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推了推金花,示意她可以回去給王妃守夜了,自己趕緊跟上殿下迅疾如風的步伐。
想必這下是真的要回清心殿了。
清心殿里的仆從都是梁王心腹,原以為這么晚了殿下肯定又成功賴在玉瓊苑的榻上了,于是就沒有點燈,屋里黑漆漆的一片。
高晨踢了踢在廊下守夜睡著的太監(jiān)祝宏。
“殿下回來了,還不趕緊去點燈?”
祝宏靠在廊下睡得迷迷糊糊,眼睛剛睜開一條縫就看見殿下渾身散發(fā)著冷氣立在自己跟前,立馬連滾帶爬地站起來,順帶把其他人也給叫醒,點燈的點燈,燒水的燒水,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好一陣子。
李敘就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fā)。
高暮也在值夜,他今日沒有跟隨殿下出去,本就心中不平,見殿下滿身露氣地回了清心殿,急忙湊上去找存在感。
“殿下,因著王妃吩咐給值夜的婢女和侍從都準備了素面做夜宵,屬下貪吃回來晚了,請殿下見諒?!?/p>
提什么素面!
還是王妃特意吩咐的素面!
殿下可是連素面都沒吃上,就被轟出來了!
高晨的左眼都快眨得抽筋了,奈何對面的人就是看不出來。
“咦,不對???殿下不是和王妃一起出去了嗎,怎么自己回來了?”
“砰——”地一聲,青花茶盞突然被擲飛出去,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李敘閉上眼睛又睜開,語氣森然:“滾?!?/p>
高暮震驚了,比他更震驚的是高晨。
老高家祖墳也沒埋錯地兒啊,怎么出了這么個呆子。
祝宏也瞧出今夜這事態(tài)不對勁,急忙上前拉著高暮出去,叫他再去多吃幾碗素面。
高晨恨死祝宏這個老東西了,怎么關鍵時刻不把他一起拉出去。
李敘硬是在涼風習習的廳堂里沉默靜坐了大半個時辰,一動也不動。
謝惟貞必定是有她自己的苦衷。
必定是有人在他們夫妻間搗鬼。
“高晨,王妃剛嫁過來時,本王叫你們去查薛太傅在甘州的事跡,你們查清楚了嗎?可有遺漏未報之處?”
高晨正經起來,斷定自己事無巨細地查過。
“屬下當時的確是全都查過了,薛太傅帶著王妃住在甘州的若水書院,平時在書院講學,每隔一兩月就會出門游歷,曾到訪過西域大小十一國。”
“除了宋國公府的大公子,也就是王妃的哥哥時不時會去甘州送東西,其余時候薛太傅不喜帝都的人貿然上門打擾?!?/p>
這些李敘早就知道了,他想知道的是甘州有沒有那么一個人,能讓謝惟貞忘不掉的人。
否則根本說不通謝惟貞為何不肯接受他。
他掘地三尺也要把這這個人找出來。
李敘舍不得動自己的王妃一分一毫,不代表他對旁人也是這般好脾性。
“你再叫人去查,本王要知道當年若水書院里的每個人的名字和生平,就算是只狗是只貓也不能放過。”
殺了便是。
弒父殺兄暫時不能,殺情敵總可以吧?
死人還能爭過他這個活人嗎?
連著好幾日李敘都沒有再來玉瓊苑,謝惟貞樂也沒空理會他。
她將王府的這一月的開支理清,又召見各處管事吩咐下月端午的準備事宜,好不容易忙完,又是兩天后的事了。
銀葉提起謝惟貞的陪嫁鋪子這幾月也賺了不少,全都仰賴薛懷瑾同甘州的胡商談了筆大買賣,運來了西域獨有的香粉。
“他從甘州回來了?”
“聽說是昨兒才回來的,還帶了些河西的葡萄美酒跟點心,正準備給您送來?!?/p>
謝惟貞為了主持王府大大小小的事務,已經在玉瓊苑悶了好幾日,如今得了空,正想出門走走。
“不必麻煩了。銀葉,你給我換身普通的身衣裳,咱們去鋪子里瞧瞧,順便再問問外祖父的若水書院如今怎么樣了?!?/p>
大周并不限制女子出行,謝惟貞也不打算藏著掖著,光明正大地帶上金花銀葉和幾個會武的侍從就從王府后門乘車去了。
身為梁王妃,她的陪嫁可不少,除去薛太傅為她攢下的那份兒,宋國公府也大大方方地給了不少地契、房契和金銀珠寶。
現(xiàn)在要去的那間鋪子原是外祖母陸氏留下來的,專賣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香料。
謝惟貞下了車,帶著金花銀葉熟門熟路地徑直往鋪子最里面走,這會兒正值太陽當空照的正午,鋪子里客人極少,幾個伙計都在犯困打哈欠。
薛懷瑾這幾日待在香粉鋪子里對賬,夜里就歇在后面的三進小院里,還辟了一間屋子出來專為接待來往的胡商與大主顧。
跟隨他走南闖北的多是從前若水書院收養(yǎng)的孤兒,他們吃著薛太傅給的飯長大,也就自愿幫謝惟貞這個小姐看家護院,跑腿做事。
眾人見了小姐都很是激動。
“是小姐,小姐來了!快去告訴薛大管事!”
謝惟貞見到這些熟悉的面孔頓感親切,笑著與他們一一問好,又叫金花和銀葉把方才順路買的糯米粽子分給大家。
“端午那日我不得空,只好提前把粽子送來,你們放心,我會吩咐薛管事端午那日給你們多發(fā)些過節(jié)錢?!?/p>
眾人又是一陣歡騰。
有人問:“小姐,您在梁王府過得好嗎?”
“我們隨薛管事回了甘州,專程去祭拜過太傅和夫人了,從前若水書院的學生們也時常去送香燭貢品,小姐您不必擔心?!?/p>
談及外祖父,謝惟貞還是沒有辦法徹底釋懷,略微有些哽咽:“好,多謝,多謝。”
薛懷瑾昨夜熬了個通宵整理賬目,才闔上眼睛不到兩個時辰就被人叫醒,說是貞小姐來了,他趕緊穿戴整齊,出門迎接。
謝惟貞見了他,客氣地稱一句“瑾哥”。
這也是有緣由的。
薛懷瑾的母親是酒肆胡姬,他生來眼瞳便是一黑一藍,五歲時母親死于癆病,父親家里嫌棄他的血統(tǒng)不純不肯認他,最后將他丟在寒風蕭瑟的小巷子里等死。
他是薛太傅撿回來的,大名也是薛太傅取的,在此之前沒有人給他取過名字。
薛太傅親自教他識文斷字、算籌計數,讓他做謝惟貞的玩伴和護衛(wèi),長大之后又放心大膽地讓他幫著打理鋪子,故而他看似是忠仆,實則也算是薛家的半個養(yǎng)子。
薛懷瑾將謝惟貞迎進那間敞亮的大屋子,忙不迭命人去取甘州帶回來的酥皮點心,又想起謝惟貞不愛飲茶,于是叫人把前些日子買的燕窩加牛乳燉了。
“瑾哥,不用這么興師動眾。我只是過來隨便看看?!?/p>
“那怎么行?這幾日天氣熱了,你一向怕熱,還是坐這個竹篾編的坐席吧?!?/p>
薛懷瑾是個心細如發(fā)的人,他彎腰動手將椅子上的織花錦緞軟墊撤去,換了張涼涼的四角竹席鋪上。
“好了,坐吧。賬本還差一點就整理好了,明天就差人送到梁王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