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蜿蜒向上，初秋的風(fēng)帶著涼意，卷起細(xì)碎枯葉在石階上打著旋兒，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是無數(shù)細(xì)小的生靈在不安地低語。
褚澈然走在最前，如同引航的礁石。他步伐沉穩(wěn)有力，每一步踏在布滿落葉的濕滑石階上都異常扎實，肩背挺直如傲立山崖的青松。那雙眼睛銳利如電，警惕地掃視著前方的密林、兩側(cè)陡峭的山坡以及頭頂被茂密枝葉遮蔽的天空。他的目光穿透晨霧和林隙，將每一處可能潛藏危險的角落都納入眼底。粗糙的柴刀反握在右手，刀身沉重，刀柄已被摩挲得光滑溫?zé)帷Ｋ苌砩舷律l(fā)著一股凌厲無匹的氣勢，如同拉滿的強弓，引而不發(fā)，卻足以震懾宵小。山風(fēng)呼嘯，灌滿他素白的衣袖，衣袂翻飛，獵獵作響。一束偶然穿透葉隙的陽光，落在他腰間的串珠上，溫潤的木珠驟然反射出一抹令人心悸的金紅色澤，如同某種沉睡巨獸的眼眸驟然睜開，流淌的光芒似有生命般，隨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微微躍動、隱現(xiàn)。
空氣突然變得粘稠。
“嗚嗷——吼——?。 ?/p>
一聲低沉、壓抑、充滿殘暴氣息的咆哮猛地從前方不遠(yuǎn)處的密林深處炸開！如同陰郁蒼穹中滾過的悶雷，帶著詭異的回音，在山谷巖壁間反復(fù)撞擊、回蕩。但這雷聲中，卻裹挾著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那寒意并非單純來自外界溫度，更像是來自九幽深淵，攜帶著腐朽、嗜血和毀滅的氣息，讓周遭空氣的溫度都驟然下降了幾度！
褚澈然腳步驟然釘在原地！如同磐石生根。他左臂猛地向身后一橫，做出一個明確無誤的“停止、警戒”手勢。原本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瞬間瞇成兩道危險的細(xì)縫，瞳孔深處寒芒爆射，如同鎖定獵物的毒蛇！他的視線穿透前方濃密得幾乎化不開的墨綠色陰影，緊緊鎖定那片隨著怪吼聲而劇烈搖晃、枝葉簌簌作響的灌木叢！指尖下意識地、近乎本能地扣住了左手腕上那串溫?zé)岬闹殒?。珠串反?yīng)更加強烈，那圈環(huán)繞手腕的溫潤瞬間變得灼熱滾燙！仿佛滾燙的巖漿在血脈中奔涌！珠面上那些平日里隱晦難辨的細(xì)密符文，此刻如同被烈火點燃的烙印，在昏暗的林間驟然爆發(fā)出刺眼的青紅流光！一股無形的波動以串珠為中心擴散開來，仿佛最高級別的警兆在瘋狂尖嘯！
蘇淺無聲無息地滑至褚澈然右后側(cè)半步，仿佛一道流云。纖細(xì)而穩(wěn)定的手腕微微一震，“滄啷——”一聲清越悠長的劍鳴撕裂了山林的寂靜！“碧玉”長劍如同蟄伏已久的青蛟，瞬間躍出翡翠般的鞘身！冰冷的劍身在僅有的幾束微弱天光下，流動著水波般的森寒光澤，映照著她清冷無瑕的側(cè)臉，仿佛在玉璧上鍍了一層寒霜。劍鋒直指前方搖曳的黑暗叢林，穩(wěn)如磐石，未曾有絲毫顫抖。那雙秋水剪瞳此刻冰封如極地寒潭，洞穿迷霧，捕捉著陰影中任何一絲異動。她的紅唇微啟，幾不可聞的氣流拂過：“小心。”聲音輕若煙霞，帶著水汽般的微涼，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關(guān)切和一絲冰裂的鋒芒。
朱有財在兩人身后幾乎縮成了一個圓球，厚實的手掌早已被汗水浸濕，幾乎要捏不住那幾個沉甸甸的煙霧彈（現(xiàn)在他明白，這東西在道長口中叫“火鴉煙”似乎更貼切？）。光滑冰冷的球體表面暗紅色符文似乎感應(yīng)到了主人的心跳加速，亮起的頻率越來越快，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口。豆大的汗珠順著他圓胖的鬢角、鼻翼、下巴不斷滾落，在清晨微光下閃爍著細(xì)碎的、油膩的光芒。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像一頭受驚的野牛在瘋狂沖撞，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后背的粗布衣衫更是早已濕透，涼颼颼、黏膩膩地貼著皮膚，帶來一陣陣不適的滑膩感，讓他忍不住扭動了一下肥胖的腰身。他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喉結(jié)艱難地上下滾動，眼睛瞪得溜圓，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尖細(xì)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雞：“澈…澈然…淺淺…那…那鬼東西…會不會…會不會就躲在前面？它…它是不是要撲過來了？！”恐懼讓他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不管它是什么，膽敢禍亂山民，肆虐生靈——”褚澈然的聲音低沉冷硬，如同磐石砸落冰面，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凜冽殺意，在山林間清晰地回蕩，“今日定讓它伏誅于此！”他的話語堅定如山巒，無形中給身后的兩人注入了一股力量。
“戒備！跟緊我！”褚澈然再次低喝，身體重心微微下沉，氣息凝若深淵。他左手向前撥開一叢堅韌帶刺、糾纏著枯藤的荊棘，右手柴刀緊貼肘后，如同捕獵前的蛇蜷縮起致命部位，邁出了踏入那未知密林的第一步！鞋底踩斷枯枝的聲音，在寂靜得只剩下風(fēng)聲和心跳的林間顯得格外刺耳。
蘇淺身影如影隨形，亦步亦趨，手中“碧玉”微微傾斜，劍尖離地寸許，鋒銳之氣吞吐不定，如同毒蛇的信子隨時準(zhǔn)備發(fā)起致命一擊。腳步輕盈如同踏雪無痕，卻精準(zhǔn)地踩在褚澈然趟開的路徑上，顯示出絕佳的配合與默契。劍身的寒光在幽暗的林下如同流竄的鬼火，照亮腳下濕滑腐爛的落葉層和盤根錯節(jié)的虬結(jié)樹根，也映出地面偶爾出現(xiàn)的、粘稠烏黑如同干涸瀝青般的可疑痕跡。
朱有財狠狠咬了下舌尖，劇痛暫時驅(qū)散了部分恐懼，也激起一絲羞憤。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自己沒用，圓滾滾的身體努力跟上，但每一步都顯得笨拙而沉重，踩在枯枝敗葉上的聲音尤其響亮。他不敢回頭，總覺得背后也有冰冷的視線，只能更用力地攥緊懷里的煙霧彈，圓球上的暗紅符文幾乎亮成了小燈籠，將他胖臉上的汗珠都染成了詭異的淡紅色。
密林深處，光線被層層疊疊的枝葉吞噬得更加嚴(yán)重，灰綠色的幽暗如同巨大的幕布籠罩下來。山風(fēng)在山坳深處打旋，發(fā)出嗚咽般的低鳴，卷起幾片枯葉無助地打著旋兒。褚澈然腕上的珠串，青光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明亮，如同被激怒的螢火蟲群，在昏暗中構(gòu)成一道清晰的光環(huán)，照亮他緊握刀柄的手掌。那指節(jié)因為極度用力而繃得毫無血色，慘白如紙，一條條淡青色的筋絡(luò)在皮膚下如同潛伏的幼龍般賁張虬結(jié)。
蘇淺的“碧玉”已經(jīng)完全暴露在空氣中，劍身流轉(zhuǎn)的寒光不僅照亮路徑，更像一塊通透萬載的玄冰，散發(fā)著凜冽的寒意，驅(qū)散著周遭那越來越濃的腐臭味。她握劍的指法精妙，手腕穩(wěn)定如山岳，指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顯示出全神貫注的蓄力狀態(tài)。那雙如霜似雪的眸子，銳利得如同穿云箭鏃，不斷掃視著前方林影幢幢的每一個角落。
朱有財?shù)暮粑絹碓郊贝俅种?，像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汗珠大滴大滴滾落，有的滲入眼中，帶來一陣辛辣刺激，視線變得模糊，又被他用袖子狠狠抹去。后脖頸的寒毛早已根根倒豎，那如附骨之蛆的冰冷窺視感始終揮之不去。圓球表面那些暗紅色的符文，此刻已經(jīng)亮得如同燒紅的烙鐵！
“沙…沙沙沙…”一陣極其輕微，卻又連綿不絕的摩擦聲突然從右前方不遠(yuǎn)處一叢異常茂密、幾乎垂落至地的寬大葉片后方傳來，速度極快，正朝著他們迅速靠近！伴隨著摩擦聲的，是某種粘稠液體滴落在地面腐葉上的聲音——“啪嗒…啪嗒…”，節(jié)奏令人毛骨悚然。同時，空氣中那股鐵銹混合著尸塊腐爛的甜腥惡臭陡然濃烈了數(shù)倍，濃郁到幾乎有了實質(zhì)性的沉重感和粘稠感，令人幾欲窒息！連周圍那些濕潤的苔蘚和地衣，似乎都在這種氣息下急速地變黑、枯萎！
褚澈然瞳孔驟然收縮！目光如同高速發(fā)射的箭矢，瞬間刺穿那片厚厚墨綠色葉片之間的微小縫隙！他看到了一片爬動的、仿佛剝了皮的血肉顏色！但緊接著，視線鎖定——那不是血肉！是眼睛！四只巨大、凸出、如同浸泡在血池中千年的巨大獸瞳！瞳仁是兩道細(xì)長的、幽冷無比的豎縫，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絕對瘋狂的、不似世間生靈的殘暴血光！那光芒如同燃燒的炭燼，帶著純粹的毀滅欲望！
一股混合著血腥、污穢、冰冷、腐朽的恐怖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從那縫隙中狂涌而出！如同無形的巨浪當(dāng)頭拍下！
“退后！東西來了??！”褚澈然猛地發(fā)出一聲炸雷般的暴喝！聲音灌注了極強的內(nèi)力，震得他面前低垂的枝葉都簌簌抖動！同時，他左腳狠狠蹬踏地面，枯枝敗葉炸裂！右手腕猛然發(fā)力一翻一撩！原本沉在身后的柴刀如同掙脫了束縛的兇蛟，帶起一股沉悶到令人心悸的破空呼嘯！閃爍著烏光的刀鋒斜向朝上，直直撩向那片遮擋視線的巨大葉叢！他手腕上的珠串驟然青紅光芒大放，幾乎化作一圈燃燒的火環(huán)！
“嗷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