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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肅王那頂彌漫著悲愴與屈辱的氈房里出來,寒風(fēng)裹挾著雪沫子撲面而來,刮在臉上如同細碎的刀子。秦闌只覺得胸口堵得慌,那塊肅王所贈、尚帶著對方體溫的螭龍玉珪揣在懷里,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頭發(fā)慌。趙金兒緊緊跟在他身側(cè)靠后一點的位置,小手依舊無意識地、帶著依賴地攥著他后腰的衣角,仿佛那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錨點。劉彥宗則與他們并肩而行,雪白的狐裘在昏沉的天色下依舊纖塵不染,步履從容,仿佛剛才那場充斥著威逼與托付的會面,不過是一場無關(guān)緊要的閑談。

三人沉默地走了一段,只有靴子踩在凍硬雪地上發(fā)出的“咯吱”聲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秦闌滿腦子都是肅王那悲憤絕望的眼神、趙金兒撲向兄長時的淚水,以及自己莫名其妙被套牢的“駙馬”身份,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身側(cè)的劉彥宗忽然開口,聲音清朗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打破了沉默:“秦通事,肅王已至,康王得歸。你……可曾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秦闌心頭猛地一跳!蹊蹺?老子小學(xué)三年級就把《上下五千年》靖康恥那幾頁翻爛了!康王趙構(gòu)跑路,肅王趙樞頂缸,這是板上釘釘?shù)臍v史!有啥好蹊蹺的?他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立刻擺出一副茫然困惑的表情,眉頭緊鎖,眼神“真誠”地看向劉彥宗,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求知欲:“蹊蹺?劉先生何出此言?秦某愚鈍,只知是狼主開恩放康王殿下南歸,又依約換肅王殿下北來……這其中……難道還有什么隱情不成?” 他甚至還配合地微微側(cè)頭,做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劉彥宗瞥了他一眼,嘴角那抹慣常的、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他沒有直接回答,反而發(fā)出一陣低沉卻清晰的笑聲,在這肅殺的冬日黃昏里顯得格外突兀。笑聲中帶著幾分洞察一切的玩味,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嘲弄?

“哈哈哈……秦通事啊秦通事,”劉彥宗止住笑聲,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秦闌臉上,仿佛要穿透他那層“愚鈍”的偽裝,“此事最大的蹊蹺,或者說,促成這質(zhì)子更替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恰恰……在你身上啊!”

“在我身上?!”秦闌這下是真懵了,不是裝的。他腳步一頓,愕然看向劉彥宗。放人的是完顏宗望,換人的也是完顏宗望的命令,跟他秦一旦有半毛錢關(guān)系?難道是因為自己那晚在金帳誦經(jīng)救了趙構(gòu)?可那事過去多久了!

劉彥宗似乎很滿意秦闌臉上那真實的錯愕,他負著手,繼續(xù)緩步前行,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盤,敲在秦闌心上:

“你可知,自打康王趙構(gòu)踏入我金營的第一天起,狼主心中就存著一個大大的疑慮?”劉彥宗頓了頓,目光銳利如鷹,“宋人狡詐,反復(fù)無常,人所共知。狼主在索要人質(zhì)之時,就曾疑慮:那宋帝趙佶,老奸巨猾,子嗣眾多,他怎會心甘情愿,將他最看重、最可能繼承大統(tǒng)的皇子,送到這刀兵兇險的敵營來?送來的,怕不是個冒名頂替的宗室子弟,甚至是個替死鬼?好糊弄我大金,保全他真正的龍子鳳孫?”

秦闌聽得心頭一凜,暗道:完顏宗望這疑心病還真重!不過……好像也不是全無道理?歷史上趙構(gòu)能跑掉,運氣成分確實很大。

劉彥宗繼續(xù)道,語氣帶著一種復(fù)盤棋局的冷靜:“這份疑慮,如同種子,一直埋在狼主心中。直到……馴馬場那日?!彼哪抗廪D(zhuǎn)向秦闌,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狼主一時興起,邀康王下場射箭,本意是想看看這位‘皇子’的膽色和身手,探探他的虛實。未曾想……”

他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目光灼灼地盯著秦闌:“未曾想,你秦一旦橫空出世!以匪夷所思的‘冰棱鏡弩’,竟讓那康王趙構(gòu)三箭驚金營,兩中紅心!那一刻,康王持弩而立,箭無虛發(fā),那份鎮(zhèn)定,那份果決,那份隱隱透出的……氣度,哪里像是一個在深宮嬌生慣養(yǎng)、被趙宋抑武揚文之風(fēng)熏陶出來的怯懦皇子?”

秦闌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劉彥宗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錐,繼續(xù)鑿擊著他的認知:“試想!一個在你們那孱弱不堪、視武夫為鄙賤的趙宋朝廷里長大的皇子,一個被金戈鐵馬嚇得面無人色的年輕人,怎么可能有如此膽魄只身赴敵營?怎么可能在被逼下場時沒有徹底崩潰?更怎么可能……在你那奇技淫巧的加持下,展現(xiàn)出那般驚人的射術(shù)?這根本不合常理!”

他的結(jié)論冰冷而殘酷:“所以,在狼主看來,這恰恰坐實了他的懷疑!一個假的皇子,一個精心培養(yǎng)的替身,才需要如此‘出色’的表現(xiàn)來掩飾身份,來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解釋他為何能在敵營中‘鎮(zhèn)定自若’!狼主因此斷定,這康王趙構(gòu),必是宋帝趙佶找來的贗品!他舍不得自己的真龍血脈涉險!”

劉彥宗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正對著面無人色的秦闌,一字一句,如同宣判:“故而,狼主才執(zhí)意要換!指名道姓,要宋廷交出真正的皇子——肅王趙樞!以換回那個他認為的‘假貨’康王!秦一旦!”

他微微前傾身體,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秦闌的靈魂,聲音帶著一種殘酷的戲謔:“若非你那日馴馬場上,神來一筆的‘冰棱神弩’,讓康王‘光芒萬丈’,又如何能引得狼主疑心大起,斷定其身份有假?又如何能促成這質(zhì)子更替?試問,若無你那一番‘神跡’,康王趙構(gòu),此刻焉能安然南歸?肅王趙樞,又怎會……身陷這虎狼之穴?!”

轟——!

劉彥宗的話語,如同九天驚雷,在秦闌的腦海中瘋狂炸響!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他的認知和良知上!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他一直以為是歷史的必然,是金人的貪婪,是宋朝的懦弱,導(dǎo)致了肅王替換康王的悲劇。卻萬萬沒想到,這歷史車輪轉(zhuǎn)向的關(guān)鍵節(jié)點,竟然是自己親手推動的!是自己那為了保全趙構(gòu)一時顏面、靈光一現(xiàn)搞出來的“物理外掛”,成了點燃完顏宗望疑心的導(dǎo)火索!成了將肅王趙樞拖入深淵的……罪魁禍?zhǔn)祝?/p>

“是我……是我害了肅王?!”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遠比金人的刀劍更讓秦闌痛徹心扉!一股巨大的、混合著懊悔、憤怒、荒誕和冰冷恐懼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像個天大的笑話,像個被命運肆意玩弄的小丑!他本想救人,卻無意中將另一個無辜者推入了火坑!趙構(gòu)跑了,肅王來了,而這一切的轉(zhuǎn)折點,竟然是他秦闌那該死的“小聰明”!

惱恨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恨自己的自作聰明!恨這操蛋的命運!更恨眼前這個洞悉一切、如同惡魔般將血淋淋真相剖開給他看的劉彥宗!

秦闌的臉色由白轉(zhuǎn)青,身體因為巨大的情緒沖擊而微微顫抖,拳頭在袖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卻遠不及心頭的萬分之一。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旁觀的劉彥宗,看著秦闌那瀕臨崩潰的表情,嘴角卻緩緩勾起一絲極其古怪、難以捉摸的笑意。他慢悠悠地,如同投下另一枚深水炸彈般,再次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得如同驚雷在秦闌耳邊炸開:

“然而——”

他故意頓了頓,欣賞著秦闌猛然抬起的、布滿血絲和驚愕的眼睛。

“——我卻與狼主看法不同?!?/p>

劉彥宗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慣有的、帶著一絲疏離感的平靜,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穿透了時空的迷霧:

“我觀那康王趙構(gòu),絕非贗品!他,必是趙佶貨真價實的第九子,如假包換的康王!”

這突如其來的、完全相反的觀點,如同在秦闌已經(jīng)翻江倒海的思維里又投下了一顆巨石!如果說之前劉彥宗的剖析讓他如墜冰窖,那么此刻這句斷言,則讓他瞬間懵了!

秦闌瞳孔猛地收縮,死死地盯著劉彥宗。他對這個家伙那雙毒辣的眼睛早已不抱任何僥幸,知道他絕非信口開河之人。但……這轉(zhuǎn)折也太匪夷所思了!完顏宗望疑心康王是假,你劉彥宗卻斷定他是真?還說得如此篤定?

震驚、困惑、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對“劇透”被否定的茫然交織在一起。秦闌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滔天巨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沒有像之前那樣激動地質(zhì)問,只是用盡全身力氣,控制著面部肌肉,從緊咬的牙關(guān)里,極其緩慢、極其低沉地擠出了一個字,帶著濃重的沙啞和難以置信:

“哦?”

他死死盯著眼前這個白衣勝雪、心思卻比墨還深的男人,那張清俊的臉上依舊是那副諱莫如深的表情,仿佛剛才拋出的不是打敗性的論斷,而是一句閑談天氣。

劉彥宗似乎并不在意秦闌的“遲鈍”反應(yīng),他負手而立,目光投向金營遠處連綿的、被暮色籠罩的氈房輪廓,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剖析棋局的冷靜與篤定,開始了他的“論證”:

“其一,”他豎起一根修長的手指,“看其馭下。張邦昌此人,官拜太宰,位列宰執(zhí),在宋廷亦是位高權(quán)重之輩。尋常宗室子弟,即便貴為親王,面對此等老奸巨猾、樹大根深的文官魁首,也需存幾分客氣,甚至忌憚。然康王趙構(gòu)對其如何?”

劉彥宗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視若仆役!那非是刻意的輕視,而是深入骨髓的無視!仿佛張邦昌的存在,其喜怒哀懼,其生死榮辱,皆與他無關(guān),只如路旁塵埃。此等凌駕于當(dāng)朝宰執(zhí)之上的、理所當(dāng)然的漠視與支配,絕非一個臨時找來頂缸的‘假貨’能在一朝一夕間養(yǎng)成!那是自小生于深宮,長于婦人之手,見慣了臣工匍匐,習(xí)慣了生殺予奪的……天家貴胄才有的姿態(tài)!此乃其一,骨子里的傲慢,裝不出來!”

秦闌心頭一凜。確實,趙構(gòu)對張邦昌的態(tài)度,在金帳中、在逃亡路上,都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那不是演戲,而是刻在DNA里的皇子做派!

“其二,”劉彥宗豎起第二根手指,眼神銳利如刀,“觀其臨危。初入金營,狼主震怒欲斬使團,刀斧加身之際,趙構(gòu)如何?” 他目光掃過秦闌,帶著一絲洞悉的嘲弄,“他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臉色慘白如紙!可曾想過為他‘辯解’的張相公?可曾想過隨他同來的護衛(wèi)臣僚?沒有!他眼中只有自己的恐懼,只求自己活命!及至姚平仲劫營事發(fā),狼主震怒問罪,若非……”他刻意頓了頓,深深看了秦闌一眼,“…有人機智點破時間差,他同樣會毫不猶豫地將所有責(zé)任推卸干凈,以求自保!”

劉彥宗的聲音帶著冰冷的總結(jié):“此等遇險則慌,逢難則推,眼中唯有自身安危,視臣屬性命如草芥的做派,正是趙宋皇族一脈相承的‘家風(fēng)’!自私?jīng)霰。钊牍撬?!此乃其二,危難時的本能,演不得假!”

秦闌默然。趙構(gòu)在金帳里的慫樣,在得知劫營后的恐慌,歷歷在目。那份自私,確實真實得令人心寒。這“趙家德性”,評得真是一針見血!

“其三,”劉彥宗豎起第三根手指,語氣帶著一絲玩味,“賞其筆墨。秦通事,你可知趙構(gòu)在營中這幾日,除了驚懼不安,閑暇時做的最多之事是什么?”

秦闌一愣,下意識搖頭。

“是習(xí)字?!眲┳诘?,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手下人曾見過他在氈房內(nèi),以水為墨,在木板上反復(fù)書寫。雖不及其父趙佶的瘦金體那般飄逸絕塵,神韻天成,卻也法度嚴(yán)謹,筆鋒流轉(zhuǎn)間頗具功底,非是朝夕之功可成!試問,一個被臨時拉來頂替皇子的‘贗品’,或是尋常宗室子弟,在朝不保夕、命懸一線的敵營之中,還有此等閑情逸致,能沉下心來揣摩筆法,臨摹不輟?此等對書畫之道近乎本能的執(zhí)著與浸潤骨髓的雅癖,又豈是寒門小戶、或是只習(xí)弓馬的武夫所能負擔(dān)、所能浸淫?”

他目光如炬,直視秦闌:“此乃其三,浸透骨髓的雅癖,藏不住根腳!”

三點分析,層層遞進,如同三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精準(zhǔn)地剖開了趙構(gòu)的偽裝(或者說,根本無需偽裝),將其“真皇子”的身份釘?shù)盟浪赖模∏仃@聽得是心驚肉跳,后背冷汗涔涔!這劉彥宗的觀察力,簡直恐怖到了非人的地步!從待人接物的細微神態(tài),到生死關(guān)頭的本能反應(yīng),再到無人注意的閑暇癖好……此人仿佛在趙構(gòu)身上安裝了無數(shù)個隱形攝像頭,將每一個細節(jié)都捕捉、放大、分析,最終得出這鐵一般的結(jié)論!

“妖人!這他媽就是個妖孽!”秦闌心里瘋狂吶喊,一股強烈的寒意混合著殺意從心底最深處涌起!在此之前,他對劉彥宗是忌憚、是畏懼、是“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態(tài)。但此刻,聽著他如此冷靜、如此精準(zhǔn)地剖析著自己“同胞”的皇室,如同解剖一只實驗用的青蛙,那份智近乎妖的洞察力,讓秦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和厭惡!

此人不除,必為大患!不!是必為宋人之大劫!

這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劉彥宗的存在,就像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斬斷他們渺茫的生機!他那雙眼睛,能看穿康王,能看穿自己,焉知他下一步不會把主意打到趙金兒身上?或者利用自己去做更可怕的事情?

必須找機會除了他!秦闌暗自發(fā)狠,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冰冷的決絕,但臉上依舊保持著那副被“真相”震驚后的呆滯和茫然。

談話間,三人已不知不覺走到了秦闌氈房門口。那枝插在陶罐里的新綠梅條在昏黃的暮色中透出頑強的生機。秦闌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翻涌的驚濤駭浪和那冰冷的殺意強行壓下。他轉(zhuǎn)頭對一直默默跟在身后、小手依舊抓著他衣角、顯然也被劉彥宗驚世駭俗的分析震得有些發(fā)懵的趙金兒溫聲道:“金兒,外面冷,你先回屋去,把湯熱上?!?/p>

趙金兒抬起蒼白的臉,擔(dān)憂地看了看秦闌,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高深莫測的劉彥宗,乖巧地點點頭,松開手,掀起氈簾鉆了進去。

氈簾落下,隔絕了內(nèi)外的視線。門口只剩下秦闌與劉彥宗兩人,以及呼嘯而過的凜冽寒風(fēng)。

秦闌轉(zhuǎn)過身,面對著劉彥宗,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疲憊和認命的苦笑,語氣帶著刻意的疏離和置身事外的超然:“劉先生洞察入微,秦某……嘆服。然則,無論肅王也好,康王也罷,是真龍還是贗品,于秦某而言,又有何干?秦某一介草芥,身陷囹圄,命如飄萍,自身尚且難保,豈敢妄議天家貴胄,更遑論做誰的主?大宋天下,自有天命氣數(shù);趙家皇族,自有祖宗庇佑。秦某所求,不過是在這亂世之中,茍全性命于狼巢,與……與金兒相依為命,求個平安終老罷了。其余種種,不敢想,亦不愿想。”

他這番話,姿態(tài)放得極低,充滿了小人物在亂世中掙扎求存的無奈和“識時務(wù)”,試圖將自己徹底摘出這紛繁復(fù)雜的權(quán)力漩渦,只想守著自己那一畝三分地的“平安”。

然而,劉彥宗聞言,嘴角那抹慣常的、似笑非笑的弧度卻驟然加深,仿佛聽到了什么極其有趣的事情。他微微歪了歪頭,那雙深邃銳利、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眸子,帶著一種全新的、審視獵物般的興趣,牢牢鎖定了秦闌。

“茍全性命?相依為命?平安終老?”劉彥宗輕聲重復(fù)著秦闌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冰棱,敲擊在秦闌的心上。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如同毒蛇吐信,快得令人猝不及防,拋出的問題卻如同九天驚雷,瞬間劈碎了秦闌所有的偽裝和自欺欺人!

“秦通事,”劉彥宗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卻又冰冷刺骨,“那你可曾想過,狼主完顏宗望,為何要對你區(qū)區(qū)一個宋人俘虜,如此‘另眼相看’?”

秦闌心頭猛地一跳!來了!這個一直盤桓在他心底、如同毒刺般的最大的疑惑!

“為何賜你官身‘通事’,讓你在這金營之中,享有一席之地?”劉彥宗步步緊逼。

“為何強留于你,不惜扣下趙構(gòu)也要將你留下?”目光如炬。

“又為何……”他刻意頓了頓,眼神掃過緊閉的氈簾,仿佛能穿透進去看到里面的趙金兒,“…將賢福帝姬這等身份貴重的戰(zhàn)利品,欽點賜予你做妻子?”

每一個問題,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秦闌的心防上!他呼吸驟然急促,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縮,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是啊,為什么?完顏宗望圖什么?他一個來歷不明、除了會點“奇技淫巧”外加背過幾段佛經(jīng)的宋人,值得金國東路軍統(tǒng)帥如此“厚待”?僅僅是因為“有趣”?絕不可能!

秦闌死死地盯著劉彥宗,仿佛要從他臉上找出答案。寒風(fēng)卷起雪沫,撲打在臉上,冰冷刺骨,卻遠不及他此刻內(nèi)心的寒意。

劉彥宗迎著秦闌那充滿驚疑、緊張和一絲恐懼的目光,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近乎殘酷的笑意。他微微前傾身體,靠近秦闌,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如同惡魔低語般的聲音,清晰地、一字一頓地,拋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答案:

“因為,狼主要你——活著回到宋庭,做我大金的內(nèi)應(yīng)!”

轟——?。?!

這簡短的十幾個字,如同億萬伏特的電流瞬間貫穿了秦闌的全身!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尖銳的嗡鳴!眼前劉彥宗那張清俊的臉龐似乎都在扭曲、旋轉(zhuǎn)!

內(nèi)應(yīng)?!間諜?!漢奸?!叛徒?!

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厚待”,在這一刻都有了最殘酷、最合理的解釋!

完顏宗望留下他,給他身份,甚至賜給他一個尊貴的宋朝帝姬為妻,根本不是欣賞,更不是仁慈!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極其陰毒的投資!是要把他像一顆致命的毒釘一樣,深深地、名正言順地……楔回南宋的心臟里去!

氈房內(nèi),緊貼著氈簾內(nèi)側(cè)的趙金兒,將外面那壓低卻清晰無比的“內(nèi)應(yīng)”二字,聽得真真切切!她瞬間如遭雷擊,渾身血液似乎都凍僵了!捂住嘴巴的手猛地收緊,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鉆心的疼痛,卻遠不及心頭那瞬間爆開的、如同天塌地陷般的恐懼和冰冷!


更新時間:2025-06-14 08: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