氈房外金營的喧囂篝火，此刻在秦闌耳中仿佛變成了地獄惡鬼的獰笑，懷里的荷葉包肉涼得像塊冰坨子，連婁室那點酒肉人情帶來的微弱暖意，都被這徹骨的寒意驅(qū)散殆盡。那輕飄飄的五個字——“你回不去了”——像四根冰冷的鋼釘，狠狠楔進了秦闌的腦髓里。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著粗糙的木架，像個被抽走了提線的木偶。腦子里亂成一鍋沸騰的漿糊：穿越？靖康恥？金營囚徒？還有那個神出鬼沒、眼神能洞穿人心的劉彥宗……最后統(tǒng)統(tǒng)歸結(jié)為那四個字的終極審判?；厝ィ吭趺椿厝?？被雷再劈一次？就算真能劈，劈回去是焦炭還是活人？劈回去是2025還是北宋？這他娘的比買彩票中頭獎的概率還渺茫！可留在這里……秦闌低頭看看自己那條散發(fā)著不祥氣味、腫得跟發(fā)面饅頭似的傷腿，再看看周圍這虎狼環(huán)伺、朝不保夕的環(huán)境……一股巨大的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自己就像驚濤駭浪里的一葉破船，隨時可能被拍得粉身碎骨。
“媽的……Shit！……”秦闌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嘶啞干澀，帶著濃重的疲憊和無力感。他胡思亂想著，精神極度疲憊，傷口又在隱隱作痛，意識漸漸模糊，就在這半睡半醒、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中煎熬著。
突然！
“嗚——嗚——嗚——！”
一陣低沉、急促、如同受傷野獸般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金營的夜空！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如同海嘯般從營地外圍席卷而來！
“殺金狗?。 ?/p>
“救康王??！”
“姚將軍威武！！”
喊殺聲、兵刃撞擊聲、戰(zhàn)馬嘶鳴聲、金兵驚怒的呼喝聲……瞬間混雜成一片恐怖的死亡交響曲！
“敵襲！敵襲！宋人劫營??！”
“保護狼主??！”
“結(jié)陣！快結(jié)陣??！”
整個金營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蟻穴，瞬間炸開了鍋！無數(shù)火把被點燃，人影瘋狂晃動，兵器的寒光在火光下連成一片冰冷的河流！沉重的腳步聲、慌亂的奔跑聲、凄厲的慘叫聲……近在咫尺！
“轟??！”一聲巨響，似乎是什么營帳被點燃了，沖天的火光瞬間將秦闌所在的破氈房映照得亮如白晝！熱浪和濃煙順著縫隙涌入。
“啊——！”氈房里其他幾個同樣被驚醒的宋兵護衛(wèi)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縮到角落，面無人色，抖如篩糠。
“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了？！”張邦昌那尖利、帶著哭腔的聲音從旁邊稍好的帳篷里傳來，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很快，他那穿著睡袍、連帽子都戴歪了的身影就出現(xiàn)在氈房門口，臉色煞白，嘴唇哆嗦，全無半點宰執(zhí)的威嚴(yán)。
“相……相公！”一個稍微膽大點的護衛(wèi)連滾爬地沖出去，很快又屁滾尿流地跑回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是……是劫營！宋軍！好多宋軍！打著‘姚’字旗！金人……金人正在和他們廝殺！火光沖天??！”
“姚？姚平仲？！”張邦昌失聲尖叫，身體晃了晃，差點一頭栽倒，“京畿宣撫司都統(tǒng)制姚平仲？！他……他瘋了不成？！竟敢來劫金營？！完了……完了完了！” 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噗通一聲癱軟在地，雙手死死抓著地上的干草，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嚎：“里應(yīng)外合……金人……金人肯定以為是我們和他里應(yīng)外合！死定了！這次死定了！狼主……狼主一定會把我們?nèi)缌宋构罚鑶琛业拿趺催@么苦啊……”
他這一嚎，如同點燃了恐懼的引信。帳篷里所有宋人，包括趙構(gòu)那邊的護衛(wèi)，全都面如死灰，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低聲啜泣，有人喃喃念佛，有人眼神空洞，仿佛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被金人亂刀分尸的場景。
趙構(gòu)也被驚動了，他在兩個貼身護衛(wèi)的簇?fù)硐伦叱鰩づ??；鸸庥痴罩贻p卻毫無血色的臉，嘴唇緊抿，眼神中充滿了驚懼，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但他終究是皇子，強自鎮(zhèn)定，努力挺直了腰背，沒有像張邦昌那樣失態(tài)。他環(huán)顧四周，目光掃過一片絕望哀嚎的眾人，眉頭緊鎖，顯然也在急速思考著對策，但眼神深處的那抹慌亂卻無法掩飾。
就在這一片愁云慘霧、鬼哭狼嚎之中，有一個人卻顯得格外……悠閑。
秦闌。
他依舊靠坐在木架邊，甚至……還慢條斯理地、借著外面沖天的火光，重新翻開了懷里那份婁室?guī)Ыo他的唐本小說《柳毅傳》！——顯然，肯定是婁室那個大老粗從宋人手上搶的。秦闌看得還挺“認(rèn)真”，手指在那些文言文的橫豎撇捺上劃過，仿佛在研究什么絕世秘籍，臉上非但沒有驚恐，反而帶著一絲……嗯，怎么說呢，像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好奇？甚至還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于胸？
這畫面實在太詭異了！在一群嚇得快要尿褲子的人中間，一個重傷員在火光下“研讀”一份沾滿血污的、難登大雅之堂的民間小說？
趙構(gòu)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被秦闌這鶴立雞群，或者說格格不入的狀態(tài)吸引了。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度的困惑和……強烈的好奇。這個叫秦闌的人，先是誦佛經(jīng)退敵，現(xiàn)在面對突如其來的劫營和殺身之禍，竟然如此鎮(zhèn)定？甚至……有點悠閑？
趙構(gòu)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和疑慮，盡量讓自己的步伐顯得沉穩(wěn)一些，慢慢踱步到秦闌身邊。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急切：“秦……秦一旦？”
秦闌抬起頭，火光在他臉上跳躍，映得他眼神有些深邃。他合上書塞回懷里，平靜地看著趙構(gòu)：“康王殿下。”
“外面……姚平仲劫營……你……你為何……”趙構(gòu)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秦闌的狀態(tài)，只能指了指外面震天的喊殺聲和火光，又指了指秦闌那平靜的臉，意思不言而喻：大家都快嚇?biāo)懒?，你怎么跟沒事人似的？
秦闌看著趙構(gòu)眼中那份強裝的鎮(zhèn)定和深藏的恐懼，心中暗嘆一聲。他知道這段歷史——姚平仲劫營，失敗了，而且敗得很慘。最重要的是，歷史記載里，金人雖然震怒，但并沒有因此立刻殺掉作為人質(zhì)的趙構(gòu)和張邦昌！原因？或許是因為趙構(gòu)的身份還有用，或許是因為金人內(nèi)部也有不同的聲音（比如主和派的完顏昌和主戰(zhàn)派的完顏宗翰從來就明爭暗斗），又或許……純粹是歷史車輪還沒碾到那一步。
他不能劇透未來，但他可以給眼前這只驚弓之鳥一點“定心丸”。
秦闌也壓低聲音，湊近趙構(gòu)，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說服力：“康王殿下，無需驚慌。此事，與殿下絕無半點干系?！?/p>
趙構(gòu)一愣，眼神中疑惑更深：“你怎知……”
秦闌打斷他，聲音更低了，卻異常清晰：“若金人問起，殿下只需記住一點：如實回答，不知情！我向耶穌保證您平安無事！切記，殿下自汴京出發(fā)，路途兩日，入金營又已兩日，前后至少四日與外界隔絕。試問，哪有夜襲敵營，需要提前四日便與人質(zhì)約定里應(yīng)外合的道理？這時間對不上，邏輯不通！金人之中，未必沒有明白人。殿下咬定不知情，便是最有力的辯白！”
趙構(gòu)聽完，眼睛猛地一亮！如同在漆黑的迷宮中看到了一絲微光！對?。r間差！這個邏輯簡單直接，卻極具說服力！他仔細(xì)咀嚼著秦闌的話，眼中的恐懼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興奮和……對秦闌更深一層的驚異。此人，不僅通佛理，竟還如此機智！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緊繃的身體明顯放松了不少，低聲道：“本王……明白了！多謝！”
他頓了頓，又略有差異地問：“這耶穌……是何方神仙……？”
秦闌差點一口氣沒上來，這常用語張嘴就來，差點給自己挖個大坑，趕緊敷衍：“那是西邊有些人信的一尊菩薩，我就借來打個比方……有機會再向康王詳稟。”
趙構(gòu)點點頭，他看向秦闌的眼神，已經(jīng)從之前的贊許，變成了某種程度的……倚重。
外面的廝殺聲漸漸平息下去，喊殺變成了零星的慘叫和呼喝。火光依舊沖天，但混亂似乎被控制住了。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喧囂徹底沉寂下來，只剩下金兵清理戰(zhàn)場、搬運尸體的沉重腳步聲和壓抑的咒罵聲。
就在眾人驚魂未定、惴惴不安之際，氈房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生硬的漢語呼喝：“康王趙構(gòu)！張邦昌！狼主有令！即刻覲見！”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張邦昌嚇得一個哆嗦，差點又癱軟下去，被護衛(wèi)勉強扶住。趙構(gòu)深吸一口氣，整了整衣冠（雖然有些狼狽），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zhèn)定一些。他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了秦闌身上，略一沉吟，開口道：“秦一旦，你也隨本王一同覲見?！?/p>
張邦昌聞言，驚愕地看向趙構(gòu)，又看看秦闌，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終究沒敢開口。其他護衛(wèi)則是一臉茫然和……一絲羨慕？這種時候能跟著康王進金帳，是福是禍？
秦闌心中苦笑，得，又被點名了。他掙扎著想站起來，那條傷腿卻鉆心地疼。趙構(gòu)示意一個護衛(wèi)上前攙扶起他。一行人，在幾名金兵虎視眈眈的“護送”下，再次走向那頂象征著無上威壓的黑色大帳。
帳內(nèi)氣氛比上次更加肅殺！濃重的血腥味混雜著硝煙的氣息撲面而來。火塘里的火焰似乎都帶著戾氣，瘋狂跳躍著。兩側(cè)的金軍將領(lǐng)個個甲胄染血，殺氣騰騰，眼神如同擇人而噬的餓狼，死死盯著進來的宋人，毫不掩飾其中的憤怒和殺意！
完顏宗望依舊端坐在虎皮上，但此刻，他那張方正的臉上籠罩著一層駭人的寒霜，細(xì)長的眼中燃燒著暴戾的怒火，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他身前的案幾上，赫然擺放著幾顆血淋淋、怒目圓睜的宋軍人頭！濃稠的血液順著案幾邊緣滴落，在厚實的毛皮上暈開一片刺目的暗紅。
趙構(gòu)和張邦昌只看了一眼，就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轉(zhuǎn)筋，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頭都不敢抬。
“趙構(gòu)！”完顏宗望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刺骨的殺意，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人心上，“姚平仲夜襲我營！說！是不是你和他串通好了？！里應(yīng)外合，想取本帥性命？！”
這聲質(zhì)問，如同驚雷炸響！恐怖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金帳！張邦昌嚇得魂飛魄散，像一灘爛泥般癱在地上，渾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嘴里只會無意識地念叨：“冤枉……狼主……冤枉……” 其他隨從護衛(wèi)更是面無人色，抖如篩糠，連大氣都不敢喘，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趙構(gòu)也被這恐怖的殺氣和眼前的血腥景象嚇得心臟狂跳，但他牢記秦闌的話，強行壓下恐懼，抬起頭，雖然臉色依舊蒼白，聲音也有些發(fā)顫，卻努力保持著清晰的語調(diào)：“狼主明鑒！趙構(gòu)……不知情！自離汴京，入貴營，已逾四日，與外界音訊斷絕！如何能與姚平仲串通？此等夜襲大事，豈能提前四日約定？時間不合，情理不通！趙構(gòu)對此事，確實……毫不知情！” 他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帶著一種被冤枉的屈辱感。
“毫不知情？！”完顏宗望猛地一拍案幾，那幾顆人頭都跳了一下，他怒極反笑，聲震屋瓦，“好一個毫不知情！你以為本帥是三歲孩童？！來人！把他……”
眼看完顏宗望就要下令，趙構(gòu)身邊的護衛(wèi)都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狼主息怒！”一個嘶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又是秦闌！
他被護衛(wèi)攙扶著，艱難地向前挪了半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完顏宗望那燃燒著怒火的眼睛，都瞬間聚焦在他這個“不知死活”的宋人傷兵身上。
秦闌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后背瞬間被冷汗?jié)裢?。但他知道，此時不說話，趙構(gòu)真可能被剁了，自己這群人也絕對跟著陪葬！他深吸一口氣，強作鎮(zhèn)定，迎著完顏宗望那幾乎要將他撕碎的目光，用盡力氣說道：
“康王殿下所言，句句屬實！請狼主細(xì)思：夜襲之事，講究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若真要里應(yīng)外合，傳遞消息、約定時間、統(tǒng)一號令，環(huán)環(huán)相扣，豈能提前數(shù)日便定下？且不說康王殿下自入貴營，一舉一動皆在狼主洞察之下，根本無從傳遞消息。單說這四日時間差，便是最大的破綻！試想，若康王殿下真與姚平仲有約，約定四日后夜襲，那這四日內(nèi)，貴營若有調(diào)動，若有變故，約定豈非作廢？姚平仲又如何能確保四日后康王殿下還在原地？此等重大行動，提前一日約定已是極限，提前四日？無異于癡人說夢！此乃常理，稍有思量者皆可明辨！康王殿下若真參與其中，豈會留下如此明顯、足以致命的邏輯漏洞？此非串通，實乃姚平仲匹夫之勇，擅自行事！與康王殿下絕無半點關(guān)系！狼主明察秋毫，當(dāng)知其中蹊蹺！”
秦闌一口氣說完，語速極快，邏輯清晰，條理分明，直接將“時間差”這個核心矛盾擺在了臺面上。他一邊說，一邊觀察著完顏宗望的反應(yīng)。只見這位暴怒的金軍統(tǒng)帥，臉上的怒容雖然依舊駭人，但那雙細(xì)長的眼睛卻微微瞇了起來，似乎在快速思考著秦闌的話。
帳內(nèi)一片死寂。金軍將領(lǐng)們面面相覷，有些人臉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確實，提前四天約定劫營？聽起來確實……有點蠢？不太符合常理。
完顏宗望的目光，緩緩地從秦闌臉上移開，落向了站在他身側(cè)陰影里、一直沉默不語的劉彥宗身上。劉彥宗依舊穿著那件雪白的狐裘，在血腥彌漫的帳篷里顯得格外扎眼。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迎著完顏宗望詢問的目光，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這個細(xì)微的動作，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完顏宗望眼中的暴怒如同潮水般緩緩?fù)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審視。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息的時間，那沉重的威壓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最終，他冷哼一聲，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那股必殺的戾氣：
“哼！巧舌如簧！此事本帥自會查個水落石出！滾下去！再敢生事，定斬不饒！”
“謝……謝狼主！”趙構(gòu)如蒙大赦，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在護衛(wèi)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張邦昌更是如同爛泥般被拖了起來。眾人如同喪家之犬，在無數(shù)道冰冷目光的注視下，倉惶退出了那令人窒息的金帳。
回到那散發(fā)著羊膻味的破氈房，眾人如同虛脫一般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仿佛剛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趙構(gòu)看向秦闌的眼神，充滿了后怕和難以言喻的感激，但他此刻驚魂未定，只是對著秦闌重重地點了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闌也累得夠嗆，精神高度緊張加上傷腿的劇痛，讓他幾乎虛脫。他剛找了個稍微舒服點的姿勢靠著，準(zhǔn)備緩口氣。
“秦一旦！秦一旦！”一個洪亮的大嗓門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氈簾被猛地掀開，紇石烈婁室那鐵塔般的身影鉆了進來，帶進一股濃烈的血腥、硝煙和汗臭味。他臉上帶著興奮的戰(zhàn)意，黑色皮袍上濺著不少暗紅的血跡，手里還拎著一個同樣魁梧、背著個大皮囊、滿臉皺紋、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年女真人。
“哈哈！你小子命好！兀赤（醫(yī)生）我給你找來了！”婁室一把將那老醫(yī)生推到秦闌面前，然后一屁股坐在旁邊的干草堆上，隨手解下腰間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抹了抹虬髯上的水漬，這才注意到帳篷里氣氛不對，尤其是趙構(gòu)和張邦昌那副劫后余生的衰樣。
“咦？你們這是怎么了？被狼主罵了？”婁室大大咧咧地問。
趙構(gòu)和張邦昌哪敢多說，只是唯唯諾諾地?fù)u頭。
婁室也不在意，他興致勃勃地轉(zhuǎn)向秦闌，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秦闌沒受傷的那邊肩膀上（依舊拍得秦闌齜牙咧嘴）：“嘿！你是沒看見！剛才那仗打得才叫痛快！姚平仲那小子，是條漢子！敢?guī)浊司透襾砻匣⑵ü?！沖得夠猛！可惜啊……” 他臉上的興奮褪去，換上了濃濃的不屑和鄙夷，“你們宋人……嘖嘖，打仗不行，窩里斗的本事倒是一流！”
秦闌正被那老兀赤按著檢查傷腿，痛得直抽冷氣，聞言還是忍不住問道：“怎……怎么說？”
婁室嗤笑一聲，聲音洪亮，充滿了嘲諷：“那姚平仲的計劃，保密？保個屁！老子白天在營里就聽說了！你們宋軍其他幾個鳥將軍，眼紅姚平仲想立頭功，又沒膽子跟著干，更怕他真成了事自己臉上無光！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的時候，把姚平仲的計劃當(dāng)笑話講！什么子時劫營，從哪個門進，打哪個營帳，說得一清二楚！連他娘的暗號是學(xué)三聲烏鴉叫都嚷嚷出來了！哈哈哈！” 婁室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我們派出去的探子，都不用費勁，蹲在酒肆墻根底下就聽全乎了！回來一報，狼主直接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姚平仲那傻小子，帶著人剛摸進來，烏鴉還沒學(xué)兩聲呢，就被包了餃子！敗得那叫一個慘！嘖嘖，可惜了那身膽氣，攤上這么一群豬隊友！你們宋人不敗，天理難容！”
婁室說得唾沫橫飛，一臉不屑。
秦闌聽著，心中卻是百感交集，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有對姚平仲孤勇的敬佩和惋惜，有對宋軍將領(lǐng)愚蠢內(nèi)斗的憤怒和悲哀，有對國勢傾頹的無力感，更有一種作為穿越者知曉歷史卻無力改變的深深挫敗。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卻只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他低頭，看著老兀赤已經(jīng)拿出鋒利的骨刀和燒紅的烙鐵，準(zhǔn)備處理他腿上的傷口，那鉆心的劇痛瞬間傳來，讓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嗷——！輕點！兀赤大人！手下留情??！” 秦闌的慘叫聲在破氈房里回蕩，與外面金營勝利的喧囂和婁室粗豪的笑聲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荒誕而悲涼的亂世圖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