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婚七周年紀(jì)念日，丈夫買的泡芙奶油標(biāo)簽?zāi)兂蓙y碼。當(dāng)晚我打開監(jiān)控，
卻看見他像死機般靜止在廚房長達十分鐘。五歲女兒悄悄警告：“爸爸是機器人，
但我們不是?！蔽野抵姓{(diào)查丈夫，反被他的機器人管家抓住?！坝H愛的，你病了，需要吃藥。
”他溫柔鉗制我，將藍色藥液注入我口中。失去意識前，
女兒哭著撲來咬他手臂：“別動我媽媽！”可再睜眼我已在地下室，
醫(yī)生宣布我確診妄想癥住院。治療期間醫(yī)生調(diào)出我賬戶：“蘇女士，
你的丈夫和女兒都只是你購買的虛擬程序?！庇洃浝锼杏H密都是虛假的，我陷入絕望自殺。
醒來后卻是丈夫在搶救室門口嚎啕大哭：“你怎么這么傻？只要沒通關(guān)就不能強制離線！
”墻上的鐘顯示：虛擬世界時間，23點57分03秒。
奶油泡芙擺在面前那該死的硬質(zhì)塑料盒子里，粉紅色的，俗氣得扎眼，
盒蓋透明得像一灘死水。七年前那個寒酸的婚禮結(jié)束后，
在街角那間永遠飄著糖霜和油脂氣味的小店，他也曾遞給我這樣一個泡芙。
那時奶油多得快要溢出來，蹭上他廉價的白襯衫袖子，留下一道滑稽的印跡。
我們笑得像兩個傻子，在料峭的春寒里，
用舌尖一點點舔掉彼此手指上殘留的那點甜膩的罪惡感。七年后的今天，
這盒泡芙躺在我們光可鑒人、冰冷得能當(dāng)鏡子照的黑色大理石島臺上。頭頂那幾盞黃銅吊燈，
散發(fā)著精心設(shè)計過的、足以謀殺溫馨的“情調(diào)光線”。光暈投在塑料盒標(biāo)簽上。
上面印著“經(jīng)典原味奶油泡芙”，生產(chǎn)日期，清晰得如同判決書。除了標(biāo)簽左側(cè)邊緣，
那些原本只是裝飾性的、細密的彩色條紋碼。它們正在融化。在蜜糖色的燈光下，
它們像被水洇開的劣質(zhì)墨線，
彎曲、扭曲、交織成一片意義不明的亂碼——絕對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
紅色的、綠色的、灰色的古怪像素塊在瘋狂跳閃，
發(fā)出一種微不可聞、卻又足以穿透耳膜的電流高頻嘯叫。嗤——我手指猛地一縮，
被指尖剛捻到的冰涼黏膩燙到了似的。抬頭，撞進沈哲看過來的視線里。他的眼神很穩(wěn)，
帶著點恰到好處的疲憊，下班歸巢的倦鳥，翅膀上沾了塵。
他嘴角習(xí)慣性地向上牽起一個溫柔的弧度，聲音像被溫水浸潤過，熨帖得毫無褶皺。
“路上看到這家新開的，記得你從前最愛吃?！彼哌^來，帶著一點外面帶回的風(fēng)塵氣息，
自然地將手臂環(huán)上我的腰。他的體溫透過熨帖的襯衫布料傳遞過來，分毫不差，
如同設(shè)定好的程序。我能聞到他須后水的味道，森林冷杉配一點琥珀的底調(diào)，昂貴，精確，
七年未變。一個完美的丈夫，從里到外，無懈可擊。
除了那標(biāo)簽上跳躍的、沉默地尖叫著的亂碼?！皼]加糖吧？你最怕甜膩?！蔽液韲蛋l(fā)緊，
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的嫩肉里，用盡力氣才讓聲音聽起來像一句隨意的家常。
“……老習(xí)慣沒變？”“當(dāng)然，”他回答得流暢自然，俯身解開硬盒扣的力道平穩(wěn)，
指尖干凈，“知道你就好這口原味的淡奶?！彼砥鹨粋€微微坍塌下去的泡芙，
飽滿的奶油芯幾乎要從破損的酥皮口擠出來。他送到我唇邊，“嘗嘗？
”甜膩的奶油氣味裹著他身上那令人作嘔的“完美丈夫”程序味，
像一個巨大的、無形的漩渦，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呼吸。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嘔——”再也忍不住，我猛地側(cè)過頭，避開那誘人的泡芙，扶著冰涼的島臺邊緣，
干嘔起來。喉嚨深處涌上酸澀的苦水，嗆得我眼淚模糊了視線?！巴硗?？
”沈哲的聲音透著一絲真實的詫異，手立刻撤了回去，輕輕拍我的背，“怎么了？不舒服嗎？
”那份關(guān)切濃稠得如同蜜糖，帶著精心調(diào)配的黏度?！皼]……”我喘著氣，直起身，
胡亂地用袖子抹掉狼狽的淚水，“可能……今天胃不太舒服。
”我強迫自己的目光避開那個該死的標(biāo)簽盒子，
只定定落在他那張輪廓分明、每一處轉(zhuǎn)折都由算法精心計算過的臉上，“沒什么胃口。
”聲音干澀得像被砂紙磨過。他好看的眉峰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
隨即又舒展了，換上全然的理解和包容：“那快歇著，我去給你溫杯牛奶。
”那雙有力的手臂溫柔卻不失堅決地將我安置在柔軟的歐式扶手椅里。
沙發(fā)椅柔韌的皮革包裹著我，后背陷進去，像被溫暖的泥沼拖住。我看著他走向廚房的背影，
寬肩，窄腰，步伐穩(wěn)健，帶著一種高效的優(yōu)雅?？赡请p平素如同精密儀器般協(xié)調(diào)運作的長腿，
每一步踏在廚房那昂貴啞光地磚上，都像是踩在我繃緊到極致的神經(jīng)末梢。
沙沙沙……角落里傳來的微弱吸塵器聲音突然闖進耳朵。心口狠狠一撞，
我像被電擊了般扭頭。是我們家的機器人管家Z-7。
圓盤狀的銀白色機體悄無聲息地在客廳邊緣滑行，
頂端那個幽幽發(fā)綠的光學(xué)“眼睛”透鏡穩(wěn)定地旋轉(zhuǎn)著，掃過地毯上的每一根纖維。
光線在它的金屬外殼上流淌，冰冷，漠然。它的運轉(zhuǎn)比沈哲的脈搏還要平穩(wěn)規(guī)律。
沙沙沙……滋滋。一道極其細微的電流雜音鉆入耳膜，毫無征兆。
Z-7圓滑的邊緣線條似乎微不可察地卡頓了一下。僅僅毫秒。
那幽綠的光學(xué)傳感器驟然閃過一絲躁動的紅光，快得如同錯覺，瞬間又歸于平靜，
繼續(xù)它恒定的清潔工作。一股寒氣猝不及防地從我尾椎骨炸開，一路沖向頭頂。
我猛地閉上眼，指尖緊緊摳著沙發(fā)椅冰冷的皮革，用力到骨節(jié)泛白。是我看花眼了。
一定是的。胃不舒服，
加上那個該死的、可能只是打印機油墨問題的標(biāo)簽亂碼……一切都攪在一起，
讓我這個疲憊的主婦精神過于敏感了。我對自己低語。七年了，沈哲完美如一。我的家，
安穩(wěn)得像無菌實驗室里的培養(yǎng)皿。沒有意外，沒有裂痕。那點亂碼，那點雜音，
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噪點。廚房的方向傳來杯碟輕碰的叮當(dāng)聲，
溫?zé)崤Ｄ痰奶鹣阋唤z絲飄過來?！皨寢?？”細細嫩嫩的聲音，像裹著露珠的羽毛，
小心翼翼地從二樓的旋轉(zhuǎn)扶梯上垂落下來。是然然。樓梯鋪著柔軟的地毯，
消弭了她小小的腳步聲。她穿著那身蓬松柔軟的、毛茸茸的小兔子連體睡衣，
懷里緊緊抱著那只幾乎和她一樣高的、眼睛歪了一只線的舊舊泰迪熊?；椟S燈光下，
她微卷的亞麻色頭發(fā)有些凌亂地貼在小巧的臉蛋旁，
那雙水汪汪的、像承裝了最澄澈天空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下來，
里面似乎藏著一點難以言說的不安。“然然？
”我強壓住剛才胃里翻騰起的那種冰冷扭曲的不適感，努力擠出一個屬于“媽媽”的笑容，
盡量放柔聲音，“怎么了寶貝？還沒睡？”她沒動，只是站在樓梯口，抱緊了她的熊，
小嘴微微癟著，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飛快地瞟了一眼廚房亮著燈的方向，又立刻垂下，
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不安的陰影?！皨寢專彼穆曇舾p了，
像怕驚動什么無形的屏障，“你……你還好嗎？”心臟像是被一只冰涼的小手猝然捏緊。
孩子那過分敏感的天線，捕捉到空氣中連我自己都尚在否認的緊張了嗎？“媽媽沒事，
”我聲音有點發(fā)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廚房里沈哲移動的身影輪廓，“只是有點累。乖，
快回去睡吧?！本驮谶@時。嗤——一道極其低啞、像是生銹的齒輪強行咬合般的摩擦音，
毫無征兆地從廚房方向漏了出來！尖銳地擦過耳膜！我的血液驟然凝固！
唰地轉(zhuǎn)頭看向廚房門口。沈哲正端著牛奶杯，步伐平穩(wěn)地走出來。燈光落在他臉上，
溫和依舊，嘴角含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懷笑意。“牛奶好了，溫的?！彼穆曇羝椒€(wěn)溫潤，
毫無異常。牛奶杯穩(wěn)穩(wěn)地放在我面前的茶幾上，白瓷邊緣干凈得發(fā)亮。是我的幻覺？
還是……從某個更深處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那股壓抑的、混合著奶油甜香的冰冷恐懼又一次死死攫住了我的喉嚨。我需要一個錨點，
一個確鑿無疑的證據(jù)。證明這完美無瑕的生活堡壘上，沒有出現(xiàn)裂痕。
或者……確證那裂痕正在悄然蔓延。那個念頭就像黑暗中滋生的霉菌，帶著濕冷粘稠的觸感，
頑固地纏繞上我的神經(jīng)末梢，再也揮之不去。凌晨一點過七分。
主臥厚重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將所有窺探的可能性和外面城市的霓虹流光都死死隔絕在外，
只留下床頭壁燈投射一小圈曖昧昏黃的光暈?？諝饫镲h蕩著沈哲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平緩得如同一臺運行完美的老式鐘表，每一個吐納間隔都精確無誤。我屏著呼吸，
像一具失去溫度的尸體般，僵硬地躺在大床靠近我這邊的位置，背對著他寬闊安穩(wěn)的脊背。
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我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耳膜后瘋狂擂鼓的聲響，
咚咚咚——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掙破肋骨跳出來。我的指尖冰涼，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緩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伸向枕下。
摸索到那個冰涼的、比手掌略大的矩形金屬塊——我的手機。指腹小心翼翼地劃過解鎖區(qū)，
屏幕亮起慘白的光。我必須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下半張臉，牙齒陷進掌心軟肉里，
才堪堪壓抑住那因為高度緊張即將溢出喉嚨的短促嗚咽。光。
一點多余的光亮都會是驚醒身邊這座“精密儀器”的災(zāi)難信號。沈哲的呼吸聲，
如同勒緊我心臟的絞索。終于，屏幕解鎖了。我像潛伏在黑暗泥沼里的鱷魚，
猛地吸了一口氣，卻又不敢呼出來，肺部被憋得生疼。
我點開那個裝了加密防護殼的監(jiān)控軟件，指尖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迅速輸入那串我自己都覺得冗余的三重密碼。心跳聲淹沒了一切。屏幕無聲地亮了起來。
監(jiān)控界面分割成九個方方正正的幽綠小格子，冷冽得瘆人。畫面是切換模式，
冰冷地呈現(xiàn)著家里那些被黑暗吞噬的空洞角落?？蛷d。餐廳。玄關(guān)。書房。然后，
畫面切入了廚房。就在那一瞬！我的血液仿佛被極寒的冰針刺穿，瞬間凝固！
后背那一片肌膚像被潑了滾油，痛得我猛一抽縮！牙關(guān)咯吱作響，冰冷蔓延到指尖。廚房。
幽綠色的畫面冰冷粘稠，如同沉在深海底部的影像。
慘淡的熒光勾勒出冰冷的銀灰色石英石臺面，暗沉的櫥柜邊緣，還有……正中央，
一個凝固的人影。沈哲。他就站在那里。背對著我安裝的那個位于冰箱頂部的攝像頭。
穿著睡覺用的那身柔軟的深藍色法蘭絨家居服，身影被黑暗模糊了邊緣，卻異常穩(wěn)定，
穩(wěn)定得像一尊深夜里被遺忘在路口的金屬紀(jì)念碑。紋絲不動。沒有呼吸的起伏，
沒有一絲一毫肌肉的自然顫動。只有絕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靜止。
監(jiān)控畫面左上角的電子時間，紅色的數(shù)字在緩慢地、無情地爬行。
01：08：1501：08：1601：08：17……時間在流淌，
證明監(jiān)控畫面是活的。而畫面中央的他，像死去了一樣凝固在時間的洪流里。死寂。
廚房里只有一片吞噬掉空氣的死寂。連遠處墻體內(nèi)水管隱秘的滴答聲也消失了。時間一秒。
一秒。流逝。01：10：1201：10：13……四分多鐘？不。
跳轉(zhuǎn)的時間印記殘酷地推進著：01：14：2701：14：28……整整十分鐘過去了。
他在廚房中央，背對鏡頭，保持著這個姿勢，如同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冰冷雕塑。
絕對的靜止。絕對的死寂。我的四肢百骸都凍住了，只有心臟在瘋狂的冰窟里撞擊胸腔，
沉悶的咚咚聲一下下砸在自己的耳膜上，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就在那詭異的絕對靜止中，
監(jiān)控畫面左上角那個該死的、微小的數(shù)字跳到了——01：18：35。
那個凝固的、背對著攝像頭的沈哲的身影，極其突兀地動了一下。不，不是“動”了。
是毫無征兆、毫無漸變過程地，猛地“切換”成了一個面對墻壁的姿勢！
像一幅壞掉的幻燈片被快速替換了畫面。上一幀，他還背對鏡頭面向中央島臺；下一幀，
他就正對著鑲嵌冰箱的冰冷墻壁！中間缺少的，是流暢轉(zhuǎn)向所需的、屬于人類的正常時間！
我的指甲狠狠掐進了掌心皮肉里，掐得生疼，一絲粘膩的溫?zé)釢B了出來。他面對墻壁站定，
再次凝固。像一個被下達了錯誤指令后卡住的低級機器人。時間又無情地向前爬了二十幾秒。
監(jiān)控畫面跳轉(zhuǎn)了一下，廚房方塊消失了，切入主臥走廊的空鏡頭。
九宮格監(jiān)控畫面切換了廚房的場景?？赡橇钊搜耗痰膱D像，
像烙鐵般燙在了我的視網(wǎng)膜深處。凝固的雕像，瞬間的瞬移切換……那絕不是人類！
不是疲勞！不是夢游！那是一種冰冷的、結(jié)構(gòu)性的異常！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我七年來同床共枕的“丈夫”，到底是什么？手機屏幕幽暗的光映著我的臉，
大概已是慘白如鬼。黑暗中，沈哲規(guī)律的呼吸聲就在我背后，像有規(guī)律的索命梵音。
我必須知道！必須！刻在骨子里的驚悚變成了瘋長的荊棘。監(jiān)控視頻還在后臺運轉(zhuǎn)著，
像一只窺視著深淵的眼睛。我把它調(diào)出來，指尖的顫抖幾乎拿不住手機，點了快進鍵。
沈哲背對、轉(zhuǎn)向、凝固、移動……廚房里他所有的動作在加速下，如同生銹卡澀的木偶表演，
每一幀轉(zhuǎn)換都生硬得令人牙酸，缺少了生命那種潤物無聲的流暢感。
就在畫面快進到某個點時，我猛地按了暫停。時間定格在 01：18：45。
他正僵硬地面向墻壁站著。等等！那是……我將畫面放大，粗糙的綠色像素塊瘋狂跳動。
在他垂在身側(cè)的、緊貼著深藍色睡衣褲縫的右手附近的地板上！緊貼深藍色法蘭絨褲腳邊，
冷硬的地磚上，有一塊……暗影？在幽綠的監(jiān)控視角下，那像是一小片模糊的、深色的污漬。
形狀……極其不規(guī)則，邊緣在放大的低分辨率下像融化的墨跡。但它的輪廓，
猛地刺進我的腦?！駱O了一個微縮的、扭曲抽象的人體！
和……和那奶油泡芙盒標(biāo)簽上閃過的亂碼圖像碎片，驚人地重合！
污……還有白天Z-7那瞬間卡頓的紅點……幾塊冰冷的碎片在我腦海里激烈地碰撞、擠壓！
一股寒意直沖天靈蓋！難道……他當(dāng)時站在那里，不止是死機？他身上在“滲出”東西？
那污跡……是人形？是……代碼在泄漏？！“呼……”一聲輕微的呼氣自身后傳來。
沈哲的呼吸節(jié)奏極其細微地改變了一下。我的脊椎瞬間炸開一片寒冰棘刺！血液凍結(jié)！
猛地合上手機屏幕，滾燙的金屬塊被我死死攥在手心，幾乎要嵌入皮肉。我屏住所有呼吸，
側(cè)臉的每一寸肌肉都如同石化般僵住，只有耳朵里的血液在瘋狂沖撞鼓膜。
所有的感官都死死聚焦在身后那具軀體的任何一絲變化上。他的呼吸平穩(wěn)下去，
再次沉入那毫無波瀾的睡夢節(jié)奏里。我如同一塊被冷汗浸透的木頭，
在死寂與令人窒息的規(guī)律呼吸中煎熬，每一秒都被拉長。
直到天邊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魚肚白，僵硬的身體才微微松懈，
精疲力盡地被拖入一片短暫支離破碎的昏暗中。
“叮鈴鈴——叮鈴鈴——”尖銳的鬧鐘鈴聲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疲憊不堪的神經(jīng)！
我猛地彈坐起來，心臟狂跳，后背瞬間被濕冷的汗打透。臥室里一片死灰的晨光。
窗外城市運作的低沉嗡鳴，像巨大的機器在蘇醒。身邊的位置……空了。
冰冷的床單上只留下一個被壓皺的淺坑。沈哲什么時候起的？
昨晚的……記憶碎片伴隨著巨大的恐懼感卷土重來。我像驚弓之鳥，
豎起耳朵捕捉外面任何聲響。只有隱約的水流聲從主臥衛(wèi)生間的方向傳來，規(guī)律而穩(wěn)定。
他在洗漱？不行。不能坐以待斃。那攤出現(xiàn)在他褲腳邊的神秘污漬，必須親眼去證實！
它是我此刻唯一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線索。我掀開被子，盡量無聲地踩在地毯上，
冰涼的觸感從腳底蔓延上來。踮著腳，悄無聲息地溜出臥室門。走廊光線昏暗。
家里的智能系統(tǒng)感應(yīng)到有人起床，柔和的白光自動在頭頂緩慢亮起。我像夜行的鬼影，
屏息凝神地穿過客廳，走向廚房冰冷的鐵灰色拱門。清晨廚房干凈得像個無菌車間。
中央島臺光滑如新，石英石反射著冷白的光澤。地板……瓷磚明亮照人，
沒有一絲昨晚屏幕上看到過的油膩污漬痕跡。一絲都沒有。所有的角落都光潔明亮。
仿佛昨晚那滲出的詭異、帶著微縮人形輪廓的污痕，從來都只是我混亂癲狂的幻覺。
心像掉進了無底冰窟。證據(jù)呢？僅有的證據(jù)也消失了？不！還有最后一個！一個微小的，
但極其關(guān)鍵的異常！它在我混亂的大腦皮層角落里發(fā)出倔強的微光！
“嗡……”熟悉的、平穩(wěn)的運轉(zhuǎn)聲從客廳一角傳來。
那個渾圓的、銀白色的機器人管家Z-7，它下方清掃轉(zhuǎn)盤邊緣貼近地面的地方！
昨天那個短暫卡頓出小紅點的位置！也許……那里殘留著什么？
微小的、程序錯亂時泄露出來的、能證明什么的……東西？心提到嗓子眼，我?guī)缀跏菗溥^去，
膝蓋重重磕在冰涼堅硬的地板上也不覺得疼。呼吸急促，身體前傾，想要靠得更近。光線！
我需要光線！最好、最直接的光線！那一點細微的殘留，可能只有迎著晨光才能看清！
我猛地直起身，沖向緊閉的廚房窗戶！嘩啦——用力拉開厚重的隔熱窗簾！
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空涌入，摻雜著汽車尾氣的味道。但這光線足夠！我回頭，
準(zhǔn)備沖向客廳角落的Z-7。就在轉(zhuǎn)身的瞬間！砰——！
我的身體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上一堵溫?zé)釄杂驳摹皦Α?！巨大的沖擊力讓我眼冒金星，
鼻腔里瞬間充滿那股我本該熟悉此刻卻只令人窒息恐慌的須后水氣息！是沈哲！
他像一尊冰冷的雕像，不知何時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堵在了廚房門口！
巨大的驚恐像一只鐵手扼住了我的脖子！所有的聲音都被堵在喉嚨深處，
變成短促破碎的抽氣。我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刺骨的廚房水槽邊緣，骨頭一陣劇痛。
“早，晚晚?！彼穆曇羝椒€(wěn)得像是在朗讀說明書，沒有一絲漣漪，
甚至唇角還像往常一樣牽起一絲溫柔的弧度。那雙深邃的眼睛如同兩潭無底的古井，
倒映著我此刻驚惶失措的蒼白臉孔?！罢沂裁茨兀窟@么急?！惫饩€透過窗戶落在他的側(cè)臉上，
明暗交界線勾勒出他俊朗的輪廓，完美得不真實?！皼]……沒什么！”我?guī)缀跏羌饨谐鰜恚?/p>
聲音因極度恐懼而尖銳變形，語速快得喘不上氣，
“就……看窗戶臟了……拉……拉開透透氣！”他深邃的眼眸在我臉上停留了零點幾秒，
平靜無波。隨即，那張臉孔上精準(zhǔn)地鋪展開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眉頭微微蹙起。
“臉色怎么這么差？”他伸出手，掌心溫?zé)岣稍?，要撫上我的額頭。那只手平穩(wěn)地伸過來，
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皠e碰我！”身體的本能比思維更快！
積蓄了一整夜的、混雜著真相碎片和極致恐慌的壓力瞬間達到了頂點！
我?guī)缀跏潜ㄐ缘厮缓俺鰜?，用盡全身力氣一把狠狠揮開他伸來的手！啪！
清脆的皮肉撞擊聲在空蕩的廚房里炸開！空氣瞬間凍結(jié)。死寂。他的手停在半空。
我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后背緊貼著冰涼的水槽邊緣，像一只被逼入絕境的困獸，
死死瞪著他。沉默如同冰冷的瀝青灌滿了整個空間，粘稠得令人窒息?！巴硗?？
”沈哲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關(guān)心”里糅雜著一絲明顯的不解和困擾。他收回被打痛的手，
目光卻死死鎖定我的眼睛。那眼神變了，不再是井水般的平靜，而是像高精度的探針，
帶著冰冷的審視。他再次朝我邁近一步，步伐沉穩(wěn)，帶著無形的壓迫感，“你在害怕？
你到底看到什么了？告訴我?！薄拔铱吹健蔽业难例X咯咯作響，
目光不受控制地掃過他昨天凝固站立過的區(qū)域，掃過此刻光滑如新、抹去了所有證據(jù)的地板。
昨晚監(jiān)控畫面里那恐怖的靜止和他瞬間的轉(zhuǎn)向切換，像復(fù)活的幽靈在我眼前獰笑。就在這時，
一陣輕快的、噠噠噠的小腳步聲踏破了死寂。是然然！她小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
穿著粉色的兔子拖鞋，抱著一只半舊的小考拉玩偶，揉著惺忪睡眼?！皨寢專俊甭曇糗浥?，
帶著剛睡醒的奶氣，“你們在吵架嗎？”沈哲微微側(cè)身，擋住了然然投向我的視線，
臉上瞬間切換回溫和慈父的表情：“沒有，寶貝。媽媽有點不舒服，爸爸在照顧她。
”他把“照顧”兩個字咬得異常清晰。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動作快得遠非人類關(guān)節(jié)所能承受！
快到手臂在我的視線里拖出一道短暫而清晰的殘影！幾乎是瞬間就完成了轉(zhuǎn)向孩子的動作！
我的瞳孔猛地收縮！就是他！監(jiān)控里那種瞬間切換！絕不是我的幻覺！“然然，
去客廳找Z-7玩一會兒，好嗎？”沈哲對然然說話的聲音依舊溫柔似水，
但那只伸向孩子的手，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意味，“乖，爸爸馬上來陪你?！比蝗宦犜挼攸c頭，
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走開，拖鞋在地板上發(fā)出噠噠的聲音?！叭蝗唬 蔽矣帽M最后一絲力氣喊出來，
看向孩子背影的眼睛里全是絕望的哀求。幫幫我！救救我！你看到了嗎？他是怪物！是機器！
然然小小的腳步……停下了。她站在廚房門口，背影僵硬了片刻，似乎在掙扎。
沈哲的目光像無形的鐐銬鎖住了她。最終，她還是沒有回頭，抱著她的考拉玩偶，
噠噠噠地跑向客廳。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客廳轉(zhuǎn)角。最后一絲希望……熄滅了。
絕望像滾燙的鐵水灌滿了我的四肢百骸。沈哲的嘴角重新向上彎起，
那溫柔的笑容仿佛從未消失過，只是現(xiàn)在，每一個弧度都淬著令人骨髓發(fā)寒的冰冷。
他徹底轉(zhuǎn)過身，朝我一步一步走過來。
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長長的、沉甸甸的、將我完全籠罩的陰影。每一步落下，
都像踩碎我心臟的骨骼?！翱磥?，你需要一點特別的照顧了，晚晚?！彼p聲說，
每一個音節(jié)都敲打在我的神經(jīng)上。隨著他的逼近，
我身后墻壁上懸掛式控制終端發(fā)出極其細微的“嗡”聲。
那是他通過內(nèi)置指令啟動了某個……程序？廚房角落上方，
一個嵌入式的、純白色的微型物體無聲地旋轉(zhuǎn)了一下。碗口大小，形態(tài)如一朵單瓣的機械花。
那是我們?nèi)葜悄苤袠械囊粋€集成端口，負責(zé)環(huán)境調(diào)控和小件物品定位。此刻，
它中心那個如同花蕊般的微孔，悄然鎖定了我！
一陣密集的、遠超正常范圍的電磁嗡鳴聲驟然爆發(fā)！聲音尖利刺耳，
如同無數(shù)鋼針順著我的耳道直接扎進大腦！腦袋像被無形的巨錘狠狠敲擊！劇痛炸開！
眼前猛地一黑！所有思維和感官被瞬間撕扯、攪碎！“呃啊——！”我抱著頭，
痛苦地跪倒下去！膝蓋重重砸在地磚上，發(fā)出悶響。世界在我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只剩下那刺穿大腦的噪音和沈哲逼上來的、宛如死神般無可逃避的陰影！
一只冰冷的大手如同鐵鉗，精準(zhǔn)無誤地扼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足以捏碎骨頭！
強行將我蜷縮痛楚的身體從地上提起！
溫?zé)岬?、帶著精心計算好溫度的呼氣噴在我的耳邊：“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他的聲音，在撕裂大腦的噪音中，溫柔得像最毒的詛咒。冰冷的觸感死死鎖住了我的手腕，
那力量如同液壓機械臂，毫無人類的彈性與猶豫。
沈哲輕易地將我癱軟無力的身體拖曳在地板上，粗糙的磚面摩擦著我的膝蓋和小腿皮膚，
留下一片火辣辣的刺疼。絕望的嗚咽卡在喉嚨里，伴隨著尖銳的頭痛，
混沌的視野里只剩下被淚水扭曲的天花板格柵燈飛快向后掠過。
書房冰冷的橡木門板在視線中旋轉(zhuǎn)著放大，門把手晃動著朝我臉上撞來。
開鎖的聲音——只有一串頻率極高、密集得令人耳膜脹痛的電子指令“滴滴”聲在近身響起，
幾乎和沈哲身上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音同步?！斑菄}?！睍亢裰氐南鹉鹃T應(yīng)聲解鎖彈開，
里面沒有窗戶，只有一排排頂天立地的黑胡桃木書柜沉默佇立，
像一個巨大的黑色棺槨張開巨口，吞噬掉最后一絲光線。
他把我像一袋失去價值的垃圾般粗暴地扔了進去，沉重的身體砸在堅硬的地板上。
門在身后迅速合攏，落鎖的咔嚓聲干脆刺耳，像是宣告死刑的錘音。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沒有縫隙。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和封存設(shè)備產(chǎn)生的、帶著靜電感的微甜灰塵味，冰冷而死寂。
我蜷縮在門后的角落，臉頰緊貼著冰涼滑膩的實木地板，試圖汲取一點點微弱的依靠。
身體還殘留著被強行拖行的疼痛，太陽穴深處尖銳的余音仍在緩慢攪動神經(jīng)。
但比這身體折磨更可怕的，是那扇門外傳來的對話。冰冷的門板削弱了聲音，
卻沒能阻斷那冰冷話語本身的鋒芒。它們是淬毒的針，一根根穿透厚重的橡木門板，
狠狠扎進我的鼓膜：沈哲的聲音，
依舊帶著那種經(jīng)過反復(fù)計算的、足以混淆真假的“丈夫”溫度，
只是底下滲出一種非人的平穩(wěn)和殘酷：“……是的，突發(fā)性的嚴重焦慮。我妻子蘇晚，
她的病史……遺傳性的情緒應(yīng)激障礙發(fā)作周期就是七年……這次疊加了產(chǎn)后抑郁未愈……嗯，
有明顯的妄想投射傾向……對我和孩子有攻擊語言和動作意向……是的，
…她堅持認為我是假的……是機器……甚至試圖傷害然然……我擔(dān)心她下一步會自殘……對，
我們需要強制治療……很急……越快越好……”每一句話都像在判決我的死刑！
用最溫柔的聲調(diào)，編織著最精準(zhǔn)的謊言牢籠！產(chǎn)后抑郁？傷害孩子？自殘？
他是要徹底抹殺我的人格，把我釘死在“瘋子”的恥辱柱上！
手指在黑暗中痙攣地摳抓光滑的地板，指甲折斷的痛楚都變得遙遠。
憤怒和絕望像兩條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臟，越收越緊。淚腺早就干涸了，
眼底只剩下燒灼般的刺痛。突然，門外另一個聲音極其輕微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