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救重病的妹妹,我接下送煞人的活計。第一次送煞就撞見尸體睜眼,符紙無火自燃。
村長警告我別多管閑事,死者腳踝卻有致命淤青。當我挖出祠堂地下十口棺材,
發(fā)現(xiàn)每具尸體都穿著妹妹的病號服。祠堂深處傳來妹妹的聲音:“哥哥,該你吊上去了。
”1.“操,這錢真他媽燙手!”我狠狠嘬了一口叼在嘴里的廉價香煙,
劣質(zhì)的煙霧嗆得我喉嚨發(fā)癢,卻壓不住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惡心。眼前這玩意兒,
就是我今晚要送的“貨”。老張頭,村里輩分挺高的一個老光棍,此刻像條風干的咸魚,
直挺挺地掛在堂屋那根粗大的房梁上。脖子被一根浸透了暗紅血漬的麻繩死死勒著,
勒進去老深,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醬紫色,舌頭耷拉出來,腫脹發(fā)黑,幾乎要垂到胸口。
那股子混雜著血腥、屎尿和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甜膩味兒,像無數(shù)只冰冷黏膩的手,
直往我鼻子里鉆,往肺里鉆,嗆得我眼前一陣陣發(fā)黑?!澳樱?/p>
”一只枯瘦得像鷹爪的手重重拍在我肩膀上,是李瘸子,村里干了幾十年的老送煞人,
也是帶我入行的“師父”。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股子常年被劣酒泡出來的沙啞,
還有掩不住的疲憊,“規(guī)矩,都記牢了?‘送肉粽’不是兒戲,沾了煞氣,輕則倒大霉,
重則……”他沒說下去,只是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我,里面翻騰著我看不懂的復雜東西,
有警告,有憐憫,也許還有一絲……恐懼?“曉得,李叔?!蔽移缌藷熎ü桑?/p>
火星在昏暗的堂屋里一閃即滅,聲音干巴巴的,沒什么起伏,“生人回避,雞犬歸籠。
銅鈴開道,符紙壓煞。一路不停,直送水口。不能回頭,不能應聲。
”我機械地復述著這些刻進骨子里的禁忌。為了這些規(guī)矩,為了這趟活兒能換來的五千塊,
我他媽忍了。錢。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在瘋狂跳動。醫(yī)院那張薄薄的催款單,
上面的數(shù)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心口發(fā)慌。小雨,我妹,
那張蒼白得幾乎透明的小臉又浮現(xiàn)在我眼前,她躺在慘白的病床上,細瘦的胳膊上插著管子,
還沖我努力擠出一個虛弱的笑,說“哥,我不疼”。操!我猛地甩了甩頭,
想把那畫面甩出去。深吸一口氣,那濃烈的尸臭味兒差點讓我當場吐出來。我強壓著,
從旁邊一個破舊的藤箱里,一把抄起那件油膩發(fā)黑、散發(fā)著陳年汗臭和香火味的蓑衣,
胡亂裹在身上。又抓起那頂同樣污糟的斗笠扣在頭上,帽檐壓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張臉。
最后,拿起那面巴掌大小、邊緣磨得發(fā)亮的黃銅鈴鐺。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稍微讓我發(fā)燙的腦子清醒了一瞬?!皶r辰到了!”李瘸子啞著嗓子低喝一聲,
聲音在死寂的靈堂里顯得格外刺耳。我咬緊后槽牙,右手猛地一抖。
“叮鈴——當啷——”銅鈴那尖利又帶著某種詭異穿透力的聲音,像是劃破了凝固的黑暗,
驟然在死寂的堂屋里炸響!這聲音仿佛帶著鉤子,穿透了厚厚的土墻,穿透了濃重的夜色,
尖嘯著刺向村子的每一個角落。幾乎就在鈴聲響起的同時,外面原本零星響起的狗吠聲,
戛然而止。整個村子,瞬間沉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墳墓般的死寂里?!白撸 崩钊匙拥秃?,
聲音緊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我和另一個臨時拉來的壯漢,一前一后,猛地發(fā)力,
將那沉重的、用粗麻繩牢牢捆扎著尸體的竹擔架抬了起來。死沉!
老張頭的尸體像塊吸飽了水的鐵砣,壓得我肩膀的骨頭嘎吱作響,腳下虛浮了一下才站穩(wěn)。
那股濃烈的尸臭混合著血腥和排泄物的味道,被這抬起的動作一攪動,更加洶涌地撲面而來,
像一只冰冷滑膩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嚨。胃里一陣劇烈抽搐,酸水直沖喉頭,
又被我硬生生咽了回去。額頭上的冷汗,瞬間就冒了出來,順著眉骨往下淌,蟄得眼睛生疼。
我們抬著擔架,一步一頓,極其緩慢地挪出了靈堂。沉重的腳步踏在冰冷的泥地上,
發(fā)出“噗、噗”的悶響。夜風像浸了冰水的刀子,順著脖子往蓑衣里鉆。村子死寂得可怕,
沒有一絲燈光,沒有一聲犬吠,連蟲子都噤了聲。只有我們粗重的喘息,
擔架繩索摩擦的吱呀聲,還有我手中那催命符般的銅鈴,
機械地、一遍遍重復著那單調(diào)而瘆人的節(jié)奏。
“叮鈴——當啷——叮鈴——當啷——”這聲音在空曠死寂的村道上回蕩,
撞在兩邊黑洞洞的房屋墻壁上,又彈回來,顯得格外空曠和陰森。我的心臟,
跟著這鈴聲的每一次敲擊,重重地撞擊著胸腔,咚咚作響。送煞的路線是固定的,
必須沿著村中那條最老的石板路,一直走到村尾廢棄的舊渡口,
將尸體連同所有“煞物”一起沉入湍急的黑水河。據(jù)說,
只有洶涌的河水才能徹底沖刷掉死者的怨氣和煞氣。路很長。擔架越來越沉,
壓得我腰都快斷了,肩膀火辣辣地疼。汗水糊住了眼睛,視線一片模糊。
就在我?guī)缀跻獡尾蛔?,腳步一個踉蹌的時候,
眼角余光下意識地掃過了擔架前端——老張頭那低垂著的、被麻繩勒得變形的腦袋。
就這一眼,我全身的血液“唰”地一下,全涌到了頭頂,又在下一瞬間凍結成冰!
老張頭那雙原本緊閉的、被松弛眼皮覆蓋著的眼睛,不知何時……竟然睜開了!渾濁的眼球,
布滿蛛網(wǎng)般的血絲,沒有任何活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更讓人頭皮炸裂的是,
那空洞的瞳孔深處,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凝固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極度的恐懼!
那眼神死死地,毫無生氣地,正對著我的方向!“我操!”我嚇得魂飛魄散,腳下一軟,
差點連人帶擔架一起摔出去!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捏爆!
全身的汗毛根根倒豎!抬擔架的動作瞬間僵住。“默子!穩(wěn)??!
”身后的李瘸子立刻察覺不對,低吼一聲,聲音里也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別看!
低頭!走你的路!千萬別回頭!”他急促的警告像鞭子抽在我背上。我猛地回過神,
死命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嘴里彌漫開來,
劇烈的疼痛讓我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強行拉回一絲清明。不能停!不能看!更不能回頭!
送煞的禁忌一旦破了,后果不堪設想!我死死地低下頭,把斗笠壓得更低,
視線只敢盯著自己腳下那方寸之地。后背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黏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我拼命穩(wěn)住發(fā)軟的雙腿,繼續(xù)邁步向前,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然而,更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就在我強壓下驚駭,
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具睜眼尸體,剛抬腳邁出下一步的瞬間——“呼!
”一股陰冷到骨髓里的風,毫無征兆地平地卷起!這風邪門得很,打著旋兒,
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一股難以形容的腥氣,像無數(shù)條冰冷的蛇,順著褲腿、袖口、領口,
瘋狂地往我衣服里鉆!吹得我裹著的油膩蓑衣嘩啦作響,斗笠差點被掀飛!
更讓人魂飛魄散的是,
用來鎮(zhèn)煞驅(qū)邪的黃裱紙符箓——那張用朱砂畫滿了繁復扭曲符號、此刻應該保護著我的符紙!
就在這股陰風卷過的剎那,邊緣猛地一蜷!不是被風吹動的那種飄搖。是毫無征兆地,
沒有任何火星靠近,它自己猛地向內(nèi)蜷縮、發(fā)黑、碳化!
一股極其微弱的焦糊味瞬間彌漫開來。
“嗤啦——”一聲極其輕微、卻又清晰無比如同撕裂布帛的聲音響起!那張符紙,
就在我眼前,在冰冷的夜風中,無火自燃!暗紅的火苗驟然竄起,貪婪地舔舐著黃色的符紙,
瞬間就將它吞噬了大半!只留下一點焦黑的殘角,還粘在我的蓑衣上,冒著裊裊青煙!
符……符燒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沖到了天靈蓋!比剛才看到尸體睜眼還要恐怖百倍!
李瘸子說過,符在人在,符滅……意味著煞氣已經(jīng)侵體,鎮(zhèn)不住了!“李……李叔!
”我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幾乎要崩潰了,“符……符燒了!”“閉嘴!
”李瘸子的低吼聲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慌,“別停!走!快走!
到水口就沒事了!千萬別回頭!跑起來!快!”他幾乎是咆哮著催促??謶窒癖囗敚?/p>
但也像鞭子一樣抽打著我的雙腿。我什么都顧不上了,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我和前面那個壯漢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駭欲絕。
兩人同時發(fā)出一聲壓抑的嘶吼,咬著牙,使出吃奶的力氣,抬著那具沉重的、睜著眼的尸體,
朝著黑水河的方向,跌跌撞撞地狂奔起來!沉重的擔架在狂奔中劇烈地上下顛簸、左右搖晃。
老張頭那僵硬的尸體也隨之劇烈地晃動起來,那顆低垂的頭顱像是不甘的擺錘,每一次晃動,
那雙空洞、凝固著恐懼的眼睛,似乎都正好掃過我的方向!那感覺,
就像被一個無形的、充滿惡意的目光死死黏??!
2.“叮鈴——當啷——叮鈴——當啷——”銅鈴在我手中瘋狂地、毫無節(jié)奏地亂響,
刺耳的鈴聲在死寂的夜里如同鬼哭,更加劇了這亡命奔逃的恐怖氣氛。恐懼像跗骨之蛆,
死死纏繞著我,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神經(jīng),
帶來一陣陣虛脫般的眩暈。汗水早已浸透了全身,冰冷地黏在皮膚上,
又被狂奔帶起的風吹得透心涼。我不敢低頭,不敢看擔架上那具晃動的尸體,更不敢回頭。
視線死死盯著腳下那條在慘淡月光下泛著微光的石板路,它扭曲著,延伸向遠處黑暗的河灘。
終于,前方傳來了嘩嘩的水聲,空氣也變得潮濕陰冷。村尾廢棄的舊渡口到了。
幾塊歪斜斷裂的石板孤零零地探入湍急渾濁的黑水河中,水流打著旋,發(fā)出沉悶的嗚咽。
“快!就這兒!”李瘸子的聲音嘶啞急促,帶著劫后余生的喘息。
我和那個壯漢沖到渡口邊緣,幾乎是同時脫力,肩膀一松,雙手猛地向前一送!“噗通!
”沉重的竹擔架連同上面捆扎的尸體、繩索,以及壓在上面的那塊象征著鎮(zhèn)壓的沉重青石,
一起被拋入了翻涌的黑色河水中。水花濺起老高,冰冷的河水有幾滴濺到了我臉上,
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重的腥氣。尸體在渾濁的浪花里只沉浮了一下,那塊青石就拖著它,
像塊真正的石頭一樣,迅速地沉了下去,只留下一圈圈迅速擴散又被水流抹平的漩渦。
結束了?我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冰冷濕滑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喉嚨里火燒火燎,心臟還在瘋狂地撞擊著肋骨,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我下意識地抬手抹了把臉,全是冷汗和濺上的河水。“默子!別坐!”李瘸子厲聲喝道,
一把將我拽了起來,他枯瘦的手像鐵鉗一樣有力,臉色在月光下白得嚇人,“規(guī)矩!
不能回頭!不能停留!立刻離開水口!回家!用艾草水從頭到腳洗三遍!
今晚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別開門!”他的聲音嚴厲得近乎猙獰,
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恐懼和后怕。那個壯漢也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站起來,
看都不敢看那吞噬了尸體的河面,轉(zhuǎn)身就往回跑。我被他拽得一個趔趄,站穩(wěn)后,
下意識地就想回頭看一眼那河面——那具睜著眼沉下去的尸體,那張無火自燃的符紙,
像噩夢一樣纏繞著我。“陳默!”李瘸子猛地扳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布滿血絲的渾濁眼睛死死瞪著我,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
帶著血沫子:“聽我一句!忘了今晚的事!忘了老張頭!就當什么都沒看見!
這五千塊……”他哆嗦著手,從懷里掏出一個厚厚的、用舊報紙裹著的紙包,
不由分說地塞進我手里,“拿著!趕緊去醫(yī)院!別問!別查!別回頭!再沾這事,
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聽見沒有?!”那疊錢沉甸甸的,
帶著李瘸子身上的汗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腐氣息。他塞錢的動作粗暴而急促,
仿佛那不是錢,而是一塊燒紅的烙鐵,急于脫手。他布滿皺紋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著,
眼神里的恐懼濃得化不開,死死盯著我,像是要確認我是否真的聽進去了?!奥犚娏?,李叔。
”我嗓子干得發(fā)疼,聲音嘶啞地應了一句,攥緊了手里那沓救命的錢,指尖冰涼。
李瘸子這才像脫力般松開了鉗著我肩膀的手,疲憊地揮了揮:“快走!快走!
”我踉蹌著轉(zhuǎn)身,沿著來時的石板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腳步虛浮,
身體還在止不住地發(fā)抖。背后,那嘩嘩的水流聲似乎變得更響了,
像無數(shù)只手在攪動著渾濁的河水,又像某種低沉壓抑的嗚咽。我不敢回頭,
李瘸子那“別回頭”的警告如同魔咒,箍在我的腦子里。可越是不敢回頭,
那河面的景象就越是在眼前浮現(xiàn)——老張頭沉下去時,
睜開的、凝固著恐懼的眼睛……還有那張符紙無火自燃的詭異景象……李瘸子為什么那么怕?
他在隱瞞什么?僅僅是撞煞那么簡單嗎?走到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樹下時,
一個低沉威嚴的聲音突然從陰影里傳來:“陳默。”我悚然一驚,猛地停下腳步,
心臟差點跳出嗓子眼。抬頭看去,只見村長張德貴那矮壯敦實的身影,像一尊石雕,
正背靠著粗糲的槐樹樹干站著。他嘴里叼著煙斗,煙鍋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滅不定,
映著他那張刻板、毫無表情的臉,眼神在煙霧后顯得異常銳利,像兩把冰冷的鉤子,
直直地釘在我臉上?!按濉彘L?”我嗓子發(fā)緊?!班?。”張德貴沉沉地應了一聲,
取下煙斗,在粗糙的樹干上磕了磕煙灰。那動作很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老張頭的事,辦完了?”“完了。”我攥緊了手里的錢,指尖掐得發(fā)白,“按規(guī)矩,
送水口了?!薄澳蔷秃?。”他向前踱了兩步,離我更近了些。
他身上那股子濃重的劣質(zhì)煙葉味混合著一種說不清的、泥土和汗水混雜的體味,撲面而來。
“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破了,要遭大殃。默子,你是讀過點書的,腦子該活泛些。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帶著一種令人極其不舒服的、近乎威脅的意味,“有些事,看見了,
就當沒看見。有些話,聽見了,就當風吹過。管好你自己的事,
想想你妹妹還在醫(yī)院躺著等錢救命。別瞎琢磨,別亂打聽,對你好,對你妹妹……更好。
明白嗎?”他最后那句“對你妹妹更好”,咬字格外清晰,尾音微微上揚,像一把鈍刀子,
慢悠悠地在我心口上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脊梁骨竄遍全身。這絕不是單純的警告!
他在暗示什么?用小雨來威脅我?老張頭的死……果然有問題!恐懼和憤怒像兩條毒蛇,
瞬間纏住了我的心臟。我死死咬著后槽牙,才沒讓那股翻騰的怒火噴出來。
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的肉里,疼痛讓我保持著最后一絲理智。我不能沖動,絕對不能。
小雨還在醫(yī)院,她現(xiàn)在就是我的命門?!啊靼?,村長?!蔽移D難地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
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張德貴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似乎在審視我話語里的真假。半晌,他才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重新叼起煙斗,
噴出一口濃重的煙霧:“明白就好。天不早了,趕緊回去吧。”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背著手,
那矮壯敦實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槐樹更深的陰影里,消失了。我僵在原地,夜風吹過,
冰冷刺骨。手里那沓沾著汗水的錢,此刻重得幾乎拿不住。張德貴的話,
像冰錐一樣扎在我腦子里,反復回響——“別瞎琢磨,別亂打聽,
對你妹妹更好……”老張頭那雙凝固著恐懼的、睜開的眼睛,又一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
還有李瘸子那驚恐萬狀、急于撇清的樣子。不行!我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
不能就這么算了!如果老張頭真是冤死的,如果這里面真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
甚至可能威脅到小雨……我必須知道真相!我猛地抬起頭,
目光死死盯向村西頭——老張頭那間孤零零的、靠近后山的老屋。送煞前,
尸體是在那里入殮的。也許……那里會留下點什么?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
像毒草一樣在我心里瘋長起來。我像一只被恐懼和決心同時撕扯的困獸,
在原地僵硬地站了足有五分鐘。夜風吹得老槐樹的枯枝嗚嗚作響,如同鬼哭。
張德貴警告的話語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帶著冰冷的威脅。但老張頭那雙空洞恐懼的眼睛,
還有李瘸子塞錢時那副急于甩掉瘟神的模樣,更是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
小雨蒼白的小臉一閃而過。如果……如果這村子里真藏著什么臟東西,
連老張頭這樣的人都遭了毒手,那躺在醫(yī)院里毫無防備的小雨呢?
張德貴那句“對你妹妹更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在我心上。不能等了!
一股豁出去的狠勁猛地沖上頭頂。我用力攥了攥手里那沓救命的錢,
把它塞進褲子最深的兜里,貼著大腿皮膚,冰冷而堅硬。然后,我猛地轉(zhuǎn)身,
沒有走向回家的路,而是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朝著村西頭老張頭那間孤零零的老屋,
疾步潛行而去。村子死寂一片。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一絲燈光都沒有,
仿佛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或者……在刻意回避著什么。
只有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村道上發(fā)出輕微的回響,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狂跳的心上。
我盡量貼著墻根的陰影移動,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所幸,一路無驚無險。很快,
那間熟悉的、歪歪斜斜的土坯老屋就出現(xiàn)在眼前。它孤懸在村子的邊緣,
背靠著黑黢黢的后山,像一頭蹲伏在黑暗里的怪獸。院墻塌了大半,院門虛掩著,
被風吹得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在這死寂的環(huán)境里格外刺耳。我屏住呼吸,側身閃了進去。
院子里一片狼藉,還殘留著白天辦喪事留下的痕跡:散落的紙錢,踩扁的煙頭,
傾倒的破板凳。堂屋的門大敞著,里面黑洞洞的,
一股濃烈的香燭紙錢燃燒后的焦糊味混合著尚未散盡的尸臭味,撲面而來。
我摸出兜里的手機,按亮屏幕。微弱的光線勉強照亮腳下。我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
走進堂屋。正中央那根曾經(jīng)懸掛著老張頭尸體的粗大房梁,此刻空空蕩蕩,
只留下麻繩勒出的深深印痕,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地面被胡亂清掃過,
但角落和縫隙里還殘留著一些暗褐色的、可疑的污漬。我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
一寸寸掃過這個充滿死亡氣息的空間。
視線最終落在了靠墻那張破舊的、鋪著草席的木板床上——那是臨時停放尸體的地方。
我強忍著惡心和恐懼,一步步挪過去。手機微弱的光圈在草席上移動。草席很凌亂,
上面沾著一些灰白色的、像是皮膚碎屑的東西。突然,
我的目光凝固在草席邊緣靠近床頭的位置。那里,有幾根細小的、暗褐色的纖維。我蹲下身,
湊近了看。是麻繩的纖維!很細,很短,像是被什么東西強力摩擦后崩斷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捻起一根,湊到手機光下。纖維本身是褐色的,但斷口處,
似乎沾著一點極其細微的、暗紅色的東西……像是干涸的血跡?心臟猛地一跳!送煞前,
尸體已經(jīng)被牢牢捆扎在竹擔架上了,麻繩怎么會在這里被磨斷?而且是在床頭的位置?
難道……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冒出來:老張頭,真的是自己上吊的嗎?
還是……被人勒死后,再偽裝成上吊?
我立刻把手機光線聚焦在床頭那根支撐蚊帳的、同樣粗糙的木柱子上。光線一寸寸掃過。
木柱子表面有些劃痕,但都很陳舊。突然,在靠近頂部、一個不太起眼的位置,
光線捕捉到了一點異常!那是一個極其細微的、新鮮的擦痕!非常新,
木頭的纖維被刮起了一點毛刺,顏色也比周圍淺一些。而在那擦痕的旁邊,
非常不起眼的角落,竟然也粘著一點點極細的、同樣暗褐色的麻繩纖維!轟!
腦子里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這痕跡……這位置……高度正好!
如果老張頭是被人用繩子從后面勒住脖子,然后他的身體因為掙扎,
腳后跟用力蹬踹……蹬在了這根床頭的木柱子上!我猛地將手機光柱下移,
死死照向床尾的地面。地面上灰塵很厚,被許多人踩過,一片混亂。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像掃描儀一樣仔細搜尋。有了!在床尾靠近墻角的地面上,在厚厚的浮塵之下,
隱約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向前蹬踹的鞋跟印痕!非常淺,幾乎被踩踏的痕跡覆蓋了,
但仔細看,那鞋印后跟的位置,用力明顯更深!順著這個蹬踹的軌跡,
我的視線猛地投向旁邊那堵土坯墻的墻根!光線掃過去。墻根處堆著一些破籮筐和雜物,
光線昏暗。我咬咬牙,伸手撥開那些礙事的東西。就在墻根和地面相接的角落里,
在那些雜物長期遮擋形成的陰影下——我的呼吸驟然停止了!手機光線下,
那粗糙、布滿塵土的土坯墻面上,赫然殘留著幾道極其清晰的、深而凌亂的刮擦痕跡!
痕跡很深,像是有人用指甲死命地摳抓過墻面!在那些刮痕的縫隙里,在墻根凹陷的塵土里,
我赫然看到幾片小小的、卷曲的、帶著暗紅色血痂的……指甲碎片!血!還有指甲!是掙扎!
是臨死前拼盡全力的、絕望的掙扎!老張頭根本不是自殺!他是被人從后面活活勒死的!
就在這張床上!在送煞之前,甚至可能在入殮之前!所謂的“上吊”,
根本就是一場精心偽裝的謀殺!一股冰冷的憤怒瞬間沖垮了恐懼,直沖我的天靈蓋!是誰?!
張德貴?李瘸子?還是……整個村子都在掩蓋這個秘密?!我猛地站起身,
巨大的震驚和憤怒讓我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就在這時,院門外,
毫無征兆地傳來一聲輕微的、枯枝被踩斷的“咔嚓”聲!有人!我的心臟驟然縮緊,
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幾乎是本能反應,我立刻熄滅手機屏幕,身體猛地向旁邊一滾,
死死貼在了堂屋內(nèi)側墻壁的陰影里,屏住了呼吸,一動不敢動。黑暗中,聽覺變得異常敏銳。
我聽到院門被輕輕推開時發(fā)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接著,
是極其輕微、但絕非錯覺的腳步聲,踩在院子的碎石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碎響。
那腳步聲很慢,很謹慎,一步一步,正朝著堂屋門口走來!是誰?張德貴?李瘸子?
還是……別的什么人?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臟在死寂的黑暗中瘋狂地擂動,
幾乎要沖破胸腔。我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
用疼痛強迫自己保持絕對的安靜和清醒。
眼睛死死盯著堂屋門口那片被月光勾勒出的方形光亮。那腳步聲在堂屋門口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