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光陰，在蒼梧山不過是竹影掃過石階的長度。陳瀟瀟坐在老位置上，棋盤已換作新制的云紋石，棋子卻仍是千年前那副隕鐵所鑄。他指尖撫過"帥"字棋子上新增的裂紋，忽聞東南方向傳來破風之聲——不同于十年前的仙力波動，這次夾雜著濃重的血腥氣，像一把生銹的刀，在虛空中劃出刺耳的銳響。
"父親！"
尖銳的童聲刺破晨霧。陳瀟瀟抬眼，看見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跌跌撞撞沖進竹林，墨發(fā)被鮮血浸透，卻仍緊緊護著懷中昏迷的女子。那孩子穿著仙界制式的青衫，領口卻扯得破爛，露出鎖骨下方一枚淡黑色的鱗片胎記——與他當年遺落在洛清河掌心的魔氣結晶，形狀分毫不差。
"砰"的一聲，男孩跪倒在石桌前。陳瀟瀟這才看清他懷里的人——洛清河的白衣已被血浸透，左胸插著一支鎏金箭，箭頭刻著長青宗的誅魔紋。她的臉色比十年前更蒼白，唇畔凝結著黑血，卻仍用手臂死死圈住孩子，仿佛連死都要為他筑起屏障。
"救...救母親..."男孩抬起頭，眼底翻涌著黑色魔氣，卻在看見陳瀟瀟的瞬間，忽然顫抖起來。那是一種刻入血脈的直覺——眼前這個黑袍男子，身上的氣息與自己日復一日壓制的魔元，竟如出一轍。
陳瀟瀟起身時，石桌轟然碎裂。他幾步跨到洛清河身前，指尖剛觸到她脈搏，便察覺她體內有三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在撕扯：一道是仙界的凈化仙術，一道是魔界的蝕骨咒，還有一道...他瞳孔微縮，那是屬于他的魔氣，卻被某種陣法禁錮在丹田，化作尖銳的骨刺，正一寸寸往心脈鉆去。
"誰干的？"他聲音低沉，魔氣順著指尖涌入洛清河體內，強行穩(wěn)住她潰散的靈識。男孩盯著他的黑袍，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暴雨夜，母親帶著他逃出長青宗時，長老們舉著誅魔幡喊的話——"孽種留不得！當年圣女失身于魔尊，如今必是要借魔種打敗仙界！"
"是...清蘅長老..."洛清河忽然睜眼，喉間涌出黑血。她死死攥住陳瀟瀟的手腕，指甲刺破他的皮膚，卻感覺不到疼痛："他們發(fā)現了阿浩的...血脈...說要開膛破肚驗魔骨..."
"母親別說了！"男孩泣不成聲，小手胡亂擦著眼淚，"阿浩能自己跑的，阿浩不怕死...可是母親不能死..."
陳瀟瀟的視線落在男孩臉上。那雙眼睛像極了洛清河，卻在眼角泛著細微的紫紋，那是魔仙混血才會有的特征。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破曉，洛清河掌心攥著他的魔氣結晶，那時他就該想到，這女子絕不會甘心做個被豢養(yǎng)的籠中雀——她竟將他的魔氣融入自身靈脈，用十年時間，將這枚魔種養(yǎng)成了能在仙界扎根的荊棘。
"清蘅？"陳瀟瀟冷笑，指尖輕輕拂過洛清河胸前的箭羽，鎏金紋路瞬間寸寸崩裂，"當年跪在我腳下求饒的螻蟻，如今倒學會斬草除根了？"他忽然抱起洛清河，黑袍揚起時帶起一片竹屑，"看好你母親，若她有半分閃失——"他側頭看向男孩，眼底的魔氣幾乎凝成實質，"我便屠盡長青宗，用三百六十顆仙首為她鋪路。"
男孩渾身發(fā)抖，卻硬是咬住下唇沒哭出聲。他看見陳瀟瀟抱著母親走進竹屋，門扉合上的瞬間，有黑色霧氣從門縫溢出，在地上凝成猙獰的魔紋。遠處傳來振翅聲，他抬頭，看見zenshenɡ群青色的仙鶴正掠過山頂，鶴背上的白袍修士舉起玉鏡，鏡中映出他的面容，隨即爆發(fā)出刺耳的警鳴："孽種在此！速召誅魔陣！"
"過來。"陳瀟瀟的聲音從屋內傳來。男孩攥緊拳頭，轉身跑向竹屋。屋內彌漫著沉水香與血腥氣，洛清河躺在床上，胸前的傷口已被魔氣凝成的黑蓮覆蓋，陳瀟瀟正用指尖劃破自己的手腕，讓黑色血液滴入她口中。男孩看見那血液觸到她唇角時，竟綻開細小的冰晶，像是仙魔之力在她體內相撞，激起璀璨的光塵。
"你叫什么？"陳瀟瀟頭也不抬，任由鮮血滴落在床沿。男孩盯著那攤黑血，發(fā)現它竟在木質地板上腐蝕出紋路，形如魔界的修羅圖騰："陳...陳浩。母親說，父親姓陳。"
陳瀟瀟動作頓了頓。他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清晨，洛清河掌心的鱗片結晶，以及她昏迷時皺起的眉頭。原來她早已想好退路，將孩子的姓氏藏在血脈里，即便在仙界，也能用"陳"這個普通姓氏蒙混過關——畢竟六界之中，敢直呼魔尊名諱者，早已化作塵埃。
"過來。"陳瀟瀟再次開口，語氣稍緩。陳浩猶豫片刻，走到床邊。陳瀟瀟伸手按在他頭頂，魔氣如潮水般涌入他經脈。男孩先是感到劇痛，仿佛有無數把刀在骨血里攪動，卻又在瞬間化作清涼，那些壓制了十年的魔元竟如破繭之蝶，在經脈里肆意游走，最后匯聚在丹田，凝成一枚黑紅相間的靈珠。
"從今日起，你要記住兩件事。"陳瀟瀟收回手，陳浩看見他指尖纏繞著金線，那是洛清河體內用來禁錮魔氣的仙術咒印，此刻正被他生生剝離，"第一，你的血脈不是罪孽，而是能碾碎仙界的利劍。第二——"他抬眼看向窗外，仙鶴的鳴叫聲已近在咫尺，"任何人想要傷害你或你母親，不必手軟。仙也好，魔也罷，擋路者，殺。"
陳浩抬頭，對上他的眼睛。那雙眼里沒有仙界長老的虛偽慈悲，也沒有母親隱藏的憂慮恐懼，只有赤裸裸的殺意與護犢之情，像蒼梧山的巖石，雖冷硬卻堅實。他忽然想起母親曾在深夜給他講的故事，那些關于魔尊橫掃六界的傳說，那時她指尖總會輕輕撫過他的胎記，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阿浩的父親，是這世間最自由的風。"
"轟！"
爆炸聲震得屋頂簌簌落灰。陳浩轉頭，看見十八道金光穿透竹林，在屋外結成八卦陣。為首的清蘅長老手持誅魔劍，銀發(fā)無風自動，劍尖直指竹屋："洛清河！你私通魔尊，誕下魔種，已是死罪！今日便將你母子二人挫骨揚灰，以謝六界！"
陳瀟瀟起身，黑袍在身后獵獵作響。他低頭看洛清河，她已陷入更深的昏迷，眉心跳動間，額角滲出冷汗。陳浩忽然握住她的手，發(fā)現她掌心躺著一枚碎玉——正是十年前他遺落的魔氣結晶，如今已被溫養(yǎng)得通透如墨玉，裂紋里隱約可見血絲纏繞。
"在屋內守著你母親。"陳瀟瀟轉身時，魔氣已凝成實質，在腳下鋪開血色蓮臺，"若我回來時她少了一根頭發(fā)——"他側眸看向屋外顫抖的仙鶴群，"長青宗的藏經閣，便該換個地方安置了。"
話音未落，他已破窗而出。陳浩跑到窗邊，看見陳瀟瀟立于蓮臺上，黑袍被仙術激起的風吹得獵獵作響，露出腰間懸掛的隕鐵棋子——"將"字棋子不知何時被串成了掛飾，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清蘅長老的誅魔劍已劈來，卻在觸及他衣角時寸寸崩裂，那些號稱能斬盡妖魔的劍芒，在他魔氣面前竟如螢火遇烈日，瞬間湮滅。
"清蘅，你老了。"陳瀟瀟指尖輕彈，一道魔氣射向對方眉心。清蘅倉促間祭出護盾，卻見那魔氣穿透光罩，在他胸前烙下修羅印記："十年前你藏頭露尾下情蠱，十年后又對婦孺揮劍——仙界的體面，都喂狗了？"
"你這魔頭休要狡辯！"清蘅擦去嘴角血跡，揮手間，十八位長老同時捏訣，八卦陣中央升起巨大的誅魔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當年讓你茍活千年，是念在六界太平不易，如今你竟敢再染指仙界，定要你神魂俱滅！"
陳瀟瀟挑眉。誅魔鼎落下的瞬間，他忽然化作萬千黑蝶，在陣中四處游走。陳浩在屋內看見，那些黑蝶每觸及一位長老，對方便發(fā)出慘叫，護甲碎裂處露出底下的赤鱗紋身——竟與十年前洛清河所說的魔界叛徒標記一模一樣。清蘅臉色大變，想要撤退，卻被黑蝶凝成的鎖鏈纏住腳踝，硬生生拖到陳瀟瀟腳下。
"原來你們早就勾連魔界余孽。"陳瀟瀟踩住他的手腕，聽著骨骼碎裂的聲響，"用幻蝶蠱陷害洛清河，再以'除魔'之名斬草除根...好手段啊，清蘅長老。"他忽然俯身，指尖掐住對方咽喉，"說，是誰在背后指使？"
清蘅劇烈咳嗽，鮮血從指縫滲出："你以為...仙界就沒有...想你死的人？哈哈...就算你殺了我...還有更厲害的角色...在等你..."
話音未落，他忽然咬破舌尖，噴出一口精血。陳瀟瀟皺眉撤手，只見清蘅的身體迅速干癟，化作一團黑霧，里面隱約有一枚黑色蟲卵，正"滋滋"作響著鉆進地里。與此同時，遠處的天空忽然裂開縫隙，無數道金色鎖鏈從天而降，每一道都刻滿遠古誅魔咒文，正是仙界失傳已久的"天羅鎖魔陣"。
"父親！"陳浩的驚呼聲從屋內傳來。陳瀟瀟回頭，看見洛清河不知何時醒來，正扶著門框看向他，唇角還沾著他的血。她胸前的黑蓮已悄然綻放，花瓣上凝結著冰晶，那是他的魔氣與她的仙力終于達成平衡的征兆。
"走。"洛清河啞聲開口，指尖凝聚著淡金色的光，"這是針對你的殺招，他們算準了你會為我出手...帶著阿浩走，我來斷后..."
"母親不許！"陳浩沖過來抱住她，卻被陳瀟瀟一把拎起，塞進洛清河懷里。黑色魔氣在三人周圍凝成屏障，鎖鏈落下的瞬間，激起震天動地的轟鳴。陳瀟瀟看著洛清河蒼白的臉，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清晨，她掌心攥著他的鱗片，眼神里有決絕也有迷茫。如今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卻多了幾分歷經滄桑的堅韌，像被雕琢過的璞玉，雖傷痕累累，卻愈發(fā)璀璨。
"我說過，不會再讓你死在我面前。"他忽然笑了，指尖劃過洛清河的唇畔，將一枚魔氣結晶渡入她口中，"當年你用十年時間，把我們的孩子養(yǎng)成仙界的刺。如今換我，用十年時間，教仙界重新記住——"他抬頭看向漫天鎖鏈，魔氣在身后凝成巨大的修羅虛影，"魔尊的怒火，究竟有多燙。"
洛清河感覺到體內有什么東西轟然碎裂。那些禁錮了她十年的仙術咒印，那些日夜折磨她的情蠱余毒，在陳瀟瀟的魔氣沖刷下紛紛崩解。她懷中的陳浩忽然發(fā)出清越的啼鳴，竟化作一只黑紅相間的鳳凰虛影，那是魔界至尊血脈的具象化，就連天羅鎖魔陣的鎖鏈，在觸及這虛影時都發(fā)出哀鳴。
"抓緊我。"陳瀟瀟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的戰(zhàn)鼓，洛清河剛環(huán)住他的腰，便感覺腳下的地面轟然炸開。黑紅色的魔氣柱直沖天際，將所有鎖鏈震成齏粉，遠處的長青宗駐地傳來山崩地裂的聲響，像是被這股力量波及，連護山大陣都在顫抖。
"父親！你看！"陳浩指著天空。陳瀟瀟抬眼，看見一朵巨大的黑蓮在云層中綻放，每一片花瓣都刻著遠古魔文，那是他當年一統(tǒng)六界時的戰(zhàn)旗圖騰。清蘅所說的"更厲害的角色"終究沒有出現，仙界的反應竟意外遲滯，仿佛被這突然爆發(fā)的魔氣震懾，連救援都忘了發(fā)動。
"他們怕了。"洛清河低聲道，指尖撫過陳浩的頭發(fā)，"怕你真的會重臨六界，怕他們精心編織的謊言被戳破..."
"謊言？"陳瀟瀟挑眉，低頭看她。洛清河迎著他的目光，忽然露出十年未見的笑意，那笑容里有解脫，有釋然，還有一絲狡黠："等你殺上天界，自然會知道——這十年來，仙界最害怕的不是魔種復蘇，而是..."她頓了頓，看向懷中已經睡著的孩子，"而是他們奉為圣女的我，早就把長青宗的護宗大陣，改成了你的魔氣共鳴陣。"
陳瀟瀟愣住。遠處的長青宗方向，忽然騰起沖天火光，正是護宗大陣被魔氣反噬的征兆。洛清河靠在他懷里，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我說過，要賭一把你的無趣...現在看來，這把賭得...很劃算。"
她閉上眼睛，徹底陷入昏迷。陳瀟瀟抱著她，看著懷中沉睡的孩子，忽然仰頭大笑。笑聲震得群山回響，黑蓮虛影在他身后越擴越大，將整個蒼梧山籠罩在陰影之中。十年前那個被情蠱算計的夜晚，十年間隱姓埋名的隱忍，十年后血濺竹林的追殺——原來這一切，都是洛清河布下的局，一個將他重新拉回六界棋局的精妙殺招。
"洛清河，你果然有趣。"他低語，指尖拂過她汗?jié)竦念~發(fā)，"既然如此，便讓我們看看——這盤被你篡改了十年的棋，究竟能下出怎樣的驚天動地。"
山風掠過，卷起滿地碎屑。在黑蓮虛影的庇佑下，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蒼梧山深處。遠處的仙界議事殿里，數位長老同時噴出鮮血，他們眼前的千里鏡碎成齏粉，最后映出的畫面，是陳瀟瀟黑袍上獵獵作響的"將"字棋掛，以及他眼底翻涌的、足以淹沒六界的殺意。
"通知各宗，緊閉山門，啟動所有護山大陣..."為首的長老顫抖著下令，卻聽見殿外傳來振翅聲。一只渾身浴血的仙鶴跌落在臺階上，嘴里叼著半塊長青宗的腰牌，牌面上用鮮血寫著一個"殺"字，筆畫猙獰如魔爪，深深嵌入玉石之中。
而在人界與仙界的交界處，陳瀟瀟低頭看著懷中的兩人，唇角勾起殘酷的笑。他知道，從今日起，六界將再無寧日。那些以為能永遠將秘密埋在黑暗里的人，那些以為可以隨意拿捏他血脈的人——都將嘗到什么叫真正的絕望。
"陳浩，"他輕聲喚著兒子的名字，看著孩子眉心漸漸浮現的魔紋，"記住這個時刻。從現在起，我們要讓整個六界都知道——魔尊的后裔，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而是即將降臨的，毀滅與重生。"
黑霧散盡時，蒼梧山已空無一人。唯有竹屋前的斷棋臺上，"帥"字棋子與"將"字棋掛遙遙相對，像是兩柄出鞘的劍，靜靜等待著下一場博弈的開始。而在更遠處的黑暗里，一雙猩紅的眼睛緩緩睜開，望著魔氣彌漫的方向，發(fā)出低沉的笑聲："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