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庭院中的青石板上還凝著細密的水珠。
項云澈負手而立,遠眺云霧繚繞的山影。
山間霧氣如紗,隱約可見幾道飛鳥掠過的痕跡,在朝陽下拖出細碎的金光。
他深吸一口氣,山間特有的草木清氣沁入心脾,令他精神為之一振。
“夫君,先用早膳吧?!?/p>
姚依依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晨起時特有的慵懶。
項云澈轉(zhuǎn)身,看見她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魚粥走來。
雪白的尾巴在身后輕輕搖晃,在晨光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
姚依依與項云澈用了兩日的時間,賣掉了皇城的宅子,遣散了下人。
毅然決然地踏上了這尋道之路。
她今日特意換了一身素色襦裙,發(fā)間只簪一支木釵,倒像個尋常人家的新婦。
唯一不同的便是,美貌就不是凡人能夠比擬的了。
接過青瓷碗時,項云澈的指尖在她掌心輕輕一勾。
姚依依耳尖一抖,險些把熱粥灑出來,連忙用妖力穩(wěn)住碗底。
她抬頭對上夫君促狹的笑意,頓時羞紅了臉。
“這么不經(jīng)逗?”項云澈舀起一勺混著魚茸的米粥。
熱氣氤氳間,看見妻子耳尖的金色絨毛都豎了起來,像兩簇小小的火焰。
姚依依羞惱地瞪他一眼,尾巴卻誠實地纏上他的手腕,像條雪白的絞繩:“夫君真要去青冥山?”
“自然。”項云澈吹散粥上熱氣,故意壓低聲音道:“總不能一直靠夫人半夜偷塞魚干?!?/p>
“喵!”姚依依急得冒出了原形腔調(diào),耳尖的金紋都泛起了紅光。
想起昨夜自己化作貓形,叼著珍藏的靈魚干躡手躡腳往他枕下塞,卻被裝睡的他逮個正著的窘態(tài)。
她絞著衣袖辯解:“那、那是月華淬過的銀鱗魚,對凡人經(jīng)脈有益......”
晨風拂過庭院,帶來遠處山林的松濤聲。項云澈忽然正色:“那位藏書先生,當真可靠?”
姚依依的尾巴尖無意識地在石板上拍打,發(fā)出輕微的“啪啪”聲:“他雖是人族修士,但百年前曾在妖亂中救過不少小妖?!?/p>
忽地壓低聲音,湊近夫君耳邊:“就是脾氣古怪得很,上次有個偷書賊,被他變成青蛙掛在檐下晾了三天......”
項云澈舉粥碗的手頓了頓,忽然覺得碗中的魚粥都不香了。
“不過夫君放心!”姚依依急忙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柔軟的絨毛輕輕蹭著他的皮膚,“只要不碰西墻那排紅繩系的書,他其實很好說話!”
用過早膳,二人收拾妥當準備出發(fā)。姚依依在山中化作原形——
一只通體雪白的長尾貓,耳尖綴著金紋,四爪如踏雪般純凈。
繞著項云澈轉(zhuǎn)了一圈,尾巴高高翹起,在朝陽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走吧。”項云澈彎腰摸了摸她的腦袋,指尖觸到那對毛茸茸的耳朵時,姚依依不自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青冥山腳的霧氣比城中更濃,沾衣欲濕。
項云澈沿著青苔斑駁的石階上行,姚依依化作的小白貓輕盈地在前方引路,蓬松的尾巴在霧中劃出流云般的軌跡。
山間偶爾傳來幾聲鳥鳴,更添幾分幽靜。
“這石階......”項云澈忽然駐足,仔細端詳腳下的青石,“似乎不是天然形成的。”
姚依依停下腳步,貓瞳在霧氣中閃爍著琥珀色的光芒。
她用爪子輕輕點了點石面,一道細微的靈光閃過:“是修士用靈力鋪就的,已有數(shù)百年歷史了?!?/p>
轉(zhuǎn)過一道山坳,眼前的霧氣突然散開。
一座懸著青銅風鈴的閣樓,突兀地出現(xiàn)在視野中。
檐角蹲著幾只栩栩如生的木雕鴟吻,眼珠卻是會轉(zhuǎn)動的琉璃,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彩。
項云澈剛要上前,衣擺突然被利齒咬住。
姚依依炸著毛將他往后拖了半步。
就在這時,閣樓的門“吱呀”一聲自開,一位灰袍老者拄著蟠桃藤杖踱步而出。
老者鶴發(fā)童顏,腰間懸著的玉葫蘆隨著步伐叮當作響,在寂靜的山間格外清脆。
“偷書的小貓,舍得回來看老夫了?”老者瞇著眼睛打量項云澈,又瞥向白貓,忽然笑道。
他的聲音沙啞卻洪亮,在山谷間激起輕微的回音。
姚依依“嗖”地竄到夫君身后,尾巴炸成了雞毛撣子,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晚輩項云澈,見過先生?!表椩瞥簣?zhí)禮時,瞥見老者藤杖上盤繞的銀蛇紋路竟在緩緩游動,那蛇眼還朝他眨了眨。
“帶著貓妖上門......”青冥先生用杖頭輕叩地面,震落三片懸在空中的霧珠,“膽子不小?!?/p>
說話時,白須隨著氣息飄動,顯得仙風道骨。
項云澈不卑不亢回答道:“內(nèi)子曾受先生照拂,今日特來道謝?!?/p>
“內(nèi)子?”老者挑眉,目光在姚依依和項云澈之間轉(zhuǎn)了一圈,忽然哈哈大笑。
笑聲震得檐角風鈴叮咚作響,“有意思!人妖相戀,幾百年沒見過了!”
他轉(zhuǎn)身往閣內(nèi)走去,藤杖點地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進來吧,別站在外面喂蚊子?!?/p>
閣內(nèi)比外觀要廣闊得多,仿佛踏入了另一方天地。
書香彌漫中,四壁書架直抵穹頂,堆滿了竹簡、古籍和各式卷軸。
最令人驚奇的是,有些竹簡竟自行懸浮在半空,隨著他們的進入微微顫動。
中央一張紫檀木案上,一盞青銅燈無火自明,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青冥先生慢悠悠地泡了壺茶,茶香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給項云澈倒了一杯,茶湯碧綠,里面沉著幾片金鱗般的茶葉,在杯中緩緩舒展。
“所以,你想修行?”青冥先生啜了口茶,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p>
眼睛在茶氣氤氳中顯得格外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項云澈點頭,雙手接過茶盞:“還請先生指點?!?/p>
青冥先生瞥了眼蹲在一旁的姚依依,白貓正小心翼翼地舔著爪子:“你這小娘子沒教你?”
姚依依耳朵一抖,小聲喵嗚了一下,尾巴不安地掃著地面。
項云澈笑道:“她怕我學得太快,顯得她這個師父沒面子?!?/p>
姚依依聞言,立刻抬起頭,貓眼中滿是委屈,正要反駁,卻被青冥先生突如其來的大笑打斷。
“好!就沖你這厚臉皮,老夫送你一份機緣!”青冥先生藤杖在地上一敲,震起一圈微塵。
他斜倚在云紋蒲團上,忽然彈指。
項云澈懷中一沉,多了卷泛著松煙香的竹簡,封面上“養(yǎng)氣初解”四個古篆字隱隱泛著青光。
“不過,”青冥先生捋著長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得幫老夫辦件事。”
就在這時,窗外忽有黑影掠過,帶得風鈴劇烈搖晃,發(fā)出急促的聲響。
老人冷笑一聲:“后山寒潭有條聒噪的黑蛟,專在半夜吟些酸詩。”
他意味深長地看向項云澈,“早就聽聞皇城之中出了個項才子,以一副對子'但愿世間人無病,何惜架上藥生塵'而名冠皇城。不如就由項才子替老夫走上一遭,趕一趕那黑蛟?!?/p>
姚依依聞言,面前的茶盞“咔”地裂開一道細紋,茶水卻沒有灑出半分。
瞬間化回人形,耳尖的金紋都急得發(fā)亮:“先生!夫君尚未修行,怎能......”
“誰說要用術法?”青冥先生突然從袖中抖出一把焦尾琴,琴身泛著古銅色的光澤,“那黑蛟最恨別人比它還會吟風弄月?!?/p>
枯瘦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出幾個泛音,音色清越悠遠,“你且去對著潭水,撫此琴,作上幾首詩,它怕是就溜了?!?/p>
見姚依依仍不放心,青冥先生話鋒一轉(zhuǎn):“有老夫在此,它不敢動手的?!?/p>
說著,他將古琴扔給項云澈,琴弦在空中劃出幾道銀光。
閣樓外突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蛟吟,聲浪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
項云澈握緊竹簡,突然覺得懷中一熱,那卷《養(yǎng)氣初解》竟自行滲出些許暖流。
順著經(jīng)脈游走起來,令他渾身為之一振。
“看來這書與你有緣?!鼻嘹は壬[起眼睛,白須無風自動,“去吧,讓老夫看看你這個'項才子'的名頭,是否名副其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