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胥叉著腰,光著腚,對著石壁上那坨焦黑冒煙、姿勢清奇的“玄骨遺像”猖狂大笑,肚子里那縷新生的元氣餓得直抽抽,像只沒奶吃的狼崽子,嗷嗷叫著催他趕緊開席。
“老骨頭!遺產(chǎn)!遺產(chǎn)懂不懂!” 蔡胥捂著雷鳴般的肚皮,齜牙咧嘴地撲向那堆疑似儲物袋的焦黑碎片。也顧不上燙手,撅著屁股在滾燙的碎石瓦礫里一通扒拉。
還真讓他翻出點東西——幾塊燒得變形、勉強還能看出是個袋子的破皮子,上面繡著的符文黯淡無光;一小堆黑乎乎的、分不清是丹藥殘渣還是骨灰的粉末;幾塊指甲蓋大小、顏色各異、元氣微弱得可憐的晶石碎片;還有…半根烤得焦香酥脆、散發(fā)著奇異肉香(?)的…手指頭?
蔡胥捏著那半根“老骨遺指”,嘴角抽搐了一下,肚子叫得更歡了。
“…這老東西,死都死了還這么摳門!” 他嫌棄地把那玩意兒甩飛,抓起那幾塊破皮子和晶石碎片,胡亂往腰上一纏——權(quán)當遮羞布兼臨時儲物袋。
又抓了一把黑乎乎的粉末,猶豫再三,本著“蚊子腿也是肉”的市井精神,閉著眼塞進嘴里。
“嘔…” 一股混合著焦糊、土腥和某種難以言喻的陳年霉味在嘴里炸開,嗆得他直翻白眼。肚子里那縷元氣倒是來者不拒,貪婪地將那點微弱的元氣(或者別的什么玩意兒)吸溜了個干凈,勉強安撫了一下躁動。
“媽的,比餿泔水還難吃!” 蔡胥呸呸吐了幾口,感覺力氣恢復(fù)了些,至少腿不軟了。他環(huán)顧這個被炸得七零八落、濃煙未散的地牢,目光掃過那些扭曲的青銅碎片和石壁上的人形烙印,心頭那點劫后余生的得意和幸災(zāi)樂禍,像被潑了盆冷水,漸漸沉了下去。
玄骨老兒是死得其所(活該),可這地方…陰森得過分。那股之前被爆炸和饑餓掩蓋的、若有若無的…死氣?怨氣?絲絲縷縷地從地牢更深處彌漫出來,像冰冷的蛛網(wǎng),纏得人心里發(fā)毛。
“有古怪…” 蔡胥下意識地搓了搓胳膊上新生的、還帶著粉嫩光澤的皮膚,雞皮疙瘩起了一層。他心念微動,嘗試著運轉(zhuǎn)丹田里那縷微弱的元氣,溝通腦海中那個冰冷的系統(tǒng):“喂!系統(tǒng)!開眼!看看前頭什么玩意兒!”
【指令接收,觀瞳術(shù)啟動?!?/p>
冰冷的提示音剛落,蔡胥只覺得雙眼微微一涼,仿佛蒙塵的玻璃被擦亮。眼前的世界瞬間褪去了常態(tài)的色彩,變得灰蒙蒙一片。地牢深處,一條被炸得半塌的甬道顯露出來,而在甬道盡頭…似乎是一扇沉重的石門?石門縫隙里,正源源不斷地滲出一種…粘稠、污濁、令人作嘔的暗紅色氣流!
那氣流翻滾著,扭曲著,里面仿佛有無數(shù)張痛苦嘶嚎的臉在掙扎,散發(fā)著濃烈的絕望、怨恨和…死亡的氣息!
“臥槽!” 蔡胥頭皮一炸,汗毛倒豎。這他媽是什么鬼地方?玄骨老兒還兼職開屠宰場?他強忍著掉頭就跑的沖動,好奇心(或者說某種被引氣入體后略微提升的直覺)驅(qū)使他小心翼翼地、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那扇滲著“血霧”的石門摸去。
越靠近,那股陰冷絕望的氣息越重。石門半開著,是被爆炸的沖擊波震開的。蔡胥屏住呼吸,側(cè)著身子,像條泥鰍一樣滑了進去。
眼前豁然開朗,卻是一個比剛才煉丹地牢大了數(shù)倍的地底空間。然而,眼前的景象,讓剛剛經(jīng)歷爆炸、重塑、還光著腚的蔡胥,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剛剛咽下去的黑粉末差點全嘔出來。
不是屠宰場。
是…地獄。
一排排粗大的、銹跡斑斑的鐵柵欄,將這個巨大的空間分割成無數(shù)個狹窄的囚籠?;\子里,擠滿了…人?
或者說,曾經(jīng)是人。
他們或坐或躺,或蜷縮成一團,大多衣不蔽體,形銷骨立。皮膚是毫無生機的灰敗色,緊貼著嶙峋的骨架,像一層風(fēng)干的皮蒙在骷髏上。頭發(fā)枯槁如亂草,眼睛空洞地大睜著,卻沒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渾濁。
有的胸口微微起伏,證明他們還吊著最后一口氣;有的則早已無聲無息,成了一具具保持著痛苦姿態(tài)的干尸??諝庵袕浡鴿饬业乃幬?、汗臭、排泄物的惡臭,以及一種…血肉精氣被強行抽離后留下的、令人心悸的空洞味道。
觀瞳術(shù)的視野下,眼前的景象更加觸目驚心!
沒有光。
沒有代表生命的、溫暖的、躍動的金色光點。
只有一片絕望的死灰!
每一個藥奴,無論活著的還是死去的,他們的身體上方,都籠罩著一層薄薄的、不斷逸散的灰敗霧氣——那是被強行掠奪、幾乎枯竭的生命本源!而在他們干癟的丹田位置,或者頭顱深處,都延伸出一條條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暗紅色絲線!
這些絲線穿透鐵籠,穿透石壁,匯聚向地牢中央一個早已在爆炸中碎裂的、刻滿邪惡符文的石臺!
獻祭!
這是活生生的人體藥田!是持續(xù)不斷的生命獻祭!玄骨老兒煉丹的“藥氣”,就是用這些人的命熬出來的!
蔡胥的呼吸停滯了。他出身市井,偷雞摸狗、打架斗毆、坑蒙拐騙都干過,自認臉厚心黑。
可眼前這一幕,超出了他所有認知的底線!那些空洞的眼睛,那些扭曲干枯的肢體,那彌漫整個空間的、無聲的絕望和怨毒…像冰冷的錐子,狠狠鑿穿了他那層厚厚的、玩世不恭的殼,直刺心底最深處。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激得他渾身發(fā)冷,胃里翻騰的惡心感被一種更深沉、更尖銳的東西取代——是憤怒?是悲哀?還是一種兔死狐悲的冰涼?他不知道。他只覺得胸口堵得厲害,像塞了一團浸透冰水的爛棉絮,又沉又冷,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這聲響在死寂的地牢里格外刺耳。
離他最近的一個鐵籠里,一個蜷縮在角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人”,似乎被這聲響驚動。
那骷髏般的頭顱極其緩慢地、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咔”聲,轉(zhuǎn)動了一下。一雙深陷的眼窩,空洞地“望”向蔡胥的方向。
沒有恨,沒有怨,甚至沒有恐懼。
只有一片徹底的、令人窒息的…虛無。仿佛靈魂早已被抽干,只剩下一具等待徹底腐朽的皮囊。
蔡胥的視線和那空洞的“目光”對上了。
嗡——!
他腦子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不是系統(tǒng)的警報,而是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無法言喻的悲慟和憤怒!
眼前的一切,那無盡的灰敗,那無聲的吶喊,那被踐踏到塵埃里的生命尊嚴…像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他想破口大罵,罵玄骨老畜生不得好死(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想做點什么,砸開這些該死的鐵籠;可他手腳冰涼,身體僵硬,喉嚨里像堵了塊燒紅的烙鐵,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就在這巨大的悲慟和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的瞬間,一段文字,毫無征兆地、清晰無比地浮現(xiàn)在他混亂的腦海深處。
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一個餓死在破廟里的老道士,臨死前用枯枝在泥地上劃拉出來的。老道士說,那是能讓人“心安”的東西。
蔡胥當時只當是瘋話,為了半塊發(fā)霉的餅,他壓根沒記住幾個字??纱藭r此刻,那些字句卻如同烙印般,一個字一個字地跳了出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和力量,在他干澀的喉嚨里滾動。
他下意識地,張開了嘴。
聲音嘶啞,微弱,斷斷續(xù)續(xù),甚至有些荒腔走板,不成調(diào)子。在這死寂絕望的地牢里,卻像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道…道可道…非常道…”
“名…名可名…非常名…”
“無…無名天地之始…”
“有…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
“常有欲,以觀其徼…”
是《道德經(jīng)》,這也是為什么出來旅行的時候蔡胥為什么非要買一本道德經(jīng)的原因,也許是紀念那個可憐的老道士吧。
他不懂其中的深意,甚至念得磕磕巴巴??呻S著這嘶啞、斷續(xù)、卻帶著一種奇異韻律的經(jīng)文聲在地牢中回蕩,一股難以言喻的變化悄然發(fā)生。
丹田中那縷原本只知索取、躁動不安的元氣,在這經(jīng)文的引導(dǎo)下,竟緩緩平復(fù)下來,循著一種玄奧的軌跡自行流轉(zhuǎn)。絲絲縷縷清涼的氣息,不再只滿足于吞噬外界能量,反而從丹田溢出,浸潤著他新生的經(jīng)脈,洗滌著他被眼前慘象沖擊得動蕩不安的心神。
更奇異的是,隨著經(jīng)文念誦,他那雙在觀瞳術(shù)視野下看到的景象,驟然一變!
地牢上空,那彌漫的、令人窒息的灰敗死氣,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開始緩緩流動、旋轉(zhuǎn)。而那些從藥奴身上延伸出的、代表被獻祭掠奪的暗紅絲線,在這經(jīng)文聲中,竟發(fā)出細微的、如同冰裂般的“咔嚓”聲!
蔡胥的雙眼,在觀瞳術(shù)的灰白底色上,驟然蒙上了一層極其淡薄、卻無比純凈的…清光!
在這清光的映照下,他看到了!
他看到每一個藥奴——無論是那空洞望著他的,還是蜷縮著早已無聲息的——他們的身體深處,那幾乎熄滅的生命燭火旁,都延伸出無數(shù)條極其纖細、近乎透明的絲線!
有的絲線黯淡無光,早已斷裂,孤零零地飄散在空中,那是屬于他們過往親情、友情的因果,早已在漫長的折磨和掠奪中徹底斷絕。
有的絲線則帶著濃得化不開的怨恨、不甘和詛咒,死死纏繞在他們自身,如同毒蛇,啃噬著最后一點生機,那是他們對玄骨、對這煉獄的因果!
而更多的,是無數(shù)條極其微弱、幾乎看不見的、連接著虛無的絲線——那是他們尚未開始、便已被強行終結(jié)的未來因果!
此刻,在這些藥奴的上方,在那彌漫的灰敗死氣之中,隨著《道德經(jīng)》那微弱的、帶著奇異韻律的聲音流淌,一點極其微弱、卻純凈無比的金色光點,如同暗夜中的螢火,悄然浮現(xiàn)。
這一點金光,仿佛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撫慰和引導(dǎo)之力。
那些纏繞在藥奴身上的、由怨恨和不甘凝結(jié)的暗紅“毒蛇”絲線,在這純凈金光的照耀下,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開始寸寸消融、崩解!那些斷裂飄散的、代表美好過往的因果絲線,仿佛被無形的力量輕輕拂過,褪去了塵埃,顯露出本身溫潤的光澤,雖然依舊斷裂,卻不再顯得那么凄涼絕望。而那些連接虛無、代表未來的絲線,則在這金光中…輕輕顫動了一下,然后,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蔡胥清晰地“看”到,那些蜷縮在地、形如枯槁的藥奴們,臉上那凝固的痛苦和麻木,似乎…松動了一絲。雖然他們的身體依舊枯敗,但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和怨毒,正在快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平靜。如同燃燒殆盡的燭火,在最后一刻,終于擺脫了被狂風(fēng)撕扯的痛苦,獲得了安寧。
一個,兩個,三個…
越來越多的藥奴,臉上浮現(xiàn)出那種近乎解脫的平靜。他們的呼吸,本就微弱,此刻變得更加悠長、平和,然后…漸漸停止。如同燃盡的燈芯,最后一縷青煙裊裊散去。
沒有掙扎,沒有痛苦。
只有一種塵埃落定、歸于永恒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