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鎮(zhèn)守北疆的沈家嫡長女沈灼,他是京城長公主最耀眼的兒子蕭翊。十五歲那年,
他奉旨來邊疆“歷練”,成了我爹的“監(jiān)軍”。我笑他京城嬌花,他諷我粗野丫頭。
我們針鋒相對,卻也在并肩御敵的烽火里,悄然交付后背。直到他回京前夜,
我撞見他密信傳書京城:“沈家軍權(quán)過重,恐生異心……”我摔碎了他送的狼牙項(xiàng)鏈,
冷笑:“蕭翊,道不同不相為謀!”十五年后,我承父帥印,以軍功封侯,回京述職。
金鑾殿上,他已是權(quán)傾朝野的樞密使。退朝時,他于宮門長街?jǐn)r下我戰(zhàn)馬,
遞來一碗熱湯藥:“北地苦寒,舊傷又犯了吧?喝了?!蔽乙槐蕹樗樗幫?,
瓷片混著藥汁濺濕他華貴的紫袍“蕭大人,本侯與你,不熟?!碑?dāng)夜,
他卻一身酒氣闖入我臨時府邸,將一枚染血的狼牙拍在案上:“當(dāng)年那封信……是陛下授意,
若我不寫,你爹和你……都活不過那個冬天!”第一章 北風(fēng)與少年北疆的風(fēng),
一年四季都帶著砂礫的粗糲感,刮在臉上,生疼。校場上,沈灼一身銀甲未卸,
正盯著新兵操練。她身形高挑,眉眼間是邊關(guān)風(fēng)霜磨礪出的銳利與沉靜,不施粉黛,
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束起的長發(fā)被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卻絲毫無損那份勃勃英氣。“將軍!
京城來人了!到轅門外了!”傳令兵的聲音帶著點(diǎn)異樣的興奮。沈灼眉峰微挑,京城?
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催糧催餉的文書,還能有什么貴客?
她隨手將馬鞭丟給副將:“去看看?!鞭@門外,煙塵微起。幾匹神駿異常的關(guān)外良駒上,
端坐著幾名錦衣華服的少年郎。為首一人,尤其扎眼。一身火狐裘襯得他面如冠玉,
眉目精致得不像話,一雙桃花眼顧盼生輝,唇角天然帶著三分笑意,通身氣派矜貴風(fēng)流,
與這蒼茫粗獷的邊關(guān)格格不入,仿佛一幅名貴的工筆畫誤入了潑墨寫意的戰(zhàn)場?!皣K,
京城來的嬌花?!鄙蜃粕韨?cè),一個黑臉小將低聲嗤笑。沈灼沒說話,
目光卻落在那為首的少年身上。長公主之子—蕭翊。這個名字,
伴隨著“京城第一美玉”、“陛下最寵愛的外甥”、“驚才絕艷”等無數(shù)光環(huán),
即使遠(yuǎn)在邊疆,她也如雷貫耳。只是沒想到,這朵金貴的嬌花,會被扔到他們這風(fēng)沙口來。
蕭翊也看到了她。他翻身下馬,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世家子弟特有的優(yōu)雅。他走到沈灼面前,
微微頷首,臉上是無可挑剔的溫和笑意,
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這位便是沈?qū)④??在下蕭翊,奉旨隨軍歷練,叨擾了。
”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沈灼抱拳回禮,聲音平靜無波,帶著邊關(guān)特有的硬朗:“沈灼。
蕭公子遠(yuǎn)來辛苦。軍營簡陋,若有怠慢,還請海涵。”她刻意加重了“公子”二字。
蕭翊眼底的笑意深了些,桃花眼彎起:“沈?qū)④娊韼讲蛔岉毭?,英姿颯爽,令人心折。
‘公子’二字,過于生分了,喚我名字即可?!鄙蜃瞥读顺蹲旖?,沒接話。心折?
她可不信這京城來的漂亮話。果然,接下來的日子,“針鋒相對”成了兩人相處的常態(tài)。
沈灼笑他拉不開兩石的硬弓是花架子,蕭翊便能在次日校場上,當(dāng)著全軍的面,三箭連珠,
箭箭穿透百步外的柳葉靶心,末了還對她挑眉一笑:“沈?qū)④?,承讓?/p>
”沈灼諷他不懂兵法紙上談兵,蕭翊便能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小規(guī)模遭遇戰(zhàn)中,指著沙盤,
條分縷析,指出她布防的細(xì)微漏洞,其見解之老辣,連她爹沈大將軍都暗暗點(diǎn)頭。
蕭翊說她粗野不羈,毫無閨秀風(fēng)范,沈灼便能在他被營中烈馬掀翻在地時,穩(wěn)穩(wěn)勒住馬韁,
居高臨下地伸出手,眼神戲謔:“蕭監(jiān)軍,這北疆的風(fēng)沙,可比京城的脂粉氣嗆人?
”他們互相看不順眼,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他是陛下派來的眼睛,
是懸在沈家軍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她是他口中“擁兵自重”、“桀驁難馴”的邊將之女。
立場天然對立,彼此心知肚明。然而,戰(zhàn)場是殘酷的熔爐,也是最奇特的粘合劑。
一次深入敵后的奔襲,蕭翊為掩護(hù)主力撤退,身陷重圍。沈灼得知消息,二話不說,
單槍匹馬,如一道銀色閃電般殺入敵陣,長槍所向,硬生生撕開一條血路。當(dāng)她渾身浴血,
將幾乎力竭的蕭翊拽上馬背時,少年溫?zé)岬暮粑鼑娫谒i側(cè),
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多謝?!庇忠淮?,沈灼中了敵將的冷箭,
箭頭淬毒。是蕭翊,頂著漫天箭雨,用他那雙只該執(zhí)筆撫琴的手,
死死按住她汩汩流血的傷口,用盡了他從京城帶來的所有珍貴解毒藥丸,守了她一天一夜,
直到她脫離危險。他眼底布滿血絲,素來整潔的衣袍沾滿血污,卻在她醒來時,
第一時間遞上溫水,語氣是一貫的欠揍,卻藏著不易察覺的緊繃:“沈?qū)④娒?,閻王不收?/p>
下次再這么莽撞,可沒人給你收尸?!狈榛鹄菬熤?,刀光劍影里,
那些尖銳的防備和刻意的疏離,似乎被血與火悄然融化。他們依舊拌嘴,依舊互相挖苦,
卻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戰(zhàn)中,將后背毫無保留地交給了對方。
一種超越立場、超越身份的默契與信任,在硝煙中悄然滋生,
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滾燙的溫度。沈灼腰間,
多了一枚用紅繩系著的、打磨得異常光滑鋒利的狼牙。那是蕭翊在某個篝火搖曳的夜晚,
親手遞給她,說是從獵到的頭狼身上取下的,能辟邪擋災(zāi)。
他當(dāng)時笑得有些別扭:“……拿著吧,粗野丫頭,省得下次再被冷箭放倒,丟我們大軍的臉。
”沈灼嘴上嫌棄“京城人就是講究”,手指卻將那帶著他體溫的狼牙,攥得死緊。
北疆的冬天來得格外早。蕭翊的“歷練”期限將至,回京的旨意已經(jīng)下達(dá)。離別前夜,
軍營里彌漫著淡淡的離愁。沈灼巡營歸來,鬼使神差地走向蕭翊的營帳。她有些話,
藏在心底,翻涌著,也許……該在離別前說清楚?帳內(nèi)燭火通明,映出他頎長的身影,
似乎在伏案寫著什么。她剛想喚他,帳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她清晰地看到,蕭翊手中筆走龍蛇,
一行墨跡未干的字刺入眼簾:“……沈家父子深得軍心,擁兵十萬于北疆,其女沈灼,
驍勇善戰(zhàn),威望日隆,恐……日久生變,宜早作綢繆……”“恐日久生變,宜早作綢繆”!
九個字,像九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jìn)沈灼的眼底,刺穿她的心臟!
方才心中所有隱秘的、帶著溫度的悸動,瞬間被這盆冰水澆得透心涼,凍結(jié)成冰!
原來……原來如此!所有的并肩作戰(zhàn),所有的生死相托,所有的……溫情脈脈,
都抵不過他身為監(jiān)軍的職責(zé)!抵不過他蕭家、他背后皇權(quán)的猜忌!他一直在觀察,在評估,
在向京城傳遞著足以將沈家推向深淵的密報!一股冰冷的怒意夾雜著被徹底愚弄的恥辱感,
瞬間席卷全身。她猛地掀簾而入!蕭翊聞聲抬頭,看到是她,
眼中閃過一絲來不及掩飾的驚訝和……慌亂?他下意識地想用鎮(zhèn)紙壓住那封信箋。
“不必藏了!”沈灼的聲音冷得像北疆最凜冽的寒風(fēng),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嘶啞。她幾步上前,
目光如刀,死死釘在那張信紙上,又猛地抬起,
直視著蕭翊那雙曾讓她覺得燦若星辰、此刻卻只覺虛偽冰冷的桃花眼。蕭翊張了張嘴,
似乎想解釋:“阿灼,你聽我說……”“說什么?”沈灼猛地打斷他,
嘴角扯出一個極盡諷刺的冷笑,那笑容里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刻骨的失望和憤怒。她抬手,
一把扯下腰間那枚貼身佩戴、還帶著她體溫的狼牙項(xiàng)鏈,看也不看,
狠狠摔在蕭翊面前的桌案上!“啪嗒!”一聲脆響!堅(jiān)韌的狼牙撞擊在堅(jiān)硬的檀木桌面,
竟生生崩裂開一道細(xì)紋!紅繩散落?!笆採?,道不同不相為謀!”她的聲音不高,
卻字字如冰錐,帶著穿透一切的寒意,“收起你這副假惺惺的嘴臉!滾回你的京城去吧!
”第二章 宮門風(fēng)雪與染血狼牙十五年光陰,足以讓北疆的風(fēng)沙在眼角刻下細(xì)紋,
讓青澀的鋒芒沉淀為內(nèi)斂的寒光。
沈灼不再是那個會被一句“粗野丫頭”輕易激怒的少女將軍。她身著御賜的紫金侯服,
腰懸御劍,一步步踏過金鑾殿冰冷的金磚,脊背挺得筆直,如同北疆屹立不倒的孤峰。
軍功封侯,以女子之身掌北境帥印,這份榮耀背后,是無數(shù)場浴血廝殺,是父帥鬢邊的霜雪,
更是她沈灼用命掙來的。金殿之上,龍椅高懸。
她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或探究、或忌憚、或諂媚的目光。
而當(dāng)她的視線掃過文官隊(duì)列最前方那個位置時,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滯。樞密使,蕭翊。
他站在那里,紫袍玉帶,身姿挺拔如松,比十五年前褪去了少年的張揚(yáng),
更添了權(quán)臣的深沉與威儀。那張?jiān)蛔u(yù)為“京城第一美玉”的臉龐,輪廓更加分明,
眉宇間沉淀著經(jīng)年的權(quán)謀與風(fēng)霜,那雙桃花眼依舊漂亮,卻深不見底,
仿佛蘊(yùn)藏著整個朝堂的云譎波詭。他也在看著她,目光平靜無波,
如同審視一件價值連城卻又充滿變數(shù)的器物,沒有驚訝,沒有喜悅,
更沒有……絲毫舊識重逢的波瀾。沈灼心中冷笑一聲。果然,京城的水,
早已將當(dāng)年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徹底淬煉成了冷酷的權(quán)柄化身。她收回目光,不再看他,
專注地應(yīng)對著天子的垂詢,聲音沉穩(wěn)有力,條理清晰地陳述著北疆軍務(wù)、邊防要略,
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彰顯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冗長的朝會終于結(jié)束。
沈灼隨著退朝的官員人流,走出巍峨的宮門。外面不知何時飄起了細(xì)密的雪花,
京城初冬的寒意,帶著一種濕冷的、黏膩的、不同于北疆干冽的侵襲感,悄然爬上肌膚。
她不喜歡這種天氣,更不喜歡這座繁華卻處處透著腐朽氣息的皇城?!盃狂R來。
”她對等候在宮門外的親衛(wèi)吩咐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北地的舊傷,
每逢陰冷天氣,便如附骨之疽般隱隱作痛,尤其是當(dāng)年為救蕭翊沖入敵陣時,
被蠻族彎刀在左肋留下的那道深可見骨的傷疤。馬蹄聲清脆,
踏在宮門長街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沈灼正欲翻身上馬,
一道身影卻毫無征兆地攔在了她的戰(zhàn)馬前。玄色披風(fēng)下,是那身刺目的紫袍。蕭翊。
他就那樣站在風(fēng)雪中,雪花落在他烏黑的發(fā)頂、寬闊的肩頭,卻未能讓他有絲毫瑟縮。
他手中端著一只青玉碗,碗口氤氳著裊裊熱氣,散發(fā)出一股熟悉的、帶著苦澀藥香的暖意。
“沈侯爺。”他的聲音響起,依舊是清朗的玉石之聲,卻比少年時低沉了許多,
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從容,也帶著一絲……沈灼不愿深究的、近乎刻意的溫和。
沈灼勒住韁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銳利如刀鋒,沒有絲毫溫度:“蕭大人,何事?
”蕭翊仿佛沒看到她眼中的冰霜,向前一步,將手中的青玉碗遞得更近了些。碗中藥汁濃黑,
微微晃動,映出他平靜無波的眼眸:“北地苦寒,侯爺舊傷又犯了吧?
這是宮里溫補(bǔ)驅(qū)寒的方子,趁熱喝了,能緩解些?!彼恼Z氣平淡得像是在談?wù)撎鞖猓?/p>
卻精準(zhǔn)地點(diǎn)中了沈灼此刻身體的不適。舊傷?他竟還記得?不,他當(dāng)然記得!
他當(dāng)年就在現(xiàn)場!看著她為他擋刀!看著他守在她榻前!
一股被冒犯的怒火混合著被刻意揭穿的狼狽,猛地竄上沈灼心頭。十五年前那封信的字句,
那崩裂的狼牙,那冰冷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瞬間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如今,他身居高位,
手握重權(quán),卻端著一碗藥,用這種看似關(guān)懷實(shí)則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她面前?是試探?
是羞辱?還是想用這點(diǎn)小恩小惠抹去當(dāng)年的背叛?“呵?!鄙蜃拼竭呉绯鲆宦晿O冷的嗤笑,
那笑聲在風(fēng)雪中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她沒有去接那碗藥,甚至連看都懶得再看一眼。
手腕猛地一抖!“啪——!”一道凌厲的鞭影如同黑色的閃電,撕裂了飄落的雪花,
帶著尖銳的破空聲,精準(zhǔn)無比地抽在了那只青玉碗上!清脆的碎裂聲驟然炸響!
溫?zé)岬?、濃黑的藥汁四濺開來!碎裂的青色瓷片如同冰雹般飛射!近在咫尺的蕭翊首當(dāng)其沖!
紫金色的華貴官袍下擺瞬間被潑灑上大片污漬,深色的藥汁迅速洇開,
幾塊鋒利的碎瓷甚至劃破了他袍角精致的刺繡,留下幾道狼狽的裂口。
滾燙的藥汁濺在他手背上,立刻留下幾點(diǎn)刺目的紅痕。整個宮門長街仿佛瞬間被凍結(jié)了。
退朝的官員、值守的禁軍、沈灼的親衛(wèi)……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幕上!
空氣死寂,只剩下雪花無聲飄落的聲音。沈灼緩緩收回馬鞭,纏繞在手腕上。
她甚至沒有去看蕭翊此刻的表情,只是用那雙寒星般的眸子,冷冷地掃過他狼狽的衣袍下擺,
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風(fēng)雪,帶著北疆沙場淬煉出的鐵血與疏離:“蕭大人,本侯與你,
不熟?!彼D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下次再擋本侯的路,這鞭子,
抽的就不是碗了。”說完,她猛地一夾馬腹。戰(zhàn)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碗口大的鐵蹄幾乎擦著蕭翊的衣袍落下!在他下意識后退半步的瞬間,
沈灼已如一道紫色的閃電,帶著親衛(wèi),絕塵而去!
只留下漫天飛雪和長街上一地狼藉的碎片與藥漬,
以及那個僵立在風(fēng)雪中、紫袍染污、手背泛紅的樞密使大人。雪,似乎下得更大了。是夜。
沈灼在京城的臨時府邸并不奢華,卻足夠肅殺。這是皇帝賜下的一座舊時武將府邸,
高墻深院,透著一股子冷硬的勁兒。書房內(nèi),炭火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外面的寒意。
沈灼卸下了繁復(fù)的侯服,只著一身利落的玄色勁裝,正對著北疆的邊防圖凝神細(xì)思。
燭火跳躍,映著她沉靜的側(cè)臉,那道自左額角蜿蜒至鬢邊的淡淡疤痕,
在光影下顯得格外冷硬。這是另一場血戰(zhàn)的印記。白日宮門那一鞭,她抽得干脆利落,
心中卻并非全無波瀾。蕭翊最后那個眼神——平靜之下翻涌的復(fù)雜情緒,
震驚、隱痛、還有一絲……她不愿承認(rèn)的受傷?不,一定是錯覺。那樣的權(quán)臣,
怎會為了一碗藥、一鞭子而受傷?他只會盤算著如何報復(fù)?!昂顮?,
”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沈忠在門外低聲稟報,“樞密院蕭大人……求見?!鄙蜃茍?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
一滴濃墨在邊防圖的邊緣暈開。她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閃:“不見。
”“可……蕭大人他……”沈忠的聲音有些遲疑,“他并未遞名帖,是……是直接闖進(jìn)來的!
屬下等……攔不??!”話音未落,書房沉重的雕花木門“砰”地一聲被大力推開!
一股濃烈刺鼻的酒氣混雜著外面風(fēng)雪的寒氣,瞬間席卷了溫暖的室內(nèi)!蕭翊就站在門口。
他依舊穿著白日那身紫袍,只是此刻顯得異常狼狽。袍子下擺被藥汁和泥濘沾染得一片狼藉,
白日被碎瓷劃破的口子更加顯眼。烏發(fā)凌亂,幾縷碎發(fā)濕漉漉地貼在光潔的額角。
那張素來溫雅矜貴的臉上,此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眼神迷離,帶著濃重的醉意,
但眼底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絕望的火焰!他一手扶著門框,身形微微搖晃,
顯然是醉得不輕。“蕭大人!”沈忠又驚又怒,手按刀柄就要上前。沈灼抬手,制止了沈忠。
她緩緩站起身,目光冷冽如冰,看著門口那個醉醺醺的不速之客:“蕭大人夜闖本侯府邸,
意欲何為?樞密使的威風(fēng),耍到本侯頭上了?”蕭翊仿佛沒聽見她的質(zhì)問,
他的視線死死鎖在沈灼臉上,那雙醉意朦朧的桃花眼,此刻翻涌著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痛苦、掙扎、壓抑了十五年的不甘和一種孤注一擲的瘋狂!他踉蹌著向前幾步,
無視沈忠警惕的目光,無視沈灼周身的寒意,徑直走到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前?!芭椋?/p>
”一聲悶響!他染著污漬和酒氣的手,重重地拍在堅(jiān)硬的案面上!一枚物件,
被他死死地按在了桌面。燭火跳躍,將那物件照得清清楚楚。那是一枚狼牙。
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深沉的、近乎暗褐的色澤,
那是經(jīng)年累月被鮮血反復(fù)浸染又干涸后留下的印記。狼牙尖端依舊鋒利,
卻在根部有一道清晰的、猙獰的裂痕——正是當(dāng)年被沈灼狠狠摔在檀木桌面上崩裂的那道!
曾經(jīng)的紅繩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數(shù)道細(xì)細(xì)的、深色的絲線,以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方式,
將斷裂的兩部分死死地纏繞、捆綁在一起!那絲線,顏色暗沉,
仿佛也浸透了某種陳年的血污。整個書房瞬間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爾發(fā)出的噼啪聲,
和蕭翊粗重壓抑的喘息聲。沈灼的瞳孔驟然收縮!
視線死死釘在那枚染血、斷裂、又被強(qiáng)行捆綁的狼牙上!
十五年前的畫面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篝火旁少年別扭的笑容,他遞來狼牙時溫?zé)岬闹讣猓?/p>
密信上冰冷的字句,自己憤怒摔下時那聲刺耳的碎裂……這枚她以為早已化為塵埃的信物,
竟以如此猙獰、如此慘烈的方式,重新出現(xiàn)在她眼前!還染著血!
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蕭翊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沈灼,
那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的靈魂!濃烈的酒氣和一種近乎絕望的悲愴從他身上爆發(fā)出來,
嘶啞破碎的聲音如同困獸的哀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硬生生摳出來的,
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沈灼!你看清楚!看清楚它!”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jié)泛白,
死死按著那枚染血的狼牙,
仿佛要將它重新按進(jìn)自己的血肉里:“當(dāng)年……那封信……”他劇烈地喘息著,胸膛起伏,
眼中翻涌著滔天的痛苦與不甘,“……你以為我想寫?
你以為我愿意看著你……用那種眼神看我?!”他猛地吸了一口氣,
那氣息帶著濃烈的酒意和一種撕心裂肺的哽咽:“是陛下!是陛下親口下的密旨!!
家滿門數(shù)百口的性命……拿著你當(dāng)時重傷昏迷、命懸一線的消息……”蕭翊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控訴,“……逼我寫??!”“他逼我親筆寫下那份‘密報’!一字一句!
親手遞上去!
頭……他就有的是辦法……讓北疆的‘流矢’……讓你爹……讓你……”他的聲音猛地哽住,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只剩下破碎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里,
第一次清晰地涌上了無法抑制的、滾燙的水光,
混合著濃烈的屈辱和深不見底的絕望:“……都活不過……那個冬天??!”最后幾個字,
如同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高大的身軀劇烈地晃了晃,按著狼牙的手頹然松開,
整個人像是被徹底抽空了骨頭,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
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閉著眼,仰起頭,喉結(jié)痛苦地滾動著,任由冰冷的空氣灌入灼痛的肺腑,
也任由那壓抑了十五年的、無法言說的巨大悲愴和冤屈,將他徹底淹沒。書房內(nèi),
死一般的寂靜。燭火瘋狂地跳躍著,將蕭翊靠在門框上那頹然絕望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
風(fēng)雪拍打著窗欞,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響。那枚染血、斷裂、被絲線死死捆綁的狼牙,
靜靜地躺在紫檀木書案上,在燭光下折射出冰冷而殘酷的光芒,
無聲地訴說著一個被權(quán)力扭曲、被鮮血浸透的十五年真相。沈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她感覺不到炭火的溫暖,也感覺不到風(fēng)雪帶來的寒意。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瞬間被剝離,
整個世界只剩下蕭翊那嘶啞絕望的控訴,和那枚刺目的狼牙。
陛下……密旨……以父帥和她的性命相逼……當(dāng)年她看到的那封信,
那將她打入背叛深淵、徹底冰封了心湖的信……竟是他在刀刃懸頸之下,被迫寫下的催命符?
一股巨大的、帶著鐵銹味的腥甜猛地涌上喉頭!她死死咬住牙關(guān),才沒有當(dāng)場嘔出來。
身體里那股支撐了她十五年的、名為“恨意”的支柱,在這一刻,轟然崩塌!
留下的不是釋然,不是解脫,而是一片空茫的廢墟和……徹骨的、冰寒刺骨的……痛。
她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看向那個靠在門框上、閉著眼、如同瀕死困獸般的男人。
十五年權(quán)傾朝野的樞密使,此刻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華貴紫袍上的污漬、手背被燙出的紅痕、凌亂的發(fā)絲、眼角未干的濕痕……每一處狼狽,
都像一把鈍刀,狠狠剮在她的心上。原來,這些年,背負(fù)著沉重枷鎖,在深淵邊緣掙扎的,
從來不止她一人。第三章 風(fēng)雪燼·疑云生書房里死寂得可怕。炭火的噼啪聲,
風(fēng)雪敲打窗欞的嗚咽,還有蕭翊靠在門框上那沉重而壓抑的喘息,交織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網(wǎng)。
沈灼站在那里,仿佛一尊被風(fēng)雪瞬間凍結(jié)的雕像。玄色的勁裝襯得她臉色異常蒼白,
那雙慣于在戰(zhàn)場上洞察秋毫、銳利如鷹隼的眼眸,此刻卻是一片空茫的震蕩。
耳邊反復(fù)回響著蕭翊那嘶啞絕望的控訴——“是陛下逼我寫的!
”“若我不寫…你爹和你…都活不過那個冬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
狠狠鑿進(jìn)她以為早已冰封死寂的心湖,將那層由恨意凝結(jié)了十五年的堅(jiān)冰,砸得粉碎!
冰層之下翻涌而出的,不是釋然的暖流,而是更刺骨、更洶涌的寒意,
混雜著被愚弄的荒謬感和一種……遲來了十五年、幾乎要將她碾碎的鈍痛!
她以為自己恨得理所當(dāng)然,恨得理直氣壯。恨他背信棄義,恨他落井下石,
恨他親手將沈家推上風(fēng)口浪尖。這份恨,支撐著她從地獄般的背叛中爬出來,
支撐著她浴血奮戰(zhàn),支撐著她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稍瓉怼@恨意賴以生存的根基,
竟是如此可笑!如此脆弱!如此……鮮血淋漓!
那枚染血、斷裂、又被無數(shù)暗色絲線死死捆綁的狼牙,靜靜地躺在紫檀木案上,
像一只冰冷嘲諷的眼睛,無聲地控訴著權(quán)力的殘忍和他們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命運(yùn)。
喉頭那股腥甜的鐵銹味再次翻涌上來。沈灼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尖銳的刺痛讓她勉強(qiáng)維持住一絲清明。她不能倒!至少,不能在他面前倒!她緩緩地,
極其緩慢地抬起眼,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棱,刺向門框邊那個狼狽不堪的男人。
十五年來權(quán)傾朝野、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樞密使大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張被風(fēng)雪浸透的薄紙。
他閉著眼,眉頭痛苦地緊鎖,長睫濕漉漉地黏在蒼白的下眼瞼上,不知是融化的雪水,
還是……別的什么。緊抿的薄唇毫無血色,下頜線繃得死緊,
整個人透著一股瀕臨崩潰邊緣的絕望氣息。沈忠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警惕地盯著蕭翊,
又擔(dān)憂地看向自家侯爺。他從未見過侯爺臉上出現(xiàn)如此復(fù)雜的神情,
那是一種……被徹底打敗了認(rèn)知的茫然和深重的痛楚?!昂顮敗鄙蛑业吐晢镜溃?/p>
聲音里帶著詢問。沈灼沒有回應(yīng)。她只是死死地盯著蕭翊,仿佛要透過他此刻的脆弱,
看穿那十五年權(quán)謀傾軋下隱藏的真實(shí)。過了許久,久到沈忠?guī)缀跻詾楹顮敃铝顚⑷巳映鋈ィ?/p>
沈灼才極其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陌生的疲憊:“沈忠?!薄皩傧略?!”“帶蕭大人……去偏廂。備熱水,
干凈衣物,醒酒湯?!彼拿詈喍潭?,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像是在處理一件棘手的公務(wù)。沈忠一愣,顯然沒料到是這個結(jié)果:“侯爺,這……”“去!
”沈灼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是!”沈忠不敢再問,立刻上前,
小心地試圖攙扶住搖搖欲墜的蕭翊,“蕭大人,請隨末將來?!笔採此坪醣贿@動靜驚擾,
迷蒙地睜開眼,那雙布滿血絲的桃花眼茫然地掃過沈忠,
最后又固執(zhí)地、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絕望,死死釘在沈灼臉上。他似乎想說什么,嘴唇翕動,
卻只發(fā)出模糊的氣音。最終,他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
任由沈忠半扶半架地將他帶離了這間充斥著沉重真相的書房。沉重的木門再次合攏,
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雪和那個帶來風(fēng)暴的男人。書房內(nèi)只剩下沈灼一人,
還有案上那枚刺目的狼牙。所有的強(qiáng)撐瞬間崩塌。沈灼猛地后退一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她再也壓制不住,劇烈地咳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