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闌感覺自己在干草堆里烙了一整夜的煎餅。
一邊是天使舉著道德牌匾高喊“乘人之危非君子!”,一邊是魔鬼捧著公主寫真集誘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兩邊在他腦子里打得天昏地暗,火星四濺,而他這個無辜的戰(zhàn)場,只能僵硬地挺著,連翻身都不敢,生怕驚擾了不遠處氈床上那位“戰(zhàn)利品公主”的睡眠。
好不容易熬到帳篷縫隙透進一絲灰蒙蒙的天光,秦闌感覺自己像被抽干了精氣神的僵尸,渾身僵硬,眼皮重如千斤。他小心翼翼地、用堪比拆彈專家的動作,一點一點從草堆里把自己“拔”出來,骨頭關(guān)節(jié)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仡^看了一眼氈床,趙金兒似乎還在沉睡,側(cè)顏在微光中顯得格外恬靜脆弱。
“呼……”秦闌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感覺再在這充滿詭異曖昧(雖然啥也沒發(fā)生)和道德拷問的帳篷里待一秒,他就要窒息了!溜!必須溜!去伙房!去呼吸自由的空氣(混合著馬糞味也行)!去弄點吃的填飽這翻江倒海的胃!
他躡手躡腳,像做賊一樣挪到門口,屏住呼吸,輕輕掀開那厚重的氈毯門簾——
“臥槽!”
一聲短促而充滿驚恐的低吼,硬生生憋在喉嚨口!秦闌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渾身汗毛倒豎,瞬間睡意全無,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門口十步開外,那個穿著雪白狐裘、抱著胳膊、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杵在晨霧里的人,不是劉彥宗是誰?!
他就那么靜靜地站著,晨光勾勒出他頎長清俊的輪廓,狐裘領(lǐng)口的銀狐毛在微風中輕輕拂動,臉上依舊掛著那抹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一切的表情。那眼神,平靜地落在秦闌身上,像兩道冰冷的探照燈,把他從里到外照了個通透!
秦闌感覺自己像是偷情被抓了現(xiàn)行(雖然偷了個寂寞),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假笑,決定先發(fā)制人,陰陽怪氣地試探一下:
“喲!劉先生!大清早的,好雅興??!站我門口……數(shù)羊呢?還是說……”他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眼神帶著夸張的探究,“您有這特殊癖好?喜歡聽別人家的空房墻角?”
這話帶著明顯的諷刺和試探。這劉閻王一大早杵在這兒,既不敲門也不叫人,就這么干看著,幾個意思?監(jiān)視?還是單純來看他笑話?
劉彥宗聞言,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點點。他并不答話,只是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慢條斯理、一寸一寸地在秦闌身上掃過,終于緩緩開口,聲音清朗,帶著一絲毫不掩飾的嘲弄,如同冰珠落玉盤:
“秦通事,新婚燕爾,可喜可賀?!彼D了頓,目光如同手術(shù)刀般精準,“不過,這‘燕爾’……怕是只有‘新’,沒有‘婚’吧?真成親,假洞房,秦通事這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玩得真是爐火純青啊。”
轟!
秦闌感覺自己的臉皮瞬間被劉彥宗這句話給扒了下來!他簡直無語問蒼天!大哥!你是裝了紅外熱成像還是在我?guī)づ窭锇擦藬z像頭?!這也能看出來?!
“我……”秦闌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詞窮。在劉彥宗這種“人形自走測謊儀+痕跡學大師”面前,任何狡辯都顯得蒼白無力。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梗著脖子反問:“劉先生,您這火眼金睛……到底怎么看出來的?” 他倒要聽聽,這廝還能說出什么花來!
劉彥宗輕笑一聲,慢悠悠地開始列舉,語氣平淡得像在報菜名:
“其一,哪個真正洞房花燭、春風一度的新郎官,會如秦通事這般,天色剛蒙蒙亮便急不可耐地逃出新房?精神抖擻,元氣滿滿?”
“其二,”他目光掃過秦闌皺得像咸菜干的前襟和袖口,“這身新郎官的行頭,褶皺橫生,遍布壓痕,顯是囫圇和衣蜷縮了一夜,絕非寬衣解帶、纏綿悱惻后的模樣。”
“其三,”他微微側(cè)頭,目光仿佛能穿透氈簾,“帳內(nèi)氣息清冷,毫無旖旎暖香,只有……干草塵土之味。更無半點……嗯,人倫之樂后的慵懶余韻?!?/p>
“其四,”他最后看向秦闌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說“你裝,你繼續(xù)裝”,“秦通事此刻眼中,除了驚嚇和……欲蓋彌彰的羞惱,可有半分新婚郎君的饜足與柔情?”
一條條,一樁樁,邏輯清晰,證據(jù)確鑿!簡直比法醫(yī)驗尸報告還詳實!秦闌聽得目瞪口呆,啞口無言,只能豎起大拇指(內(nèi)心瘋狂吐槽):“……行!你厲害!劉先生您不去開封府當仵作真是屈才了!”
“好了好了!”秦闌趕緊打斷他,生怕他再說出什么更“細節(jié)”的推測,比如他昨晚在草堆里翻了幾個身,“算您明察秋毫!大清早的,您堵我門口,總不會就為了揭穿我‘假洞房’這點破事吧?” 他直接問核心問題,“有何貴干?狼主又有什么‘喜事’要交代?”
劉彥宗斂去了那絲明顯的嘲弄,恢復了一貫的平靜無波。他沒有直接回答秦闌的問題,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帶著一絲警告,又似乎有點……意味深長?
“秦通事,”劉彥宗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狼主賜婚,乃是莫大的恩典與看重。望你好自為之,莫要辜負了狼主的美意,”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秦闌身后的帳篷,“也莫要辜負了劉某人為你二人婚事,忙前忙后的一番辛苦。” 最后一句,他微微加重了語氣,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更莫要……辜負了公主殿下那一顆,尚在驚惶之中,或許……已悄然萌動的芳心?!?/p>
說完,他不再停留,那件雪白的狐裘在微涼的晨霧中劃過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轉(zhuǎn)身飄然而去,留下秦闌一個人杵在門口,風中凌亂。
“莫辜負狼主美意?莫辜負你辛苦?還莫辜負公主芳心?”秦闌對著劉彥宗消失的方向,無聲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我謝謝你啊劉彥宗!你這是給我套了三重緊箍咒啊!還芳心?我跟公主才認識一晚上!其中大半夜還在跟天使魔鬼打架!她萌動個毛線??!”
他一邊腹誹,一邊琢磨著劉彥宗的話。這廝大清早跑來,就為了敲打他“好好過日子”?警告他別耍花樣?還是……暗示他“假戲真做”?這完顏宗望和劉彥宗,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難道真指望他一個俘虜跟宋朝公主相親相愛,然后給金人改良武器?這劇本也太魔幻了!
帶著滿腦子問號和揮之不去的“芳心緊箍咒”,秦闌拖著疲憊的身軀(主要是心累),一瘸一拐地朝著飄來食物香氣的伙房挪去。他特意多拿了兩份還算像樣的早餐——一碗稠粥,兩個硬邦邦的胡餅,一小碟咸菜。畢竟,帳篷里還有位名義上的“公主老婆”要投喂。
路過東廂時,秦闌忽然聞到一股霉腐氣混著瓜果甜香撲面而來,秦闌四下看看無人,掀開東廂草簾一看,三十筐福州金橘在墻角塌了半邊,潰爛的汁水浸透葦席;太湖茭白抽了青穗,細瘦如鬼爪;最可惜是那堆湖州糯米,麻袋被耗子咬開窟窿,新米散落一地,混著馬糞碎草——分明是半月前官家犒軍的貢品,金兵卻只當是喂牲口的雜糧。
廂房內(nèi)管庫的渤海人乜斜著眼,靴尖踢飛一顆爛梨,“通事若饞這些,拿皮囊來裝!”秦闌哈腰賠笑,袖筒里滑出塊銀扣——那是趙構(gòu)臨走前塞給他的,也是他最后的值錢物件。銀光晃過時,管事喉頭微動,終是揮揮手放他進了霉?jié)裆钐帯4鰜?,羊皮囊已墜得變了形,左袋鼓脹著沾泥的糯米,右袋滲出濃烈曲香。他又找管事要了塊大曲,攥緊袋口疾走,生怕會被更多人看見。
當他端著食物,掀開自家氈簾時,發(fā)現(xiàn)趙金兒已經(jīng)醒了。她抱著膝蓋,蜷縮在氈床的角落,頭埋在臂彎里,肩膀微微聳動。晨光映照下,能看到她臉頰上未干的淚痕,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桃子,顯然是又哭過一回。那份脆弱無助的模樣,看得秦闌心頭一緊,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呃……公主……趙姑娘?”秦闌小心翼翼地開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無害,“你醒了?我……我去弄了點吃的,趁熱吃點吧?” 他把食物放在帳篷里唯一一張矮幾上。
趙金兒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茫然、恐懼和對未來的絕望。她沒說話,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秦闌看著心疼,趕緊安慰道:“姑娘別怕!我說過,這婚事不作數(shù)的!完顏宗望那老……咳,狼主他就是一時興起!等有機會,我肯定想辦法送你走!回汴京去!回官家身邊!你看,肅王趙樞不是也快來了嗎?他來了,肯定能想到辦法……” 他急于安慰,話趕話就順嘴禿嚕了出來。
話一出口,秦闌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壞了!嘴欠!肅王趙樞被金人扣作人質(zhì),確實是在金營,但他憑什么預測的那么準?宋徽宗趙佶兒孫一大把,他怎么能提前知道是這個五兒子過來!他這純屬是穿越者的“劇透”!
果然,趙金兒猛地抬起頭,紅腫的眼睛瞬間睜大,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希冀:“肅王哥哥?!他……他要來?秦先生!你怎么知道?!你……你有他的消息?!” 她激動得聲音都在顫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秦闌頭皮發(fā)麻,冷汗“唰”就下來了。完了!穿幫了!這怎么圓?說自己是金人高層?顯然不可能!說做夢夢見的?太假!
電光火石之間,秦闌的求生欲(或者說瞎掰欲)瞬間爆表!他臉上迅速切換成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甚至還裝模作樣地掐了掐手指(動作極其業(yè)余),眼神飄忽,語氣深沉:
“這個……實不相瞞,趙姑娘。在下……略通陰陽術(shù)數(shù),對星象命理、奇門遁甲也稍有涉獵。”他硬著頭皮,開始胡謅模式,“昨夜觀星,又結(jié)合姑娘命格推算……嗯,肅王殿下……近期必有消息!且此行……有驚無險!姑娘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他說得煞有介事,心里卻在瘋狂打鼓:老天爺!各路神仙!幫幫忙??!但愿這丫頭夠傻夠天真!不然我這神棍人設(shè)就徹底崩了!以后還怎么在金營混?!
趙金兒怔怔地看著秦闌那“仙風道骨”(其實是緊張得肌肉抽搐)的樣子,又想起他昨夜“坐懷不亂”的“高義”,再聯(lián)想到馴馬場那匪夷所思的“冰棱神弩”……她眼中的懷疑漸漸被一種混雜著驚異和一絲絲敬畏的光芒取代。難道……這位秦先生,真的是身懷異術(shù)的奇人?他的話……或許是真的?
“多……多謝秦先生指點迷津!”趙金兒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但眼神中的絕望似乎褪去了一些,多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秦闌看著公主那帶著淚痕卻充滿希冀的臉龐,心里長長舒了口氣,背上卻全是冷汗。這關(guān)……算是暫時糊弄過去了?他一邊暗自慶幸,一邊又恨不得給自己這張破嘴來兩下:
“秦闌啊秦闌!叫你嘴欠!叫你劇透!下次再管不住這張破嘴,遲早把自己坑死在‘穿越者嘴欠綜合癥’上!” 他內(nèi)心哀嚎著,臉上還得維持著“世外高人”的淡定微笑,把粥碗往公主那邊推了推:“姑娘,先吃點東西吧,身體要緊?!?/p>
秦闌看著趙金兒小口小口、斯文地喝著粥,心里那點因為“劇透”而懸著的石頭暫時落了地,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的荒謬感和憋屈。穿越回來,沒當上王侯將相,沒開啟商業(yè)帝國,反而成了敵營的“通事”,還莫名其妙“娶”了個公主當室友,現(xiàn)在還得負責給公主當心靈導師兼食堂打飯大叔……這劇本,編劇是不是喝多了馬奶酒寫的?
剛把空碗收起來,氈簾外就傳來一個公事公辦、帶著點金人特有生硬口音的喊聲:“秦通事!左司員外郎有召!速去大帳處理文書!”
秦闌心里“咯噔”一下,臉瞬間垮了下來。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通事”的活計!給金人打工!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來,感覺那條剛恢復點的腿又沉重了幾分。一百個不愿意寫在他臉上,內(nèi)心的小人已經(jīng)在瘋狂咆哮:
“老子好不容易穿越一回!落地成盒……啊不,落地成囚就算了!現(xiàn)在還要給金人當翻譯?處理文書?這算啥?北宋版的漢奸文員?!”
“給侵略者打工……這要擱現(xiàn)代,妥妥的‘金奸’??!不對,是‘宋奸’?漢奸?……媽的,定義都模糊了!但肯定不是啥好詞!”
“老娘要是知道我在這邊給金人整理文件,會不會直接氣到穿越過來用搟面杖給我來個物理超度?‘秦闌!你的節(jié)操呢!你的民族氣節(jié)呢?!’”
他一邊在腦子里上演著家庭倫理大戲和民族氣節(jié)辯論賽,一邊拖著沉重的步伐,像個即將奔赴刑場的烈士,一步三挪地朝著金營核心區(qū)域那頂巨大的文書處理氈帳挪去。
帳篷里彌漫著一股混合著劣質(zhì)墨汁、羊皮紙腥膻和汗味的復雜氣息。光線昏暗,幾個穿著半舊皮袍或布衣的金人、漢人(估計是投降的或抓來的文書吏)正埋頭在矮幾前,對著堆積如山的卷宗奮筆疾書,或者用生硬的漢語和金人軍官交流著什么。氣氛壓抑而忙碌。
一個穿著青色官袍(明顯也是搶來的宋人官服,不太合身)、留著山羊胡、臉色刻板的中年漢人抬起頭,瞥了一眼剛進門的秦闌,用下巴指了指角落里一張堆滿文書的矮幾:“秦通事?你負責那邊!都是剛送來的宋人呈文、請愿書,還有汴京那邊發(fā)來的……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翻譯摘要,揀緊要的謄錄出來,呈報上去!今日務必處理完!” 語氣不容置疑,正是那位隨軍左司員外郎。
秦闌看著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卷宗,眼前一黑。這工作量……比他在王胖子手底下趕項目PPT還恐怖!關(guān)鍵內(nèi)容還都是些哭訴金人暴行、哀求釋放人質(zhì)、或者汴京朝廷發(fā)來的、在他眼里語焉不詳、充滿外交辭令的廢話!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像條被抽了筋的咸魚,癱坐在矮幾后的草墊上。拿起一份卷宗,打開一看,果然是某地鄉(xiāng)紳泣血控訴金兵劫掠、請求“狼主開恩”的請愿書,字字血淚。秦闌看得心里不是滋味,這翻譯出來給金人看,不等于把受害者的傷口再扒開一遍給人圍觀嗎?他感覺自己像個幫兇。
旁邊一個同樣在埋頭苦干的文書似乎感受到了秦闌的低氣壓。這是個年輕的金人,看穿著打扮只是個低級令史,圓臉,眉毛很淡,眼神帶著點書卷氣的溫和,不像其他金兵那樣兇悍。他偷偷瞄了秦闌幾眼,又看了看秦闌那堆“小山”,猶豫了一下,用生硬但還算清晰的漢語小聲搭話:“新來的?秦……通事?”
秦闌正煩著呢,沒好氣地“嗯”了一聲。
那小金吏倒也不介意,反而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顯得挺友善:“我叫蒲察安貞,是這里的隨軍令史。你的活……是挺多的。別急,慢慢來?!?他指了指自己面前那堆明顯少很多的文書,“我這邊的快弄完了,待會兒幫你?!?/p>
嘿!居然遇到個熱心腸的金人同事?秦闌有點意外。這蒲察安貞看起來憨憨的,沒什么心機,眼神也干凈。秦闌心里那點抵觸情緒稍微淡了點,正好他也憋了一肚子關(guān)于劉彥宗的疑問和不安,眼前這個看起來比較好套話。
“多謝蒲察兄弟!”秦闌立刻換上“職場新人”的感激臉,湊近了一點,壓低聲音,“唉,剛來,什么都不懂。這活……確實頭大。對了,蒲察兄弟,我看那位劉彥宗劉先生……好像地位很高?狼主很倚重他?” 他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向目標。
一提到劉彥宗,蒲察安貞那圓臉上瞬間煥發(fā)出一種近乎崇拜的光彩!他眼睛都亮了,腰板也不自覺地挺直了些,聲音雖然還壓著,但語氣充滿了自豪:
“劉先生?!何止是倚重!那可是我們大金的‘智囊星’!是攻破宋國的頭號功臣!” 他放下筆,來了談興,仿佛能談論劉彥宗是莫大的榮幸。
“哦?這么厲害?”秦闌故作驚訝,心里卻打起十二分精神。
“當然!”蒲察安貞用力點頭,開始如數(shù)家珍,“劉先生出身遼國漢官世家,六代為相,精通宋遼典章地理。金滅遼時,他獻燕京而降,被完顏阿骨打親授‘金牌’,更在攻宋前拋出決定性的《平宋十策》!可以這么說,金朝的滅宋之路,就是沿著劉先生的戰(zhàn)略去一步步實施的!我們打太原府,那么堅固的城池,宋人守得跟鐵桶似的!多少勇士填進去都攻不下來!就是劉先生!他看準了宋軍各部互相猜忌、糧草不濟的弱點,獻上‘圍點打援,分化瓦解’的奇謀!一邊死死圍住太原,一邊派精銳騎兵四處截殺宋人援軍,還派人潛入城中散播謠言,離間守將!嘿!你猜怎么著?沒過多久,宋人自己就亂了!內(nèi)訌!開城投降了!” 他講得眉飛色舞,仿佛親身經(jīng)歷。
秦闌聽得暗自心驚,太原!那可是北宋在黃河以北最重要的屏障!它的陷落直接導致了汴京門戶大開!原來背后是劉彥宗的手筆!
蒲察安貞越說越激動:“還有南下汴京的路上!劉先生對宋國山川地理、城防部署、甚至那些大官們的脾氣秉性,都了如指掌!狼主用兵,劉先生必在側(cè)!哪條路好走,哪座城能招降,哪個宋將貪生怕死可以收買……劉先生算無遺策!好多硬骨頭,都是靠劉先生的計策,兵不血刃就拿下了!節(jié)省了多少大金勇士的性命!” 他看向帳篷外劉彥宗可能存在的方向,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敬仰,“劉先生是讀書人,腦子比我們這些只會揮刀的強太多了!有他在,何愁宋國不滅?”
秦闌表面不動聲色地聽著,心里卻掀起了驚濤駭浪!乖乖!這哪里是狗頭軍師?此人像一臺精準的手術(shù)刀,專挑北宋腐爛的神經(jīng)下刀,這簡直是核武器級別的戰(zhàn)略參謀?。?對宋國情報掌握如此精準,計謀如此狠辣有效,難怪金兵南下勢如破竹!這廝簡直就是為滅亡北宋而生的!
一個極其危險、極其誘人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來:要是能找個機會把這劉彥宗給“嘎”了……那后面的靖康恥是不是就能避免了?能少死多少人?歷史會不會改變?
這個念頭如同毒草,瞬間在他心里瘋長!熱血似乎都涌上了頭頂!他甚至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把削木棍當拐杖的小匕首(雖然鈍得只能切切肉干)。
但下一秒,劉彥宗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冰冷平靜的眼睛,以及他那神出鬼沒、算無遺策的形象,如同冰水般澆了下來。秦闌瞬間打了個寒顫,清醒了!
開什么國際玩笑!
劉彥宗是什么人?那是完顏宗望的心腹智囊!身邊護衛(wèi)重重!自己是什么人?一個瘸腿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俘虜“通事”!
去刺殺他?怕是連他十步之內(nèi)都靠近不了,就被剁成肉泥了!
更何況,這廝狡猾得像千年老狐貍,城府深不可測!自己這點小心思,估計早被他看得透透的!別到時候人沒嘎掉,自己先被“嘎”了,還連累趙金兒!
而且……最關(guān)鍵的是……
秦闌看著眼前唾沫橫飛、對劉彥宗崇拜得五體投地的蒲察安貞,再看看矮幾上堆積如山的、記錄著血淚和屈辱的宋人文書……
他猛地意識到:這段歷史,早已是定局!是滾滾向前的車輪!是史書上冰冷的墨跡!
靖康恥,就在眼前!
他秦闌,一個意外闖入的、連自己都保不住的穿越者,憑什么?又有什么資格和能力去改變?去當那個“救世主”?
劉彥宗再厲害,也只是這歷史洪流中的一顆棋子(雖然是比較關(guān)鍵的那顆)。殺了他,或許能延緩一時,但金國的鐵蹄,宋朝的腐朽,又豈是一個謀士能完全左右的?
更何況……這關(guān)他秦闌屁事啊!他現(xiàn)在最緊要的任務,是特么的活下去!在這個虎狼窩里,帶著一個名義上的公主老婆,努力地、憋屈地、見機行事地活下去!
想通了這一點,秦闌感覺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他剛才那點“熱血上頭”的沖動,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深深的無力感和一絲自嘲。
“蒲察兄弟說得是……劉先生真是……大才!”秦闌臉上重新堆起“職場假笑”,語氣充滿了“真誠”的贊嘆(內(nèi)心:大才你個頭!禍害?。樖帜闷鹨环菪碌奈臅?,“來,干活干活!今日事今日畢!咱們……努力為狼主分憂!” 他把“分憂”兩個字咬得格外重,充滿了打工人的無奈和自嘲。
他低下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雞零狗碎的文書上,努力屏蔽掉蒲察安貞還在小聲念叨的、關(guān)于劉彥宗如何料事如神的光輝事跡。心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茍住!猥瑣發(fā)育!別浪!
劉閻王……您老人家高抬貴手,就當我是個屁,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