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敘在返程的馬車上等候多時,才等到自家王妃姍姍來遲。
順手遞過一杯溫熱的鷓鴣茶。
“與你母親都說了什么,看著不大高興?!?/p>
“與未來的太子良娣打了個照面罷了?!?/p>
好苦。
謝惟貞不知道這是苦茶,她是半點兒苦也吃不了,才嘬了一小口便立即俯身吐在了隨身的手絹上,眼睛連同眉毛都擠在了一起。
李敘清聲哂笑,幽暗的眸色隨之漸亮。
“有這么苦?”
肯定是為了報復午膳時踩的那一腳。
睚眥必報,偽君子也。
謝惟貞正要張嘴罵他,眼前卻突然出現(xiàn)了一包用油紙和草繩緊緊包裹的東西,糖漬桃脯和甘草杏干的甜膩氣息根本藏不住,透過油紙直往鼻腔里鉆。
這是帝都城西的余家蜜餞鋪子做的。
愛吃蜜餞的人一聞就知道。
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謝惟貞硬生生將罵人的話咽回去。
“這鋪子在城西,宋國公府在城東,你專程差人去買的?也太遠了。”
李敘雙臂枕在頸后,靠著軟座的椅背居高臨下地看她,好半晌才發(fā)出一聲無奈的嗟嘆。
“你知道公明儀是誰嗎?”
對方正專心咀嚼桃脯,拒絕了斗嘴申請。
李敘盯著她兩片粉嫩的唇瓣上下開合,再嘆:“真該讓父皇將本王的字改作公明儀?!?/p>
對方已咽下桃脯,準備躍起——
一。
二。
三……
謝惟貞原也是個精通射御的貴女,三步并作一步,爬上軟座,威脅裹挾著溫熱的氣息轉瞬就噴灑在李敘的耳邊。
“李季珩,你罵誰是牛呢?”
馬車有些搖晃,李敘怕她摔倒,用手托住她的腰,抬首仰視腰桿挺得筆直的梁王妃。
“本王只談公明儀,何曾說過你是牛?!?/p>
耍無賴。
還跟她拽起文來了。
謝惟貞作勢要去揪他的耳朵:“你才是牛,我這就牽你耕田去?!?/p>
堂堂梁王,豈能被人揪耳朵?
一個躲一個鬧,駕車的高暮總覺著這馬車比平時更搖晃些。
等到了梁王府前,平素灑掃干凈的地上不知為何多出幾顆鵝卵石,高暮始料未及,駕車碾過。
車里的人被突如其來的顛簸殺了個措手不及,滾作一團。
謝惟貞被人提腰一抱,穩(wěn)穩(wěn)固定在上方。
嗯,梁王的正上方。
李敘原是怕她跌下軟座受傷,沒成想柔軟的朱唇就這么“吧唧”一下印在他臉上。
尚宮局制的口脂居然還有不同的香味兒。
今天這個顏色和味道他怎么沒見過?
謝惟貞手忙腳亂地要起來,卻被人一把拽了回去,李敘帶著她滾了個圈,移形換位,另一只手掌住她的后腦勺,低頭吻了下來。
“啊,放……放開!”
原本溫柔的輕吻逐漸失去控制,變?yōu)榇烬X間的抵死交纏,就算有淡淡的血腥味彌漫開,李敘還是兇狠地攫取著屬于謝惟貞的氣息,全然不似平時逗趣兒那般溫和有禮。
謝惟貞只能聽見他動若擂鼓的心跳聲,感受到他的睫毛簌簌掃過自己的臉頰,剩下的五感都被他的吻拉入了一片洶涌的暗潮中,簡直快要窒息而死了。
王府的仆從都搭好了馬凳等在車外,卻一直未見有人下來。
高暮還以為是自己剛才駕車失誤惹了梁王不高興,急忙沖著那緊掩的帷簾一拜:“是屬下失職,還請殿下降罪?!?/p>
四下寂靜,惟有風吹動了馬車四角上懸掛的的金玲,“叮?!钡拇囗懟厥幵诙稀?/p>
王妃猛地掀開簾子,扶著鬢邊的榴花金步搖匆匆忙忙下了車,自己一個人蒙頭向前沖,連金花和銀葉的呼喚聲也不理。
殿下緊隨其后,沒人看清他是什么神態(tài),高暮偷瞄了一眼,只覺得殿下的右臉似乎比平時要更紅一些。
莫不是車駕中生了蚊蟲?
王府的人早就對兩位主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的事情泰然處之,只當這次又是為了什么事兒吵起來了。
謝惟貞沖在前面,徑直要回玉瓊苑。
東宮送來的華容因著好幾日沒尋到機會見見梁王梁王妃,只能到玉瓊苑的必經之路撞撞運氣。
誰知道還真撞上了剛回府的梁王妃。
只是這梁王妃滑溜得像只泥鰍,她才靠近,就被人閃身躲過,再想追上前去時,金花和銀葉已經伸手攔住了她。
“王妃身子不爽,華夫人請回吧。”
身子不爽?
華容眼見那梁王妃腳下踩了風火輪似的,才一句話的功夫都已經走過了長廊。
夸父也未必能追上她。
正腹誹著,“夸父”就追來了。
梁王也是行色匆匆,像是要去玉瓊苑。
華容立刻整理儀容,擋在路中行禮。
“妾身拜見殿下……”
再抬頭想要暗送秋波時,卻被梁王冷得駭人的臉色給嚇了一大跳。
高暮知道殿下急著去吵架,于是站出來為自家殿下開路。
“快讓開,殿下有急事要去見王妃。”
李敘很是意外地瞥他一眼。
高暮一直都是缺筋少弦的性子,今日怎么突然變得聰明起來了?
華容眼睜睜地看著兩個目標人物長揚而去,心中不禁一陣失悔。
但至少有一點她是確定了,梁王與梁王妃確實是對兒怨偶,指不定哪天就打起來。
下回東宮再催她回信,她就這么寫。
玉瓊苑那頭,謝惟貞“啪”地關上房門。
他才是牛,李氏皇族全是牛。
氣鼓鼓地喝了一大杯冷茶,掀開床榻上的薄被,蹬掉繡鞋,就躺了進去。
她又不是傻子,怎么會看不懂李敘的示好?
只是她身懷大仇未報,實在不敢全心全意相信一個男人的鬼話。
薛夫人的先例還擺著未曾解決,再多一個男人,可怎么殺得完?
鬧騰了一整天,她也累了,縮在薄被里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高暮不敢隨意進出主母的住處,只能守在外圍,他不太明白,殿下走的那條路不像是要去玉瓊苑的正門,倒像是個偷偷摸摸的賊要翻窗進去。
難不成殿下是想攻其不備,給王妃來一個背后偷襲?
李敘輕輕撩開藕粉色的床帷,首先露出來的是一張美人熟睡的側顏,只是床榻上的人畏熱,已經將薄被掀開了十之八九,就剩下個被角還搭在肚子上。
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挑人的。
竟能從萬千貴女里挑了這么一個王妃給他。
謝惟貞雖然怕熱,卻習慣蜷縮成團,一動也不動。
李敘兀自笑了下,伸手拔去她發(fā)髻上硌人的珠翠釵環(huán),將薄被重新蓋回她身上。
“珍珍,珍珍?!?/p>
這還是他頭一回知曉謝惟貞的小字。
“如珠似寶,稀世之珍?!?/p>
可見薛太傅一家對她的疼惜,怪不得要藏在甘州,從不到帝都招搖過市。
殷紅的朱唇上還留著破皮的牙印。
李敘光是定定地瞧著她,眼眸里就已浮動起細碎的波光,無數(shù)情絲翻涌其間,好似要把她的模樣牢牢刻進心里。
“珍珍,到底我是公明儀,還是你自己不敢睜眼看我?”
謝惟貞這一覺睡得不甚安穩(wěn),夢里總有人在喚她的小字,卻看不清人臉。
醒來時外面已經天黑了。
寢房里只點了一盞燈,昏黃的燭光下坐著一個人在看書。
跑來她這里看什么書?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