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那股混合了淤泥、腐爛物以及某種未知生物“香水”(Eau de 下水道怪)的濃郁氣息,再次頑強地霸占了嗅覺高地。冰冷的積水還在孜孜不倦地往他們破爛的鞋子里灌,提醒著他們依然身處這個“五星級”地下度假村。
林安靠著濕滑冰冷的墻壁,臉色比剛從冰庫里撈出來的凍魚還白,嘴唇哆嗦著,眼神渙散,顯然剛才那場與“深淵凝視者親戚”的親密接觸,已經(jīng)把他那點可憐的SAN值(理智)清零了。他現(xiàn)在大概率在思考“我是誰,我在哪兒,剛才那個滑溜溜的長條玩意兒是道家典籍里記載的‘地龍’還是佛經(jīng)里說的‘孽障’”之類的哲學問題。
陳纖歌喘勻了氣,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結(jié)果抹得更花了),側(cè)頭看向林安。這位秀才同志此刻的造型,堪稱行為藝術:頭發(fā)凌亂地貼在額頭和臉頰上,幾根水草倔強地掛在上面,像是某種別致的頭飾;儒衫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泥衫,緊緊地裹在身上,勾勒出他那弱不禁風的排骨身材;眼神空洞,嘴角還掛著一抹可疑的、混合了泥水和口水的亮晶晶液體。
“嘖?!标惱w歌在心里發(fā)出一聲嫌棄的咂嘴,但臉上卻努力擠出一個……嗯,姑且稱之為“溫和”的表情。雖然他自己也知道,配上他那張沾滿污泥、眼神依舊冷靜得像AI的死魚臉,這個表情的效果可能約等于貞子試圖對你進行wink。
他伸出那只剛經(jīng)歷過“徒手搏斗史前生物預備役”且沾滿不明污物的爪子,輕輕拍了拍林安的肩膀(留下了五個清晰的泥指印):“林先生,回神了喂。別怕,你看,那玩意兒被我‘物理超度’了,暫時不會追上來了。”
他的聲音刻意放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意味,盡管內(nèi)容本身槽點滿滿?!拔锢沓取笨蛇€行?
林安像是被按了重啟鍵,眼神聚焦了一瞬,看向陳纖歌,聲音帶著哭腔和后怕:“纖……纖歌……那……那到底是什么東西……太可怕了……子曰,敬鬼神而遠之……”
“不知道是什么,反正是個需要被城管……啊不,被巡檢司清理的違章建筑附屬品?!标惱w歌面不改色地胡扯,同時用那雙異常冷靜的眸子掃視著周圍的黑暗,試圖分辨方向,“現(xiàn)在不是研究生物多樣性的時候。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出去,不然等會兒巡檢司的人摸下來,或者那玩意的七大姑八大姨找過來,咱們就真成了‘子曰’也救不了的‘祭品’了?!?/p>
他頓了頓,看著林安依舊慘白的臉,語氣又放緩了些,甚至帶上了一絲……鼓勵?“林先生,你想想,咱們這趟雖然驚險,但也算是見識了瀾波港的‘里世界’不是?以后你要是寫個《瀾波港地下水道異聞錄》,說不定還能大賣呢?到時候別忘了給我分點稿費,我可是你的第一手素材提供者兼貼身保鏢?!?/p>
林安被他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逗得……呃,至少沒哭了。雖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大概是在吐槽這素材未免也太“濕”了點,而且保鏢費可能得用命來付。
“走吧,”陳纖歌不再多說,重新拉起林安的手腕(林安下意識地縮了一下,顯然對陳纖歌手上的“紀念品”有點心理陰影),“咱們得找條靠譜的路出去。我發(fā)誓,等出去了,我一定要連吃十串烤魚干,不,二十串!還得是老魚頭私藏的那種最好的!”立下了一個樸實無華的flag。
接下來的“旅程”,堪稱一部低成本、高體感的災難片。
他們放棄了之前那條充斥著“驚喜”的岔道,開始在如同迷宮般的地下通道里瞎轉(zhuǎn)悠。這里顯然不是什么官方工程,更像是歷代走私販子、逃犯或者別的什么見不得光的人,一點點挖掘、拓展出來的秘密網(wǎng)絡。
有的地方寬敞得能跑馬(如果馬不嫌棄環(huán)境的話),有的地方卻狹窄得讓陳纖歌懷疑自己是不是該減肥了。他們趟過散發(fā)著惡臭的粘稠液體,爬過坍塌的土石堆,還差點掉進一個深不見底、散發(fā)著沼氣味的大坑。
林安全程保持著“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回家”的呆滯狀態(tài),偶爾被腳下的障礙物絆倒,發(fā)出幾聲短促的驚呼,然后被陳纖歌面無表情地拽起來,繼續(xù)前進。陳纖歌則像個經(jīng)驗豐富的(倒霉)探險家,用他那雙在黑暗中仿佛能發(fā)光的眼睛,仔細辨認著墻壁上可能存在的記號、空氣流動的方向,甚至是通過積水的流向判斷地勢高低。
“這邊好像有風……”陳纖歌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
“風?是……是通風報信的風嗎?”林安條件反射地緊張起來。
陳纖歌翻了個白眼(雖然在黑暗中沒人看見):“是空氣流動的風!說明前面可能有出口!”
兩人精神一振,朝著那微弱氣流傳來的方向摸索過去。通道越來越矮,最后幾乎只能匍匐前進。就在林安感覺自己的老腰快要斷掉,并且開始思考“匍匐前進是否符合儒家禮儀”的時候,陳纖歌停了下來。
“找到了!”
前方,隱約能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伴隨著熟悉的、帶著咸濕氣息的海風,以及……瀾波港特產(chǎn)的、永恒不變的魚腥味!
那光亮來自頭頂上方,透過一個銹跡斑斑的鐵柵欄。
“是……是排污口?”林安看著那鐵柵欄下面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的、顏色可疑的液體,胃里一陣翻涌。
“管它是什么口,能出去就是好口!”陳纖歌此時已經(jīng)沒什么潔癖可言了,他觀察了一下鐵柵欄,似乎有些年頭了,銹蝕得很嚴重。他伸手推了推,紋絲不動。
“讓開點。”陳纖歌示意林安退后,然后深吸一口氣,回憶著自己殺魚時劈砍那些堅硬魚骨的力道和技巧,用肩膀狠狠地撞向那鐵柵欄連接墻壁的部分!
“哐當!”一聲悶響,鐵銹簌簌落下。
“再來!”
“哐當!”
幾下之后,伴隨著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那飽經(jīng)滄桑的鐵柵欄終于不堪重負,一側(cè)的連接處斷裂開來,歪到了一邊,露出了一個僅供一人勉強鉆出的縫隙。
外面是……碼頭的石堤!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灰藍色的天幕下,遠處的漁船燈火星星點點。
“快!出去!”陳纖歌顧不上慶祝,手腳并用,率先從縫隙里鉆了出去,然后轉(zhuǎn)身,伸手去拉林安。
林安手忙腳亂,連滾帶爬,終于也從那散發(fā)著鐵銹和污水混合氣味的洞口里“生產(chǎn)”了出來。
兩人癱倒在冰冷堅硬的石堤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雖然充滿魚腥味但至少不致命的新鮮空氣。他們渾身濕透,沾滿了污泥、鐵銹和各種不可名狀的穢物,散發(fā)著令人退避三舍的復雜氣味,活像是剛從某個生化垃圾堆里爬出來的變異生物。
幾個早起準備出海的漁夫路過,看到他們這副尊容,都嚇得繞道走,一邊走還一邊嘀咕:“哪來的叫花子?不對,叫花子也沒這么臭……”
陳纖歌躺在地上,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感受著冰冷的海風吹在臉上(雖然帶著魚腥味),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呵……呵呵……”
林安驚恐地看著他:“纖……纖歌,你沒事吧?你別嚇我……”
“沒事,”陳纖歌擺擺手,從地上坐起來,眼神平靜地看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魚市方向,又瞥了一眼他們剛剛鉆出來的那個毫不起眼的排污口,“就是覺得……這瀾波港,還真他娘的……有點意思?!?/p>
雖然差點把小命和褲衩都賠進去,但不知為何,他那顆咸魚般的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下水道求生”給激活了那么一點點。
“走吧,林先生,”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并沒有什么用,反而掉下更多泥塊),朝林安伸出手,“趁著天還沒大亮,趕緊找地方洗洗,然后……去吃烤魚干?!?/p>
當然,在那之前,他們得先想辦法不被人當成移動生化武器給抓起來。這從下水道重回人間的路,注定也得“廢一番功夫”了。
從那個散發(fā)著復雜生化武器氣息的排污口鉆出來,重見天日的感覺,就像是魚兒被從油鍋里撈出來,雖然身上焦黑狼狽,但至少還活著。陳纖歌和林安癱在碼頭冰冷的石堤上,大口喘著氣,任由帶著咸腥味的海風吹拂著他們身上那層厚厚的、凝固的泥漿和不明液體。
他們這副尊容,無疑是凌晨碼頭上最亮麗(最驚悚)的風景線。早起的漁夫、搬運工、甚至幾個偷偷摸摸準備倒賣私貨的家伙,看到他們都像見了鬼一樣,紛紛捂著鼻子,加快腳步繞道而行,嘴里還低聲咒罵著“晦氣”、“哪來的腌臜東西”。
陳纖歌對此毫不在意,或者說,已經(jīng)沒力氣在意了。他用手撐著地坐起來,看著自己這身已經(jīng)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衣服,再看看林安那副“被生活強行洗禮”后的慘狀,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這套衣服的報廢程度,以及這趟“投資”的虧損率。
純純是運氣不好?不,這絕對是純純的陰謀!
陳纖歌那雙死魚眼里此刻充斥著一種看透了本質(zhì)的冷靜。那個偏僻的告示,急切的需求,日結(jié)的高薪,以及恰到好處(或者說恰到壞處)出現(xiàn)的巡檢司,再加上倉庫里那些見不得光的箱子和隱蔽的逃生通道……這哪是什么臨時的賬房工作,分明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他們兩個,很可能就是那個“福爺”用來轉(zhuǎn)移巡檢司注意力的誘餌,或者干脆就是事后可以隨意處理掉的目擊者。
唯一的變數(shù),大概就是那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長條形帶觸須的“下水道特產(chǎn)”了。這玩意兒的出現(xiàn),打亂了福爺?shù)奶优苈肪€,也意外地給了他們逃生的機會。
想到這里,陳纖歌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林安。這位秀才同志此刻正靠著墻壁,眼神空洞地望著海面,嘴唇還在無意識地翕動,似乎在默念什么。他那張臉依舊慘白,額頭上的水草隨著海風輕輕晃動,增添了一絲荒誕的藝術感。
“林先生,你還好嗎?”陳纖歌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林安像是被驚醒了,猛地打了個哆嗦,轉(zhuǎn)過頭,看到陳纖歌那張泥臉,眼神里依舊帶著揮之不去的恐懼:“纖歌……我……我做噩夢了嗎?那……那條東西……”
陳纖歌嘆了口氣,知道這位秀才的膽子算是徹底被嚇破了。這種文弱書生,別說見識這種血腥黑暗的場面和詭異生物,就是半夜聽到點風吹草動,估計都能嚇得三天吃不下飯。
“不是噩夢,是真的?!标惱w歌實話實說,但語氣卻很平靜,“不過你看,咱們不是出來了嘛。就像你之前讀過的詩里說的……”
他頓了頓,努力在腦子里搜刮著那些他以前覺得“矯情”的古人詩詞,試圖找?guī)拙淠苡迷谶@種場合的?!啊街厮畯鸵蔁o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彼朴频啬畹?,雖然他自己完全沒有“柳暗花明”的文藝情懷,只覺得是“下水道黑漆漆疑無路,鉆出來腥臭臭又一村”。
林安聽到這兩句詩,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那么一點點聚焦。這是他熟悉的東西,是他精神世界的錨點。
“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喃喃重復著,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的神色。
陳纖歌趁熱打鐵:“是啊,咱們剛才就像是在‘山重水復’里頭轉(zhuǎn)悠,以為沒路了,結(jié)果呢?不是找到了‘柳暗花明’的出口嗎?這說明什么?說明天無絕人之路,說明咱們命不該絕,說明你林安還沒寫出傳世文章,閻王爺不好意思收你!”
他這番“安慰”帶著點咸魚式的敷衍和自嘲,但最后那句“閻王爺不好意思收你”倒是意外地戳中了林安那點讀書人的執(zhí)念。
“傳世文章……”林安的眼神終于恢復了一點神采,雖然依舊帶著驚懼,但多了那么一絲對未來的憧憬。
“對啊!”陳纖歌趁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效果甚微),朝林安伸出手,“所以,別害怕了。這次的事,咱們就當是給你的寫作采風了。以后寫到‘身陷絕境’的橋段,就想想今晚,細節(jié)保證豐富生動,嚇死讀者!”
他拉著林安站起來,感受著他身體的顫抖,語氣放得更輕了一些:“再說了,你瞧瞧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要是被你那些同窗看到了,多影響你未來大作家的形象?咱們得趕緊找個地方收拾收拾?!?/p>
他環(huán)顧四周,天色已經(jīng)亮了不少,碼頭也漸漸熱鬧起來。他們現(xiàn)在這副尊容,實在不適合大搖大擺地晃回去。
“走,去那邊。”陳纖歌指了指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那里有一個破舊的,像是廢棄的漁具清洗池。雖然水質(zhì)看起來也不是那么清澈,但總比身上這層千年老泥強。
廢了一番功夫(主要是陳纖歌拽著林安,同時避開那些見了他們就跑的行人)來到那個清洗池邊,陳纖歌先用手捧起水洗了洗臉,露出那張雖然疲憊但依舊冷靜的臉。然后他指了指池子:“林先生,將就一下吧??偙软斨@身行頭強?!?/p>
林安看著那池子里的水,臉上露出糾結(jié)的神色,但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認命地開始清洗。兩人在池子邊忙活了半天,身上的泥是洗掉了一些,但衣服已經(jīng)徹底報廢,而且那股混合的臭味依舊頑強地附著在身上。
“好了,”陳纖歌甩了甩手上的水,看著勉強能看出人形的林安,“雖然還是有點味兒,但至少不嚇人了。咱們回碼頭吧?!?/p>
重新回到碼頭主街,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魚市的喧囂聲遠遠傳來,帶著熟悉的魚腥味和人聲鼎沸。
站在碼頭邊,看著那些忙碌的身影,聞著那股熟悉的味道,陳纖歌心里卻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平靜。
瀾波港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這次的經(jīng)歷,讓他意識到,他這條咸魚想要在這個世界里混下去,光靠躺平是不行的。
他得學會游泳,還得學會……咬人。
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林安,這位秀才同志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jīng)穩(wěn)定了許多,正看著遠處的海面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吧,林先生,”陳纖歌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該回去看看老魚頭有沒有發(fā)現(xiàn)咱們失蹤了?!?/p>
他沒有提那晚的遭遇是陰謀,也沒有提那個“福爺”和那些箱子,更沒有提那個詭異的生物。那些東西,他會爛在自己肚子里,慢慢消化。
但從這一刻起,陳纖歌知道,他這條咸魚,或許得開始學著……翻身了。而且,還得帶著他這個時不時需要“物理超度”或者“詩詞安慰”的“投資項目”一起。
這趟瀾波港的下水道歷險記,雖然不是他計劃中的“創(chuàng)造機會”,卻無疑給他的人生,以及他那條咸魚之路,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折。
是新的機遇,還是更深的泥潭?
陳纖歌不知道,但他那雙死魚眼里,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混合著冷靜、警惕和一絲微弱野心的光芒。
咸魚的自我修養(yǎng),顯然得從“如何在下水道里不被吃掉”和“如何在陰謀中活下來”開始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