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法院門口。我穿著黑色西裝走進去。跟在我身后的兩個人，一個是我的律師，
一個是我的助理。他們沒說話。我也沒說話。大廳里已經(jīng)有不少人。有媒體，有旁聽群眾，
還有幾個舉著直播手機的年輕人。閃光燈亮了又滅。沒人攔我。我徑直走向庭審入口。
法庭內(nèi)。法官剛坐下，書記員正在核對資料。我爸坐在被告席上，低著頭。我媽也在，
正低頭翻文件。她穿得挺講究，淺色裙子配珍珠項鏈。一看就是那種“慈母”打扮。
我走到原告席站定。沒人注意我。直到法官開口。他說：“現(xiàn)在宣布案件編號。
”“民事轉(zhuǎn)刑事，林某訴林建國、周美蘭虐待罪。”我媽抬頭看了眼法官，嘴角揚起一點笑。
我爸也抬起頭，眼神有點懵。我說：“我是當年你們不要的女兒?！比珗霭察o了幾秒。
然后我媽笑了：“你是誰？”我說：“你心里清楚?！蔽野盐募A放在桌上，翻開第一頁。
照片上是我七歲那年被打的臉。右臉紅腫，左眼淤青。
我說：“這張照片是我第一次被打后的樣子。”我媽掃了一眼，
語氣輕松：“小孩子摔跤很正常?！蔽艺f：“這是鐵衣架抽的?！彼换牛骸澳且彩钦{(diào)皮。
”我翻到下一張。十歲生日那天的照片。臉上是滾水燙傷的痕跡。
我說：“那天我煮了一碗長壽面，不小心灑了一點?！薄八似疱伬锏臐L水，
直接潑在我臉上?！薄拔野志驮谂赃吙粗！薄八f了一句——‘別惹你媽生氣’。
”我爸低著頭，手指緊緊抓著桌沿。他沒說話。我媽還在笑：“你想怎么編都可以。
”“但你能證明是你自己打的嗎？”我點頭：“能。
”我從包里拿出一份醫(yī)院記錄：“這是當時的主治醫(yī)生寫的診斷書。”“面部軟組織挫裂傷。
”“還有住院記錄?！薄俺鲈簳r間是兩周后?！薄澳悄甓欤疫€被鎖進衣柜三天。
”“沒有水，沒有食物?！薄拔野志妥谕饷婵措娨暋！薄拔夷苈犚娝谛?。
”我媽皺眉：“哪有父母會這么對孩子？”我說：“你們不是父母。
”“你們只是住在一個屋檐下的陌生人?！薄澳銈円詾槲也徽f話，是因為我不會說話。
”“其實我只是在等?！薄暗饶銈冋f漏嘴?！薄暗饶銈兟冻銎凭`?！薄艾F(xiàn)在，輪到我說話了。
”我爸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你是……小雨？”我說：“你現(xiàn)在才想起我是你女兒？
”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我媽冷笑：“你以為換個衣服就能裝千金大小姐？
”“你不過是個沒人要的野種！”我看著她，沒生氣。我說：“你說得對。
”“我確實沒人要。”“所以我把自己賣了?！薄皳Q來了今天站在這里的權(quán)利。
”我從包里拿出一份泛黃的文件。我說：“這是我五年前簽下的協(xié)議。
”“你們永遠不知道它寫了什么?！薄熬拖衲銈冇肋h不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
”我媽盯著那份文件，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動。我爸也愣住了。我說：“庭審繼續(xù)吧。
”“這只是開始。”2庭審繼續(xù)。我坐在證人席上，手指輕輕搭在桌沿，指節(jié)泛白。
空氣沉悶得像是凝固了，連呼吸都變得沉重。我說：“七歲那年，我打翻了一碗湯。
”聲音不大，卻像一根針，刺進了整個法庭的安靜里。“我媽用鐵衣架抽了我十幾下。
”“我爸就在旁邊看著。”“他說了一句——‘別惹你媽生氣’。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撕扯出來的，帶著舊日的疼痛。我記得那天晚上，
鏡子前的我滿臉是血，眼神空洞，像個被抽走了靈魂的布娃娃。我把一份醫(yī)院記錄放在桌上，
紙頁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我說：“這是當時醫(yī)生寫的診斷書。”“面部軟組織挫裂傷。
”“還有護理記錄。”“縫了三針。”母親冷笑一聲，語氣中帶著不屑：“小孩子調(diào)皮，
打一下很正常?！蔽姨ь^看她，眼神平靜，卻藏著壓抑多年的憤怒。我說：“不是打一下。
”“是十幾下?！薄笆菨M臉是血?！蔽覐奈募A里拿出一張泛黃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攤開。
照片邊緣有些卷曲，但上面那個小女孩的模樣依舊清晰可見——臉上有干涸的血跡，
眼睛空空的，像是已經(jīng)失去了哭的能力。我說：“這是我拍下的第一張傷痕照。
”“那時候我就知道?！薄皼]人會幫我?！薄八晕业糜涀∵@些事?！逼鋵嵞翘焱砩?，
我一個人坐在浴缸邊上，眼淚一直流。但我沒哭出聲。我知道，只要我不出聲，
他們就不會再進來。我不想讓他們看到我哭。我害怕的從來不只是她的手，
而是她看見我哭時那種輕蔑的眼神，仿佛我在她眼里連哭的權(quán)利都沒有。
旁聽席上有幾個人低聲議論。有個女的說：“她小時候就經(jīng)常請假。
”“我還以為是身體不好。”我轉(zhuǎn)過頭，聲音平靜但堅定。我說：“不是身體不好。
”“是被打得下不了床?！蹦且豢蹋曳路鹩只氐搅四切┍黄忍稍诖采系娜兆?，渾身疼痛，
不敢動彈。有時候一躺就是三天，飯都是偷偷吃。記得有一次，我媽端來一碗稀飯，
冷冷地說：“吃完好好反省?！蔽覜]說話，只是低頭喝完。我知道，如果我說餓，
她會把碗拿走。我媽突然開口：“你非要翻舊賬？”“都過去的事了。”我看著她，
眼神沒有一絲波動。我說：“對你來說是過去?！薄皩ξ襾碚f，是每天都在夢里重演。
”那些記憶像一部電影，在我腦子里一遍遍播放。每一次閉眼，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你爸已經(jīng)夠累了?！薄澳氵€敢頂嘴？
”我爸終于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一個字。我深吸一口氣，
繼續(xù)說下去：“十歲生日那天?！薄拔抑罅艘煌腴L壽面?！薄安恍⌒臑⒘艘稽c。
”“我媽端起鍋里的滾水?！薄爸苯訚娫谖夷樕稀！蔽业穆曇糸_始微微顫抖，但依舊清晰。
“我爸就在旁邊看著?！薄八f了一句——‘別惹你媽生氣’?！薄拔覠齻?。
”“住了半個月院?！薄俺鲈汉?。”“我媽跟我說：‘以后做事小心點。
’”“我爸什么都沒說?！蹦且豢蹋医K于明白。我不是被欺負了。我是被放棄了。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整個法庭。我說：“我不是沒說過?！薄笆俏艺f了也沒人信。
”“方老師報過警。”“警察說這是家務事?！薄八疫^學校?！薄靶７秸f證據(jù)不足。
”“她給我寫過一封信?！薄袄锩嬷挥幸痪湓挘骸也皇遣痪饶恪?/p>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她后來辭職了，聽說去了別的城市。
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后悔，但我知道，我不會再相信誰會為我說話。
我媽冷笑：“你們一個個的，好像多正義?！薄翱赡銈冋l真幫過她？”我看著她，
嘴角揚起一抹苦笑。我說：“你說得對?！薄八麄儧]幫我?！薄暗阋矎膩頉]想讓我好過。
”你不是沒機會幫我。是你選擇了另一邊。你選擇了你的兒子，你的家，你的體面人生。
而我，成了你生活的累贅，成了你要清理掉的麻煩。我爸終于開口，
聲音沙啞：“我不是不救你……”“我只是怕她。”我看著他，眼中第一次沒有憤怒，
只有疲憊。我說：“那你有沒有想過?！薄拔乙才?。”我怕她的眼神，怕她的手，
怕她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怕她不在的時候，更怕她在的時候。我以為長大就能逃出去。
結(jié)果我只能靠自己走出去。我從包里拿出一本破舊筆記本，封面已經(jīng)泛黃，邊角卷起，
像是承載了太多不堪回首的歲月。我說：“這是我五年來每天寫下的記憶。”我翻開一頁，
輕輕念道：“2019年3月18日。”“我媽把我鎖在衣柜里三天。”“沒吃飯，沒喝水。
”我合上筆記本，聲音低緩卻堅定。說：“那天我學會了聽話?！薄爸皇乾F(xiàn)在。
”“輪到你們聽我說話了?！狈ㄍハ萑攵虝旱某聊路鹚腥硕荚谙@段沉重的過往。
窗外的陽光透過玻璃斜斜地灑進來，落在我的肩上，溫暖卻陌生。
我終于不再是那個躲在角落、不敢發(fā)聲的孩子。我不是為了報復才站在這里。
我只是想讓世界知道，有些沉默，是因為沒人愿意傾聽。3那天晚上，我坐在網(wǎng)吧角落，
昏黃的燈光照在屏幕上，映出一張疲憊卻堅定的臉。屏幕前是一則廣告，字體不大，
卻像一道光刺進了我的心里：“你想離開嗎？”“我們提供出路?！蔽叶⒅蔷湓捒戳撕芫?，
像是終于等到了命運的一次回應。我從口袋里掏出十塊錢，紙幣已經(jīng)有些發(fā)皺，
是我攢了三個月的早餐錢。每一塊錢都帶著沉默、忍耐和壓抑的回憶。我撥通電話。
一個女人接的，聲音干脆利落：“你是林小雨？”我愣了一下，沒想到她知道我名字。
我說：“你怎么知道我名字？”她沒回答，只說：“你現(xiàn)在在哪？”“我在巷子盡頭的網(wǎng)吧。
”她說：“等我?！眱蓚€小時后，她來了。穿一件黑色風衣，短發(fā)利落，眼神很冷，
像是經(jīng)歷過太多不為人知的事。她坐在我對面，沒有寒暄，也沒有多余的表情。
她說：“你確定要走？”我點點頭，聲音輕但堅定：“只要能逃出去，什么都行。
”她看著我很久，像是在確認我是否真的準備好了。那一刻，我心里有點發(fā)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