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映著軍旗，上面"護(hù)國"二字已顯斑駁。都尉張賁看著手中的由兵部下達(dá)至各地方的部文，不禁眉頭緊鎖——
“奉大將軍令。自尚書令楊文弒主謀逆以來，其京中逆黨糾集亂兵，煽惑暴民，意圖不軌。幸賴魏公靈佑，及京營將士戮力剿除，叛軍已戡。然余孽潰散，四野奔竄，恐其潛匿山林，為敵國用，禍亂一方。
著各省文武官員即刻嚴(yán)查轄境，凡有形跡可疑、來歷不明者，務(wù)必嚴(yán)加盤詰。若確系叛軍及附逆暴民，即就地正法；其首級解送京師，以憑論功行賞?！?/p>
張賁將部文傳給身邊的副尉與尉丞，說道：“上頭下了命令，十五日內(nèi)至少湊夠一萬顆叛軍的人頭，可最近不光是那幾個省逃饑荒的流民，還有大量從邊境往東逃的難民，人數(shù)眾多，分散甚廣，一個個盤查根本來不及，你們說說，應(yīng)該怎么辦？”
副尉看過部文后說道：“前幾日剛有幾路從京城逃竄來的流民，不如就從他們中間進(jìn)行盤查?！?/p>
“不妥?！蔽矩┓畔虏课?，提出不同意見：“就像張都尉所言，十五日如果只是一一盤查，根本來不及?！?/p>
“你剛才不是說，有幾路流民是打京城來的？”張賁突然抓住了重點(diǎn)，說道：“這些流民有多少人？”
副尉不知張賁有何用意，便回道：“未曾詳細(xì)查過，不過估摸著，也有幾萬之多?！?/p>
話音剛落，尉丞就理解了張賁的意思，不禁臉色驟變：“都尉，莫非……”
張賁不管這許多，直接拿定了主意：“尉丞，你馬上替我寫一份傳給各營的軍令……”
聽到張賁說完軍令內(nèi)容，副尉和尉丞面面相覷，在他們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同樣的想法。
見二人不回話，張賁知道他們在想什么，于是補(bǔ)充道：“無需多慮，剿賊令是孫將軍下的，湊人頭的主意是部堂大人定的，咱們只是上頭射出去的箭罷了?！?/p>
“堂上一點(diǎn)朱，民間一路血。大人，這軍令一下，恐怕將民怨四起，三思??！”
“不必多說了！”張賁喝住尉丞道：“執(zhí)行命令吧！”
夜幕漸漸降臨，又是一天結(jié)束了。
魏天卿與元昭一路相互扶持、相互打趣，一天下來，兩人已經(jīng)處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天黑下來后，魏天卿在路旁生了火，元昭從田野里走了過來，手里還提著兩只兔子，每只兔子的頭上都有一個燒焦的洞，看起來是被元昭用術(shù)法射殺的。
魏天卿看著元昭手里的兔子，擦了擦頭上的汗說道：“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傳言?！?/p>
“什么傳言？”元昭坐了下來，拔出魏天卿的刀開始剝起兔皮。
“饑荒時不能只吃兔子，不然會餓死?！?/p>
“吃兔子反而會餓死？元昭不可置信的抬起頭，說道：“為什么？”
“不知道，我也是從一本書上看來的，不過那本書叫什么名字我已經(jīng)忘了?！蔽禾烨鋵⒃烟幚砗玫耐米哟饋?，放在火上烤著，說道：“那你知不知道脂肪蛋白質(zhì)？”
“什么房蛋？我沒吃過?！痹褑柕溃骸笆鞘裁带B下的嗎？”
“噗哈哈哈哈哈——”魏天卿忍不住笑出了聲，擺擺手道：“看樣子，少俠沒怎么讀過書?！?/p>
感受到周圍溫度又要降下來，魏天卿急忙轉(zhuǎn)移話題問道：“你喜不喜歡看書？”
元昭用力的點(diǎn)點(diǎn)頭，但神情卻微微低落地說道：“我打小就很喜歡讀一些詩詞，以及看一些玄書和小說。只是家里強(qiáng)迫我把精力都放在習(xí)武學(xué)術(shù)法上，所以不許我看太多書。正因如此，我覺得你比我要幸福，因?yàn)槟憧梢噪S心所欲地看你想看的，做你想做的。”
“讀書我是讀了很多，但也并非隨心所欲?！蔽禾烨渫掷锏目就米樱劬s出了神：“老爹怕我們被仇家挾持報復(fù)，所以從不允許我們出府。我還好，時而能跟隨老爹外出見世面，還能和長明一塊半夜溜出去，但更多時候還是被困在家里。像熙兒，可以說她的世界就只是魏府那片小天地?！?/p>
聽到魏天卿這番話，元昭心有所感，喃喃道：“按照別人的期望與要求定義著自己的身份與行為。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義呢……”
“管他呢，反正現(xiàn)在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只為自己活著?！蔽禾烨浣z毫沒注意手里烤兔子的情況，繼續(xù)說道：“往者已矣，來者未生，憂心虛無縹緲的過去未來沒有意義，還是逍遙于當(dāng)下，才叫自在?！?/p>
“那么當(dāng)下的兔子快要烤焦了，你憂心不憂心？”
聽到元昭的提醒，魏天卿急忙把兔子收回來，呼呼地吹了兩口，拿嘴一咬，卻還是半生的。
“這不還沒熟嗎？”魏天卿將嘴里又澀又緊的半生肉吐了出來，將兔子又放回去接著烤。
“我知道沒熟，我看你知不知道罷了。”元昭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打趣道：“看樣子，大少爺沒有自己烤過肉吃?！?/p>
“知道我是嬌生慣養(yǎng)四體不勤，你還逗我玩？”
元昭抬了抬眉，說道：“我這叫有來有往。”
“還記仇，小心眼兒……”魏天卿小聲嘟囔著。
元昭全當(dāng)沒聽到，看了看烤兔子，不過多時便說道：“現(xiàn)在差不多可以了?！?/p>
“我不信，這才烤多久，肯定還沒熟透。”魏天卿以為元昭還在耍自己玩，元昭卻白了他一眼，說道：“你要是喜歡又老又柴的口感就接著烤。”
見元昭語氣不像是說著玩，魏天卿便將兔子收了回來，咬了一口，確實(shí)如元昭所言口感正好，再多烤一會兒就過火了?！?/p>
“可惜沒什么調(diào)料，味道有些腥，而且不好下咽?！蔽禾烨鋰@道：“但至少比我之前天天啃野果和野菜強(qiáng)。以后跟著你算是有福了?！?/p>
“自己打去?！痹褵o情的回應(yīng)道。
“我哪會打獵，我連弓都拉不開?！蔽禾烨湮卣f道：“總歸比不上你元昭少俠，嘴一念手一指，獵物就手到擒來。”
“催動術(shù)法是很消耗精氣神的?！痹研】谝乱黄?，慢慢的嚼了十幾口才咽下，繼續(xù)說道：“我水平尚淺，你看到的這些術(shù)法都只是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就即便是這些低級術(shù)法，我多用幾次都會精疲力竭?！?/p>
“我說怎么昨天聽你說話稍微有些喘?！蔽禾烨鋸亩道锾统鲆粋€布袋子，扔給元昭，說道：“這里面是九蒸九曬的黃精，可以補(bǔ)精益氣。是我之前從老爹庫房里拿的。路上吃了兩三個，剩下的還有不少，都給你了。”
見元昭就要拒絕，魏天卿連忙堵住他的嘴：“我反正不會什么術(shù)法，這東西對你更有用。而且我給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一說，你如果不要就隨便找地方扔了。”
魏天卿話說到了這份上，元昭便承了他的好意，將布袋收到包袱里，說道：“謝謝?！?/p>
“不用客氣。畢竟吃飯還得靠你呢?！蔽禾烨浜俸僖恍Γ^續(xù)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沒過多時，眾人便如往常一般熄了火，準(zhǔn)備休息。魏天卿打了個哈欠，將今天撿來的破斗篷披在身上，躺在了大石頭的背風(fēng)處。
不多久，元昭從河邊洗漱回來，魏天卿背對著元昭調(diào)侃道：“沒想到你這么愛干凈，逃難也不忘洗漱。”
“我不喜歡睡覺時嘴里還有食物的味道。”元昭把綁著馬尾的頭繩解下，將他那如瀑的長發(fā)散開。又從包袱里取出了一塊較大一些的布蓋在身上，找了塊離魏天卿有些距離的石頭后面，背對魏天卿躺了下來。
“莫非我身上有什么臭味？”魏天卿突然發(fā)聲問道。
元昭淡淡地回答：“沒有味道?！?/p>
“那就是我哪一番話惹元昭兄不開心了？”
“沒有不開心?！痹训故怯袉柋卮稹?/p>
“那你怎么離我這么遠(yuǎn)？”魏天卿轉(zhuǎn)過身子，眼色犀利地盯著元昭的背影看：“莫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怕被我看見？”
元昭有些不耐煩地說道：“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單純就是我喜歡一個人睡?！?/p>
“哦，我知道了。”魏天卿似乎又找到了逗他樂子的話柄，故意十分夸張地奸笑兩聲，意有所指地說道：“那就是元昭兄需要自己解決一些不方便說的需求……”
話音未落，元昭像彈射一般猛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抓起蓋布和包袱，氣洶洶地走到魏天卿身旁，幾乎是背部緊貼著魏天卿躺了下來，冷冷地質(zhì)問道：“滿意了？”
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吃激將法，魏天卿越是相處，越是發(fā)現(xiàn)這元昭兄的耿直可愛之處，便點(diǎn)到為止的笑道：“滿意了?！?/p>
“滿意了就閉嘴睡覺?！痹巡辉俅罾砦禾烨洌]上眼睛睡了起來。
魏天卿看了一眼元昭略有些緊繃著的肢體，沒有再張嘴點(diǎn)破，而是轉(zhuǎn)過身去靠住了元昭的背。
在背剛接觸到元昭時，魏天卿就感受到元昭微微地顫了一下，卻并沒有做出其他反應(yīng)。魏天卿像是計(jì)謀得逞般微微一笑，閉上雙眼，慢慢的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