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砂者的黎明**
礦洞的巖壁如同被遠古巨獸啃噬過的腹腔,巨大、扭曲,散發(fā)著腐朽的甜腥氣。蜿蜒的裂隙中,彩虹色的粘稠液體緩緩滲出,沿著凹凸的石壁滑落,滴答聲在絕對的死寂中被無限放大?!白汤病汤病钡母g聲是這里永恒的背景音,宣告著任何有機物的脆弱。甜膩得令人作嘔的金色霧靄——天庭豢養(yǎng)的“仙瘴”——懸浮在污濁的空氣中,形成緩慢流淌的致命河流。凡人觸之,血肉筋骨頃刻間便會化作永恒凝固的七彩晶骸。
唯一的光源來自穹頂。數(shù)百只拳頭大小、甲殼泛著金屬幽光的噬仙蟲,彼此抱合,形成一個直徑十丈的巨大發(fā)光球體,如同倒懸的、冰冷的月亮。球體表面甲殼縫隙間,無數(shù)細長如絲的觸須垂落下來,在彌漫的仙瘴霧氣中微微飄蕩,貪婪地吮吸著礦奴們勞作時呼出的每一縷帶著恐懼與疲憊的生命精氣。那是它們維系這地獄之光的唯一養(yǎng)料。
楚暝蜷縮在一輛早已銹蝕變形、被遺棄的礦車陰影里。黑布緊緊裹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布料的濕悶和礦洞特有的甜腥與鐵銹混合的窒息感。他的眼睛是唯一暴露在外的感官,透過礦車殘骸的縫隙,冰冷地記錄著這片絕域。
視野中,粘稠的仙瘴金流如同有生命的毒蛇,緩慢地撞上巖壁上裸露的、閃爍著暗淡星芒的時淚礦脈。碰撞的瞬間,“噼啪”作響,迸濺出短暫而妖異的藍紫色火花,像垂死星辰最后的掙扎。礦渣堆里,半掩著不知多少年前的骸骨,此刻正被無形的畫筆快速涂抹,斑斕的彩色結(jié)晶迅速蔓延、覆蓋,將死亡的瞬間定格成永恒的痛苦藝術(shù)品。
“嗡——!”
毫無征兆,穹頂那巨大的蟲巢猛地一縮!高頻振翅的次聲波如同實質(zhì)的巨錘,狠狠砸向每一個礦奴的顱骨??諝庠跓o形的震顫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楚暝悶哼一聲,死死咬緊牙關,感覺五臟六腑都在共振中翻江倒海。
三個剛被鞭子驅(qū)趕進來的新礦奴,如同被無形的重錘擊中頭顱。他們慘叫著捂住耳朵,暗紅的血線瞬間從指縫和耳孔中飆射而出。劇痛剝奪了理智,他們瘋狂抓撓著自己的喉嚨,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試圖驅(qū)逐鉆入腦髓的死亡嗡鳴。其中一人在癲狂的抓撓中,指尖不慎劃過一縷飄蕩的金色霧氣。
“噗!”
一聲輕如泡沫破裂的脆響。那礦奴的動作瞬間定格。接觸仙瘴的指尖如同投入滾燙的蠟液,七彩的晶簇瘋狂滋長、蔓延,沿著手臂、脖頸、臉頰……無情地侵蝕。他臉上最后凝固的表情,竟是極致的痛苦中混雜著一絲對那致命金霧的詭異貪婪。僅僅兩三個呼吸,一個保持著抓撓姿態(tài)、閃爍著妖異七彩光澤的人形晶雕便矗立在原地,成為礦洞新的恐怖圖騰。另外兩人目睹同伴的晶化,瞳孔中的恐懼炸裂,卻在次聲波的持續(xù)折磨下無法思考,只能像瀕死的魚一樣向后蜷縮,身體篩糠般顫抖,徹底崩潰。
楚暝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那新生的死亡雕塑。恐懼會加速呼吸,每一次深重的喘息,都在為頭頂?shù)氖上上x提供更多的食糧。他的目光掃過地面:軌道縫隙間,熒綠色的酸液如同緩慢流淌的膽汁,散發(fā)著刺鼻的硫磺惡臭。一截半融化的、慘白的指骨在其中沉浮,蒸騰起帶著死亡氣息的霧氣——這是監(jiān)工們處理“廢料”的捷徑,無聲地嘲笑著所有礦奴的最終歸宿。
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那把銹跡斑斑、幾乎與礦車同色的礦鎬。冰冷的觸感是這片熾熱地獄里唯一的真實。木柄早已被無數(shù)前任的汗水、血水和絕望浸透,變得油亮、沉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柄身上刻滿的歪斜“正”字,深深淺淺,密密麻麻,有些筆畫甚至重疊、刻穿了木柄,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瀕臨瘋狂的執(zhí)著。這是第七任主人留下的生存倒計時。楚暝不知道那人刻到第幾個“正”字時化作了晶雕,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在這柄鎬上留下幾道刻痕。這粗糙的木紋,是他對抗虛無的唯一錨點。
“咔嗒?!?/p>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來自腳邊。
楚暝警覺地低頭。只見一道狹小的巖縫中,詭異地鉆出了一株植物——蝕晶花。它沒有葉子,只有幾片薄如蟬翼、邊緣卻閃爍著剃刀般寒光的花瓣,正貪婪地吸附在他被尖銳礦渣劃破的腳踝傷口上!花瓣邊緣薄得驚人,輕易就割開了他粗糙的皮膚,更深地嵌入血肉。更可怕的是,那花瓣一接觸到滲出的溫熱鮮血,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肉眼可見地瘋長、膨脹,顏色從暗紅變得如同吸飽了血的瑪瑙,妖艷欲滴,散發(fā)出一種甜膩的異香。
劇痛和死亡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楚暝的心臟!蝕晶花是礦洞里最陰險的“清道夫”,嗜血如命,一旦被纏上,會以恐怖的速度吸干宿主,并將尸體轉(zhuǎn)化為新的晶化養(yǎng)料。他不敢有大動作,驚動仙瘴或蟲巢就是即刻死亡。只能咬碎牙關,用礦鎬沉重的鈍頭,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去撬那死死咬住皮肉的鋒利花瓣。
每一次輕微的撬動,都帶來撕裂皮肉的劇痛,鮮血涌出得更多。那蝕晶花反而吸吮得更歡,發(fā)出細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如同毒蛇吐信。就在楚暝幾乎要被這鉆心的折磨逼得放棄時,異變陡生!
緊貼著他傷口的蝕晶花瓣,在吸食了大量鮮血后,妖艷的血色光芒猛地一滯!緊接著,花瓣邊緣那鋒利的金屬寒光如同被侵蝕般迅速黯淡、消融。花瓣本身開始浮現(xiàn)出細密的、蛛網(wǎng)般的黑色紋路,瘋狂生長的態(tài)勢戛然而止,反而向內(nèi)詭異地卷曲、枯萎,如同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生機!
更令人震驚的是,幾縷被楚暝新鮮血液氣味吸引、正試圖飄蕩過來的金色仙瘴霧氣,在靠近他腳踝傷口附近時,竟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壁,猛地向外彈開,發(fā)出細微的“噼啪”靜電聲!那致命的金霧,竟無法沾染傷口分毫,更無法像腐蝕其他礦奴那樣將他晶化!
楚暝的動作徹底僵住,連呼吸都停滯了。劇痛依舊,但眼前這打敗認知的景象,讓他心臟如同被重錘擂擊,瘋狂地撞擊著胸腔。他死死盯著自己腳踝流出的血——在慘白蟲巢光的映照下,那顏色并非純粹的暗紅,而是透著一股深沉的、近乎墨色的不祥!傷口邊緣,在血液浸染和蝕晶花毒素的刺激下,皮膚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冰冷堅硬的、鱗片狀的黑色紋理一閃而逝。
**黑鱗……?**
一個被深埋于記憶最黑暗角落、帶著禁忌與詛咒氣息的名詞,如同掙脫枷鎖的兇獸,驟然沖入他的腦海!帶來刺骨的寒意,卻也點燃了一絲在絕境中荒謬絕倫的、微弱的火星。他猛地攥緊了礦鎬的木柄,指關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咯咯”聲。那刻滿“正”字的粗糙木紋,此刻仿佛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入掌心。
穹頂之上,那巨大的噬仙蟲巢穴,那冰冷的發(fā)光球體,仿佛也感應到了下方一絲極其微弱卻截然不同、帶著某種古老威壓的能量波動。整個球體不安地劇烈蠕動了一下,如同心臟被攥緊。無數(shù)垂落的絲狀觸須驟然繃得筆直,齊刷刷地、精準無比地朝向了楚暝藏身的礦車陰影方向。慘白的光芒劇烈波動,如同無數(shù)只冰冷的、充滿貪婪與警惕的復眼,穿透了黑暗的遮蔽,無聲地將那個蜷縮的身影死死鎖定。
礦洞深處的死寂,瞬間被拉緊成一根瀕臨斷裂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