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時，大家各自散去，只有馮莉莉拉著蘇沫一起去茶水間。
剛一進去，蘇沫習慣性地往空氣清新器那邊看了一眼。
馮莉莉把她拉開：“別站那兒，那是沈總的‘個人呼吸區(qū)域’，他每天下午會親自過來用酒精噴頭消毒?！?/p>
“……”
蘇沫低頭一看，果然清清楚楚寫著一張A6便簽紙：
“請勿在此飲水、傾倒、打噴嚏、張嘴過大?！?/p>
“這也太……”蘇沫詞窮。
“荒謬？我們早就習慣了。”馮莉莉從抽屜里拿出兩個杯子，遞一個給她，“你現(xiàn)在知道這工作為什么薪資那么高了吧？”
“知道了，這是用人格承包公司清潔系統(tǒng)。”
兩人正說著，門口忽然一陣騷動。
“快快快，沈總在走廊發(fā)酒精了！”
“什么？他又開始噴人了？”
“聽說小陳剛吃完草莓干進會議室，他當場掏出酒精噴霧‘突突’五下！”
“……”
蘇沫驚訝地探頭，看見沈斯寒正從走廊那頭走過。
他一邊走一邊拿著迷你酒精噴霧，盯著每一個擦肩而過的員工，隨機“突突”噴兩下在對方手背、鍵盤或衣角上。
動作之快、之準、之冷漠，宛如一位移動式戰(zhàn)斗消毒士兵。
蘇沫屏住呼吸，退回茶水間，拉上門，小聲問：“這也太像職場版《生化危機》了吧？！”
馮莉莉嘆氣：“你現(xiàn)在理解為什么我們不帶香水、不吃重口味零食、不用亮色筆了嗎？一切都為了——”
“在他眼里看起來像個人類?！?/p>
“……”
蘇沫一邊默默擦掉自己袖口那點點桂花味護手霜，一邊心里下定決心：
“這個公司……我一定要茍住試用期。我要拿獎金。我要還學貸。我要活著離開?！?/p>
她掏出手機，在“沈氏語錄觀測筆記”里敲下一行：
【Vol.2】“你在這里張嘴，等于對我空間潔凈系統(tǒng)的挑釁。”
下午三點，公司群突然彈出一條消息：
【行政部@所有人】
“今日臨時項目會議將于3:15在E2會議室召開，由沈總親自主持，以下人員需到場：市場部張昊、助理組蘇沫……”
蘇沫看到自己名字時，整個人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
她剛準備私聊馮莉莉求助，對方就發(fā)來一張圖——一個人趴在地上畫圈圈，配文：“送你去現(xiàn)場的不是工作，是命運。”
蘇沫：“……”
她深吸一口氣，迅速噴了兩下“無味口氣清新噴霧”，重新抹平發(fā)絲，確認自己身上沒有任何香味污染源，然后跟著幾位員工一同走向E2會議室。
會議室里已經(jīng)坐了幾個部門骨干，但全場安靜得像考試監(jiān)考前十分鐘。
沈斯寒已經(jīng)落座，蘇沫剛在指定座位坐下，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遲到了四十秒。”語氣淡得像天平儀器報告。
“對不起?！彼龡l件反射般站起，又迅速坐下。
“不要回應我。坐好?！彼f。
蘇沫：“……”
全員自閉中，會議開始。
這次項目是關于一款沈氏旗下品牌的辦公生活產(chǎn)品推廣，市場部拿出一份初步方案，PPT在投影幕上跳動著，氣氛凝重。
“我們計劃將目標用戶聚焦在精英白領群體，核心概念是‘極致整潔、高效生活’?！?/p>
“所以你選擇用這張圖？”沈斯寒忽然指著屏幕，“這張色調偏灰的圖，是誰選的？”
“是……我們設計組?！笔袌霾繌堦换卮?，聲音弱了幾分。
“灰色代表消極、中庸、朦朧。在心理暗示上對效率提升毫無幫助?！鄙蛩购従彽?，“你想讓客戶在打開產(chǎn)品包裝時第一眼想到‘下班前抑郁’嗎？”
張昊滿臉通紅：“我這就……讓他們換。”
“而且你這個標語——‘潔凈，是精致生活的起點’?！彼⒅聊簧系奈淖?，“這是一句廢話?！?/p>
全員屏息。
沈斯寒接著說：“沒有指向性，沒有情緒濃度，沒有邏輯遞進。語感差，邏輯松，價值弱。”
市場部集體陷入沉默。
氣氛已經(jīng)冰封，直到沈斯寒忽然目光一轉，看向蘇沫。
“你，覺得這句標語怎么樣？”
“我？”蘇沫瞪大眼睛，幾乎懷疑他是不是看錯人。
“說。”
“我……我覺得吧，這句話……”她磕巴了兩秒，眼神下意識掃向茶杯邊緣那塊印著“潔凈認證”字樣的定制杯墊，靈機一動?！芭c其說潔凈是精致生活的起點，不如說它是‘秩序感的回聲’——可以激發(fā)人對自我掌控的滿足感，也更有品牌識別度。”
話一出口，全場安靜五秒。
然后，沈斯寒居然點了點頭。
“還算有點思維流動性?！彼f，“建議你轉去文案部試試。”
蘇沫：“？”
沈斯寒起身，環(huán)視全場：“本案需重審，行政部今晚前重新整理一版視覺方案，標語先采納臨時建議，等我再斟酌?！?/p>
眾人刷刷點頭如搗蒜。
會議結束，蘇沫如釋重負地站起，剛想溜出會議室，卻被叫住：“蘇沫，留下?！?/p>
她心中警鈴大作：我又怎么了？
沈斯寒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手邊的記事本上。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有記錄嗎？”
“呃……有?！彼瞿琼?，手指有點抖。
他低頭看了看，點點頭：“這算是你今天唯一做得像人類的行為?！?/p>
“……謝謝？”
“我沒夸你?！?/p>
“……哦?！?/p>
“下次如果臨場應對能保持這個水平，不必再寫檢討?！?/p>
她一愣，突然有種奇怪的被“獎勵”的感覺。
沈斯寒補充：“你語速略快，下次少用‘回聲’這種不夠具象的詞，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空洞?！?/p>
“好，我記下了?！碧K沫點頭，嘴角微動。
她第一次意識到，沈斯寒不是聽不懂人話——他只是用自己的標準篩選“合格語言”。
而她，第一次有種“看透上司算法”的詭異成就感。
回到工位，馮莉莉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你活著回來了？”
“不止活著，還……好像被表揚了？”
“你說啥？”馮莉莉驚得差點打翻咖啡，“你確定他那不是嘲諷？”
“他說我這句話‘還算有思維流動性’?！?/p>
馮莉莉沉默兩秒，認真地說：“在我們這兒，這就是金牌表揚?！?/p>
蘇沫無語，但也沒反駁。
她看了眼屏幕，打開自己的“語錄觀測報告”，在下方寫下一句：【Vol.3】“這句話唯一像人類的地方，就是你終于懂得如何構建邏輯?！?/p>
傍晚五點二十八分，沈氏大廈行政樓層。
蘇沫看著電腦右下角的時間數(shù)字跳到“17:29”，感覺自己仿佛從一個充滿語言陷阱、空氣陷阱、情緒陷阱的逃生密室，終于找到了出口。
她輕輕合上筆記本電腦，把記錄了整整五頁的《沈總語言風格剖析》文件保存在U盤里，還特地設了個名字叫“呼吸都要審美報告_v1”。
馮莉莉側過頭：“今天算你大勝仗，怎么慶祝？”
“活著回來就是最大慶祝?！?/p>
“你剛才在會議室那句話。你以前是搞文案的嗎？”
“不是，是我大學時做過一段時間兼職電商客服。”
“怪不得你能聽懂沈總不帶語氣的發(fā)言?！?/p>
“電商老板的‘催發(fā)貨’和‘發(fā)我看看’也是不講人話的一種。”
兩人相視一笑。
回家路上，蘇沫坐在地鐵上，把今天的“語錄記錄表”翻出來看了一眼：
【Vol.1】“今天我?guī)泦?？”——語義分析：自我評價提示型問題，需在5秒內正向回應
【Vol.2】“你在這里張嘴，是對我空間潔凈系統(tǒng)的挑釁?！薄麉^(qū)語言，勿靠近
【Vol.3】“這是你今天唯一像人類的行為。”——屬于頂級表揚，不可懷疑其含金量
【Vol.4】“話語結構決定你是否值得被聽。”——沈氏核心哲學，適用于任意場合
【Vol.5】“空氣能容你，我勉強也能?！薄斪鳌畾g迎加入公司’理解即可
她看著這些句子，忽然想笑。
她終于明白，這份工作不是普通助理，而是“語言調頻器”、“空氣合規(guī)員”、“總裁話術實時翻譯機”。
但她也意識到一點：她，好像逐漸能適應這個世界了。
就像面對一道變態(tài)級別的高數(shù)題，頭幾天你連看都看不懂，而某天，你突然找到了思路，寫出了第一行對的步驟。
蘇沫合上本子，對自己說：“你不是沈斯寒聽得懂人話。你是沈斯寒的‘活體字幕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