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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曉的天光灰蒙蒙地透進氈房,映照著兩張徹夜未眠、寫滿沉重與未知的臉。金營的喧囂比往日更甚,號角聲、馬嘶聲、兵甲碰撞聲、粗糲的呼喝聲,匯成一股躁動不安的洪流,宣告著北歸的啟程。

秦闌和趙金兒早早起身,沉默地收拾著那微不足道的行囊,目光卻不時投向門外那片混亂的景象。一種無形的壓力在狹小的空間里凝結(jié),趙金兒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秦闌則背對著她,望著氈壁上搖曳的陰影,下頜線繃得死緊。

“秦一旦!賢福帝姬!狼主召見!速至大帳!” 傳令兵冰冷的呼喝如同驚雷,撕裂了壓抑的寂靜。

二人心頭俱是一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祥的預感。秦闌深吸一口氣,握住趙金兒冰涼微顫的手,低聲道:“跟緊我?!?趙金兒用力點頭,眼中是孤注一擲的信任。

踏入主帥大帳,肅殺之氣撲面而來。完顏宗望高踞主位,面色沉凝如鐵。劉彥宗侍立一旁,依舊是那身雪白的狐裘,神情淡漠,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棋局推演。肅王趙樞站在下首,面容雖憔悴,腰背卻挺得筆直,眼神空洞地望向帳外某個虛無的點。張邦昌和幾個隨從瑟縮在后,面無人色。

“肅王殿下,賢福帝姬,”完顏宗望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例行公事般的冰冷,“和議已成,大軍即刻班師北返。本王奉大金皇帝敕令——”

他刻意停頓,目光掃過帳中每一個宋人,最后落在秦闌身上,嘴角扯出一個近乎殘忍的弧度:

“——除反遣通事秦一旦南歸復命外,其余宋國人員,包括肅王趙樞、賢福帝姬趙金兒、副使張邦昌及所有隨從仆役,即刻押解,隨軍同返上京!不得有誤!”

“轟——!”

這記“炸彈”在帳內(nèi)炸開,瞬間死寂!

張邦昌“噗通”一聲癱軟在地,涕淚橫流,發(fā)出絕望的哀嚎:“狼主!元帥!開恩?。±闲唷闲嗄赀~體衰,不堪北地苦寒啊!開恩?。 彪S從們也哭作一團,哀鴻遍野。

唯有肅王趙樞和趙金兒,在最初的劇震之后,竟反常地迅速平靜下來。

肅王緩緩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眼中是一片死水般的漠然。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緩緩抬起雙手,一絲不茍地整理著自己破舊卻干凈的衣冠褶皺,仿佛要去參加一場莊嚴的典禮。然后,他面向南方——汴京的方向,撩起衣袍下擺,深深一揖到地,動作緩慢而沉重,帶著一種無聲的訣別。

而趙金兒,在聽到“押解上京”四字的瞬間,臉色瞬間褪盡血色,身體晃了晃。但她沒有哭喊,沒有癱倒。那雙秋水般的眸子猛地抬起,越過完顏宗望,越過劉彥宗,死死地、深深地望定秦闌!那眼神里,沒有怨恨,沒有哀求,只有一種燃燒到極致的、近乎凄美的絕望與釋然。

“秦郎……”她輕喚一聲,聲音如同夢囈,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就在眾人尚未反應過來之際,她猛地抬手,拔下鬢邊那根唯一的、磨得鋒利的銅簪!手腕一翻,尖銳的簪尖毫不猶豫地抵住了自己纖細白皙的脖頸!

“金兒!”秦闌失聲驚呼,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趙金兒卻笑了。那笑容在淚光中綻放,如同絕壁上最后的花朵,帶著不顧一切的凄艷。她望著秦闌,眼神是那樣專注、那樣深情,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進靈魂深處:

“秦郎……能遇見你,是金兒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她的聲音帶著哽咽,卻異常清晰,“你說過……會保護我的……金兒信!一直都信!但金兒不要做你的累贅!不要成為他們威脅你的鎖鏈!今日……金兒先走一步!來生……來生我們再……做夫妻!”

字字泣血,句句斷腸!這是訣別的告白,更是以死明志的抗爭!

“放肆!”完顏宗望拍案而起,怒目圓睜。劉彥宗的眉頭也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趙金兒這決絕之舉吸引的剎那!

秦闌動了!

他沒有撲向趙金兒,反而對著劉彥宗的方向,猛地踏前兩步,拱手,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劉先生!借一步說話!有要事!”

劉彥宗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但秦闌此刻的舉動太過反常,他略一沉吟,還是依言向前走了兩步。秦闌似乎急切地要附耳密語,身體前傾,左手閃電般探出,一把死死抓住劉彥宗的手臂,猛地將他扯向自己!同時,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腰間摸出一個深褐色的小瓷瓶!

“你……!”劉彥宗臉色驟變,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

秦闌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狠厲光芒,手臂掄圓,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小瓷瓶朝著大帳中央熊熊燃燒的火堆狠狠砸去!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在帳內(nèi)炸開!并非驚天動地,卻足以讓所有人魂飛魄散!

只見那火堆如同被投入了滾油的沸水,猛地向上竄起數(shù)尺高的烈焰!無數(shù)燃燒著的、滾燙的柴火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炸開,帶著火星和濃煙,四散飛濺!火舌舔舐著近處的氈壁,發(fā)出滋滋的焦糊味!

“啊——!”

“火!火!”

“護駕!護駕!”

帳內(nèi)瞬間亂作一團!張邦昌等人嚇得抱頭鼠竄,金兵侍衛(wèi)本能地拔刀沖入,卻被飛濺的火星逼退。完顏宗望被親衛(wèi)護著后退數(shù)步,驚怒交加!劉彥宗被秦闌死死鉗住手臂,距離爆炸點極近,雪白的狐裘被濺上幾點火星,臉上第一次失去了慣有的從容,寫滿了震驚!

就在這火光沖天、濃煙彌漫、所有人被巨響和混亂震懾得目瞪口呆的瞬間!

秦闌動了!快如鬼魅!

他松開鉗制劉彥宗的手,彎腰,從地上抄起一根剛剛炸飛出來、正猛烈燃燒的木柴!火苗在他手中跳躍,映亮了他猙獰決絕的臉!緊接著,他猛地一把掀開自己身上那件破舊的皮襖!

“嘶——!”

帳內(nèi)響起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只見秦闌赤裸的上身(只著單薄里衣),從腰間到胸膛再到臂膀,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地纏繞捆綁著十幾個一模一樣、深褐色的、沉甸甸的小瓷瓶!瓶口用布塞緊緊堵住,在火光下反射著冰冷詭異的光澤!

秦闌高舉著燃燒的木柴,那跳躍的火苗距離他腰間最近的那個瓷瓶不過寸許!他環(huán)視全場,聲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每一個字都砸在眾人心尖:

“看到了嗎?!這種‘精火’的威力!剛才那一下,只是開胃小菜!”他的目光死死鎖住驚魂未定的完顏宗望,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同歸于盡的瘋狂,“我身上綁的這些!足夠把這整個大帳,連帶著里面所有人——元帥、大將、還有你們這些金國棟梁——一起送上西天!炸得粉身碎骨!灰飛煙滅!”

他手中的火把又逼近了一分,火舌幾乎要舔舐到瓶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沖進來的金兵都駭然止步!

“什么滅宋大計!什么錦繡山河!什么狼主元帥!”秦闌厲聲咆哮,眼中是破釜沉舟的血紅,“活不過今天!統(tǒng)統(tǒng)都是他娘的浮云!狗屁!”

他死死盯著完顏宗望,一字一頓,如同最后的審判:

“今天!只有兩條路!要么——答應我的條件!要么——大家一起死!我秦一旦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可你完顏宗望要是死在這兒!你們金國東路軍群龍無首!后面的仗還打個屁!你們的皇帝,會怎么‘嘉獎’你們?!”

這赤裸裸的威脅,這亡命徒般的瘋狂,這綁在身上的“死亡之環(huán)”,徹底震懾住了所有人!完顏宗望臉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怒火滔天,卻死死盯著那近在咫尺的火把和瓶口,不敢妄動分毫!劉彥宗被秦闌重新扣住手腕,臉色變幻不定,顯然也沒料到秦闌竟藏著如此瘋狂的后手!

“把兵都給我趕出去!立刻!”秦闌沖著完顏宗望怒吼。

完顏宗望從牙縫里擠出命令:“退下!都退出去!沒有命令,誰也不準進來!”涌進來的金兵面面相覷,無奈地緩緩退出帳外,但刀鋒依舊出鞘,死死封鎖著門口。

帳內(nèi)只剩下核心的幾人,氣氛緊繃到了極致。

秦闌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狂跳的心臟,聲音恢復了詭異的平靜,清晰地對著完顏宗望道:

“我的條件很簡單:放肅王殿下、賢福帝姬,還有我,三人離開!給我們兩個時辰!兩個時辰內(nèi),不準派一兵一卒追趕!答應,我們走人!不答應,大家一起上路!選吧!”

他目光掃過趙樞:“肅王殿下!勞煩您,把劉先生‘請’過來,捆結(jié)實點,他可是我們的‘護身符’!”

肅王趙樞沒有任何猶豫,大步上前,脫下自己的腰帶,又扯下旁邊嚇傻的隨從的外袍帶子,手法麻利地將劉彥宗雙手反剪,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劉彥宗沒有反抗,只是深深地看了秦闌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

秦闌一手死死扣住被捆住的劉彥宗,一手高舉著燃燒的木柴,緊貼著自己腰間的“炸彈”,示意肅王和剛剛放下銅簪、還處于巨大震撼中的趙金兒跟上。

“走!”

四人,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態(tài)——秦闌挾持著劉彥宗作為人盾,木柴威脅著身上的“炸彈”,肅王護著趙金兒——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向帳門挪去。

帳外,金兵早已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刀槍如林,弓弩上弦!森冷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zhì)!但當他們看到主帥大帳內(nèi)走出的這一幕,看到秦闌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精火”瓶,看到那隨時可能引爆炸彈的木柴,看到被捆得結(jié)實、臉色蒼白的劉彥宗……所有的殺氣都僵住了!沒有人敢上前一步!投鼠忌器!劉彥宗的價值,無人敢賭!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刀刃劈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上,空氣凝固得令人窒息。秦闌額角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里衣,卻死死控制著自己的呼吸和顫抖的手臂。趙金兒緊緊抓著肅王的胳膊,臉色慘白,但眼神卻死死盯著秦闌,充滿了擔憂與決絕。

終于,挪到了靠近馬廄的邊緣。

“金兒!”秦闌低喝,“去!牽最外面那三匹棗紅馬!快!”

趙金兒沒有絲毫猶豫,像離弦之箭般沖向馬廄。馬廄里,幾匹神駿的棗紅馬被拴在最外側(cè)。令人奇怪的是,旁邊馬槽里其他幾匹備用戰(zhàn)馬,此刻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甚至打著響鼻,一副懶洋洋提不起勁的樣子。這正是秦闌昨夜“忙碌”的結(jié)果——他趁馬廄無人,將準備好的、摻了大量劣質(zhì)酒糟的草料,偷偷混進了這些帥府專用戰(zhàn)馬的食槽!好馬精貴,吃不得太多酒糟,此刻后勁上來,自然精神萎靡。金兵若想用馬追趕,只能去更遠處的馴馬場重新調(diào)配,這寶貴的延誤,正是秦闌用一夜的冒險換來的生機!

趙金兒迅速解開三匹棗紅馬的韁繩。秦闌將劉彥宗粗暴地推上一匹馬,自己也飛身上馬,同時將那根燃燒的木柴狠狠擲向遠處的草料堆!火光瞬間騰起,吸引了部分金兵的注意。肅王和趙金兒也翻身上馬。

“駕——!”

秦闌猛地一夾馬腹,手中馬鞭狠狠抽下!棗紅馬吃痛,長嘶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般竄了出去!肅王和趙金兒緊隨其后!三騎如同三道紅色的閃電,沖破尚未完全合攏的包圍圈,向著營外茫茫的曠野亡命狂奔!

“追!給我追!一定要救回劉先生!抓住他們!”完顏宗望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在身后炸響,但金兵們看著那幾匹蔫頭耷腦的戰(zhàn)馬,再去遠處馴馬場調(diào)馬,已然慢了一拍!

狂風在耳邊呼嘯,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刮在臉上。三人一“俘”,策馬狂奔,將金營的喧囂和火光遠遠甩在身后。一口氣奔出三十余里,直到?jīng)_入一道狹窄的山隘口,秦闌才猛地勒住韁繩。

“吁——!”

馬匹人立而起,噴著粗重的白氣。秦闌率先跳下馬,動作快得驚人。他一把扯開自己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破爛皮襖和里衣,露出身上捆綁的那些小瓷瓶。

“殿下!快!”秦闌低吼,雙手飛快地解著纏繞的布帶。

肅王趙樞也立刻下馬,沒有絲毫遲疑,上前幫忙。趙金兒不明所以,也跟著跳下馬,焦急地問:“秦郎?你們在干什么?快走?。 ?/p>

秦闌和肅王動作不停,迅速將解下的十幾個小瓷瓶,一個不落地重新捆綁在肅王趙樞的身上!手法甚至比在秦闌身上時捆得更緊、更密!

“五哥!秦郎!你們……這是做什么?!”趙金兒看著肅王身上瞬間纏滿的“炸彈”,臉色煞白,一種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

肅王趙樞沒有立刻回答。他深深地、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自己最疼愛的妹妹,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伸出手,想撫摸妹妹的臉頰,卻在半空停住,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和最后的囑托:

“金兒……以后……要好好照顧太上皇和母后……替五哥……盡孝……”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隨即目光轉(zhuǎn)向秦闌,眼神變得無比鄭重,帶著托付千斤的重量:“秦一旦!好好待我妹妹!護她周全!”

“五哥——!”趙金兒瞬間明白了!她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瘋了一般就要撲下馬去拉肅王,“不!不要!我們一起走!一起走啊!”

“金兒!聽話!”秦闌心如刀絞,卻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猶豫!他猛地轉(zhuǎn)身,一把將哭喊掙扎的趙金兒攔腰抱起!趙金兒死命捶打著他,哭喊著哥哥,雙腳亂蹬,卻無法掙脫秦闌鐵箍般的臂膀。

秦闌咬碎了鋼牙,眼中血絲密布!他抱著趙金兒,強行將她按在自己身前的馬鞍上,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她,同時奪過她手中那匹馬的韁繩!他最后看了一眼肅王。

肅王趙樞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拉著被捆縛的劉彥宗的馬韁,面向來時的道路,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矗立在隘口中央!那纏滿“炸彈”的身影,在凜冽的山風中,顯得無比悲壯而決絕!他對著秦闌,重重地點了點頭!那眼神,是托付,是訣別,更是無聲的催促!

“駕——!?。?!”

秦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猛地一夾馬腹,同時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上!坐下棗紅馬痛嘶一聲,如同離弦之箭,載著緊緊相擁(實則是秦闌死死禁錮著掙扎的趙金兒)的二人,向著隘口深處的小道狂奔而去!

“五哥——?。?!”趙金兒凄厲的哭喊聲劃破長空,她拼命扭過頭,淚水模糊了視線,只能看到隘口處,那個越來越小、越來越模糊的、纏滿瓶罐的孤獨身影,以及他身邊那個同樣模糊的白點(劉彥宗)。

馬蹄聲、風聲、趙金兒絕望的哭喊聲……漸漸遠去,最終被曲折的山道吞沒。

肅王趙樞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山風吹亂他的鬢發(fā)。他看著妹妹消失的方向,臉上那強行維持的平靜終于碎裂,一滴渾濁的淚水,無聲地滑過他布滿風霜的臉頰。最終,那淚水干涸,化作嘴角一絲悲涼到極致、卻又帶著某種解脫般的笑容。

不多時,大地震動!煙塵滾滾!完顏宗望親自率領(lǐng)著大隊精銳騎兵,如同憤怒的狂潮,席卷而至!當看到隘口中央,肅王趙樞身上那密密麻麻、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精火”瓶,以及被捆縛在一旁、臉色蒼白的劉彥宗時,所有追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勒住韁繩!

“混賬!趙樞!放開劉先生!否則將你碎尸萬段!”完顏宗望目眥欲裂,厲聲咆哮,卻投鼠忌器,不敢上前半步。

金兵們?nèi)缗R大敵,刀槍弓弩齊齊對準了肅王,將他團團圍住,卻無人敢輕舉妄動。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分一秒流逝。

一個多時辰后。一名膽大且身手敏捷的金兵,趁著肅王目光凝視遠方(趙金兒消失的方向)心神恍惚的瞬間,如同獵豹般從側(cè)后方的亂石堆中猛地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肅王趙樞狠狠撲倒在地!死死壓住!其余金兵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將肅王捆成了粽子,同時小心翼翼地將劉彥宗解救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p>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肅王趙樞,非但沒有掙扎,反而爆發(fā)出了一陣歇斯底里、近乎癲狂的大笑!那笑聲在山谷間回蕩,充滿了無盡的嘲諷、悲涼和……快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著他。

肅王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掙扎著抬起頭,看著那些金兵如獲至寶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捧著從他身上解下的那些“精火”小瓷瓶,笑聲更加瘋狂。

一個金兵被這笑聲弄得心煩意亂,又實在好奇這“精火”是何物。他大著膽子,拔開了其中一個瓶子的布塞,湊到鼻子前,用力嗅了嗅。沒聞到預想中刺鼻的怪味?他又疑惑地伸出舌頭,極其小心地舔了一下瓶口……

他的表情瞬間僵住,變得極其古怪。

“水……?”他難以置信地喃喃自語。

“什么?!”旁邊的金兵驚疑不定,也紛紛拔開自己手中瓶子的塞子,湊到鼻前聞,甚至有人倒出一點在掌心……

“是水!”

“全是水!”

“這個也是!”

“我的也是!”

……

驚呼聲此起彼伏!除了最初在大帳里爆炸的那個瓶子,此刻肅王身上解下來的十幾個瓶子,里面裝的,全是清冽的、毫無氣味的水!

原來如此!

肅王趙樞躺在地上,看著周圍金兵那副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又羞憤交加的嘴臉,笑得渾身抽搐,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原來如此!

秦闌!

好一個秦闌!

真相,在肅王心中早已明了:

秦闌那日去找他,并非求救,而是攤牌。

“殿下,我只有一瓶‘精火’,只能炸一次。”秦闌的眼神疲憊卻清醒得可怕,“狼主絕不會放金兒走,她是牽制我的唯一砝碼。而您,有金帝詔書在,更是插翅難飛。這局,從劉彥宗‘賜婚’開始,就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等著我鉆。”

肅王沉默地看著他,眼中沒有責備,只有深沉的悲哀。

“救兩個,是癡人說夢。但救一個,或許……還有一線可能?!鼻仃@的聲音干澀,“我需要一個人,一個足夠分量的人,帶著這些‘假貨’,留在這里,拖住他們!拖得越久,金兒逃生的機會越大!這個人……只能是你,肅王殿下?!?/p>

秦闌平靜地、殘酷地將整個計劃和盤托出。用唯一的真炸彈制造混亂和威懾,沖出大營。用假炸彈爭取逃亡時間。最后,留下一個“人彈”拖延追兵,為另一個人創(chuàng)造生機。而留下的人,幾乎必死無疑。

肅王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過了很久很久,久到秦闌以為他會暴怒或拒絕時,肅王緩緩地、深深地對著秦闌作了一揖。

“秦先生……深謀遠慮,孤……佩服?!彼穆曇舢惓F届o,甚至帶著一絲解脫,“請……務必照顧好金兒。她……就托付給你了?!?/p>

兩人對視著,在那一刻,不需要更多言語。秦闌眼中是沉重的愧疚和決絕,肅王眼中是洞悉一切的悲涼和托付。那微光,是亂世中兩個男人,在絕境下達成的、以生命為代價的殘酷默契。

……

劉彥宗被解開束縛,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手腕。他聽著肅王斷斷續(xù)續(xù)、夾雜著狂笑講述的真相,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愕,漸漸變成一種極其復雜的玩味。他低頭看著地上那些裝著清水的瓷瓶,又抬眼望向秦闌和趙金兒消失的隘口深處。

“哈哈……哈哈哈……”劉彥宗突然也笑了起來,起初是低笑,繼而變成了開懷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聽到了世間最有趣的笑話。

他一邊大笑著,一邊翻身上了一匹金兵牽來的馬。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猶自狂笑流淚的肅王趙樞,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光芒——是棋逢對手的欣賞?是落入算計的懊惱?還是對那渺小螻蟻竟能掙脫一絲絲掌控的驚嘆?

他猛地一抖韁繩,策馬向前,頭也不回地沖入隘口,追趕大部隊而去。只有一句清晰無比、帶著復雜笑意的話語,隨風飄來,清晰地送入了肅王和所有金兵的耳中:

“秦一旦……你小子……終于勝了我一局!哈哈哈哈!”笑聲在山谷間回蕩,漸漸遠去,留下滿地狼藉、一臉鐵青的完顏宗望,和依舊在絕望與荒謬中狂笑不止的肅王趙樞。


更新時間:2025-06-14 08: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