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心會痛嗎?
會,但不多…
七寶香車內(nèi),玉真公主倚著軟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頭那本泛黃的《輞川集》,
目光落在車窗外流動的燈火上,顯得有些出神。
侍女小心覷著公主的臉色,終于忍不住輕聲問道:
“公主”
她不解得問:
“那校書郎的魚符,何等貴重?十年來,除了王...”
她剛吐出一個“王”字,就猛地頓?。?/p>
剩下那個呼之欲出的字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惶恐掠過臉龐,慌忙改口道:
“...除了那人,再無人得此殊榮。您...您怎就這般輕易賜予了那來歷不明的王子安?”
車廂內(nèi)一時靜默,只余車輪碾過石板路的“嘎吱”聲和遠(yuǎn)處隱約的樂聲。
玉真公主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侍女緊張的臉上,又緩緩?fù)虬割^的《輞川集》。
她并未因侍女提及那名字而惱怒,眼中只掠過一絲極淡的漣漪:
“你只道那魚符貴重,卻不知,此人能寫出‘燈火闌珊處’與‘明月別枝驚鵲’這等令人心顫的句子,此人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p>
她頓住,指尖拂過《輞川集》,似是觸碰一段舊夢:
“那人...當(dāng)年也曾有這般靈光?!?/p>
她的聲音低如耳語,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只是...終究是鏡花水月,留不住罷了......”
侍女屏住呼吸,不敢接話。
良久,公主唇角勾起極淡笑意:
“你方才...可曾留意那王子安的眉眼?”
公主聲音仍輕,似怕驚擾什么:
“竟與他...有七八分的相似?!?/p>
她頓了頓,眼眉微蹙,似是有些痛苦,
“方才在車中,燈火闌珊處,有那么一瞬...我竟真以為...”
她話未說完,只輕輕搖頭,甩開那點不合時宜的錯覺,嘴角的笑意也化作了自嘲。
侍女細(xì)想那青年模樣——清俊輪廓,尤其靈動的眼神...
經(jīng)公主一提,竟與記憶中那清雅身影有了重疊!
難怪...難怪公主方才神情復(fù)雜。
“原來如此...”
侍女恍然,隨即更大的疑惑涌起。
她猶豫片刻,仍忍不住輕聲問道:
“公主既如此欣賞那王子安,又覺他...有故人之姿,”
她小心地避開了那個名字,
“那...那為何方才不將他一同帶回觀中?這更深露重,又是上元佳節(jié),客棧怕是早已客滿?!?/p>
“他一個初來乍到的外鄉(xiāng)人,衣著又那般單薄...萬一凍壞了!可如何是好?”
侍女話中帶著擔(dān)憂,也帶著不解。
既然看重,為何又如此狠心地將人丟在寒夜里?
玉真公主抬眼望向窗外。
長安燈火璀璨,映亮她清澈眼眸,卻更顯冷靜。
“欣賞歸欣賞,”
公主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清冷:
“玉真觀,乃是清修之地,非是尋??蜕??!?/p>
“本宮賜他魚符,便是給了他入觀的憑證?!?/p>
“他若真有那份才情,也真有那份心,自當(dāng)明日辰時,持此符,堂堂正正地從觀門而入?!?/p>
她微微停頓,眼神里帶著一絲審視,
“這深更半夜,貿(mào)然帶一個陌生男子入觀,成何體統(tǒng)?本宮清名何在?玉真觀清譽(yù)何在?”
她見侍女仍帶憂色,聲音放輕,仍堅定道:
“況且...這長安城雖大,卻也并非無處容身?!?/p>
“他既能寫出那般詞句,想必也是個機(jī)靈人。若連這一夜都捱不過,這點困境都解不了...”
公主目光穿透夜色,落向那不知何處挨凍的青年,聲音沒有情緒:
“...那便說明,他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空有幾分相似皮囊罷了。”
“這樣的人,又怎配持那枚魚符?又怎配...入我玉真觀?”
言畢,她不再言語,倚回軟墊閉目,仿佛話語已成注腳。
車內(nèi)重歸寂靜,侍女不敢再問,垂首侍立一旁。
玉真公主閉目,指尖仍無意識描摹《輞川集》的紋路。
那冰冷墨香觸感,仿佛穿透指尖,直抵心底深處。
侍女只知她顧慮清譽(yù)觀規(guī),確是實情。
但更深的原因,她自己都沒敢細(xì)想,卻已經(jīng)纏上心頭。
十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上元夜。
同樣的燈火璀璨,同樣的滿城喧囂。
在務(wù)本坊那古老的欞星門下,
她遇見了那個白衣勝雪、才華橫溢的少年郎。
驚鴻一瞥,情愫暗生。
那一夜,她亦是心潮澎湃,
不顧一切將他帶回了玉真觀,
哦不對,當(dāng)時是昌隆公主府……
從那以后...
是無數(shù)個秉燭夜談、談詩論道的良宵…
是那些曾讓她以為能天長地久的靈犀相通…
是...許多...許多的故事...
可最終,也只剩下案頭這本泛黃的《輞川集》,
和心頭一道經(jīng)年不愈的、名為“鏡花水月”的舊傷。
如今...同樣的上元夜。
同樣才華橫溢、眉眼相似的少年。
同樣在燈火闌珊處的相遇。
同樣是在這輛七寶香車之中,
她再次被那驚才絕艷的詞句所震撼,
再次被那相似的眉眼所恍惚……
甚至…同樣姓...“王”
難道同樣的故事又要再演一次嗎?
這念頭如冰針,猝然刺穿心頭,帶來陣陣刺痛與恐慌!
她害怕了!
害怕那相似的開始,會導(dǎo)向同樣無疾而終的結(jié)局!
害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再次被輕易擊潰!
更害怕…那點好不容易被新詞點燃的、對詩詞之美的純粹熱忱,再次被無望的情愫所玷污、所消磨!
所以…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與十三年前截然不同的選擇。
沒有帶回觀中。
沒有給予任何可能滋生曖昧的溫存。
只留下一枚冰冷的魚符,和一個冰冷的期限——明日辰時。
這像是一道無形的屏障,也像是一場無聲的賭局。
她將選擇權(quán),徹底交還給了那個同樣姓“王”的年輕人,也交還給了命運。
若他真有那份才情,那份心性,能捱過這寒夜,能堂堂正正地持符而來…
那或許,這一次的故事,會有所不同?
若不能…
那也不過是印證了“鏡花水月”的宿命,讓她徹底斷了那點不該有的恍惚與期待。
......
與此同時,朱雀大街的寒風(fēng)里,新任“玉真觀校書郎”王之順,
正縮著脖子,瑟瑟發(fā)抖得游走在長安的燈火闌珊處。
他一邊打著哆嗦找著住處,一邊心里越想越氣:
“前任校書郎是詩佛王維王摩詰!詩畫雙絕,清雅絕塵!”
“可問題是,他人呢?!離職手續(xù)辦了嗎?工作交接做了嗎?!”
他悲憤地想象著:
“我不信王維當(dāng)年入職的時候,就這待遇!公主肯定給他安排得妥妥帖帖!”
“玉真觀里肯定有間溫暖雅致的書房,說不定還帶個小院,有炭爐,有熱茶,有厚實的錦被!
“這才叫校書郎該有的待遇吧?這叫同工同酬!這叫福利保障!”
“結(jié)果到我這兒呢?”
他低頭看看自己快凍成冰棍的可憐樣,再看看手里這枚除了能當(dāng)“門禁卡”暫時屁用沒有的魚符!
“offer(魚符)倒是給了,可工作內(nèi)容、福利待遇、住宿安排…啥都沒說!”
“前任王維同志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堆工作沒交接,連個辦公桌抽屜鑰匙都沒給我留!”
“大領(lǐng)導(dǎo)直接把我這繼任者扔大街上!”
“試用期第一天就搞野外生存訓(xùn)練?”
“這算哪門子同工同酬?”
“資本家看了都得給她遞根煙說聲‘兄弟,你比我狠’!”
可憐的王子安同學(xué),此刻還不知道自己那張酷似“前任”的臉,在公主心里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和“替身文學(xué)”預(yù)警。
他更不知道十三年前王維入職的那個上元夜,是被公主直接帶回了溫暖的昌隆公主府。
此時的他滿腦子只有最樸素的生存需求:找個暖和點的地方,別真凍成冰雕,明天還得去玉真觀打卡上班呢!
這校書郎的崗位,可是他在這陌生大唐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前提是…他得活過今晚!
他像只無頭蒼蠅,在依舊喧囂的街巷里亂竄。
寒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衛(wèi)衣的帽子根本擋不住。
最終,他循著一股濃郁的酒香和……嗯,某種牲口棚的混合氣息,摸到了一家胡商開設(shè)的酒肆后院。
后院堆滿了酒桶和干草垛。
幾匹高大的西域良馬正在馬廄里悠閑地嚼著草料,噴著白色的鼻息。
“就這兒吧…好歹有點草,擋擋風(fēng)…”
王之順也顧不得許多了,找了個草垛把自己埋了進(jìn)去,只露出一個腦袋。
心里還在碎碎念:
“王維啊王維,你現(xiàn)在在輞川別業(yè)睡著了嗎?我睡不著?!?/p>
“知不知道你的繼任者正在跟馬搶干草取暖?你知道后一定會很得意吧?”
“呼……”
雖然依舊冷得牙齒打顫,但總算比站在空曠的大街上強(qiáng)多了。
他剛喘勻一口氣,就感覺一個濕漉漉、熱乎乎的東西湊到了他臉旁。
“嗯?”
王之順一扭頭,對上了一雙巨大的馬臉。
那馬兒似乎對他很感興趣,正用它那柔軟的鼻子,一下下地嗅著他衛(wèi)衣。
那里,還殘留著之前在被金吾衛(wèi)狂追三條街傾倒在身上的葡萄酒的痕跡。
這是西域大馬把他當(dāng)老鄉(xiāng)了...
“嘿,馬兄?”
王之順試著跟這位“室友”打招呼,聲音凍得發(fā)飄,
“你也好這口?這酒勁兒不大,就是有點寡淡……”
“話說,你們西域馬場,包住宿嗎?伙食咋樣?有夜班補(bǔ)貼沒?比我這‘前任待遇不明、現(xiàn)任露宿馬廄’的校書郎強(qiáng)吧?”
馬兒似是聞到家鄉(xiāng)酒香,打個響鼻噴了王之順一臉熱氣!
它竟把大腦袋湊近他蜷著的身子,不知是找暖處,還是當(dāng)他作有同鄉(xiāng)味的怪東西?
“……”
王之順看這匹當(dāng)他是同鄉(xiāng)的西域馬,
又低頭看看懷里那枚在月光下也暖和不起來的校書郎魚符,
再感受一下自己快凍僵的身體和身下扎人的干草……
“造孽啊……”
他悲憤地長嘆一聲,認(rèn)命地往草垛深處又縮了縮,順便往那匹“自來熟”的馬兒身邊靠了靠...
別說,這大牲口身上散發(fā)的熱量,還真有點用!
“馬兄,湊合擠擠,取暖費等我找公主‘討薪’成功了再結(jié)……”
寒意稍退,困意和吐槽欲就涌了上來。
看著頭頂清冷的月光,聽著身邊馬兄悠閑的咀嚼聲,
再想想自己這校書郎的“負(fù)一貫錢開局”!
王之順悲從中來,對著馬兄高聲吟誦起即興創(chuàng)作的打油詩:
“天為被,地為床,馬廄勝似黃金堂。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問公主香不香?”
他剛念完最后一句,正琢磨著方才公主身上啥味沒仔細(xì)聞時,
就聽“哐當(dāng)”一聲,后院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什么人?!竟敢侮辱公主!”
一聲暴喝伴隨著明晃晃的火把光亮。
幾個挎著腰刀的巡夜街使兇神惡煞地沖了進(jìn)來,
為首一個隊正模樣的漢子,火把直直照向草垛里狼狽不堪的王之順。
“好?。∩罡胍?,藏身馬廄,還吟詩侮辱天家!”
那隊正眼神銳利,一眼就看出王之順那身奇裝異服絕非大唐常服,
再聯(lián)想到最近長安城對吐蕃細(xì)作的嚴(yán)防死守,頓時如臨大敵:
“大膽吐蕃細(xì)作!竟敢口出狂言,侮辱公主!出來!跟我們?nèi)ゾ┱赘瞄T走一趟!”
王之順被火把晃得睜不開眼,心里哀嚎一聲:
“哎呦我去!又來?!這吐蕃細(xì)作的帽子是焊死在我頭上了是吧?!”
這已經(jīng)是他穿越到大唐以來,第二次被當(dāng)成吐蕃細(xì)作了吧!
上次是剛落地砸爛王八殼,這次倒好,還加上了“侮辱公主”的罪名!
這罪名疊疊樂,馬上要從死刑變成夷三族了吧?
他掙扎著想從草垛里爬起來解釋,奈何手腳凍得有點僵,動作慢吞吞的。
“磨蹭什么!快出來!”
隊正不耐煩地催促,手已經(jīng)按在了刀柄上。
眼看就要被當(dāng)成細(xì)作扭送衙門,王之順急中生智,
也顧不上形象,趕緊從懷里掏出那枚魚符。
他沒起身,只慵懶僵硬地從草垛伸出手,高舉著。
既然是裝逼,那就要裝得像點,至少氣勢上得糊??!
月光和火把的光芒交織下,一枚锃光瓦亮的純銀魚符被他捏在指尖,瞬間吸引了所有街使的目光。
“喏,看清楚了……”
“玉真觀新任校書郎,王子安。在此…呃…奉公主之命再次體察民情,順便挑選河西大馬!”
隊正眼瞪圓!他識貨!純銀魚形,刻“玉真觀校書郎”字……
這符假不了!持此符者,皆是玉真公主身邊親近看重之人!
隊正前刻還兇神惡煞,此刻膝蓋卻比腦子快!
噗通跪地,抱拳行禮,聲音惶恐:
“哎呦!小的有眼無珠!沖撞了大人!萬望大人恕罪!恕罪??!”
他身后的幾個街使也慌忙跟著行禮。
隊正額頭冒汗,心里直打鼓:
“我的親娘誒!這位爺大半夜不睡覺,跑胡商馬廄里‘體察民情’?還跟馬擠一塊兒?這……這玉真觀的大人們,癖好都這么……這么別致的嗎?”
但他嘴上可不敢這么說,只能拼命找補(bǔ):
“不知大人在此……呃……體察民情,多有冒犯!大人您……您繼續(xù)體察!小的們這就告退!這就告退!絕不敢打擾大人雅興!”
見官兵前刻喊打喊殺,此刻恭敬諂媚,王之順怨氣頓消,甚至有點想笑。
他慢悠悠地把魚符收回懷里,頭一次從這魚符身上感受到安全感。
“嗯,去吧?!?/p>
他學(xué)著電視劇里看來的官腔,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今夜之事,不必聲張。本官…嗯,體察得差不多了?!?/p>
“是是是!小的明白!大人您辛苦!”
隊正如蒙大赦,率手下躬身小心退出,還輕手輕腳地帶上了那扇破門。
后院重新恢復(fù)了安靜,只剩下馬兄疑惑的響鼻聲。
王之順重新縮回草垛,他摸了摸懷里的魚符,
又看了看身邊溫順的“馬兄”,忍不住咧嘴笑了。
“行啊,魚符兄,關(guān)鍵時刻還挺頂用?!?/p>
......
次日坊門剛開,賣胡餅的老漢逢人就吹:
“昨夜有位青袍大官,在馬廄吟詩到天明!”
其實那是王之順拍虱子時罵的順口溜。
而此時的王之順,帶著“上班第一天可不能遲到”的念頭。
天沒亮就頂著一頭草屑,帶著一身馬廄的“芬芳”,揣著那枚救命的魚符,朝著輔興坊西南隅的玉真觀進(jìn)發(fā)。
剛轉(zhuǎn)過輔興坊的一個街角,離玉真觀那氣派的朱漆大門還有段距離,一陣喧嘩聲就傳了過來。
“嗯?大清早的,公司門口這么熱鬧?”
王之順好奇地加快腳步。
只見玉真觀那宏偉的山門前,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人群中央,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青衫的書生正狼狽地趴在地上。
一肥碩道士,正用厚靴底狠碾書生伸出的手!
“?。 ?/p>
書生慘叫,額頭傷口滲血,顯然之前已經(jīng)挨過揍了。
“哼!”
胖道士鼻孔朝天,滿臉鄙夷,聲音又尖又刻薄,
“憑你這窮酸也配求見公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
他搶過書生指縫里的紙,掃視嗤笑:
“‘月落烏啼霜滿天’?什么玩意兒!烏鴉叫喪嗎?霜滿天?凍死你個窮酸倒挺應(yīng)景!狗屁不通!就這破爛玩意兒也敢污了公主殿下的眼?簡直是褻瀆!”
“某…某乃襄陽張繼!今科趕考的學(xué)子!”
書生臉色煞白,嘴唇哆嗦,仍倔強(qiáng)抬頭,眼神不屈:
“某…某只是仰慕公主才名,想請公主指點詩作!你…你憑什么打人!”
“張繼?沒聽過!”
道士揉詩稿成團(tuán),摔書生臉上:
“落第的廢物而已!也敢在玉真觀門前聒噪?滾!”
“科考未開,焉知不第?!”
張繼被紙團(tuán)砸中,卻依舊梗著脖子反駁。
“嘿!還敢頂嘴?!”
胖道士被激怒了,三角眼一瞪,對著幾個短打壯漢一揮手,
“給我打!打到他爬不起來為止!看他還敢不敢在玉真觀門前撒野!”
那幾個壯漢獰笑著就要上前。
王之順看得眉頭緊鎖,心里直呼好家伙:
“我去!這上班第一天,就在公司大門口搞職場霸凌?毆打潛在客戶…啊不,是毆打有上進(jìn)心的文學(xué)青年?”
“這企業(yè)文化也太彪悍了吧!我這新任校書郎,好歹也算個管理層吧?這不得管管?”
壯漢欲打張繼,王之順眼珠一轉(zhuǎn),不能硬剛,
他摘根草莖叼嘴里作香煙,湊近。
“哎哎哎,幾位,幾位,大清早的,火氣別這么大嘛!”
王之順笑嘻嘻地?fù)踉趶埨^身前,對著那胖道士拱了拱手,
“道爺,借個火?”
他指了指自己叼著的草莖,一副自來熟的樣子。
胖道士被他這不著調(diào)的開場白弄得一愣,瞇眼打量這衣著古怪的年輕人。:
“火...還能借?”
他無視胖道士,掃視眾人,目光落張繼,彎腰拈紙團(tuán)展開看。
沒錯!他要開始裝逼了...
“月落烏啼霜滿天……”
王之順念罷頷首,肅然道:
“意境蒼涼,頗有氣象。道爺,此詩何處不妥?”
胖道士愣住,見其氣度從容,一時摸不清底細(xì),不敢造次,強(qiáng)壓著火氣問道:
“閣下何人?意欲何為?玉真觀門前,非是閑談之所?!?/p>
王之順沒回答,只顧撫平詩稿,盯著紙,淡然道:
“本官何人,說出來怕嚇?biāo)滥恪_€是不知為好?!?/p>
他這才抬眼,平靜地審視道士:
“倒是此人,所犯何錯?竟勞道爺在此動怒,親自動手懲戒?若道爺說不明白,本官少不得要請李持盈出來,問問這玉真觀的門前規(guī)矩了?!?/p>
“李持盈”三個字一出,胖道士臉上的肥肉猛地一顫!冷汗“唰”地就下來了!
敢如此隨意地直呼公主俗家名諱?這人絕不簡單!
胖道士心頭劇震,下意識地就想服軟。
但想到后臺硬,又硬氣起來:這人再厲害,難道比他還厲害?
他挺直腰,強(qiáng)壓驚懼,擠出冷笑湊近,壓低聲音炫耀威脅道:
“這位大人,貧道勸您還是莫要多管閑事的好。實不相瞞,貧道在此,乃是奉了楊相爺?shù)拟x旨!”
他特意強(qiáng)調(diào)“楊相爺”,盯著王之順,想試探反應(yīng)。
楊相爺?
這天寶十二年姓楊的宰相可不就是楊國忠嗎?
這老小子不是正忙著跟安祿山死磕、拼命撈錢嗎?
什么時候轉(zhuǎn)型搞起文藝沙龍,還把手伸到玉真觀門口來了?
王之順面上依舊波瀾不驚,一副“知道了”的表情,仿佛聽到一個尋常名字。
道士見王之順沒反應(yīng),心里犯嘀咕,但仍堅持說完:
“楊相爺近來雅好詩文,命貧道在此留意些有才學(xué)的士子,延攬為門客,也好……嗯……為相府增輝添彩。誰知這襄陽張繼,”
他指了指地上的書生,語氣又帶上了憤懣,
“不識抬舉!貧道好心引薦,他竟一口回絕!說什么‘詩文乃心之所向,非為權(quán)貴妝點’!”
“您聽聽,這……這不是公然藐視相爺嗎?貧道氣不過,這才……這才略施薄懲,讓他懂些規(guī)矩!”
王之順聽完,心中冷笑更甚:果然如此!強(qiáng)拉壯丁不成反打人,楊國忠的狗腿子作風(fēng)!
面上卻依舊平靜如水。
他點頭,假裝理解“苦衷”,語氣疏離傲慢:
“哦,原是替楊相爺分憂。道爺辛苦?!?/p>
胖道士剛想順著桿子往上爬,說點“大人理解就好”之類的話。
但王之順話鋒一轉(zhuǎn),語氣篤定強(qiáng)硬:
“然則,道爺。當(dāng)街毆打趕考士子,手段未免過激。此事若傳揚開去,恐于楊相爺清譽(yù)有礙,亦非公主所樂見。”
他平靜注視道士:
“不如,給本官一個薄面,此事就此作罷,放他離去。如何?”
臥槽!我這逼裝的!
剛穿越第二天就讓當(dāng)朝宰相給我面子?!
楊國忠要是知道有個‘大官’在玉真觀門口讓他‘給薄面’,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正在王之順內(nèi)心瘋狂膜拜自己之時,胖道士內(nèi)心也在天人交戰(zhàn)。
放?還是不放?
放了,這差事沒辦好,相爺那邊怪罪下來,我這身肥肉怕是要交代!
不放?眼前這位爺口氣大得嚇?biāo)廊?,連公主名諱都敢直呼,還讓自家相爺給面子,萬一真是個硬茬子……
他權(quán)衡后,更怕楊國忠報復(fù),于是決定硬剛到底!
道士不再惶恐,強(qiáng)硬起來,作揖后堅定地說:
“大人…大人所言固然有理。然則…貧道職責(zé)在身,實難從命啊!”
他抬起頭,看著王之順依舊平靜的臉,硬著頭皮解釋道:
“大人您想,今日若因您一句話就放了這張繼,明日再來個李繼、王繼,也學(xué)著這般不識抬舉,拒絕相爺?shù)暮靡猓毜廊粼俜湃恕@差事還如何辦得下去?
“相爺那邊,貧道實在…實在是不好交差?。 ?/p>
他一邊說,一邊偷瞄王之順的臉色,心里七上八下。
王之順眼看唬不住道士,心中嘆氣:
得!人家不買賬。
人家不買賬,我還能真把楊國忠叫來當(dāng)場要面子不成?
他保持從容,點了點頭,露出一副“我理解你難處”的表情:
“哦?原來如此。道爺職責(zé)所在,倒也情有可原。”
道士松了口氣,以為這神秘人退讓,趕緊拱手:
“多謝大人體諒!體諒!”
道士剛松口氣想送瘟神,王之順卻語氣轉(zhuǎn)溫和:
“敢問道友,道號為何?”
胖道士一愣,下意識地恭敬回答:
“貧道道號‘樸南子’?!?/p>
他有點摸不著頭腦,這位爺怎么突然問起道號來了?
“樸南子……”
王之順點頭琢磨,笑了笑,擺出高深姿態(tài):
“道家講究緣法,今日在這玉真觀前,這詩文薈萃之地,幸會樸南子道友,實乃一緣。”
“本官觀道友亦是性情中人,既是有緣,本官愿即興賦詩一首,贈與道友,以紀(jì)念今日這‘不打不相識’的相遇之緣,如何?”
“贈……贈詩于貧道?!”
樸南子震驚瞪眼,轉(zhuǎn)驚喜:
三清??!這位神秘的大官要贈詩給我?!
萬一……萬一他作出一首傳世之作,署上我樸南子的名號……那我樸南子豈不是要跟著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永載史冊??!
他仿佛已經(jīng)看到自己的名字和那些大詩人并列在典籍之中,激動得肥肉都在微微顫抖。
這可比跟著相爺打打殺殺、提心吊膽地“招攬”門客容易多了!也風(fēng)光多了!青史留名??!
巨大的誘惑瞬間沖昏了樸南子的頭腦。
什么楊相爺?shù)牟钍拢裁磸埨^李繼,此刻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臉上堆起諂媚,深深鞠躬,聲音發(fā)顫::
“哎呀呀!這……這如何使得!貧道何德何能,竟蒙大人如此厚愛!大人高才,若能得大人墨寶,實乃貧道三生有幸!
那……那便多謝大人!多謝大人厚賜!”
樸南子急切等待,王之順看他激動模樣暗笑:搞定!這招果然好使!
他清了清嗓子,負(fù)手而立,目視遠(yuǎn)方,朗聲道:
“此詩,便名為《玉真觀前贈樸南子》。”
“《玉真觀前贈樸南子》?!”
樸南子一聽這詩名,激動得差點原地蹦起來!
自己的道號要進(jìn)詩名了!要流傳千古了!
他屏息細(xì)聽,生怕漏掉一個字。
王之順氣沉丹田,緩緩吟出第一句:
“煙籠寒水月籠沙…”
這七個字一出,滿場皆驚!
“好??!”
“妙啊??!”
人群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喝彩!
“這意境!朦朧縹緲,如詩如畫!”
“煙籠寒水,月籠沙…絕了!寥寥數(shù)字,便是一幅絕美夜景!”
“這位大人高才!高才?。 ?/p>
樸南子更是激動得渾身肥肉都在顫抖,狂喜:
成了!成了!
第一句就如此驚艷!
名垂青史!我樸南子真的要名垂青史了!
闕樓之上。
玉真公主李持盈憑欄而立,一身素雅道袍,風(fēng)姿綽約。
她早已將山門前的這一幕盡收眼底。
王之順那句“李持盈”讓她秀眉微蹙,卻也勾起了她的好奇。
此刻,聽到“煙籠寒水月籠沙”這清麗空靈的開篇,她眼中不由閃過贊賞之色。
“此句…意境空濛,韻味悠長,寥寥數(shù)語便勾勒出月夜江畔的朦朧之美,確非凡品?!?/p>
公主自語,注視下方衣著怪但從容的人身上。
侍女婉怡皺眉低語:
“殿下,您給這位新任校書郎的‘考題’,乃是救下那襄陽才子張繼??扇缃瘛伤坪酢坪跤行┝τ形创??”
“此刻他非但未能完成殿下所托,反倒在此贈詩于那跋扈道人…這…這豈非有些…離題?”
婉怡斟酌著用詞,盡量說得委婉。
玉真公主看王之順,微露笑意,抬手噤聲說:
“噤聲。靜觀其變?!?/p>
她的目光中帶著探究和一絲玩味。
這位新來的校書郎,行事古怪,言語大膽,此刻又吟出如此佳句…他到底想做什么?
這詩,真的只是贈給那樸南子的嗎?
樸南子此刻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張繼李繼、楊相爺?shù)牟钍拢?/p>
他滿腦子都是自己即將隨著這首《玉真觀前贈樸南子》流芳百世的美夢,對著王之順連連作揖,聲音諂媚得能滴出蜜來:
“大人!大人高才!此句一出,便知不凡!貧道感激涕零!請大人繼續(xù)!繼續(xù)!”
王之順看飄飄然的樸南子,微露笑意,吟第二句:
“夜泊秦淮近酒家。”
“嘩——!”
這七個字瞬間激起了更大的波瀾!
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比剛才更熱烈、更由衷的喝彩!
“好!好一個‘夜泊秦淮近酒家’!”
“畫面活了!活了!煙水朦朧中,一條客船靜靜停泊在酒肆林立的秦淮河畔!”
“前句寫景,此句敘事,渾然天成!妙!妙不可言!”
“這位大人真是文曲星下凡啊!樸南子道長好大的福氣!”
樸南子激動得臉上的肥肉都在跳舞,綠豆眼閃爍著狂喜的光芒!
成了!絕對成了!
兩句!僅僅兩句!一幅絕美的月夜泊舟圖就躍然眼前!
這意境!這畫面感!這流暢度!
名垂青史!我樸南子的名字真的要隨著這首詩,刻在石碑上,印在書卷里,被后世千萬人傳誦了!
他對著王之順連連作揖,聲音激動得發(fā)顫:
“大人!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貧道…貧道此生無憾矣!”
闕樓之上。
玉真公主李持盈憑欄而立,那雙沉靜的眸子此刻也亮起了異彩。
“‘夜泊秦淮近酒家’…”
她輕聲重復(fù)著,仿佛在細(xì)細(xì)咀嚼這七個字的韻味。
“好一個‘泊’字!好一個‘近’字!”
公主心中贊嘆不已。
“前句‘煙籠寒水月籠沙’是靜景,是遠(yuǎn)景,朦朧如畫?!?/p>
“此句‘夜泊秦淮近酒家’,一個‘泊’字,將畫面拉近,有了人煙,有了動態(tài)?!?/p>
“一個‘近’字,點出位置,更添幾分市井煙火氣,與上句的朦朧清冷形成絕妙對比!”
“動靜相宜,遠(yuǎn)近相合,寥寥十四字,竟勾勒出如此完整、生動、意境深遠(yuǎn)的畫卷!”
“此子…此子詩才,當(dāng)真驚世駭俗!”
公主看王之順,那份好奇已經(jīng)變成深深的欣賞。
侍女婉怡被詩句吸引,也暗自稱贊。
“真是好詩!清麗婉轉(zhuǎn),意境悠遠(yuǎn),比那張繼的‘月落烏啼’似乎…似乎更勝一籌?”
她偷偷看了一眼公主專注的側(cè)臉,又看向下方那個正享受著萬眾喝彩、似乎完全忘了給新校書郎安排的任務(wù),眉頭再次蹙緊。
婉怡內(nèi)心一嘆:
詩是極好的詩,可是…殿下啊,您給他的考題是救下張繼,不是讓他給這惡道人作詩揚名??!
張繼還在地上趴著呢!這…這算怎么回事?
這位王校書郎,到底是真有大才,還是…離題萬里,只顧著自己顯擺了?
婉怡雖有疑問,但不敢打擾公主詩興,壓住困惑,繼續(xù)緊張關(guān)注下方。
樸南子已經(jīng)徹底被“名垂青史”的美夢沖昏了頭腦,臉上堆滿了諂媚到極致的笑容,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
“大人!神作!此乃傳世神作?。≌埓笕死^續(xù)!貧道洗耳恭聽!洗耳恭聽!”
他恨不得立刻聽到整首詩,好讓自己的名字隨著這絕世好詩一起飛升!
至于楊相爺?shù)牟钍拢?/p>
張繼?那是什么?能吃嗎?能讓我名垂青史嗎?
王之順看著樸南子那副飄飄欲仙、恨不得立刻名垂千古的激動模樣,心中冷哼。
笑?繼續(xù)笑?馬上讓你哭!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悠遠(yuǎn),朗聲吟誦。:
“商女不知亡…”
詩句戛然而止!
亡”字后面的字,卻被他極其突兀地卡在了喉嚨里!
王之順閉嘴背手,遠(yuǎn)望沉思。
整個玉真觀門前,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寂靜!
剛才還沉浸在“夜泊秦淮近酒家”那優(yōu)美意境中的圍觀人群,全都懵了!
“嗯??”
“亡…亡什么?”
“怎么不說了?”
“對啊!大人!繼續(xù)說呀!‘亡’后面是什么?”
“急死人了!這意境剛起來,怎么斷了?”
“莫非……卡住了?”
“噓!別胡說!大人定是另有深意!”
人群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寫滿了困惑和急切。
這感覺就像聽書聽到最精彩處,說書人突然一拍驚堂木:“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讓人抓心撓肝!
闕樓之上。
玉真公主李持盈秀眉微蹙。
“‘商女不知亡…’?”
她輕聲重復(fù),心中疑竇頓生。
“商女”指歌女,
“不知亡……”?
亡什么?亡國?亡家?亡命?
這五個字,與前兩句那清麗朦朧的意境陡然割裂,透出一種沉重、甚至是不祥的氣息!
他為何只念半句?是才思枯竭?
還是……故意為之?
公主盯著王之順,欣賞又好奇地審視。
她身旁的侍女婉怡,更是直接傻眼了。
?。窟@……這就沒了?‘亡’什么呀?話說到一半最是急人!
這位王校書郎…該不會是…卡文了吧?
公主看著高深莫測的王之順,又看趴著的張繼,困惑不解。
殿下啊,您看!他果然離題萬里!連詩都作不完整了!
最著急的莫過于樸南子!
樸南子做著名垂青史的美夢,正要寫最關(guān)鍵的第三句時,卡殼了!
這感覺就像眼看就要登上人生巔峰,梯子突然被人抽走了!
他急得抓耳撓腮,也顧不上什么恭敬了,聲音帶著哭腔:
“大人!大人!您…您怎么不說了?‘亡’什么呀?您快說呀!貧道…貧道這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恨不得掰開王之順的嘴,把后面那個字掏出來!
王之順收回目光,看向滿頭大汗的樸南子,臉上露出一副“我這是為你好”的表情,鄭重道:
“樸南子道友,非是本官不說。只是……”
他環(huán)視了一圈圍得水泄不通、個個伸長了脖子的百姓,語氣帶著一絲憂慮:
“你看,此地人多眼雜。本官此詩,乃是專程贈與道友,以紀(jì)念你我今日之緣。”
“若本官此刻將全詩吟出,難保不會有人偷偷記下,然后搶先一步,將此詩據(jù)為己有,或者比你更快地傳揚出去…”
“到那時,道友這‘名垂青史’的美名,豈不是要被人捷足先登?豈不是辜負(fù)了本官贈詩的一片心意?”
“啊!這…這…”
樸南子一聽,冷汗“唰”地就下來了!綠豆眼里充滿了驚恐!
對?。∥以趺礇]想到!
這么多人聽著呢!萬一哪個王八蛋記性好,搶先一步把詩抄了,署上他自己的名字發(fā)表出去…那我樸南子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名垂青史的美夢瞬間就要變成替人揚名的噩夢?。?/p>
“大人!大人思慮周全!是貧道愚鈍!愚鈍啊!”
樸南子對著王之順連連作揖,感激涕零,
“那……那依大人之見,該如何是好?”
王之順微微一笑,仿佛早有成竹在胸:
“簡單。速速取筆墨紙硯來!本官親自將此詩寫下,署上道友名號,交予道友珍藏!如此,此詩便為道友獨有,他人再難竊??!”
“對對對!大人英明!英明!”
樸南子恍然大悟,激動得直拍大腿,
“筆墨紙硯!快!快取筆墨紙硯來!”
他對著旁邊一個雜役吼道:
“快去門房!看看有沒有!”
那雜役連滾帶爬地沖向觀門旁的門房小屋。
片刻后,他捧著破紙和沒墨的墨錠跑回,哭喪著臉:
“道爺…只…只找到這個…筆…筆沒有??!”
“廢物!”
樸南子看著破紙和干墨錠,氣得直跺腳:
“這…這如何使得!大人,您看這……”
王之順的目光卻根本沒看那破紙和墨錠。
他的視線落在了地上依舊趴著的張繼…的額頭上!
那里,一道傷口正緩緩滲出鮮紅的血!
他走到張繼面前,看著驚恐茫然的張繼,伸手戳其額頭傷口!
“哎!哎!兄臺!意欲何為?!”
張繼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想躲!
這位大人不是來救我的嗎?
怎么突然要戳我傷口?!這是要干嘛?!
“別動!”
王之順低喝一聲,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救你!”
此時的張繼內(nèi)心是崩潰的:救個屁!老子頭給人打破了,你不幫我討回公道,還給那惡道人贈詩!現(xiàn)在又來戳我傷口?!有你這么救人的嗎?!
他不敢躲,僵硬趴著,看著手指逼近額頭。
王之順的食指蘸上了張繼額頭傷口處那溫?zé)岬孽r血!
指尖瞬間染上一抹刺目的鮮紅!
隨后王之順拿紙走到樸南子面前命令道:
“樸南子道友,事急從權(quán)!勞煩道友,躬身為案!”
樸南子:
“啊???”
王之順按彎樸南子,使其弓背當(dāng)書“人肉書案”!
“大人!這…這…”
樸南子被按得差點趴下,又驚又窘,但想到“名垂青史”的誘惑,只能咬牙忍著。
王之順將那張黃麻紙“啪”地一聲拍在樸南子寬厚的背上!
他舉血指在紙上寫下第三句!
七個鮮紅刺目、帶著體溫和生命氣息的血字,躍然紙上:
商女不知亡國恨!
鮮血寫就的字跡,在清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整個玉真觀門前,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被這驚世駭俗的“創(chuàng)作”方式驚呆了!
用血寫字!
用被打者的血!
寫在打人者的背上!
闕樓上的玉真公主,瞳孔猛地一縮!
看著那七個血字,再聯(lián)想到那未盡的“亡”字,一股寒意瞬間掠過心頭!
“商女不知亡國恨…”
她低聲念出,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憤怒!
王之順蘸著張繼的血,在樸南子背上那皺巴巴的黃麻紙上寫下“商女不知亡國恨”七個鮮紅大字!
這驚世駭俗的一幕,除了闕樓上憑欄而望的玉真公主李持盈和她的侍女婉怡,
下方圍觀的百姓因為角度和距離,根本看不清紙上具體寫了什么?
只看到王之順用血在樸南子背上寫字,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王之順寫完,滿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然后輕輕拍了拍樸南子弓著的背,語氣輕松:
“樸南子道友,第三句已書就,道友看看如何?”
樸南子一聽寫好了,心中狂喜!名垂青史的第三句??!
他如蒙大赦,趕緊直起他那被壓得酸痛的胖腰,滿懷期待地轉(zhuǎn)過身,
雙手微微顫抖地接過那張黃麻紙。
他笑容未展,眼已聚焦紙上血字??!
商女不知亡國恨!
“亡…亡國…恨?!”
樸南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天雷劈中!
他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變得比紙還白!
嘴唇哆嗦著,綠豆眼瞪得幾乎要裂開,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亡國!
亡國?。。?!
在這自詡為“開元盛世”巔峰、圣人在位四十余載的天寶朝,在詩里出現(xiàn)“亡國”二字,那是什么?!
那是誅九族的反詩!是十惡不赦的大逆不道!
當(dāng)今圣人李隆基的疑心病有多重,長安城里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十六年前!一天之內(nèi)!他可是連殺三個親生兒子!眼皮都沒眨一下!
自己這首《玉真觀前贈樸南子》,實名制、帶道號、還他媽是用血寫的反詩,要是流傳出去,傳到圣人耳朵里……
樸南子仿佛已經(jīng)看到:
自己成了天寶朝第一個被誅九族的人!
自己的名字確實會“名留青史”....
九族親戚的哭嚎聲仿佛就在耳邊!
名垂青史!名垂青史!這代價也太大了!
貧道……貧道還是想好好活著啊!
吃香的喝辣的,跟著楊相爺狐假虎威不好嗎?!
誰要這種掉腦袋的‘青史留名’啊!
大人!您這是要我的命??!
他渾身肥肉篩糠般抖了起來,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那張寫著“催命符”的黃麻紙,樸南子恨不得立刻把它撕成碎片!
他抬頭看王之順,眼神驚駭欲絕,說不出話!
人群雖未見紙上內(nèi)容,但見樸南子癱軟在地,皆驚呆。門前由喧鬧轉(zhuǎn)瞬吧變?yōu)樗兰牛?/p>
闕樓之上玉真公主憑欄觀望,見王之順寫血字,她眼神驟亮!
她終于完全明白了王之順的意圖!
“好!好一個借詩救人!”
公主心中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那份激賞幾乎要沖破她清冷的面容。
“前兩句‘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意境清麗朦朧,引人入勝,讓那樸南子飄飄然以為得遇傳世之作,名垂青史在望!”
“第三句‘商女不知亡國恨’卻如晴天霹靂!在這天寶朝,‘亡國’二字便是懸頂利劍!尤其還署著他樸南子的名號,用血寫就!這哪里是贈詩?分明是遞給他一張催命符!”
“此子心思之巧,手段之奇,膽魄之大,當(dāng)真是……令人嘆服!”
公主的目光緊緊鎖定在王之順身上,那份探究早已化為深深的激賞。
他不僅完成了自己救下張繼的“考題”,更是以一種驚世駭俗、戲劇性十足的方式完成的!
然而,這份激賞和佩服之中,卻迅速滋生出一股難以抑制的……憤怒!
“‘商女不知亡國恨’…”
公主在心中反復(fù)咀嚼著這七個字,一股無名火“騰”地竄起!
荒謬!何其荒謬!
亡國?為何要怪罪到‘商女’頭上?!
那些歌女伶人,不過是亂世飄萍,身不由己!
她們何曾能左右家國興亡?
千百年來,亡國之責(zé),總被推諉于女子!
妲己、褒姒、西施……哪個不是被史書口誅筆伐,成了紅顏禍水?!
盛世為男人玩物!王朝傾覆成為替罪羔羊!
這就他王子安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嗎???!
這股憤怒來得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她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都掠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她身為女子,更是貴為公主,雖已出家,卻對這等將亡國罪責(zé)推給女子的論調(diào)深惡痛絕!
這觸及了她內(nèi)心深處的某種堅持。
公主身旁的侍女婉怡。
婉怡此刻也完全看懂了王之順的計策!
她先是恍然大悟,小嘴微張,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欽佩!
天啊!原來如此!這位王校書郎……太厲害了!他根本不是離題!他是在用一首詩當(dāng)武器!
用‘亡國’二字嚇破了那惡道的膽!這下張繼肯定安全了!這法子…簡直聞所未聞!
隨即,這份欽佩立刻被濃濃的擔(dān)憂所取代!
她太了解自家公主了!
公主殿下雖清修多年,但骨子里那份驕傲和對女子處境的敏感,從未改變!
那句“商女不知亡國恨”,簡直就是往公主心頭的逆鱗上戳啊!
婉怡小心翼翼地偷瞄公主的臉色,果然看到公主眼中那抹激賞之后迅速凝結(jié)的冰霜和…怒意!
糟了糟了!校書郎大人??!您這詩是救人了,可您這最后一句…可把殿下給得罪狠了!
殿下最聽不得這種‘紅顏禍水’的論調(diào)!這下可如何是好?殿下會不會…遷怒于他?
婉怡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既佩服王之順的急智,又為他捏了一把冷汗。
她緊張地看著公主,又看看下方那個似乎還不知大禍臨頭的校書郎,急得手心都冒汗了。
此時的王之順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中國最早的女權(quán)主義者的女拳鎖定了。
他正俯視癱坐的樸南子,問道:
“樸南子道友,本官這第三句…你覺得如何?可還…入得了道友法眼?能否……助道友名垂青史???”
“亡…亡國…恨…”
樸南子哆嗦著嘴唇,發(fā)出帶哭腔的恐懼聲音:
“大人…大人饒命啊!貧道…貧道不敢要這‘青史留名’了!貧道…貧道只想活著!求大人開恩!開恩??!”
他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想把那張寫著“催命符”的黃麻紙撕碎!
王之順看著癱坐在地的樸南子想撕黃麻紙,面色陡然一冷:
“嗯?道友這是何意?”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本官心血所化,一片赤誠,莫非……道友不滿意?”
王之順停頓環(huán)視人群,高聲道:
“既如此,那本官便吟誦出來,讓在場諸位都來品評品評,看看這第三句到底如何!”
說著,他深吸一口氣,作勢就要放聲長吟:
“商女不知亡……”
“亡”字剛出口,如同催命符咒!
“大人!大人饒命?。。?!”
樸南子魂飛魄散!什么尊嚴(yán)體面都顧不上了!
樸南子撲倒抱王之順腿哭嚎:
“貧道滿意!一萬個滿意!大人高才!大人饒命!求大人千萬別念!千萬別念啊!貧道知錯了!知錯了!”
他那殺豬般的哭嚎和狼狽不堪的模樣,瞬間點燃了圍觀人群被吊了半天胃口的不滿!
“吵什么吵!”
“就是!大人念詩呢!你這惡道嚎什么喪!”
“快閉嘴!讓大人念完!”
“掃興!真真掃興!”
人群頓時爆發(fā)出此起彼伏的痛罵聲,唾沫星子都快把樸南子淹沒了。
王之順被樸南子抱得一個趔趄,嫌棄地甩了甩腿,沒甩開:
“道友這是作甚?快起來說話?!?/p>
樸南子不起來,只是驚恐得抱著腿搖頭,渾身打著擺子!
嚇得差不多了!
可以收網(wǎng)了!
王之順掃視趴地的張繼,拖長音道:
“那…這位張繼兄…”
樸南子此刻腦子里只剩下“活命”兩個字,哪里還管什么楊相爺、什么差事!
“放!現(xiàn)在就放!”
他對嚇傻雜役吼道: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扶張公子起來!快!”
那幾個雜役如夢初醒,七手八腳地把一臉懵逼的張繼攙扶起來。
王之順點點頭,又露出擔(dān)憂得神情:
“可…楊相爺那邊…可會太為難道友?”
樸南子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無事!無事!相爺宅心仁厚,最是體恤讀書人!定會體諒!定會體諒的!”
他拼命給楊國忠臉上貼金,只求趕緊脫身。
王之順看著張繼額頭傷口皺眉:
“那這傷……”
樸南子一個激靈,立刻會意:
“賠!賠!現(xiàn)在就賠!貧道該死!沖撞了張公子!”
他手忙腳亂地在自己身上摸索,把懷里、袖袋里所有值錢的東西一股腦全掏了出來!
一塊成色不錯的玉佩、幾塊散碎銀餅、一小串銅錢、甚至還有幾顆金豆子!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厝珨[在了王之順面前的地上。
“大人!張公子!這些……這些權(quán)當(dāng)是貧道的賠禮!給張公子壓驚!治傷!買些補(bǔ)品!”
樸南子眼巴巴地看著王之順,只求這位煞星能高抬貴手。
張繼看這場面,對王之順,只有敬佩!
高!實在是高!這位大人……真乃神人也!
王之順看戰(zhàn)利品與樸南子窘態(tài),滿意大笑:
“善!樸南子道友果然是個明白人!既如此……”
他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
“道友,好走不送?!?/p>
“謝大人!謝大人開恩!”
樸南子如蒙大赦,對著王之順“咚咚咚”磕了兩個響頭,狼狽逃竄:
“叮——咚——”
就在此時,一陣清越悠揚的玉罄聲,如同仙樂般從玉真觀那宏偉的朱漆大門內(nèi)傳來!
緊接著,沉重的觀門緩緩開啟!
人群頓時如同潮水般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道路。
隨即華車白馬,護(hù)衛(wèi)隨行,便停于王之順與張繼身旁,
玉手輕掀香車簾,玉真公主露面,清冷面容隱現(xiàn)寒意:
她的目光淡淡掃過正要逃跑的樸南子,紅唇輕啟:
“拿下?!?/p>
“喏!”
一名千牛衛(wèi)應(yīng)聲如雷!
只見他幾步上前,動作快如閃電,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樸南子的后脖領(lǐng)子,像拎小雞一樣將他那肥胖的身軀提了起來!
樸南子嚇得魂飛魄散,剛想求饒,那千牛衛(wèi)抬腿就是一腳,狠狠踹在他腿彎處!
“哎呦!”
樸南子慘叫一聲,重重跪倒在地!
千牛衛(wèi)毫不留情,大手順勢揪住他頭頂?shù)陌l(fā)髻,像拖死狗一樣將他拖拽到香車旁!
李持盈的目光甚至沒在樸南子身上多停留一秒,仿佛他只是一粒塵埃。
她朱唇微啟,聲音依舊清冷:
“詩稿,拿來?!?/p>
千牛衛(wèi)奪過樸南子手中血污紙,呈予公主,
公主玉指拈紙,鳳目冷冷掃過血字:
“商女不知亡國恨”。
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錐般刺向一旁站著的王之順!
隨后掃了眼面如死灰的樸南子,聲音帶著一絲嘲諷:
“既與楊中丞如此‘投緣’,替他‘分憂’……”
她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便送你去范陽,給安祿山當(dāng)個火頭軍吧。聽聞安將軍……最愛‘樸’姓之人?!?/p>
“范……范陽?!安……安祿山?!”
樸南子一聽,頓時面如死灰!比剛才看到“亡國恨”還要絕望!
去安祿山那個殺神手下當(dāng)火頭軍?還最愛“樸”姓?
自家相爺與安祿山水火不容,自己此去下場可想而知!
“公主饒命!公主饒命??!貧道知錯了!再也不敢了!求公主開恩!開恩?。 ?/p>
樸南子哭天搶地,磕頭如搗蒜。
李持盈卻已放下車簾,仿佛什么都沒聽見。
那千牛衛(wèi)像拖死狗一樣,將哭嚎不止的樸南子迅速拖了下去,聲音很快消失在觀門內(nèi)。
處理完樸南子,李持盈再次輕掀車簾,冷冷地向王之順丟過來一卷金冊。
“暫住觀中,三日后曲江宴,你與張繼同去?!?/p>
她的聲音毫無波瀾,仿佛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接著,她的目光帶著一絲嫌棄地掃過王之順身上那件沾著草屑、帶著馬廄“芬芳”的衛(wèi)衣和他腳上那雙格格不入的運動鞋。
她微微側(cè)首,對身旁的侍女婉怡低語了一句。
婉怡自車窗擲出金瓜子,叮當(dāng)落于王之順腳前。
李持盈的聲音透過車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換身像樣衣裳,莫丟了玉真觀體面。”
說完,那錦緞車簾便徹底落下。
七寶香車在千牛衛(wèi)的護(hù)衛(wèi)下,緩緩啟動,沿著讓開的道路,向著坊外駛?cè)?,很快消失在街角?/p>
王之順看著遠(yuǎn)去的香車,摸了摸鼻子,心里嘀咕:
嚯!這氣場…夠高冷!夠御姐!
隨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地上那幾粒閃閃發(fā)光的金瓜子上。
“不要白不要!”
他嘟囔一句,立刻蹲下身,毫不客氣地開始撿拾。
一邊撿,一邊還小聲抱怨:
“嘖,也不多給幾個?這點金子…夠買幾身像樣的‘體面’???長安物價很貴的好吧…”
那副財迷又碎碎念的樣子,與他剛才“大官”的氣場形成了鮮明對比,
看得旁邊的張繼目瞪口呆,又忍不住想笑。
王之順剛把最后一粒金瓜子撿起來揣進(jìn)兜里,拍了拍手上的灰,
就看見張繼已經(jīng)整理好衣衫,快步走到他面前,深深一揖到底,聲音激動又帶著無比的恭敬:
“學(xué)生襄陽張繼,叩謝大人救命之恩!若非大人仗義出手,學(xué)生今日恐難逃此劫!大人恩德,學(xué)生沒齒難忘!”
王之順趕緊伸手虛扶了一下,臉上露出點不好意思:
“哎哎,張兄快快請起!莫喊大人,聽著怪生分的?!?/p>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找回點“官威”,但看著張繼真誠的眼神,又放松下來,露出個隨和的笑容:
“在下姓王,名之順,字子安。蒙公主不棄,新封了個玉真觀校書郎的差事。張兄喚我一聲王兄,或子安都行!”
“王…王子安?!”
張繼猛地抬起頭,眼睛瞬間瞪得溜圓!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名字!
他這一聲驚呼,如同在平靜的水面投下巨石!
周圍那些還沒散去的圍觀百姓,耳朵尖的立刻捕捉到了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王子安?!”
“哎呦!他就是王子安啊!”
“哪個王子安?!”
“還能是哪個!昨夜在公主七寶香車上,以血題詞,寫下‘明月別枝驚鵲’的王子安公子啊!”
“對對對!就是他!我二舅姥爺家的鄰居的侄子在金吾衛(wèi)當(dāng)差,親眼所見!說這位公子一身奇裝異服,卻才情驚天!用血在公主車壁上題詞!”
“還有那首《青玉案?元夕贈玄玄》!‘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也是他所作!昨夜傳遍了平康坊!多少歌姬爭相傳唱!”
“沒錯沒錯!昨夜賽詩會,最后奪魁的《青玉案?元夕贈玄玄》署名就是‘王子安’!只是這位榜首從頭到尾未曾現(xiàn)身!原來……原來就是眼前這位!”
“天?。≌媸撬?!少年俊才!名不虛傳??!”
“難怪!難怪能寫出‘煙籠寒水月籠沙’這等絕句!原來是王子安!”
“我就說嘛!尋常人哪有這般氣度!原來是昨夜名動長安的賽詩榜首!”
“王子安!王子安!王子安!......”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驚嘆聲、崇拜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向王之順!
剛才還只是覺得這位“大人”有點本事、有點古怪的圍觀群眾,此刻眼神全都變了!
充滿了狂熱、敬佩和不可思議!
昨夜那場轟動長安的“香車血題”、“賽詩奪魁”的神秘主角,竟然就在眼前!
還穿著那身古怪的“奇裝異服”,頂著一頭草屑,剛剛用一首詩嚇癱了惡道,救了才子!
這戲劇性,這傳奇性,簡直比話本還精彩!
王之順被這突如其來的“粉絲見面會”搞得有點懵。
他撓了撓頭,看著周圍一張張激動得發(fā)紅的臉,聽著那些“明月別枝驚鵲”、“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的議論,心里嘀咕:
我去!這傳播速度也太快了吧?
大唐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怎么八卦傳得比5G還快?
我就睡了個馬廄的功夫,就成名人了?
他臉上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對著四周拱了拱手,干笑兩聲:
“咳咳……諸位,諸位鄉(xiāng)親抬愛了!些許拙作,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哈!”
心里卻在哀嚎:完了,這下想低調(diào)都難了!這校書郎的活兒,怕是不好摸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