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白涮坊的喧囂,被一聲沉悶的巨響硬生生撕開!
不是砸門,更像是沉重的鐵器狠狠撞在厚實(shí)門板上的聲音!整座店堂都仿佛隨之震顫了一下,屋頂簌簌落下幾縷灰塵,剛糊好的油紙窗欞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喧囂戛然而止。食客們端著碗筷,臉上的笑容僵在嘴角,眼神茫然中帶著驚疑。跑堂的吆喝卡在喉嚨里。連后廚那口巨大黃銅涮鍋里翻滾的湯水,都似乎凝滯了一瞬。
祝小蝶正端著一盤熱氣騰騰的羊上腦走向窗邊呂落第的桌子,聞聲猛地停步,肩上的白汗巾無風(fēng)自動。她黑曜石般的瞳孔驟然收縮,銳利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匕首,瞬間釘死在油紙窗上映出的那個劇烈晃動的巨大陰影輪廓上!一股冰冷刺骨的、帶著鐵銹和血腥氣息的兇戾威壓,如同無形的冰錐,穿透了門板,狠狠刺入每個人的心神!
老白掌柜臉上的諂媚笑容瞬間凍結(jié),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他剛從柜臺后探出半個身子想招呼客人,此刻肥胖的身體猛地一抖,綠豆小眼里爆發(fā)出極致的恐懼!他下意識地就想往柜臺底下鉆,動作快得與他那身肥肉不符。
后廚通道口的油布簾子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猛地掀開!冰火魔廚一步跨出!他那雙蘊(yùn)含冰火的奇異眼眸不再是古井無波的深邃,左眼的幽藍(lán)冰晶光芒暴漲,如同極地驟然降臨的寒潮,右眼瞳孔中的金紅火焰瘋狂跳躍,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一股凝練到極致、帶著毀滅氣息的冰火之力,如同無形的風(fēng)暴,瞬間從他身上席卷而出,與門外那股兇戾的威壓狠狠撞在一起!
空氣仿佛被點(diǎn)燃,又瞬間凍結(jié)!離得近的幾張桌子上,碗碟里的湯汁劇烈晃動,甚至凝結(jié)出細(xì)小的冰晶,又瞬間被一股灼熱蒸發(fā)!
就在這冰火交織、令人窒息的對峙達(dá)到頂點(diǎn)的剎那——
轟?。。?!
那扇新?lián)Q的、足有三寸厚的榆木大門,連同加固的門框,如同被攻城巨錘正面轟中!無數(shù)碎裂的木塊、鐵屑混合著狂暴的氣勁,如同爆炸的破片,朝著大堂內(nèi)瘋狂激射!
煙塵彌漫!
一個高大、魁梧、如同鐵塔般的身影,踏著破碎的門板殘骸,撞開翻騰的煙塵,一步踏入!
他穿著一身玄黑色的勁裝,布料堅韌,卻多處破損,沾滿了暗紅色的干涸血跡和塵土。身材并不算特別夸張的魁梧,但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精鐵澆鑄,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感。面容剛毅,如同刀削斧鑿,線條冷硬,只是此刻,那雙本該深邃銳利的眼睛,卻蒙著一層詭異的、如同蛛網(wǎng)般蔓延的粉紅色霧靄!那霧氣在他眼瞳深處翻涌,時而化作熾熱的情欲火焰,時而化作冰冷的刻骨仇恨,瘋狂地扭曲著他臉上原本的英武,只剩下一種被強(qiáng)行操控的、非人的猙獰和暴戾!
他的背上,斜背著一柄劍。劍身異常寬闊,足有四指寬,長度卻比尋常長劍短上一截。劍鞘是沉重的暗沉玄鐵,沒有任何裝飾,只有一道道深刻、如同被巨獸利爪抓撓過的痕跡。劍雖未出鞘,一股沉重如山岳、鋒銳如裂帛、卻又帶著無邊戾氣的恐怖劍意,已如同實(shí)質(zhì)的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臟上!
鐵劍門大師兄,上官燕鸞!
他無視了滿堂驚駭欲絕的目光,那雙被粉紅霧靄徹底吞噬的瞳孔,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鬼燈,瞬間鎖定了后廚通道口那個渾身散發(fā)著冰火交織氣息的身影——冰火魔廚!
“妖…邪…當(dāng)…誅!” 一個嘶啞、破碎、仿佛從喉嚨深處強(qiáng)行擠出的、充滿了無邊恨意的聲音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帶著令人牙酸的顫音。
話音未落!
嗆——?。?!
一聲如同萬載玄冰炸裂、又似九天雷霆轟鳴的恐怖劍嘯,驟然響徹云霄!
上官燕鸞反手拔劍!
沒有多余的劍花,沒有蓄勢的過程。那柄沉重?zé)o比的玄鐵重劍,如同他手臂的延伸,帶著一股撕裂虛空、斬斷一切阻礙的決絕意志,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烏黑劍罡!劍罡未至,狂暴的勁風(fēng)已將滿地狼藉的碎木、碗碟殘骸卷起,如同風(fēng)暴般朝著冰火魔廚狂涌而去!地面上的青石板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寸寸龜裂!
這一劍,簡單!直接!霸道絕倫!帶著被操控者燃燒生命本源般的瘋狂力量!目標(biāo)只有一個——將那個散發(fā)著令他“憎恨”氣息的源頭,徹底撕碎!
冰火魔廚瞳孔中的冰火光芒瞬間暴漲到極致!
面對這避無可避、如同山崩海嘯般的恐怖一劍,他沒有退!那雙骨節(jié)分明、異常穩(wěn)定的手,閃電般探出!左手五指張開,掌心瞬間凝結(jié)出一面急速旋轉(zhuǎn)、散發(fā)著刺骨寒氣的幽藍(lán)色冰盾!冰盾之上,無數(shù)細(xì)密的、如同雪花般的符文瞬間亮起!右掌則虛握成拳,拳鋒之上,一點(diǎn)凝練到極致、如同熔巖核心般的金紅火焰驟然爆發(fā),周圍的空氣被灼燒得劇烈扭曲!
冰盾在前,火拳在后!冰與火的力量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涇渭分明、卻又相互激蕩、威力倍增的屏障!
轟——?。。?!
烏黑的劍罡狠狠撞上幽藍(lán)的冰盾!
沒有僵持!
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堅冰!刺耳的碎裂聲密集響起!那面足以凍結(jié)鋼鐵的幽藍(lán)冰盾,在接觸到玄鐵重劍劍罡的瞬間,僅僅支撐了不到半息,便轟然炸裂!無數(shù)冰晶碎片如同鋒利的飛刀四射!
劍罡去勢稍減,卻依舊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狠狠撞在冰火魔廚緊隨其后的金紅火拳之上!
嗤——?。?!
如同冷水潑入滾油!金紅火焰劇烈翻騰、咆哮,瘋狂地焚燒、消融著那沉重的劍罡!冰火魔廚右拳上的火焰瞬間黯淡下去,整條手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衣袖被狂暴的氣勁撕裂,露出其下虬結(jié)鼓脹、卻瞬間被震裂開道道血口的肌肉!
冰火魔廚悶哼一聲,那張平凡的臉上第一次浮現(xiàn)出痛苦之色!他腳下如同踩在燒紅的鐵板上,踉蹌著向后暴退!每一步落下,都在堅硬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個深深的、邊緣帶著焦痕和冰霜的腳?。】谥袊姵鲆恍」勺茻岬?、帶著冰晶碎末的血霧!
他竟被這一劍硬生生轟退七步!撞翻了身后一張堆滿杯盤的桌子,稀里嘩啦碎了一地!
敗了!
僅僅一劍!
那口巨大的、無聲翻滾著冰火之力的黃銅涮鍋,就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鍋內(nèi)的湯水因?yàn)檫@突如其來的狂暴沖擊而劇烈震蕩,冰火分明的界限瞬間模糊、紊亂!
上官燕鸞一劍擊退強(qiáng)敵,那雙被粉紅霧靄籠罩的眼中,瘋狂與暴戾非但沒有減弱,反而如同被澆了滾油的烈火,更加熾盛!他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吼,沉重的玄鐵重劍再次揚(yáng)起!劍鋒直指氣息紊亂、嘴角溢血的冰火魔廚!那濃烈到化不開的殺意,如同無形的絞索,瞬間收緊!
“妖…邪…死——!?。 ?/p>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眼看冰火魔廚就要被那沉重的玄鐵重劍徹底吞噬的瞬間——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了上官燕鸞身側(cè)三尺之地!
是呂落第!
他甚至沒有拔劍!那柄古拙的青玉長劍依舊靜靜地靠在窗邊的桌腿旁。
他只是極其簡單地、朝著上官燕鸞握劍的右手手腕,伸出了一根手指!
食指!
指尖沒有任何光芒,沒有任何勁氣波動,仿佛只是隨意地向前一點(diǎn)。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肩頭的一片落葉。
然而!
就在那根看似普通的手指,即將觸碰到上官燕鸞手腕皮膚的剎那——
上官燕鸞那如同魔神附體般狂暴的動作,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住!他那雙被粉紅霧靄徹底吞噬、只剩下瘋狂殺意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被狠狠觸動!那層濃稠的粉霧劇烈地翻涌、扭曲,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油鍋!
他揮劍的動作硬生生頓在半空!沉重的玄鐵重劍發(fā)出不甘的嗡鳴!那凝聚在劍鋒之上、足以開山裂石的恐怖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變得混亂、遲滯,甚至隱隱有反噬自身的跡象!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上官燕鸞保持著舉劍欲劈的姿勢,僵在原地,臉上的瘋狂猙獰被一種極致的痛苦和茫然所取代。他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額角青筋暴起,如同有無數(shù)條毒蛇在他體內(nèi)瘋狂撕咬!
呂落第那根點(diǎn)出的食指,并未真正觸碰到他。指尖距離他的手腕皮膚,尚有一線之隔。
但就是這一線之隔,卻如同天塹!
呂落第的眼神,平靜得令人心寒。他看著眼前這個被操控的傀儡,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深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絲……冰冷的憐憫?
“破?!币粋€極其輕微、卻清晰得如同冰珠墜地的字眼,從呂落第唇間吐出。
隨著這個字音落下——
“噗——!”
上官燕鸞猛地噴出一大口鮮血!那鮮血并非鮮紅,而是帶著詭異的粉黑色,如同混雜了污穢的墨汁!他眼中的粉紅霧靄如同遇到了克星,發(fā)出滋滋的哀鳴,瞬間變得稀薄、黯淡,如同被狂風(fēng)吹散的蛛網(wǎng)!那雙被遮蔽的眼眸深處,屬于“上官燕鸞”本身的、屬于鐵劍門大師兄的、屬于一個被操控靈魂的驚駭、痛苦和一絲短暫的清明,如同被深埋的星光,驟然穿透迷霧,掙扎著顯露出來!
“呃…啊…!”上官燕鸞發(fā)出一聲痛苦到極致的嘶吼,沉重的玄鐵重劍再也握持不住,脫手墜落!
鐺啷——!
重劍砸在青石板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火星四濺!
他龐大的身軀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劇烈地?fù)u晃了一下,眼中的清明如同風(fēng)中殘燭,迅速被更深沉的混亂和疲憊淹沒。他艱難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殘留著粉霧痕跡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近在咫尺的呂落第,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diǎn)——有驚駭,有疑惑,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更有一種被強(qiáng)行撕裂神魂、深入骨髓的痛苦!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為一種虛脫的灰敗。他喉嚨里咕噥了一聲誰也聽不懂的音節(jié),龐大的身軀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轟然向前撲倒!激起一片更大的煙塵。徹底失去了意識。
大堂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玄鐵重劍砸地的嗡鳴余音,和上官燕鸞沉重倒地的悶響在回蕩。
所有人都被這電光火石、卻又詭異絕倫的一幕徹底震懵了。從上官燕鸞破門而入,一劍轟退冰火魔廚,再到呂落第鬼魅般出現(xiàn),一根手指隔空點(diǎn)出,上官燕鸞便吐血撲倒……這一切都超出了他們的理解范疇!
老白掌柜一直保持著半個身子探出柜臺、準(zhǔn)備鉆下去的姿勢。他臉上的恐懼凝固成了一個極其滑稽的表情,綠豆小眼瞪得幾乎要凸出來,死死盯著地上那個如同小山般倒下的身影,又看看那個站在煙塵中、依舊平靜得不像話的青衫書生,最后,目光落在地上那柄沉重的玄鐵重劍上……
“鎮(zhèn)…鎮(zhèn)店…之寶…”老白無意識地喃喃著,目光呆滯地轉(zhuǎn)向柜臺后面——那里,被他用紅布包著、供在財神爺旁邊的,正是那塊沾著呂落第血跡的破桌布。他似乎想對比一下,是這塊“圣布”厲害,還是地上那把劍厲害……
這個荒謬的念頭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呃……”老白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鳴般的怪響,眼白猛地向上一翻,肥胖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軟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哥——!”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死寂!
一直躲在柜臺側(cè)面、嚇得面無人色的白小娥,看到哥哥倒下,不知從哪里涌出的勇氣,尖叫著撲了過去!她纖細(xì)的身影撞開幾張歪斜的椅子,水綠色的裙擺像受驚的蝴蝶般翻飛,撲到老白身邊,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
“哥!哥你醒醒!別嚇我??!”白小娥帶著哭腔的聲音在大堂里回蕩,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祝小蝶站在呂落第不遠(yuǎn)處,手中那盤早已涼透的羊上腦“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肉片滾落一地。她渾然不覺。她的眼睛,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地、牢牢地釘在呂落第那根剛剛收回的、修長而穩(wěn)定的食指上。
剛才那一瞬間……
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不是武功!不是內(nèi)力!那是一種…她完全無法理解的力量!一種洞穿虛妄、直指本源的力量!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音節(jié),就破開了七絕宮主那陰毒詭異的迷魂大法,讓那個如同魔神般恐怖的鐵劍門大師兄瞬間崩潰!
干凈!利落!快到無法理解!狠辣到直擊靈魂!卻又帶著一種近乎神祇般的、漠視生死的平靜!
她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如同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一股滾燙的、混合著極致震撼、崇拜和一種從未有過的、如同火山爆發(fā)般洶涌悸動的熱流,瞬間淹沒了她的所有感官!臉頰燙得如同火燒,呼吸都變得急促困難。她看著呂落第那張蒼白平靜的側(cè)臉,看著他深邃如淵的眼眸……這一刻,那個身影在她眼中被無限放大,披上了一層令人目眩神迷、無法逼視的神圣光輝!
后廚通道口。
冰火魔廚緩緩直起身,抹去嘴角殘留的血跡。他胸口劇烈起伏,右臂上的裂口還在滲出鮮血。他看也沒看地上昏迷的上官燕鸞,那雙蘊(yùn)含冰火的奇異眼眸,越過彌漫的煙塵,落在了呂落第身上。
左眼深處,幽藍(lán)的冰晶光芒不再狂暴,反而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凝固的、深不見底的幽邃。仿佛在解析著剛才那超越他認(rèn)知的一幕。
右眼瞳孔中,跳躍的金紅火焰也歸于一種奇異的平靜,不再灼熱,反而帶著一絲…如同目睹神跡般的微光?
他的目光在呂落第那根收回的手指上停留了數(shù)息。那張平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緊抿的嘴唇,顯示著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然后,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zhuǎn)過身,目光投向自己身后那口巨大的黃銅涮鍋。
鍋內(nèi)的湯水,因?yàn)閯偛诺膭×艺鹗幒捅鹉N力量的反噬,早已失去了那完美的平衡。冰火之力互相傾軋、吞噬、湮滅……清澈的冰湯與赤紅的火湯徹底混作一團(tuán)渾濁的、翻滾著詭異氣泡的灰黑色漿糊,散發(fā)出一種焦糊與冰渣混合的、令人作嘔的怪味。
冰火魔廚靜靜地看著那鍋徹底報廢的湯底。
許久。
他那雙蘊(yùn)含著冰火奧秘的眼眸深處,所有的光芒都緩緩斂去,歸于一種深沉的、如同枯井般的平靜。
他用一種不高不低、卻異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語調(diào),如同在陳述一個再尋常不過的事實(shí),對著那鍋翻滾的灰黑色漿糊,平淡地說道:
“火候,過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