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桐抿了口蜂蜜水,喉間的苦澀還未化開,突然想起換下的衣物還堆在浴室角落。她掀開被子的動作太急,帶落了床頭柜上的維C瓶,塑料撞擊地面發(fā)出清脆聲響。
程默平穩(wěn)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戛然而止,卻在她慌亂道歉時又恢復(fù)成規(guī)律的頻率。
“我去洗個衣服?!彼嗄_踩過冰涼的瓷磚,指尖在浴室門把手上打滑。蒸騰的水汽早已散盡,衣架上掛著的黑色蕾絲內(nèi)衣卻像枚定時炸彈,在月光下泛著刺目的光。她顫抖著將衣物塞進洗衣籃,金屬拉鏈刮擦籃沿的聲音,像極了程默手術(shù)刀劃開手術(shù)包的動靜。
她走向陽臺的洗衣機,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的金屬開關(guān)。夜風吹過紗窗,帶著遠處工地的轟鳴聲,將晾衣桿上的衣架撞出細碎聲響。就在皮膚即將與按鈕接觸的瞬間,程默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像根銀針突然扎進繃緊的神經(jīng)。
"明天再洗吧。"
林桐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塑料拖鞋在瓷磚上蹭出刺耳的摩擦音。轉(zhuǎn)身時她已經(jīng)掛上疲憊的笑,發(fā)絲黏在汗?jié)竦念~角:"吵醒你了?"
程默靠在門框上,睡衣的領(lǐng)口敞著,露出鎖骨處一道陳舊的手術(shù)疤痕。那是三年前搶救心臟破裂患者時,被飛濺的骨屑劃傷留下的印記。此刻月光斜斜切過疤痕,讓凸起的組織泛著詭異的青白:"滾筒的聲音會傳到樓下,王阿姨睡眠淺。"
"哦...好。"林桐的喉結(jié)動了動。她彎腰時,寬松的浴袍領(lǐng)口垂落,露出半截泛紅的肩頸。手指在碰到某件黑色蕾絲內(nèi)衣時迅速縮回,像是觸到燒紅的烙鐵。那件內(nèi)衣的蕾絲花邊已經(jīng)起毛,肩帶處還纏著幾根陌生的深色頭發(fā)。
程默的目光在那堆衣物上停留了一秒,比CT掃描的曝光時間更短暫。他轉(zhuǎn)身時大褂下擺掃過門框,帶落一?;覊m:"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送程寶上學(xué)呢?!?/p>
林桐望著他轉(zhuǎn)身的背影,突然意識到丈夫挺拔的脊背竟有些佝僂。不知從何時起,那個在無影燈下意氣風發(fā)的主刀醫(yī)生,也被生活壓彎了腰。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愧疚,或許是深夜獨處時的脆弱作祟,她快步上前,伸手拉住程默的手腕。
“一起睡吧?!彼穆曇舴诺煤茌p,帶著幾分討好。指尖觸到的皮膚有些發(fā)涼,像他剛做完手術(shù)時的溫度。
程默的身體瞬間僵硬,肌肉在皮下微微抽搐。林桐卻裝作沒察覺,用力拽了拽他的手,“你最近總熬夜,這樣下去身體怎么吃得消?!?/p>
說著,她率先往臥室走去,手心沁出的汗將丈夫的袖口洇出深色痕跡。
回到臥室,林桐主動掀開被子,又細心地將程默那邊的被角掖好。她挨著他躺下,側(cè)身望著黑暗中的那張側(cè)臉,月光勾勒出他緊繃的下頜線。猶豫片刻,她伸出手,想像從前那樣摸摸他的頭發(fā),卻在半空停住——此刻的程默,像尊冰冷的雕塑,讓她不敢觸碰。
“睡吧?!彼p聲說,往他身邊挪了挪,試圖用體溫融化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堅冰。黑暗中,程默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隨即轉(zhuǎn)過身去,背對著她。林桐望著丈夫?qū)捄竦暮蟊?,突然感到一陣沒來由的愧疚,眼眶瞬間濕潤。她咬住下唇,將頭埋進枕頭里,無聲地流淚。
主臥再次陷入寂靜,只有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流淌。程默聽著身后傳來壓抑的抽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他數(shù)著墻上的鐘擺聲,等待黎明的到來,等待這場荒誕婚姻的解剖時刻。
凌晨4:15,主臥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程默戴著醫(yī)用橡膠手套,指尖捏著紫外線手電筒走進陽臺。
光束掃過洗衣籃的瞬間,那件黑色內(nèi)衣突然泛起幽藍的熒光,像極了血管造影時顯影的病變部位。他輕輕挑起織物,布料內(nèi)側(cè)的濕潤尚未完全干透,在月光下泛著珍珠母貝般的光澤。
作為一個外科醫(yī)生,程默對體液的辨識比普通人敏銳十倍。
“酸性pH值殘留的澀感、蛋白變性后的特殊黏度、以及那股即便經(jīng)過柑橘味沐浴露沖洗,仍殘留在織物纖維里的氣息——和他在患者術(shù)后感染標本中聞到的腐敗味,本質(zhì)上都是生命潰爛的證明。”
“自從生程寶的時候出了意外,林桐的身體就不會懷孕了。所以他們夫妻之間一直都沒有采取避孕措施。看來別人也知道,也用了?!?/p>
“臟了?!彼哪粗负褪持改砹四砟瞧瑵駶櫍|感像極了分離粘連組織時的阻力。腕表的秒針走過七格后松開,看著變形的織物緩緩回彈。
新鮮度:不超過兩小時。
這個判斷讓他想起手術(shù)室的倒計時器,精確到分秒的生命刻度。
程默將內(nèi)衣放回原處,摘下手套扔進單獨的廢物袋。橡膠摩擦聲驚醒了角落的蟑螂,他彎腰看著那只昆蟲快速爬進墻縫,突然想起實習時第一次解剖蟑螂的場景——用鑷子撕開甲殼的瞬間,粘稠的體液濺在護目鏡上的觸感。
他走進程寶的房間,月光透過星星形狀的窗貼灑在小床上。女兒蜷成蝦米狀,褪色的兔子玩偶被緊緊摟在懷里。聽著那稚嫩的呼吸聲,程默想起二十年前,孤兒院的李嬤嬤用藤條抽著他的手心說:"小默,這世上最蠢的事,就是沒把握時亮刀子。"
當時他十二歲,因為搶回被大孩子奪走的面包而挨打?,F(xiàn)在他三十四歲,站在女兒床邊,手里握著比柳葉刀更鋒利的證據(jù)。程寶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小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指。那溫度像極了手術(shù)臺上漸漸回暖的患者體溫,卻讓他眼眶突然發(fā)燙。
他輕輕抽回手,關(guān)上兒童房的門。走廊盡頭的穿衣鏡映出他的身影,大褂口袋里的手術(shù)刀輪廓清晰可見,像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這年頭出軌不是什么大事,即使離婚,對于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母親。自己是怎么樣都爭不到撫養(yǎng)權(quán)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