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敘任由她抱著,手上的劍卻紋絲不動,胸中本就燃燒著的怒火此刻更像是被人澆了熱油,燒得他整個人都要炸開來。
高晨回稟說,派去的人找到了從前在若水書院做粗使下人的王婆,王婆對薛太傅的小孫女印象十分深刻,同時也對另一個孩子記憶深刻。
那是個眼睛一黑一藍(lán)的男孩叫懷瑾,長得既秀氣又漂亮,是薛太傅給自己孫女找的玩伴和書童,薛太傅還曾經(jīng)說懷瑾很適合做孫女的童養(yǎng)夫。
偏生李敘想去玉瓊苑問個明白時,謝惟貞不在家中,下人說王妃去了陪嫁的香粉鋪?zhàn)印?/p>
等他來了香粉鋪?zhàn)樱瑒偤镁妥采蟼髀勚醒劬σ缓谝凰{(lán)的童養(yǎng)夫在給他的王妃送花。
王妃笑得很開心,比起在宮里和王府時笑得真心多了,簡直是明媚照人,燦若玫瑰。
肯定是這個異瞳男子對王妃心懷不軌!
長得就妖妖調(diào)調(diào),不像什么君子為人。
李敘順手把幾天不見的妻子往懷里摟,語氣森冷地叫高暮也扔一把劍給地上的男人。
“起來,要么殺了我,要么我殺了你?!?/p>
薛懷瑾跟著薛太傅學(xué)過詩書射御,可這武道卻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究竟能不能撿起地上的劍都是個問題,更遑論與人廝殺。
他嚇得臉色有些慘白,更顯無辜可憐。
“我…我不會使劍…”
謝惟貞想掙脫禁錮,卻沒能成功,她氣得狠狠捶打李敘的后背。
“你干什么?他是我外祖父收養(yǎng)的孤兒,算是我的另一個哥哥,他不會武,怎么和你殺來殺去?快放開,放開我!”
李敘在被連咬了兩口,捶打了足足七七四十九下之后終于逼迫自己冷靜了些許,但還是不肯輕易放過地上的人。
“你來見本王的王妃有何事?”
這花也是你能送的?
他在玉瓊苑專門給謝惟貞辟了一大片花圃來種芍藥,也不見謝惟貞這么高興。
薛懷瑾隨隨便便送了盆花,就能把謝惟貞哄得眉開眼笑的。
憑什么?
“草民拜見梁王殿下?!?/p>
薛懷瑾終于從巨大的震驚和恐慌中回過神來,確定了來者的身份,就是貞小姐被賜婚的那位王爺。
“草民是王妃陪嫁鋪?zhàn)永锏墓苁?,今日王妃前來,是為了查閱新的賬本,也是為了端午提前犒賞眾人。”
李敘眸色越發(fā)幽深,渾身都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眾人的更是如同烏云壓頂,好似頃刻間就會醞釀出更大的風(fēng)暴。
“你一個小小管事也敢送這些東西給王妃?嗯?”
旁觀的金花和銀葉不敢動,只能緊緊捂住自己的嘴,眼睜睜看著梁王殿下高抬貴腳,將那最后一朵幸存的鳳羽落金池碾碎在地上。
完了。
這可是太傅留下來的。
薛懷瑾連忙撲過去,想要拯救這些花朵,最后卻只拾起幾片零落的花瓣。
“殿下,殿下別踩!”
謝惟貞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原本好好一株嬌艷繁茂的芍藥花已經(jīng)只剩下光禿禿的枝葉,花全沒了,根還能不能活也難說。
“李敘。”
謝惟貞霎時間就紅了眼眶,全身都在顫抖。
“那是我外祖父從前養(yǎng)的芍藥花,你怎么能不分青紅皂白就這樣給我踩碎了……”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李敘更是如同遭受了當(dāng)頭棒喝,低頭看見謝惟貞晶瑩的淚珠大顆大顆從腮邊滾落,自己的喉嚨也像是被什么東西緊緊扼住,全身不自覺地緊繃起來。
謝惟貞趁他發(fā)愣,立刻掙開他的懷抱,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手將那株芍藥的根基從凝結(jié)的一大塊兒土里刨出來。
金花和銀葉見梁王沒有進(jìn)一步動作,也趕緊上前去幫忙拯救這盆鳳羽落金池。
高晨見了這情形都害怕,急忙找人去帝都城里搜羅些精通花木種植的民間高手來。
薛懷瑾終于算是看明白了形勢,不敢再靠近,害怕梁王發(fā)怒傷及貞小姐這個王妃。
李敘自出生起就是天潢貴胄,還從沒有淪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他幾次想張口道歉,都因嗓子干澀得厲害,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索性飛快扔了佩劍,也跟著蹲下。
“我……”
謝惟貞頭一回在人前哭得這樣傷心,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落下,滴落在破碎不全的芍藥花瓣上。
淚珠透過隨身攜帶的手絹浸濕了李敘的掌心,他感覺到好似有一把鋒利的匕首在剜他的心,窒息般的疼痛讓他快要無法呼吸了。
“珍珍,你別…”
謝惟貞抱著鳳羽落金池殘缺的根莖枝葉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站起身,像一只發(fā)狂的獅子般橫沖直撞,把后面看熱鬧的高暮都推了個趔趄,差點(diǎn)四仰八叉地栽倒在地。
李敘反應(yīng)也足夠快,立刻回身追去。
香粉鋪?zhàn)舆@場鬧劇勉強(qiáng)就算是結(jié)束了。
高晨趕緊把殿下丟棄的寶劍收好,金花銀葉卻說不要回府,要去市集多買些肥瘦相間的羊肉和旁人不要的下水。
高暮揉著自己磕在石柱上的脖子,不理解去買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干什么。
“那些東西也能帶回王府?你們怎么想的?”
薛懷瑾從地上站起身來,看著這滿地狼藉十分無奈,溫聲解釋:“芍藥就是要以血肉供養(yǎng)的,光澆水施肥根本沒用?!?/p>
高暮狠狠瞪住眼前這個罪魁禍?zhǔn)?,上手就要捆他:“閉嘴,都怪你!高晨,咱們把他綁回王府,交給殿下發(fā)落?!?/p>
金花聽了直搖頭:“不行!高大人,你把薛管事綁回去,王妃的陪嫁鋪?zhàn)诱l來管?況且無緣無故就抓人,有損殿下和王妃的清譽(yù)?!?/p>
高晨恨鐵不成鋼地睨了高暮一眼。
“行了,殿下沒發(fā)話,哪里輪得著我們做主?還不趕緊去保護(hù)殿下和王妃?”
堂堂梁王府的侍衛(wèi)官,還不如王妃身邊的一個丫鬟明白事理。
還說什么把這人綁回去給殿下發(fā)落,殿下此刻不被王妃發(fā)落去睡一輩子清心殿的冷床冷榻就不錯了。
高暮猶不服氣,奈何王府的侍衛(wèi)長不是他,官大一級也能壓得他出不來聲兒,只好撿起地上另一把劍悻悻離去。
“啪——”
李敘追著謝惟貞上了那輛普普通通的馬車,還沒碰到她的衣袂,右臉就又挨了一下。
火辣的痛感立刻在臉上蔓延。
即便是再親近的人也該惱了,更何況他是大周朝的親王,天家的皇子。
“謝惟貞!”
可等李敘鐵青著臉一湊近,就看見謝惟貞抽抽嗒嗒哭得滿面淚痕,兩只眼睛紅得跟兔子一樣,只怕明日見不了人。
他頓時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了。
“本王會賠你十盆、百盆一樣的花,只求你別再哭了,眼睛都要腫了?!?/p>
謝惟貞抬手用袖子擦去眼淚,直接將懷中殘缺不全的芍藥根莖都砸在了李敘的肩上。
“我不要你賠!你們這些男人,全都是沒有心肝兒的東西!我遲早受不了要走,早走晚走都是走,明天我就走!我要回甘州,我出家做女冠也有的是錢用,誰要受你的閑氣誰就來吧!我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