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 西市
王之順掂量著手中圓滾沉甸的金瓜子,聽著掌心叮當作響,心情大好!
他扭頭朝仍拘謹?shù)膹埨^咧嘴一笑:
“走,張兄!公主殿下體恤下屬,給咱發(fā)了置裝費!”
“咱這就去采購點‘工作服’,省得再被人當成吐蕃細作或者馬廄管理員!”
嘿!這公司福利還行!
雖然老板高冷了點,脾氣臭了點。
但架不住人家大方啊!
還知道給新員工發(fā)點‘安家費’買工裝!
比某些那些搞996福報畫餅的強多了!
兩人穿過喧鬧的長安西市,空氣中混雜著香料與烤餅的氣味。
最終,他們在一條掛滿彩幡的衣肆街停下。
王之順的目光,被一面繡著“吳綾蜀錦”金字的巨大招幡吸引。
“這家裝修還錯!就這家了!”
他大手一揮,帶著張繼邁進這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店鋪。
店內(nèi)明亮,架上綢緞流光,伙計正伺候客人挑選。
中年掌柜正埋頭撥算盤,聽到腳步聲,習慣性堆笑抬頭:
“二位郎君,歡迎光臨小店!不知想看看什么料子……”
掌柜笑容僵住,目光釘在王之順衛(wèi)衣的污漬、干草和那雙運動鞋上。
他嘴角微抽,眼神透出“這倆窮酸怕是走錯地方了”的意味。
臉上笑容未褪,語氣卻冷了:
“呃……這位郎君,本店所售皆是上等吳綾蜀錦,蘇杭巧匠精工細作,這價格嘛……恐非尋??杀??!?/p>
“郎君若想尋些實惠的成衣,出門左轉(zhuǎn)第三條巷子里的‘百衲衣坊’或許更合……”
王之順一聽,眉毛就挑了起來!
吆喝!小瞧人是吧?狗眼看人低是吧?
爺這身‘未來科技戰(zhàn)袍’是你能懂的?
行!今天爺就讓你開開眼,什么叫用巨款侮辱你!
他臉上毫無怒意,倒是露出個“欠揍”的笑容:
“哦?價格不菲?”
王之順慢悠悠拖長調(diào)子,右手伸進他那件“未來戰(zhàn)袍”的口袋。
在掌柜憐憫且“果然如此”的目光下,他手指夾著粒金瓜子,瀟灑隨意地朝桐木柜臺一旋。
“叮——”
一聲清脆悅耳的金屬撞擊聲!
金瓜子滴溜溜在柜臺告訴旋轉(zhuǎn)!陽光一照,金光耀眼。
整個店鋪瞬間安靜!
伙計停了手。
客人停了手。
目光全被那旋轉(zhuǎn)的金瓜子吸住!
掌柜假笑碎裂,張嘴瞪眼,胡子直顫,腦中咆哮:
金瓜子!金瓜子!宮里才有的金瓜子!
王之順抱臂旁觀掌柜那副驚掉下巴的模樣,心里那個爽啊!
哈哈哈!爽!讓你丫狗眼看人低!
看見沒?爺有錢!爺巨有錢!
爺用金瓜子給你柜臺做拋光!
連金瓜子都這么給面子,轉(zhuǎn)得這么圓潤持久!
完美!
哎...
可惡啊!這逼又他娘的讓他裝成了!
那粒金瓜子終于耗盡了動能,“嗒!”的一聲停在掌柜眼皮底下。
金光閃閃,似在嘲笑他剛才的“勢利眼”。
王之順這才慢悠悠開口,聲音慵懶戲謔::
“掌柜的,現(xiàn)在…能好好看看你店里的‘上等吳綾蜀錦’了嗎?
“哎呦喂!郎君!您看您!您看您!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小的該死!該死??!”
掌柜腰彎成蝦米,臉上堆滿褶子笑,聲音甜膩,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
他一邊說,一邊飛快用袖子擦了擦木凳,趕忙招呼坐。
“郎君您快請坐!快請坐!阿福!死哪去了!還不快給兩位貴客上茶!要最好的蒙頂石花!快!”
掌柜對看傻的伙計吼道?;镉嬕粋€激靈,連滾帶爬往后堂跑。
掌柜這才搓著手,萬分恭敬地湊到王之順面前。
“郎君您真是貴人!小的這雙狗眼該挖!您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小的計較!”
“您想看什么料子?蜀錦?吳綾?還是上等的越羅?”
“小店新到了一批江南貢品級的繚綾,薄如蟬翼,光可鑒人,最襯郎君您這般神仙人物……”
王之順被掌柜這“跪舔”弄得起雞皮疙瘩,但心里暗爽:
嘖嘖嘖,有錢就是好啊!
這服務(wù)態(tài)度轉(zhuǎn)變速度,比番茄讀者切書還快!
剛才還‘百衲衣坊’,現(xiàn)在直接‘神仙人物’了?
這馬屁拍的,舒坦!
他壓下心中的爽勁,趕緊抬手,止住掌柜那滔滔不絕的推銷:
“打住打住!掌柜的,甭整那些花里胡哨的?!?/p>
他下巴一揚,指向柜臺上那粒完成“裝逼使命”的金瓜子:
“看見沒?就它了?!?/p>
掌柜目光順著王之順手指,聚焦在柜臺的金瓜子上,
臉上立刻露出“我懂!我太懂了!”的表情,聲音拔高:
“明白!明白!郎君您真是好眼光!這柜臺可是上好的桐木所制,經(jīng)年累月浸潤綢緞香氣,自帶貴氣!配得上您的身份!”
他趕忙扭頭,對剛端著茶碗跑出來的伙計阿福吼道:
“阿福!還愣著干什么!快!快把這柜臺給郎君包起來!小心點!別磕著碰著!這可是貴人看中的寶貝!”
王之順:“……”
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臉“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臥槽!這掌柜腦回路是接上曲江池的水了嗎?
哪有人來服裝店買家具的?!
我是來買衣服,不是來買你家收銀臺的!
這馬屁拍得也太離譜了吧!
他趕緊用力擺手,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打住!打住!掌柜的!你清醒一點!”
他指著那粒金瓜子,哭笑不得:
“我是說,用這個結(jié)賬!結(jié)賬!買衣服的錢!”
他伸出兩根手指,語速飛快,生怕掌柜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兩套時新圓領(lǐng)袍!余錢再配兩條銅蹀躞帶!低調(diào)點的那種!”
蹀躞(dié xiè)帶,就是唐代官員常系的腰帶,上面綴有方形或圓形的金屬飾片,稱為“銙”(kuǎ)。
銙(kuǎ)的材質(zhì)按官階高低區(qū)分,有玉、金玉、金、銀、銅等。
至于普通老百姓,搞個布條麻繩什么隨便拴一下就不錯了!
掌柜如夢初醒,老臉一紅,羞得想找地縫,連連作揖:
“哎呦!瞧小的這豬腦子!誤會了!誤會了!郎君您莫怪!莫怪!”
他趕緊對著阿福改口,聲音都帶著點哆嗦:
“阿福!快!快把店里最好的現(xiàn)成青袍都拿出來!還有上好的銅蹀躞帶!快!手腳麻利點!”
掌柜心里盤算:兩套官袍加銅蹀躞,金瓜子綽綽有余!
這位爺穿著怪,出手卻闊!這單必須伺候好!他湊近堆笑:
“郎君您稍坐!喝茶!喝茶!小的親自去給您二位量尺寸,保證合身得體,定讓二位郎君風采照人!”
王之順和張繼被請到胡凳坐下,阿福端來熱茶。
張繼看向王之順,眼神充滿感激和拘謹:
“王…王兄,這…這如何使得?讓您破費了…”
王之順擺擺手,端起茶碗吹了吹:
“破費啥?公主發(fā)的置裝費,不花白不花!再說了,三日后曲江宴,咱倆可是代表玉真觀去的!”
“總不能還穿著這身‘未來戰(zhàn)袍’和…呃,張兄你這身洗得發(fā)白的青衫吧?那才叫真丟體面呢!”
張繼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看王之順那身“奇裝異服”,
再想想三日后要去的曲江宴,那可是長安頂級的文人盛會!
頓時覺得王之順說得太有道理了!心中更是感激。
片刻,掌柜抱著兩套疊整齊的青色官袍和兩條嶄新銅蹀躞帶,小跑出來:
“郎君您看!絕對的好料子!蘇杭的工!這銅銙,都是長安老字號‘金玉坊’的手藝!”
“您二位試試?后面有試衣的隔間!”
王之順一聽“試衣的隔間”,腦子里“?!钡囊宦暎瑮l件反射般冒出一個念頭:
臥槽!試衣間?!這大唐成衣店還挺先進!
不知道有沒有人躲在里面針孔攝像頭?
等等…我在想什么!這是唐朝!唐朝啊大哥!
連電燈泡都沒有,哪來的針孔攝像頭!
某衣庫PTSD犯了吧你!
更衣室內(nèi),張繼捏著蹀躞帶不知所措:
“這銅帶銙......”
“反了!”
王之順扯過腰帶,
“蹀躞環(huán)該在左側(cè),佩刀在右~你是要當武士呢?”
“左佩香球,右掛魚符?!?/p>
王之順利索地系好蹀躞帶,
“玉真觀校書郎雖不算在冊官員,屬皇屬自行招募的流外官?!?/p>
“但誰說流外官不算官,只要是官按制就可佩銅銙七事~”
“你當我的副手,勉強也可佩戴。”
王之順將衛(wèi)衣和運動鞋塞進皂皮袋中。
勤儉持家,從我做起!
昨夜公主所賜魚符正卡在蹀躞帶第三銙,與官服幞(fú)頭相映成趣。
嘿!公款報銷就是爽!
......
二人重返玉真觀時,知客道士已經(jīng)換人。
新任知客道士瞥見王之順蹀躞帶上的魚符,麈(zhǔ)尾當即轉(zhuǎn)向,
“王校書請!公主已吩咐新封校書郎到任,特讓貧道相引。”
他躬身引路時,道袍下竟露出雙蜀錦云頭履,看得張繼直咂舌:
“這道士穿的比國子監(jiān)博士還貴氣!這雙鞋恐價值百貫!”
百貫...唐代一個五口之家一年開銷不過四十貫,就這雙鞋夠五口之家吃兩年不止!
穿過三重朱門,豁然見飛瀑自假山傾瀉,水霧間隱著座琉璃亭。
王之順湊近細看,好家伙!假山石竟然是太湖石!
這玩意兒在唐代得用漕船千里運來。
“真特么有錢~!”
行至九曲回廊,忽見醉臥老道翻身吟誦:
“少小離家老大回......”
腔調(diào)帶著越州口音。道童跺腳喊道:
“賀監(jiān)!您又偷喝玄霜酒!”
賀監(jiān)?難道是賀知章?
他細看老道腰間金龜袋,正是三品以上官員才可佩戴的“金龜符”。
果然是他!
史書記載他天寶三載已辭官歸鄉(xiāng),此刻分明還在玉真觀掛單。
“小友...嗝...可有醒酒方子?公主新賜的玄霜酒...勁大......”
賀知章醉眼惺忪得對前來的王之順說道,
“賀監(jiān),明明是您偷的!”
道童立馬糾正。
王之順摸出一粒金瓜子,
“此物入醋浸泡,佐以陳皮......”
話未說完,老道搶過金瓜子塞進酒壺,
“妙哉!金玉良方!”
張繼急得跺腳,一陣心疼:
“那是公主賞賜......”
“無妨?!?/p>
王之順擺手,忽然瞥見賀知章壺底“范陽進貢”的銘文,
“這安祿山算是把整個長安腐蝕了個遍呀!”
“王校書郎~十年啦,又出一位玉真校書郎,不錯不錯!”
賀知章醉言一聲,又喝了一口酒。
“賀老認識小子?”
王之順疑惑問道。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p>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p>
“整個長安城已經(jīng)人人傳頌。王子安之名何人不知?”
賀知章醉醺醺稱贊道,忽然話鋒一轉(zhuǎn):
“后生,老夫還是要多言一句,雜詞終是小道,登不得大雅之堂,詩賦才是正途!”
嘿呦!老頭還教訓起人來了!
雖然心中不快,但面對這樣一位口碑人品都還不錯的大詩人,面子還是要給的。
王之順正襟肅立,向賀知章深揖一禮,
“賀老所言極是,詩如泰山北斗,自當光耀千古。然小子常聞~”
他忽而展顏一笑,指著賀知章手中酒壺,
“小子聽聞西域葡萄酒只可用夜光杯,可誰又知曉銀壺映雪的雅趣?”
啥意思?
你天天干吃大米飯膩不膩?為什么不試試湯泡飯、蛋炒飯?哪怕嘗口鍋巴湯也行呀!
你換換口味不好嗎?
王之順就差把迂腐兩個字寫在臉上了。
“賀監(jiān)可知開元二十四年,圣人在興慶宮沉香亭,命李太白作新詞配龜茲樂?”
他擊節(jié)吟誦,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這《清平調(diào)》三章,可算得大雅?”
賀知章醉眼微睜:
“此乃樂府新題......”
“樂府可入大雅,詞曲為何不可?”
王之順截口反問。
看來這老頭還不服?
行吧,那就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馬克思唯物主義辯證法”!
王之順調(diào)整下思緒,繼續(xù)開口:
“敢問賀監(jiān),《詩經(jīng)》三百篇,哪首不是弦歌之音?《九歌》《天問》,莫非都要逐出廟堂?”
“賀監(jiān)可還記得漢魏彼時四言稱雄,五言初興,班固尚譏‘質(zhì)木無文’?!?/p>
“‘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若固守四言,何來這五言之絕唱?”
四言詩就是四字一句的詩,這種詩在漢朝很流行。
比如曹操的“東臨碣石,以觀滄海?!?/p>
但四言詩畢竟字數(shù)太少,能承載的信息很有限。
所以再到后來的魏晉南北朝就開始流行五字一句的五言詩。
比如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p>
王之順的意思很明顯!
你老小子固步自封看不上詞,那你去寫四言詩去吧,那個最古老!
有本事你別寫五言詩、七言詩。
賀知章醉眼微瞇道:
“此乃詩家之流變......”
“正是流變!”
王之順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你還知道是流變?
四言變五言,五言變七言都行,怎么再流變到字數(shù)不固定的詞就不行?
王之順截口反駁:
“南朝永明體創(chuàng)四聲八病,時人斥為‘雕蟲小道’,而今不正是我大唐近體詩根基?”
“若無沈約破格,焉有賀監(jiān)‘少小離家老大回’的七言新體?”
南北朝時期人們發(fā)現(xiàn)五言詩也不足以表達自己想表達的意境,有人開始想加字數(shù),寫七字一句的七言詩。
可七言詩字數(shù)一多,格律韻腳就不好把握,念出來總是怪怪的。
所以在南朝永明年間,沈約創(chuàng)造出四聲八病,規(guī)范七言詩該怎么寫?五言詩該怎么寫?算是給詩人們出了個行業(yè)規(guī)范。
王之順說這句的意思就是:你賀知章老小子裝什么逼?
還在這教訓老子該寫詩別寫詞!沒有人家沈約創(chuàng)的四聲八病你寫個屁寫?
拾人牙慧還敢造次!我呸!
廊外忽有樂工試奏《涼州詞》,王之順應(yīng)節(jié)拍踏歌:
“黃河遠上白云間~若拘泥五言,這‘白云間’三字,豈不失了莽蒼氣象?”
王之順言外之意:來!你賀知章老小子這么守舊,你把“黃河遠上白云間”改成“黃河白云間”試試,你聽聽怪不怪就完了!
賀知章指彈金龜袋叮當一響:
“伶人之聲,終非廟堂......”
哎呦!這老頭還挺倔!他還看不起人家樂工給詩配的曲子。
“賀監(jiān)謬矣!”
王之順瀟灑展袖指向觀外,
“賀監(jiān)且看這朱雀大街!胡商愛唱《菩薩蠻》,稚童爭傳《竹枝詞》,萬民喉舌可算天聽?”
王之順的意思是:你特么自己去外面看看吧,人民群眾喜歡什么?人家喜歡又能唱又好聽的新玩意兒!
人家管你是詩還是詞!
就像人家番茄讀者喜歡看無腦爽文流,你非搞文青細膩流,你不撲街誰撲街?
王之順接起張繼被撕裂的詩稿:
“張兄這‘夜半鐘聲到客船’,若強改為五言‘夜鐘到客船’,賀監(jiān)以為如何?”
賀知章猛然拍案:
“斷不可改!‘夜半’二字空靈幽寂,若改意境則去之大半......”
話至半途忽覺失言,仰頭灌下一口玄霜酒。
呵呵,你也覺得不對吧!
王之順趁勢追擊:
“時代大潮浩浩蕩蕩,若因循守舊,不過是要讓這千秋文脈枯死在三尺案頭罷了...”
你寫的東西把自己感動個半死,結(jié)果沒人看,你猜會不會給餓死?
大人!時代變啦!你天天給人搞高大上的,沒人喜歡有個屁用!
曲高和寡懂不懂?!
文藝工作者要創(chuàng)作出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懂不懂?
用前世偉人的一句話:所謂高雅一旦脫離廣大勞動人民,必將死路一條!
王之順忽指天際鶴影:
“詞者,詩之余也?!?/p>
“詩如白鶴沖霄,詞似鶴舞回旋~~缺了哪個,還算得完美仙姿?”
王之順最后還不忘給賀知章一個面子,你說的對,只是不全面,詩和詞其實一樣好!
小的以后詩和詞都會寫,現(xiàn)在您放心了吧?
賀知章聞言驀然長笑,擲壺入池:
“好個白鶴沖霄!好個鶴舞回旋!三日后曲江詩宴,老夫定要看你與李太白斗詩!”
他頓了頓,眨眨眼,
“也斗詞!哈哈”
“哈哈......”
“哈哈......”
賀知章、王之順、張繼三人皆開懷大笑!
惟有身旁的道童懵懂得看著大笑的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