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初刻的無回谷深處,陽光被倒懸的巖頂切割成碎金,斜斜潑灑在布滿青苔的巨石上。
陸離半跪在鐵蛋腳邊,鼻尖縈繞著傀儡胸腔溢出的焦糊味,鑷子在齒輪間靈巧翻動,如同在破損的琴弦上跳舞。
銀白色的發(fā)絲纏繞在青銅齒輪間,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每挑出一根,都伴隨著齒輪重新咬合的"咔嗒"聲。
"第三十八次卡殼。"少年嘟囔著,將鑷子插進腰間的工具包,指尖沾著的潤滑油在石面上畫出蜿蜒的紋路,"您老的胡子比斬鐵劍還鋒利,鐵蛋的清掃齒輪都崩了三道缺口。"
墨淵坐在五步外的巨石上,氣呼呼地對著掌心凝聚的水鏡修補胡子。他每往斷裂處輸送一絲靈力,銀白色的胡茬就像被磁化的鐵釘般根根豎立,在風中發(fā)出細微的顫鳴。
老者的腮幫子鼓得像含著兩顆核桃, muttered不清地咒罵:"見鬼的機關(guān)術(shù)...當年老子在不周山跟朱雀妖王打賭,胡子都沒這么遭罪過!"
陸離抬頭,目光掠過老者袖口滑落的小臂。
那里有道暗紅色的陣紋,呈六芒星狀擴散,邊緣用精血勾勒出復雜的鎖鏈圖案——那是玄陰教失傳已久的"器靈解封術(shù)",專門用于喚醒法寶內(nèi)的沉睡靈智。
少年的指甲不自覺掐進掌心,想起藏經(jīng)閣禁書區(qū)那本《玄陰邪術(shù)錄》里的記載:此術(shù)需以施術(shù)者十年壽元為引,稍有不慎便會被器靈反噬。
"說好了,救你只是看在青霄令的份上。"陸離故意提高聲音,鑷子夾起一塊齒輪碎片,陽光穿過碎片上的裂紋,在他臉上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青云劍宗的長老不可能會玄陰教的禁魂術(shù)——您老到底是誰?"
老者的手猛地一抖,剛接上的三根胡子"錚"地繃直,如同一簇銀針射向遠處的巖壁,在石面上釘出三個并排的小孔。
墨淵干咳兩聲,指尖快速在袖口一抹,陣紋消失得無影無蹤:"小崽子懂的挺多?老子當然是正經(jīng)長老...只不過兼職天機閣罷了。"
他突然湊近,酒葫蘆里的殘酒晃出幾滴,在陸離玉佩上砸出細小的水痕,"這紋路...你母親是不是叫云舒?"
空氣瞬間凝固。鐵蛋的胸腔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清掃齒輪瘋狂轉(zhuǎn)動,竟將墨淵新接上的胡子又卷進去半截。
老者跳腳大罵,像被踩中尾巴的老貓般向后蹦開,斷劍在腰間出鞘三寸,劍氣將附近的苔蘚削得干干凈凈。
陸離卻注意到,當"云舒"二字出口時,鐵蛋眼瞳里的藍光劇烈震蕩,齒輪間滲出的靈泉水竟凝成細小的冰晶,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松開!給老子松開!"墨淵單手握拳砸向傀儡肩膀,指尖迸發(fā)的金光卻在觸及鐵蛋核心的瞬間驟然消散,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
老者的瞳孔驟縮,盯著傀儡胸腔內(nèi)若隱若現(xiàn)的北斗七星陣紋:"等等...這傀儡用的是'北斗樞機陣'?誰教你的?"
"沒人教。"陸離拽出纏成麻花的胡子,意外發(fā)現(xiàn)發(fā)絲間夾著一片焦黑羽毛。
羽毛根部殘留著淡青色符文,隱約可辨"不周山"三字,與他昨夜在鐵蛋核心日志里看到的破損地圖碎片紋路一致,"去年在藏經(jīng)閣偷學的,怎么了?"
墨淵突然沉默,布滿皺紋的臉在陰影中陰晴不定。
他從懷里掏出個油膩的油紙包,層層展開后露出半塊發(fā)霉的桂花糕,糕體上爬滿蛛網(wǎng)般的菌絲,邊緣還粘著幾粒疑似老鼠屎的東西:"吃嗎?"
"您老還是自己留著吧。"陸離后退半步,靴尖碾碎了腳邊的冰晶。
鐵蛋的機械臂卻突然不受控制,"咔嗒"一聲搶過糕點,"咕咚"一聲塞進胸腔。
少年驚呼著去攔,卻見墨淵打了個響指,鐵蛋的眼瞳驟然亮起金色流光,機械臂竟開始對著自己的側(cè)腰"咯吱咯吱"地撓癢,齒輪轉(zhuǎn)動聲中夾雜著電流般的"咯咯"笑。
"知道為什么你每次修好齒輪,第二天又會卡殼嗎?"墨淵晃了晃空酒葫蘆,斷劍在掌心轉(zhuǎn)出銀白光圈,精準地削下鐵蛋肩頭一塊凸起的銹跡,露出底下暗紫色的咒印,"這破傀儡被人下了'噬靈蠱',專門啃食機關(guān)術(shù)師的靈力。你瞧這咒印,右下角的勾筆多了兩劃,分明是..."
他突然住口,目光落在陸離腰間的玉佩上。陽光穿過玉佩的云紋缺口,在傀儡核心處投下完整的北斗星圖,與"北斗樞機陣"完美重合。
墨淵的喉結(jié)滾動,像是咽下了某個驚世秘密,轉(zhuǎn)而用劍鞘敲了敲鐵蛋的機械腿:"七年前,有個穿青衫的男子抱著個孩子來我這換酒..."
話音未落,遠處的時空裂隙傳來悶雷般的轟鳴。
鐵蛋的警報聲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幾分哀鳴般的顫抖。陸離轉(zhuǎn)頭,看見裂隙中滲出的星屑汞竟凝成鎖鏈形狀,正向他們所處的位置延伸。
墨淵臉色一變,斷劍"嗆啷"出鞘,劍身上"云淵"二字泛起血光:"糟了!是追著老夫來的噬靈鬼!小崽子,快把你那破傀儡的自毀程序關(guān)掉!"
"我從來沒設置過自毀程序!"陸離手忙腳亂地翻找工具包,卻見鐵蛋的機械臂突然指向自己的胸腔,掌心炮口開始凝聚幽藍光球。
墨淵罵罵咧咧地甩出三道符篆,分別貼在傀儡的左肩、右膝和后腰,咒印遇符瞬間發(fā)出刺耳的尖嘯,如同一群夜梟在谷中嘶鳴。
"看好了!"老者抓住陸離的手腕,將他的指尖按在傀儡核心的某處齒輪,"用靈力畫出逆八卦!快!"少年咬牙閉眼,腦海中浮現(xiàn)出藏經(jīng)閣頂樓那本《上古機關(guān)術(shù)殘卷》的圖示,指尖在齒輪上勾勒出淡金色的紋路。
鐵蛋的炮口光芒一頓,光球突然潰散成點點熒光,飄落在墨淵的胡子上,竟將那些豎立的銀白發(fā)絲染成了金色。
"成了!"墨淵大笑,隨手扯下一根金發(fā)扔向逼近的星屑汞鎖鏈。
發(fā)絲在空中化作利劍,將鎖鏈斬成兩段,每段碎鏈都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很快消散在空氣中。
老者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轉(zhuǎn)頭看向陸離,卻發(fā)現(xiàn)少年正盯著鐵蛋核心處露出的一角玉簡——那是從未見過的嶄新玉簡,表面刻著與墨淵小臂相同的六芒星陣紋。
"別看了。"墨淵伸手合上傀儡胸腔,酒葫蘆不知何時又裝滿了酒,"有些秘密啊,就像這葫蘆里的酒,喝太早會醉,喝太晚...就沒了。"
他仰頭灌了一口,酒液順著胡子滴在傀儡腳邊,竟開出一朵極小的藍色花朵,花瓣上映著不周山的雪景。
陸離沉默片刻,從工具包中取出一小瓶靈泉水,遞給墨淵:"潤潤胡子吧,下一次,可未必有這么好的運氣了。"
老者挑眉接過,卻在接觸瓶身的瞬間,指尖悄悄將一枚刻著"天機"二字的符文按進陸離掌心:"子時三刻,來谷口找老夫。記住,別帶你的破傀儡——有些話,只能說給人聽。"
申時末刻,陽光開始西斜。墨淵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裂隙方向,陸離低頭看著掌心的符文,忽然注意到鐵蛋的機械眼瞳里倒映著自己的臉,瞳孔深處有數(shù)據(jù)流般的微光閃過。
他伸手觸碰傀儡肩頭的凹痕,卻發(fā)現(xiàn)那里不知何時多了道新的刻痕,形狀竟與墨淵斷劍上的云紋一模一樣。
晚風卷起谷中的落葉,掠過鐵蛋的機械臂時,發(fā)出風鈴般的輕響。
陸離站起身,拍了拍膝頭的塵土,忽然聽見傀儡胸腔里傳來極輕的"咔嗒"聲——那是玉簡翻動的聲音。
他屏住呼吸,卻只聽見自己的心跳,以及遠處裂隙中傳來的隱約琴音,像是有人在用齒輪彈奏一首古老的曲子。
當最后一縷陽光消失在谷口時,鐵蛋突然單膝跪地,機械臂從胸腔中取出一塊完整的靈米糕,表面的桂花蜜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玉簡從傀儡指縫間滑落,新的字跡在夜色中浮現(xiàn):"齒輪里的禁制已除,接下來的路...我會保護你——來自愛你的鐵蛋"。
陸離攥緊靈米糕,忽然想起七歲那年在山門外醒來時,鐵蛋懷里藏著的半塊玉佩,以及玉佩夾層里掉出的紙條,上面只有七個字:"鐵蛋是母親的眼睛"。
他抬頭望向星空,北斗七星的光芒穿過無回谷的霧氣,在傀儡核心的陣紋上投下璀璨的倒影。
而在千里之外的青云劍宗藏經(jīng)閣頂,一本布滿灰塵的古籍突然無風自動,書頁停留在"云淵劍主墨淵,攜云舒仙子靈樞鎮(zhèn)守不周山裂隙"的記載上。
字跡下方,不知何時多了行鮮紅的批注:"傀儡核心,乃云舒仙子本命法寶所化,切記,勿讓其靠近玄陰教秘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