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三刻的陽光透過聚珍樓的雕花窗欞,在錢大鵝掌心的碎陶片上投下斑駁光影。他將陶片與鎏金竹板并排放置,發(fā)現(xiàn)兩個"丙"字的起筆走勢竟如出一轍——那微微上挑的筆鋒,分明是文人慣用的"懸針豎"。吳老三湊過來細看,胡琴桿兒在下巴上蹭出沙沙聲響:"當年寧王殿下喜好親自在器物上刻字,教坊司的丙等竹板多是他老人家手書......"
"這么說,這碎陶片來自寧王的胡薯試種爐?"錢大鵝抬頭望向窗外,目光越過坊墻,似乎能看見興慶宮后園的荒草。昨日從宮中帶回的消息稱,后園西北角確有一片荒廢的窯址,磚土中混雜著疑似胡薯藤的碳化殘骸。吳老三突然握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千萬別去碰那地方!當年負責燒爐的匠人,后來都莫名暴斃......"
話音未落,樓下傳來喧鬧聲。錢大鵝扒著欄桿望去,只見三刀疤扶著戴斗笠的老者站在門口,老者手中拄著根藤杖,杖頭雕著半枚狼頭。"錢掌柜的,"老者開口,聲音像曬干的胡麻稈般沙啞,"我家主人想跟您談筆買賣。"
二樓雅間里,老者摘下斗笠,露出半張布滿刀疤的臉。錢大鵝瞳孔微縮——這人右耳缺失,正是畫中隨寧王狩獵的隴右馬幫頭目"獨耳豹"。"二十年前,小人隨寧王殿下從波斯帶回胡薯種,"獨耳豹摩挲著藤杖,"殿下說這東西能救萬千百姓,卻沒想到......"他突然劇烈咳嗽,三刀疤忙遞上茶水,錢大鵝注意到那茶水里漂著幾片枸杞,分明是止咳的偏方。
"說吧,你們想要什么?"錢大鵝握緊碎陶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獨耳豹從懷里掏出半卷羊皮紙,上面畫著興慶宮后園的地形圖:"聽說您在找胡薯試種遺址?我家主人知道確切位置,只要您肯把種植秘方交給我們......"
"不可能。"錢大鵝斷然拒絕,"秘方屬于天下百姓,不是你們用來牟利的工具。"獨耳豹冷笑:"年輕人,你以為自己能對抗得了那些想讓胡薯永遠消失的人?當年寧王殿下是怎么死的......"他突然住口,目光落在錢大鵝腰間的琥珀佩囊上,"郡主沒告訴你,這佩囊里本該裝著胡薯種嗎?"
與此同時,興慶宮安康郡主的寢殿內(nèi),崔尚宮正捧著一本布滿蟲蛀的《樂工名錄》手顫不已。名錄"丙等"一欄下,吳老三的名字旁赫然畫著朱筆圓圈,旁邊批注著:"隴右暗樁,可通馬幫。"郡主盯著那批注,只覺天旋地轉(zhuǎn)——二十年來,她竟一直在信任一個可能參與兄長冤案的人。
"去聚珍樓,把吳老三給本宮帶來。"郡主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記住,別讓錢大鵝察覺。"崔尚宮領命而去,紫衫在廊下閃過,如一道冰冷的劍光。
申時初,錢大鵝送走獨耳豹,手中多了半張殘缺的地形圖。吳老三站在樓梯口,望著他掌心的陶片欲言又止。就在這時,崔尚宮帶著四名尚食局護衛(wèi)闖入,銀釵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吳樂工,郡主有請。"
錢大鵝愕然起身:"這是為何?"崔尚宮避開他的目光:"陛下要重審寧王舊案,需傳當年教坊司的人問話。"吳老三深深看了錢大鵝一眼,將胡琴輕輕放在桌上:"照顧好烤爐。"話音未落,已被護衛(wèi)簇擁著離去,竹板穗子掃過門檻,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暮色浸染西市時,錢大鵝按照地形圖找到了興慶宮后園的角門。守門的老太監(jiān)接過他手中的烤紅薯,目光落在他袖口的郡主信物上,低聲道:"進去后順著墻根走,別驚動守園的武侯。"荒草沒過膝蓋,他踩著腐爛的落葉前行,忽然被什么東西絆倒——竟是半塊斷碑,上面"胡薯"二字雖已風化,仍可辨認。
遺址中央的窯爐殘骸冒著詭異的青煙,錢大鵝剛走近,腳下的泥土突然塌陷,他驚呼一聲墜入深坑??拥讖浡瘫堑牧蚧俏?,借著隨身攜帶的火折光,他看見洞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馬幫有異心,種薯遭人換......丙字為記,可尋舊部......"字跡到此為止,顯然刻字人未及寫完便已遭遇不測。
頭頂突然傳來腳步聲,錢大鵝急忙吹滅火折。只聽三刀疤的聲音響起:"那胖子果然來了!老大,咱們要不要......"獨耳豹咳嗽著說:"先看看他能找到什么。當年寧王殿下說過,試種爐下埋著最關鍵的東西......"
錢大鵝屏住呼吸,指尖觸到坑底一塊凸起的磚石。他輕輕撬動,竟露出個暗格,里面放著個用油紙包裹的陶罐。打開油紙的瞬間,他瞳孔驟縮——罐子里不是胡薯種,而是一卷血跡斑斑的密奏,上面赫然蓋著寧王的私印。
"陛下明鑒!隴右馬幫借胡薯種私通吐蕃,望速查......"錢大鵝顫抖著讀完密奏,終于明白為何馬幫會千方百計阻止胡薯現(xiàn)世。原來當年寧王發(fā)現(xiàn)馬幫賣國,竟被反誣通番,而他拼死保護的胡薯種,早已被馬幫偷梁換柱!
"拿到了嗎?"獨耳豹的聲音突然靠近,"把東西交出來,我留你全尸。"火折亮起的瞬間,錢大鵝看見對方手中的彎刀泛著藍光——刀上淬了毒。他猛地舉起陶罐砸向?qū)Ψ?,趁著獨耳豹躲避的間隙,抓起密奏往坑外沖去。三刀疤揮刀砍來,卻被他腰間的琥珀佩囊擋住,佩囊裂開,里面的碎陶片散落一地。
"攔住他!"獨耳豹怒吼著追上來,卻突然劇烈咳嗽,鮮血濺在斷碑上。錢大鵝趁機拐過墻角,正撞見崔尚宮帶著郡主的護衛(wèi)趕來。"錢郎君!"崔尚宮眼尖地看見他手中的密奏,"快跟我走!"
戌時三刻,郡主寢殿內(nèi)燭火通明。當錢大鵝將密奏和碎陶片呈給郡主時,后者的臉色比案頭的白瓷還要蒼白。"原來兄長是為了揭發(fā)馬幫......"她指尖劃過密奏上的血字,"而所謂的'丙等暗樁',根本是他為了保護忠臣良將設的局!"
崔尚宮忽然想起什么,從袖中取出吳老三的胡琴:"方才搜查他的房間,在琴腹里發(fā)現(xiàn)這個。"郡主接過展開,竟是寧王手繪的胡薯種植圖,落款處寫著:"丙字為憑,交于信人。"錢大鵝望著圖上與碎陶片如出一轍的"丙"字,終于明白吳老三為何一直阻止他追查——老人怕他重蹈寧王覆轍,死于馬幫毒手。
"立刻釋放吳樂工,"郡主起身披上大氅,"備車,本宮要面見陛下。錢大鵝,你隨我一起去。"錢大鵝愣?。?我?可是我......"郡主凝視著他,眼中有淚光閃動:"你手里的密奏和種植圖,是為兄長洗冤的唯一證據(jù)。而且......"她輕輕撫過案頭的烤紅薯,"兄長若泉下有知,定會欣慰有你這樣的人,將他未竟的心愿繼續(xù)下去。"
亥時的興慶宮寂靜如謎,玄宗皇帝望著桌上的密奏,良久未語。當他看到寧王的種植圖時,忽然老淚縱橫:"皇弟......皇弟你為何不早告訴我......"錢大鵝跪在殿下,望著皇帝顫抖的雙手,忽然明白皇權之下的無奈——當年寧王為了不牽連兄長,選擇獨自承擔罪名,卻沒想到反遭奸人利用。
"傳旨,"皇帝聲音沙啞,"隴右馬幫即刻緝拿歸案,寧王舊案重新審理。胡薯種植之法,著戶部速速推廣,永為大唐子民之福。"郡主伏地叩首,淚水滴在青磚上,開出小小的水花。錢大鵝悄悄將碎陶片收入懷中,他知道,這些帶著寧王筆跡的碎片,終將成為這段歷史的見證。
子時,錢大鵝站在聚珍樓前,望著重新亮起的紅燈籠。吳老三不知何時已等在門口,胡琴上纏著新的竹板穗子,顏色鮮艷如血。"聽說你在宮里大鬧了一場?"老人輕笑,眼中卻帶著欣慰。錢大鵝將種植圖遞給他:"以后,該叫您'吳暗樁'了?"
吳老三搖頭,望著天上的星辰:"我只是個想讓胡薯活下去的樂工而已。"他忽然敲響竹板,熟悉的《將軍令》響起,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滄桑與遼闊。錢大鵝跟著節(jié)奏輕哼,忽然想起現(xiàn)代的某個深夜,他在電腦前玩《大唐商戰(zhàn)》時,何曾想過有一日會真正站在這長安街頭,用一塊烤紅薯,改寫一個時代的命運。
晨霧中,聚珍樓的烤爐再次燃起。錢大鵝往爐子里添著木炭,忽然發(fā)現(xiàn)碎陶片在火光中竟拼成了半個"寧"字。他笑了笑,將陶片輕輕埋入爐底——就讓這些帶著秘密的碎片,隨著烤紅薯的甜香,永遠留在這人間煙火里吧。
吳老三的竹板聲漸響,驚起一群鴿子掠過長安城的天空。錢大鵝望著東方漸白的天際,心中已有了新的計劃:他要在西市開設胡薯育苗鋪,讓每個百姓都能拿到免費的種苗;他要寫一本《胡薯百吃》的小冊子,讓這金黃的塊莖成為長安人的餐桌???;他還要......
"想什么呢?"吳老三打斷他的思緒,"郡主派人送來了新的蜜棗,說烤紅薯里加這個更好吃。"錢大鵝接過蜜棗,忽然想起郡主離開前說的話:"待兄長冤案昭雪之日,本宮要在興慶宮擺一場胡薯宴,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大唐有你這樣的奇人。"
他抬頭望向?qū)m墻方向,嘴角揚起微笑。長安的風帶著晨露的清新,吹過聚珍樓的飛檐,吹過烤爐里跳動的火苗,將甜香送往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而錢大鵝知道,屬于他的故事,才剛剛開始——在這充滿機遇與挑戰(zhàn)的大唐長安,他要用自己的雙手,烤出一片前所未有的繁華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