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回谷的瘴氣裹著陳年老松的腐朽氣息，黏膩得如同臘月里熬糊的粟米粥，每吸入一口都帶著砂礫般的刺痛感。
陸離拽了拽領口的驅霧符，那是他用黃紙摻著傀儡齒輪油自制的劣等品，此刻正像曬干的海苔般蜷縮在衣襟上。鐵蛋的青銅腳掌碾過布滿苔蘚的巖層，機械關節(jié)處滲出的靈泉水在石面上洇開淡金色紋路，宛如被碾碎的星辰。
"第三十七次改良失敗。"陸離盯著傀儡投射出的藍光嘟囔，光束掃過凹凸不平的巖壁，卻只照出幾只倒掛的蝙蝠，它們翼膜上的熒光斑點組成滑稽的笑臉——顯然是鐵蛋昨晚偷偷加載的"趣味模式"。
少年抬腳踢了踢傀儡膝蓋，齒輪轉動聲突然變得抑揚頓挫，竟像是在模仿他剛才的嘆息。
警告聲響起時，陸離正在用袖口擦拭羅盤。鐵蛋的胸腔發(fā)出蜂鳴，如同被踩住尾巴的機械獸，淡藍色光束驟然收縮成針尖狀，扎向地面上突然浮現的符文。
那些蝌蚪狀符號泛著幽藍熒光，縫隙間滲出的星屑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先是油條的金黃長條，接著是溏心蛋的琥珀色半圓，最后竟勾勒出蔥花與薄脆的紋理——完整的煎餅果子在離地三寸處旋轉，油香中混著時空亂流特有的金屬味。
"這是第...第九次食物具象化？"陸離咽了咽口水，想起昨晚在傀儡核心輸入檢索程序時，餓得頭暈眼花下錯把《機關精要》當烙餅翻面的荒唐事。
指尖剛要觸碰那團光霧，符文突然劇烈震顫，如同被戳中的蜂巢。時空裂隙在煎餅后方綻開，像是老天爺打了個補丁，裂縫邊緣的空氣扭曲成棱鏡狀，將對岸的景色切割成五彩碎片。
陸離屏住呼吸，看見倒懸的玄真境山脈如同倒置的寶塔，天河弱水從山腰懸壺洞傾瀉而下，卻在半空凝成透明酒壺，壺嘴處還掛著幾滴泛著金光的液體。
更奇的是，那些墜入裂隙的水珠竟在亂流中變成游動的金魚，鱗片上反射著《青云劍訣》的劍招殘影。
而在裂隙邊緣的"懸崖"上，白發(fā)老者正以堪稱雜技的姿勢掛在裂縫邊緣：左腳勾著塊漂浮的碎石，右手拎著半只燒雞大快朵頤，腰間的酒葫蘆隨著身體搖晃，酒液潑灑在時空亂流中，竟化作一群銜著玉杯的金絲雀。
"小娃娃！接著！"老者的聲音像破鑼般炸開，陸離本能地伸手，燒雞在掌心碎成齏粉的瞬間，他瞥見老者左胸的斷劍——劍柄纏繞的紅繩早已褪色，劍身上"玄陰"二字被油漬泡得發(fā)脹，隱約可見劍脊處刻著的云紋，與他腰間玉佩的紋路竟有七分相似。
紙條上的字跡帶著酒氣，最后那個驚嘆號洇開小塊墨漬，像極了老者啃燒雞時濺落的油滴。
陸離還沒來得及開口，裂隙突然發(fā)出玻璃龜裂的脆響，老者的胡子被颶風卷成螺旋狀，整個人像斷線風箏般向裂隙深處墜落。鐵蛋的"擁抱模式"啟動時，陸離只來得及抓住老者飄飛的衣袖，卻被傀儡突然收緊的雙臂勒得悶哼一聲，兩人在布滿碎石的地面滾出半丈遠，鐵蛋后背的散熱孔噴出的白霧里，混著陸離發(fā)間沾著的草屑。
"咳...你這傀儡該減減肥了。"墨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離抬頭，正對上老者沾著草葉的下巴。
老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他們身旁，斷劍歪插在腰帶上，酒葫蘆正在掌心滴溜溜轉圈，而他剛才攥在手里的傳音符，此刻正冒著青煙躺在三步外的石坑里，焦黑的紙灰上還蜷著半只被烤糊的甲蟲。
"那是我用三塊下品靈石換的！"陸離跳起來，鐵蛋同步舉起機械臂，掌心炮口嗡鳴著充能。
墨淵卻擺擺手，從懷里掏出個油乎乎的布袋，倒出幾粒圓滾滾的東西："賠你賠你，這可是玄陰教秘制的傳訊爆栗，比那破紙好用十倍。"
栗子在地上滾了兩圈，突然"砰"地炸開，騰起的煙霧里浮現出千里外山腳小鎮(zhèn)的畫面，甚至能聽見攤販叫賣靈米糕的聲音。
陸離瞳孔驟縮，下意識按住腰間玉佩。墨淵的目光順著他的動作落下，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如同淬了火的鋼針："云舒那丫頭的東西，怎么到你手里了？"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陸離心口，七年來無數次想問父親的話，此刻卡在喉嚨里竟發(fā)不出聲。
鐵蛋的齒輪轉動聲突然變急，胸腔深處傳來機括重組的輕響，機械眼瞳里的藍光映出老者腰間晃動的酒葫蘆——那葫蘆上刻著的云紋，竟與玉佩、斷劍上的紋路同出一源。
裂隙的轟鳴越來越響，倒懸山脈的倒影開始扭曲，天河弱水凝成的酒壺出現蛛網狀裂紋。
墨淵突然一拍大腿："糟了！忘了這茬！"
他手忙腳亂地在懷里摸索，竟掏出個巴掌大的青銅灶臺，上面還粘著半塊沒吃完的烙餅："小娃娃，有沒有靈米？老夫昨兒個跟天機閣那老東西賭棋，輸得只剩褲衩，三天沒沾米水了！"
陸離目瞪口呆地看著老者用斷劍當鍋鏟，在時空裂隙前支起臨時灶臺。鐵蛋的機械臂突然遞出個陶土罐子，里面裝著他今早烤糊的靈米餅碎塊。
墨淵眼睛一亮，抓起碎塊就著酒葫蘆里的殘酒往嘴里塞，吃得太急，餅渣掉進斷劍與胸口的縫隙里，竟發(fā)出"叮叮當當"的響聲，仿佛劍鞘里藏著個微型機關盒。
"七年前，有個叫陸沉的家伙..."老者突然開口，酒葫蘆在指間轉出殘影，"他抱著個渾身是血的小娃娃沖進玄陰教總壇，懷里還揣著半塊云紋玉佩。
那小娃娃攥著塊傀儡核心，核心里刻著'鐵蛋'兩個字，跟這傀儡胸口的紋路一模一樣。"陸離猛地抬頭，父親的名字像驚雷般炸開，鐵蛋的機械眼突然投射出雪花狀的光影，那是傀儡核心過載的征兆。
裂隙此時已縮小到只有丈許寬，對岸的懸壺洞傳來悶雷般的轟鳴，天河弱水開始逆向流淌。
墨淵抹了把嘴，斷劍突然發(fā)出清越的鳴響，劍身上的"玄陰"二字褪去銹跡，顯出"云淵"二字的真容。
他隨手一揮，裂隙邊緣的空間泛起漣漪，竟凝成一扇刻著煎餅果子圖案的光門："想知道你爹為啥把你扔在青云劍宗？想知道云舒那丫頭怎么死在無回谷？跟我穿過這扇門，老頭子我知無不言——不過先說好了，路上得管飯！"
鐵蛋的機械臂輕輕推了推陸離后背，少年摸了摸懷里的靈米餅，想起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紙條，想起藏經閣里那句模糊的記載。
當第一滴弱水從倒懸山脈滴落，在他腳邊凝成晶瑩的酒珠時，他終于點點頭，將最后一塊靈米餅塞進老者手里。
墨淵大笑，笑聲震得裂隙邊緣的金色母雞撲棱著翅膀飛起來，每只雞的爪子上都攥著一張紙條，上面用狂草寫著不同的字："機"、"關"、"術"、"秘"、"典"......
鐵蛋率先踏入光門，機械腳掌踩在煎餅圖案上時，竟發(fā)出煎蛋入鍋的"刺啦"聲。
陸離跟在后面，余光瞥見自己落在裂隙中的影子，與墨淵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竟像是被分成兩半的玉佩終于拼合。
光門閉合的瞬間，他聽見遠處傳來青云劍宗的晨鐘，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清越，仿佛有一把斷劍正從歲月深處緩緩出鞘。
而在他們身后，無回谷的瘴氣漸漸散去，露出一塊被劍氣劈成兩半的石碑。
左邊刻著"云舒"二字，右邊的斷痕里，正躺著半塊與陸離懷中一模一樣的云紋玉佩，玉佩下方用劍痕刻著一行小字："裂隙開時，故人當歸"。
鐵蛋的機械眼閃過最后一絲金光，將這景象默默存入核心深處，齒輪轉動間，傳出若有若無的琴音——那是云舒仙子當年最愛彈奏的《機關百煉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