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月初一。
藏劍峰后山的石階上結(jié)著薄霜,項云澈踩到石徑上的霜。
步步留印,懷中小白貓的耳尖掃過他的脖頸,讓他感覺癢癢的。
有了酒劍翁的指示,他們一路上暢行無阻,到了盡頭后,眼前的一幕...
前方山崖斷裂處,一池金液正吞吐著朝陽,池面浮動的不是水汽,而是凝成實質(zhì)的劍氣。
這哪是溫泉,分明是淬劍的熔爐!
項云澈尚未靠近,眉心的黑紋便如活蛇般扭動起來。
姚依依突然拽住他衣擺后退半步,方才站立處已被池中竄出的金焰灼出焦痕。
這不禁得讓他苦笑連連:“這要是進去泡上幾息,恐怕就連渣都不剩了?!?/p>
小貓凝神觀察后笑意盈盈地回答:“沒事的夫君,這陽池對身體無害?!?/p>
說著就一蹦一跳地走到了清澈見底的金池旁邊,伸爪渾了渾水,“就是稍微有一點點熱?!?/p>
見狀項云澈也邁步走上前。
"師尊說的好東西,莫不是這池底的青苔?"他苦笑著褪去外袍。
陽池金霧蒸騰如沸,水面浮著細碎劍芒,卻照不穿池底那片幽藍暗影。
姚依依化作人形躍入池中,藕荷色裙裾綻開如蓮:“夫君快看!”
她指著池底游弋的銀斑小魚,那些生靈尾鰭拖曳著星屑般的光痕,倏忽聚散如幻,“像不像皇城燈會的流螢?”
話音未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一條,都不等項云澈阻止,就吞入口中,表情頓時洋溢出幸福的表情。
“真是個小饞貓!”
姚依依嘻嘻一笑,耳尖金紋驟然發(fā)燙,池底青石縫隙間有什么東西正在吸引她,震得池水翻涌如沸。
“依依!”項云澈出言提醒,“昨日師尊曾說池底有好東西,你不妨一探。”
姚依依輕點頷首,就一頭扎進了池水中去。
見她已經(jīng)離去,整個人都泡進池水的項云澈眉頭緊鎖。
眉心的黑紋仍在扭動,甚至他可以感覺得到池水對于蛟魂咒的壓制。
只是...
“這陽池,只能壓制嗎...“
反觀姚依依,她順著暗流游往深處。
到了一條青石裂隙前,嵌著一個青光陣法,里面靜靜躺著半截玉璧,她還敏銳地察覺到上面暗金紋路很是不凡。
“這便是前輩說的好東西嗎?”心生好奇的姚依依仔細觀察攔在裂縫前的陣法,少頃之后目中異彩連連,“怪不得前輩讓我過來,原來這陣法只能妖修之血才能破開?!?/p>
沉吟之后劃破指尖,掐起了一個怪異的印訣,一指點在了陣法中央。
猶如琉璃的碎裂聲響起,陣法頓時消散,池水也涌入裂縫之中。
姚依依急忙伸手抓住那半截玉璧,可掌心觸到玉璧的剎那,識海轟然炸開——
在她的心神中莫名閃出一段記憶。
血色蒼穹下,赤紅長裙的女子立于城闕。
九重星幕在她身后破碎,懷中嬰兒的襁褓卻繡著熟悉的藕荷色纏枝紋。
“送去東陸...”女子割裂神魂化作一個印訣點在嬰兒眉心,“此去莫要隨父姓,就叫...依依罷?!?/p>
身后跟隨的那人,頭發(fā)中插著一根木簪,一眼望去就感覺千嬌百媚。
可神情似極為悲痛,猶豫良久后竟化作一只三丈妖狐,口銜襁褓哀嚎中向著遠方飛離......
池水上方的項云澈心中復(fù)雜,在陽池中泡的越久,他越能感覺得到...這陽池?zé)o法完全化解蛟魂咒。
過去良久之后,正疑惑姚依依為何還沒上來。
忽然發(fā)覺池水向下涌動了一些,心生擔(dān)憂下正準(zhǔn)備下去尋姚依依。
就見她沖出水面,滿臉興奮地撲了過來,“快看夫君,我找到了這個!”
似是炫耀一般,拿著半截玉璧在他眼前晃,說道:“若能將其煉化,我的修為定能提升不少。只是可惜用不到夫君身上,只對妖修有用?!?/p>
看到姚依依安然無恙,他也松了口氣,強行揮散心中的壓抑,故作慍怒道:“下去這么久,知不知道我多擔(dān)心你!”
見狀,姚依依連忙撲到他懷中,撒嬌道:“對不起嘛夫君,我以后不會了...”
只是有些泛紅的眼眶,瞞不住她內(nèi)心的真實。
頭頂?shù)哪侵爵ⅲc在池底識?;靵y時浮現(xiàn)的妖狐木簪,一模一樣......
夜深時,姚依依回到了藏劍峰山底的酒窖中。
項云澈則是低沉地一步一步登上山巔。
月色漫過山崖,酒劍翁四仰八叉地躺在青石上,酒葫蘆口滴滴答答漏著殘酒。
項云澈踩著結(jié)霜的石階上來時,老頭正用袖子抹嘴:“早就知道你會來的?!?/p>
“陽池解不了咒?!表椩瞥好夹暮诩y隨著呼吸蠕動,像皮下埋著活蛇,“您早就知道的。”
酒葫蘆"咣當(dāng)"砸在石頭上。酒劍翁瞇眼望著流星劃過的痕跡,突然把半壺酒潑向夜空。
酒珠懸在空中,竟凝成一幅流動的畫面——
四百年前的東洲天崩地裂,黑蛟像顆隕石砸下來,鱗片刮起的颶風(fēng)掀翻十幾座山脈。
各派修士紅著眼撲上去奪寶,卻被蛟尾拍成肉泥。
“那時候你師父我的劍還沒生銹?!?/p>
老頭屈指一彈,幻象里的他斬出驚天一劍,“三個老家伙聯(lián)手才把它打落元嬰境,結(jié)果這畜牲生啃了十幾個結(jié)丹修士的金丹跑了......”
項云澈儲物袋中的焦尾琴突然震顫,琴身血紋詭異地發(fā)亮。
“后來冒出個叫封亢的愣頭青?!贝搜詣偝?,仿若有靈一般歸于平靜。
酒劍翁揮手抹去幻象,酒水在空中重新凝聚成青衣少年跪在暴雨里的場景,“抱著中蛟魂咒的女子在我洞府前跪了三天三夜?!?/p>
大雨沖刷著女人脖頸上的黑紋,那痕跡比項云澈臉上的還要猙獰十倍。
“老子抽干半條靈脈吊住她性命,也就多熬了三年?!焙J底重重磕在青石上,驚飛草叢里的螢火蟲,“那傻小子去和蛟龍打了一架......”
“最后不還是......直到死,都沒承認(rèn)過老夫所勸才是對的?!?/p>
酒劍翁渾濁的眼睛突然精光暴射,枯樹枝似的手攥住項云澈手腕,“你若去了幽冥殿,他們有沒有解咒之法老夫不知道,但你就算死,他們也會選擇要一個中咒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