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魏天卿夢到了魏云熙。在夢中,魏云熙緊緊抱住他,眼淚汪汪的叫著卿兒不要走。魏天卿心生憐意,便如往常般上手摸了摸魏云熙的腦袋,想要安撫她。
但魏天卿仿佛真的摸到了魏云熙的頭,那長發(fā)柔順的手感,是如此真實……
“不對,你不是應(yīng)該在南楚嗎?”
正當(dāng)魏天卿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一瞬間,便從夢中醒了過來。
睜眼望去,天還是黑的,看起來應(yīng)該還是凌晨。魏天卿迷迷糊糊地,剛打算繼續(xù)睡,就發(fā)現(xiàn)身體有些動彈不得。
難怪會做這樣的夢,也難怪手感如此真實。魏天卿看著自己搭在元昭頭上的手,以及如八爪魚般纏住自己身體卻還在熟睡的元昭,不由得暗暗稱奇——這冰塊臉平時看著正經(jīng)八百,睡相簡直是災(zāi)難級別的。
魏天卿剛要抽身,卻感受到元昭的頭又往自己懷里拱了拱,嘴里沉沉地念叨了一聲“娘親……”聲音聽起來甚是可憐,甚至聲線都因哽咽變得有些纖細輕柔。
不知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的遭遇,魏天卿停下了抽身的動作,而是像過去哄魏云熙一般,輕輕拍著元昭的背,任由他依偎在自己懷里。
看著元昭那柔弱盡顯的姿態(tài),魏天卿心中怦然一動,瞬間面紅耳赤起來,感覺呼吸都有些加快。
“不會吧?”魏天卿突然想起懷里抱著的是個男人,而自己卻有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不禁陷入自我懷疑:“難道我還有那種愛好?不應(yīng)該啊,我對長明也沒有過什么感覺啊?!?/p>
難道是因為元昭長相太過于俊美,所以自己有了反應(yīng)?魏天卿又低頭看了看元昭那露出來的半張臉,心道:“那也不對,長明在外貌上雖然比不上元昭,但也絕對稱得上氣宇不凡了,有時候我都覺得他不像是個打雜的下人,反倒比我更像個公子哥。即便如此,我不也對他沒什么想法?!?/p>
那就只有一種解釋了。魏天卿緊張的咽了一下口水,后背已經(jīng)開始微微的冒出冷汗,他打算趁現(xiàn)在驗證一下自己的猜想。
于是魏天卿慢慢將手朝著元昭的脖頸伸了過去,心中還在不停地祈求元昭的原諒。就當(dāng)他手快要觸碰到的時候,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了一聲不算很大的喊叫:“在這里!”
魏天卿瞬間收回了手,而元昭也被這一聲喊叫驚醒,瞬間松開了魏天卿,從地上猛地坐了起來,警戒地看著聲音傳來的位置。
元昭這一突然起身,險些把魏天卿嚇出聲。他倒吸一口涼氣,死死地抿住嘴,然后閉上眼睛,裝作還在睡覺。
通過眼睛微微睜開的縫隙,魏天卿觀察到元昭也在回頭盯著他看,冷到要掉冰渣的臉上卻微微有一絲紅暈。魏天卿知道不能這么繼續(xù)睡下去,于是故意表現(xiàn)出睡眼惺忪的模樣,口齒不清地問道:“……什么動靜?”
元昭見魏天卿醒來,急忙將視線移開:“還不清楚,天太黑看不見。”
“哦。”魏天卿揉了揉眼睛,問道:“你起得好早啊?!?/p>
元昭滿面狐疑地看著魏天卿,問道:“我是剛剛才被驚醒的。你也是剛醒?”
魏天卿心里雖然緊張,但表面上還是非常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半睜著眼睛說道:“不然呢?我還正做著夢呢,困死了……”
見他模樣不像撒謊,元昭便松了一口氣,回過頭看了一眼遠處說道:“既然醒了就趕緊起來,有情況?!?/p>
聽到有情況,魏天卿便不再裝困,急忙將刀拿在手上,湊到了元昭身后。果不其然,那一聲喊叫后不久,緊隨著就跑來一隊手持刀斧與弓箭的官兵。
“是官兵!”元昭不解地問:“官兵為什么要深夜趕路?”
“他們不是趕路?!蔽禾烨湫牡子可蠘O強烈的不安感:“又不是戰(zhàn)區(qū),怎么可能持兵器趕路?!?/p>
“難道是西邊打過來了?”
“咱們距離戰(zhàn)區(qū)還遠得很,不可能是西邊?!?/p>
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看著逐漸接近的部隊,魏天卿只能想到唯一的可能:“他們是來執(zhí)行命令的?!?/p>
元昭忍不住問道:“什么命令?”
“還記得孫昶在京城頒布的殺賊令嗎?恐怕孫昶已經(jīng)將這令擴大至全國了?!?/p>
元昭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魏天卿,卻沒有再反駁或提問。是啊,不然還能怎么解釋呢?
此時外面的官軍兵分兩路,將流民眾圍了起來。有些流民已經(jīng)被這番動靜驚醒,但見到這伙全副武裝的官兵,竟嚇得一動不敢動,甚至不敢發(fā)出聲音。魏天卿與元昭被圍在中間,彼此不安地對視著,元昭小聲問道:“他們總該先篩查一番吧?”
魏天卿不確定地搖了搖頭:“不好說。但如果那紙殺賊令真的擴大至全國,我覺得地方軍是不會耗費時間與人力去挨個篩查的。而且即便篩查也不代表著他們不會隨意動手,你別忘了,那殺賊令是有賞可領(lǐng)的……”
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元昭腦海里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四個字。
這時,已經(jīng)將流民團團包圍的士兵們將胸前的手電打開,刺眼的亮光令在場的流民感到一陣眩目,紛紛用手遮住剛從夢中蘇醒的睡眼。
“所有人聽著!”看起來像是長官的人喊話道:“本將接到命令,要沿路清查亂黨分子。希望爾等主動配合本將,如果沒有問題,本將會給你們每人發(fā)一包干糧!現(xiàn)在回答本將,爾等是從京城來的嗎?”
聽到有干糧可以領(lǐng),在場眾人露出一絲喜色,急忙點頭表示肯定。
“接下來本將會帶你們?nèi)ミM行篩查,所有人跟緊隊伍,不得私自離隊,否則就地射殺!都明白沒有!”
在場的流民都如受了驚的兔子,不敢高聲答話,聞言紛紛點頭表示明白。
軍官一聲令下,流民們?nèi)缤嵫蛞话?,被面露兇色的士兵朝著另一條路上驅(qū)趕著。元昭被夾在隊伍中間,看著身旁的魏天卿緊握著手里的刀,臉上滿是惶恐,于是扯了扯魏天卿的袖子,低聲說道:“你把刀給我,我來保護你。他們?nèi)硕?,又是全副武裝,我只靠術(shù)法應(yīng)付不來?!?/p>
魏天卿聞言,便將緊攥著的刀偷偷遞給元昭,然后大腦再次開始瘋狂運轉(zhuǎn)。
“又是這種情況,生死被別人掌控著……”魏天卿似乎是又想起了前兩次危機,不由得苦笑道:“越討厭什么狀況,越是讓我碰見什么狀況。這心想事成怎么就不能給我用在好的地方呢?”
“你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會保你安全?!贝丝淘驯涞穆曇?,卻如同冬日暖陽般令魏天卿心里踏實了許多,沒想到長明走后缺失的安全感,竟被這冰塊臉補上了。
“多謝元昭兄,不過你還是想辦法自保吧,你要是都死了,我也沒辦法獨活?!?/p>
只靠元昭一個人就去硬碰硬是下下策,必須要想其他辦法,增加勝算。魏天卿觀察著周圍士兵的人數(shù)、裝備,對元昭低聲言道:“元昭兄,如果讓你一瞬間用術(shù)法打死10個人,你有幾成把握?”
“一瞬間10個?”元昭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沒有把握?!?/p>
那如果是把4個分散開站著的人同時打死,你有幾成把握?”
“4個分散開的?”元昭又仔細推算一番,說道:“十足的把握?!?/p>
魏天卿再次加碼問道:“那如果是把這四個人打的血肉橫飛,像爆炸一樣炸開呢,有沒有這樣的術(shù)法?把握幾成?”
聽到這,元昭眉頭不自覺的緊皺起來,似乎是對這種場景極其不適,說道:“有當(dāng)然是有,也是十足把握。不過我不理解為什么要這么做?只是射殺不就行了?”
“我現(xiàn)在沒時間給你詳細解釋,總之你有把握就好。”魏天卿似乎是找到了破局的方法,死氣沉沉的臉色也有了一絲光澤:“看見那十幾個弓箭手了嗎?”
元昭當(dāng)然早就觀察過了所有人的站位,說道:“一清二楚?!?/p>
“現(xiàn)在是深夜,這群弓箭手視野有限,因此不會站的太分散,否則容易誤中自己人。待會如果動手,他們也大概率是站一個緊湊的陣型。你每隔一人選中一個作為目標,按照我剛剛說的用術(shù)法讓他炸開……”
元昭聽到這,一瞬間就理解了他的意圖,由衷夸贊道:“還是你主意多?!?/p>
“只要弓箭手發(fā)揮不出太大作用,問題就不大了。”魏天卿又看了看剩下數(shù)量眾多的刀斧手,問道:“如果讓你發(fā)揮全力,能拖住這里所有的刀斧手嗎?”
“只是拖???”元昭又有些不解:“或許可以,但他們?nèi)颂啵幢闫幢M全力我也拖不了多久。”
“只要有3分鐘就夠了?!蔽禾烨渥孕诺乇WC道:“3分鐘不要讓他們接近我們,我就有辦法破局。記住,等會無論發(fā)生什么,你都必須聽到我口令再行動。沒問題?”
元昭點了點頭,就在這時,隊伍突然就停了下來,軍官在前面說道:“到了,就是這里?!?/p>
這是一個小村莊,卻顯得死氣沉沉。旁邊有一個豬圈和一個很大的羊圈,羊雖然沒有,但豬卻還有幾頭。
有幾個流民見到有豬,不由得歡喜起來還以為軍官會把這些豬宰了給他們吃。而魏天卿卻是知道,豬圈是最適合毀尸滅跡的地方。
軍官看了看四周,轉(zhuǎn)過身下令:“就是這里了,所有人,進入羊圈接受盤查!”
不出意外,長官下令將流民全部趕進了羊圈,并從里面鎖上了大門。流民中有人已經(jīng)意識到了不對,不是篩查么,為什么要趕到羊圈里?而且這羊圈圍欄的高度未免有些過高了,不像是防止羊跑出去,更像是防止人翻出去。
士兵列隊整齊的站在流民面前,軍官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面色突變地高聲念道:“都尉張賁令!流徙者眾,或暗藏逆黨,恐為敵國用,寧枉勿縱。著令各營沿路搜捕自京城而來的流民,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地誅殺,不留活口;務(wù)必將所剿亂黨之首級全部帶回,不得有誤!”
催命令書剛一念完,在場流民便已經(jīng)亂了起來。有不少人已經(jīng)跪了下來,乞求饒命,另外有幾個則是跑到羊圈門邊想要開鎖卻發(fā)現(xiàn)怎么也拽不開。
士兵們似乎非常享受這些流民們絕望地模樣,那眼神不像是看人,而更像是在看家畜。長官看著眼前活生生的軍功,已經(jīng)再也忍耐不住,揮手下令道:“弓箭手,準備放箭!”
語畢,后面的弓箭手紛紛向前一步,十張角弓搭上了箭被用力張開,對準了面前的這些無辜的平民百姓。
求饒、啼哭、沉默,三種不同的情緒充斥在流民群中,卻唯獨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反抗,所有人就真如羊羔一般待宰,而沒有任何進一步行動。
魏天卿與元昭蹲在后排,元昭見弓箭手已經(jīng)準備射箭,于是問道:“現(xiàn)在動手嗎?”
魏天卿攔住了他,面色沉重地說道:“還不是時候?!?/p>
“不是時候?!”元昭難以理解這四個字,質(zhì)問道:“什么叫不是時候?!”
然而魏天卿卻是死死的抓住了元昭的胳膊,似乎是做了什么極其艱難的抉擇,表情很是扭曲地說道:“聽我的口令行動,剛才不是答應(yīng)過我了嗎?”
元昭剛要反駁什么,卻已經(jīng)遲了。
“放!”
第一輪箭雨來襲,十幾支箭一支不落地將最前排跪著或站著的流民釘在了草席地上,腐朽的席草吸飽了血,像泡脹的死人手指。有一名孕婦被直接貫穿大腿,痛苦地呼救著;還有一個老人捂著被射穿的腹部,身體痛苦地扭曲起來。
一瞬間,在方才的求饒聲與哭聲中又闖進了幾聲哀嚎與呼救,形成了來自地獄般的交響曲。
一些帶著孩子的母親已經(jīng)不再幻想被饒命,而是直接用后背對著弓箭手,將女兒擋住。
元昭看著前面的慘狀,心也像是被箭射穿一般,瞬間涌上一股難以忍受的不適感和痛苦。于是轉(zhuǎn)過頭懇求一般地望著魏天卿,魏天卿表情雖然同樣十分痛苦,卻仍然死死抓住元昭的手,說道:“不是時候。”
元昭愣了,就在下一刻,便又是一聲“放!”
第二輪箭矢襲來,第一輪還沒立刻死掉的孕婦被第二輪的一支箭直接射穿了胸膛。有個人站起來跑向后排,結(jié)果被一箭射中了后腦,染紅的箭頭直接從他嘴里穿出半截。還有個攥著撥浪鼓的光腳女孩,因為是背對著弓箭手,后頸、腿彎各中一箭,最后竟以跪拜的姿勢死在了魏天卿和元昭面前。
魏天卿看著女孩瞳孔渙散的雙眼,眼珠朝上正死死的盯著自己,而這如同跪求的姿勢,徹底令魏天卿心碎。
元昭感覺自己有些看不懂面前這個人了,他不再懇求魏天卿,但仍然相信著他。元昭認為,魏天卿的痛苦不會比他更少,所以他這么做,一定有他的打算。
“弓箭手,第三輪準備!”
就在士兵們都放松警惕,徹底享受殺戮的時刻;以及流民們都在極度的絕望、恐懼,等待死亡降臨的時刻,元昭終于等到了魏天卿那如同吹響反抗號角的口令:“就是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