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天際剛泛起蟹殼青，青云劍宗外門弟子居住區(qū)的炊煙便裊裊升起。
陸離蹲在青磚砌成的灶臺前，鼻尖縈繞著越來越濃的焦糊味，額角的汗珠順著下頜砸在青石板上。
鐵蛋的青銅傀儡身軀正冒出縷縷黑煙，后背的散熱孔里噴出帶著火星的木屑，機械腹腔中"噼里啪啦"的炸裂聲此起彼伏，仿佛有一群火鴉在里頭撲棱翅膀。
"鐵蛋！"少年扯著嗓子喊，右手抄起竹制鍋鏟拍打傀儡后背，"三成靈力！我明明在玉簡里寫得清清楚楚——"
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托盤從傀儡腹中彈出，整塊靈米糕已化作黑炭，邊緣還粘著幾星滋滋冒泡的靈蜜。陸離齜牙咧嘴地拽出托盤，靴尖不輕不重地踢在傀儡膝蓋后的彈簧上，銅制關節(jié)發(fā)出"咯吱咯吱"的抗議聲。
鐵蛋歪著腦袋，蒸汽從頭頂?shù)纳徎顕娍谝绯?，在晨霧中凝成細小的水珠?？苄厍暗凝X輪緩慢轉(zhuǎn)動，發(fā)出老舊水車般的吱呀聲，忽然從腹腔深處傳出含混的電流雜音，像是在委屈地嘟囔。
陸離嘆了口氣，從腰間摘下皮質(zhì)工具包，掏出一塊刻著"丙-7"的銅牌——銅牌邊緣布滿細密的劃痕，那是他三年來修補傀儡時不小心留下的痕跡。指尖摩挲著"丙"字右下角的缺口，他忽然想起初入宗門時，執(zhí)事長老將銅牌丟在他腳邊的情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塊路邊的碎石。
"又在鼓搗你的破銅爛鐵？"尖銳的譏諷聲從院外傳來。陸離抬眼望去，只見三四個內(nèi)門弟子正抱著劍匣閑逛，領頭的黃衣少年腰間懸著鎏金劍穗，正是內(nèi)門弟子王銳。此人向來以欺負外門弟子為樂，尤其看不慣陸離鉆研機關術——在青云劍宗，劍修之外的旁門左道皆被視為"奇技淫巧"，何況陸離的母親還與玄陰教有說不清的干系。
王銳踢了踢鐵蛋的腳踝，傀儡的機械足踝發(fā)出空洞的悶響："聽說你娘是被玄陰教妖人害死的？"他拖長聲音，嘴角掛著不懷好意的笑，"難怪你成天擺弄這些陰詭東西，莫不是想給你娘報仇？不過就你這資質(zhì)......"
陸離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掌心的舊疤被擠壓得發(fā)白。
七年前那個暴雨如注的夜晚突然在腦海中閃現(xiàn)：渾身是血的父親將他推到山門外，塞給他半塊刻著云紋的玉佩，鐵蛋的傀儡身軀還帶著體溫。
"記住，別碰劍。"父親臨走前的話像冰錐般扎進耳膜，而關于母親云舒仙子的死因，宗門上下始終三緘其口，唯有藏經(jīng)閣那本布滿灰塵的《玄陰教剿滅錄》里，用蠅頭小楷寫著"云舒仙子隕落于無回谷"。
"滾遠點。"陸離的聲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鐵，傀儡同步舉起機械臂，掌心的炮口緩緩對準王銳眉心。
鐵蛋胸腔里的齒輪突然加速轉(zhuǎn)動，蒸汽噴口噴出的白霧中夾雜著幾絲電火花。王銳的臉色瞬間鐵青，手按在劍柄上就要拔劍，卻被同伴李明拽?。?算了，別和廢物一般見識，今日可是長老收徒的大日子......"
腳步聲漸遠后，陸離癱坐在灶臺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鐵蛋肩頭的凹痕——那道月牙形的缺口，是去年王銳用斬鐵劍劈出來的。
當時鐵蛋為了保護他，硬生生接下那一劍，胸腔里的聚靈陣盤碎裂了三塊。傀儡忽然發(fā)出一陣電流雜音，腹腔"咔嗒"一聲彈出一塊銹跡斑斑的玉簡，玉簡邊緣用炭筆歪歪扭扭寫著："維修手冊第三頁，彈簧需每月用靈泉水潤滑——來自愛你的鐵蛋"。
"誰要你愛......"陸離嘀咕著，耳尖卻微微發(fā)燙。他踹了踹傀儡的小腿，卻在看見墻上的日歷石時猛然站起——那是用整塊月光石雕刻的日歷，今日的日期被朱砂圈住，赫然是戊子日。
根據(jù)《青云地志》記載，每逢戊子日，無回谷的空間裂隙便會短暫開啟，而母親最后出現(xiàn)的地方，正是無回谷。
他抓起工具包沖向谷口，帆布包帶掃過灶臺，將半塊沒吃完的靈米糕掃落在地。鐵蛋的機械眼突然閃過一絲金色流光，胸腔深處傳來齒輪重組的輕響，卻被陸離急切的腳步聲掩蓋。
穿過外門弟子居住區(qū)時，他聽見遠處鐘樓上的晨鐘轟然響起，驚起一群棲息在松枝上的白鶴，翅影掠過他頭頂，如同幾片飄落的云。
無回谷口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陸離按住腰間的半塊玉佩，只覺掌心發(fā)燙。谷中云霧翻涌，隱約可見崖壁上布滿陳年劍痕，每一道都刻著宗門弟子的執(zhí)念。
他摸出工具包中的羅盤，指針卻在靠近谷口時瘋狂旋轉(zhuǎn)——這是機關術失靈的前兆。忽然，身后傳來熟悉的齒輪轉(zhuǎn)動聲，鐵蛋不知何時跟了上來，胸腔的聚靈陣盤散發(fā)著柔和的金光，竟將周圍紊亂的靈氣梳理得平順起來。
"你......"陸離剛要開口，傀儡卻忽然單膝跪地，機械臂從腹腔中取出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物件。
拆開油紙，竟是一塊完好的靈米糕，表面的靈蜜還泛著晶瑩的光澤。玉簡從傀儡指縫間滑落，新的字跡在晨光中清晰可見："這次用了兩成靈力，加了桂花蜜——來自愛你的鐵蛋"。
晨霧漸漸散去，谷中傳來低沉的轟鳴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心跳。陸離攥緊玉佩，看向鐵蛋眼中跳動的金光，忽然想起父親臨走前塞給他的紙條："鐵蛋是你娘留下的......"后面的字跡被血浸透，再也無法辨認。
他深吸一口氣，將靈米糕揣進懷里，傀儡的機械臂適時搭上他的肩膀，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像極了母親哼唱過的搖籃曲。
當?shù)谝豢|朝陽躍過峰頂時，兩個身影毅然踏入無回谷的濃霧。陸離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真相還是陷阱，但此刻，掌心的玉佩與鐵蛋胸腔的溫熱，讓他第一次不再感到孤單。
山風卷起他的衣角，遠處傳來內(nèi)門弟子御劍而過的呼嘯聲，卻再也無法動搖他前行的腳步。
云霧深處，一塊刻著"云舒"二字的殘碑在晨露中若隱若現(xiàn)，碑前的石縫里，一株被劍氣斬落的玉簪花正悄然綻放。
鐵蛋的機械指節(jié)輕輕拂過碑面，齒輪間滲出的靈泉水滴落在花瓣上，仿佛一串遲來的眼淚。
陸離伸手觸碰殘碑，忽然聽見風中傳來細碎的機括聲，那是母親留在世間的最后訊息，正在歲月的塵埃中重新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