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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虛蝕之繭 郗覓辰 87421 字 2025-06-15 12:5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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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沿著青石路踱步,鞋底碾過細碎的石子,口中喃喃:“巴掌大的鎮(zhèn)子……一個大活人能藏到哪兒去?”半個時辰內(nèi)已將鎮(zhèn)子踱了三遭,除卻石幫盤踞的西巷禁止涉足,前街后巷的商鋪民居已被他問了個遍,得到的答復卻如出一轍的搖頭。

“喲,這不是晌午來過的公子嗎?”老漢見衡走近,忙不迭將龜塑舉過頭頂,笑出滿臉褶子,“我就說公子眼光獨到,這招財龜三個銅子便能請回家——”

衡指尖剛觸到龜甲紋路,便抬頭笑著問道:“老伯,您這攤位人來人往的,可曾見過個穿黑衣的劍客?像我身上這般裝束?!?/p>

“公子問我算問著了!”老漢見他接過雕塑,眼角的笑紋都深了幾分,糙手往圍裙上抹了抹,“老頭子別的不敢夸,眼力價兒可是頂好的,鎮(zhèn)上但凡長了眼睛的活物,就沒有我瞅不明白的。”他瞇起眼上下打量,“不過嘛——那劍客是高是矮?胖瘦如何?”

“個子比我高半頭,模樣……”衡指尖虛點腰間,語速微頓,“這兒有道劍傷,新結的疤?!?/p>

老漢指尖摩挲著衣角,皺紋里漫上疑惑:“帶傷的人?”忽然一拍大腿,“怪道今日沒撞見——公子去過醫(yī)館了吧?”

衡搖頭嘆道:“去過了,不過郎中說沒見過這號人物。”

“指不定換了身粗布衣裳呢?!崩蠞h忽然壓低嗓音,渾濁眼珠轉了轉,“前街尾的慶生堂該問問,那些止血療傷之類的藥品,但凡買過的總有些蹊蹺。”

“對??!”衡眸中微光一閃,指尖剛觸到行囊系帶就頓住了,摸了摸空蕩蕩的儲物袋苦笑道:“咳……老伯,能否通融一二?我方才把盤纏都押在當鋪了?!?/p>

“啥?”老漢瞪圓了眼睛,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三枚銅板都掏不出?難不成你天天喝西北風長大的?”

“先賒著唄,我?guī)煾该魅諟蕘碲H?!焙庵讣鈸狭藫习l(fā)尾,嘴角還掛著半分討?zhàn)埖男?,“您看這龜?shù)瘛?/p>

“小本生意不賒賬!”老漢劈手奪過龜?shù)?,嘩啦啦往粗麻布上一倒,連帶著碎玉擺件、木雕小魚全掃進包袱,動作麻利得不像古稀之年,“沒錢還敢摸我的寶貝?去去去!”

衡望著老漢顫巍巍抱起包袱往巷口挪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沖那佝僂的脊背揚了揚手,青石板上的鞋跟聲敲得利落,轉眼便拐向了檐角懸著“慶生堂”木牌的藥鋪。

“咯吱——”

衡的鞋尖剛碾過慶生堂的門檻,搗藥的杵聲便頓了頓,藥柜后傳來沙啞的嗓音:“月過柳梢頭,本鋪早該落閂了??凸偃舨皇菙喔觳采偻?,明日請早?!?/p>

堂內(nèi)浮著層淡棕色的霧,是藥爐里未散的焦苦。衡袖擺剛拂過斑駁的木門,便被那氣味嗆得指節(jié)抵著唇劇烈起伏:“郎中你這……咳咳,是把黃連當柴火燒了?”

竹簾后探出半張沾著藥粉的臉,看清是衡后又埋進藥斗:“小公子不知,這叫‘火燎三香’,治的是心浮氣躁?!睋v藥聲重又響起,“半個時辰前才來過,怎么又躥回來了?”

衡指尖敲了敲結著藥垢的柜臺,木牌上“坐堂問診”四個漆字已剝落大半:“就問一句——酉時末刻,可有人來尋療傷藥?個子高壯,腰側帶傷。”

“還惦記著那黑衣劍客?”搗藥聲突然停了,郎中指尖碾著碾缽邊緣轉出一圈藥粉,“小公子倒像個追債的,難不成他欠了你銅板?”

衡抿了抿嘴聲音拔高道:“那劍客害了我兄弟還搶走了我兄弟祖?zhèn)魅膶毜?,被我刺傷逃匿此地?!甭曇舳溉怀料聛恚叭舴湃嗡阪?zhèn)子里晃蕩,下一個遭殃的說不定就是你這抓藥的。”

郎中這才從藥柜后轉出,繞到柜臺前將戥子往松木柜臺上一擱,抬眼盯著衡道:“你的意思是說,他是石幫的人?”

石幫?衡眉峰微蹙,想起方才去石幫打聽時,才剛開口便被門前嘍啰罵罵咧咧地推搡出來??磥磉@石幫在這石齒鎮(zhèn)確是非同一般。

“正是。此人若不盡快緝拿,恐生更多事端?!焙鈹苛松裆?,正色道。

郎中指尖摩挲著柜臺上的青瓷藥罐,一聲嘆息混著苦參氣息漫上來:“若真是石幫的人,公子還是就此打住吧。莫要因年輕氣盛,誤了性命?!?/p>

衡心頭一沉,指腹暗暗碾過掌心薄繭——他何嘗不知自己這點功夫,在真正的江湖人眼里不過是花拳繡腿。

“前輩放心,我奉師命追查此人行蹤,斷不會貿(mào)然行事?!彼币曋芍袦啙釁s滿是擔憂的雙眼,“性命攸關之事,豈會兒戲?”

郎中望著眼前少年緊抿的唇角,知道多說無益,抬手朝左側虛點:“他出門左轉去了,那邊有家孫記雜貨鋪,孫老板常年坐店,或許能問出些眉目?!?/p>

“多謝前輩指點。”衡拱手一禮,袖擺帶起些許藥香。

“石幫在此地經(jīng)營多年,這方土地現(xiàn)在沒有誰能約束他們……”郎中忽然壓低聲音,蒼老的手在柜臺上輕輕叩了兩下,“公子行事,切記留三分余地?!?/p>

看著郎中斑白的鬢角,衡暗自揣度他定是吃過石幫的苦頭。待得藝成之日,定要叫這伙賊子為魚肉百姓的行徑付出代價。

衡揣著郎中的話往左拐去,不過半盞茶工夫,便見街角立著塊褪漆的“孫記貨鋪”木匾,桐油門板被日曬得發(fā)脆。他抬手叩了叩半開的木門,抬腳跨過青石門檻時,忽聞賬臺后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

“可是孫老板?”衡溫聲開口。

正在撥弄算盤算珠的中年漢子猛地抬頭,掌心重重按在賬本上,驚覺有人造訪,慌忙起身時帶得木椅發(fā)出吱呀聲響。他面上浮著層青灰,眼角細紋里像是嵌了經(jīng)年不散的愁緒:“公子是需要買什么東西嗎?”

衡目光掠過對方攥緊賬本的指節(jié)——那虎口處有道新鮮紅痕,像是被人掐出來的印子。想起郎中提及的尋滋劍客,心底的不安悄然漫上來,他刻意放軟了聲調(diào):“孫老板眼尾泛青,可是夜里受了風寒?或是……遇見什么難處?”

果然,孫老板又是一聲長嘆,一張臉皺得像曬干的橘皮:“唉,流年不利啊。眼瞅著就要關店打烊,偏生叫那挨千刀的搶去不少銅板,當真是造孽?。 ?/p>

衡的眼神倏地銳利如刀,追問道:“搶你錢的人,可是方才從慶生堂方向過來、身材魁梧的劍客?”

孫老板先是一怔,隨即搖頭:“你說那位劍客啊,倒是來過店里,不過只買了支傳音簡便走了,倒是沒鬧出什么動靜?!?/p>

“那究竟是誰搶了您的錢?”衡話音未落,忽想起老郎中提過的地頭蛇,忙試探著問,“可是石幫的人?”

孫老板眼眶微微發(fā)紅,聲音發(fā)顫:“除了他們還能有誰?這些天殺的在鎮(zhèn)上橫行霸道慣了,變著法兒地收保護費。昨日才給他們老大送過禮,今日又來個嘍啰,生生把這幾日賺的銅板搶了個精光……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p>

石幫……待我料理完手頭的事,定要登門拜訪。衡垂眸沉默片刻,面上卻不動聲色:“孫老板不必憂心,這幫豺狼終有收網(wǎng)之日。”指節(jié)在木柜上輕叩兩下,忽然話鋒一轉,“對了,方才那買傳音簡的劍客,離開時往哪邊走的?”

“他啊?!睂O老板掀開門簾走到檐下,粗糙的食指指向朦朧的山影:“東邊。我追那石幫嘍啰出來時,正見他出了小鎮(zhèn)。也是奇怪,再往前便是赤焰山脈的茫茫林海了,難不成是個獵戶?你尋他做什么?”

跟著跨出門檻的衡望著漸濃的夜色,眉間微蹙。來時的山道小徑上分明寂靜無人,那劍客如何避過他的耳目?口中卻含混應著:“些許江湖舊事,勞煩老板指點?!碧忠灰颈阋孓o。

足尖點地掠出街角,月色在衣擺上潑開銀鱗。長途奔襲的酸麻從膝彎爬向胯骨,衡卻咬著牙將袖口攥緊在掌心——那劍客膽敢折回滄瀾宗,定要叫他把命留在這浸透月光的山嵐里。


更新時間:2025-06-15 12:53: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