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樹下的等待十五歲的楊六妹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踮著腳往遠處張望。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布褂子，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眼睛里閃爍著期待的光芒。"六妹，
等誰呢？"隔壁的李嬸挎著籃子經(jīng)過，笑瞇瞇地問道。"等我堂哥呢！
他說今天帶我去縣城玩。"楊六妹的聲音里滿是雀躍。她長這么大，
還沒去過比鎮(zhèn)上更遠的地方。李嬸皺了皺眉："你堂哥？楊德才？
那小子可不怎么靠譜...""德才哥對我可好了！"楊六妹打斷道，臉上泛起紅暈，
"他上次回來還給我?guī)Я颂悄亍?正說著，遠處塵土飛揚，
一輛破舊的拖拉機"突突"地駛來。楊德才坐在駕駛座上，沖她們揮手。"六妹，快上來！
"楊德才喊道，他二十出頭，穿著時興的的確良襯衫，頭發(fā)梳得油光發(fā)亮，
在陽光下泛著不自然的光澤。2 地獄之門楊六妹歡天喜地地爬上車廂，沖李嬸揮手告別。
拖拉機顛簸著駛離村莊，楊六妹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她不知道，
這輛拖拉機將載著她駛向地獄。"德才哥，縣城遠嗎？"楊六妹大聲問，
聲音淹沒在發(fā)動機的轟鳴中。楊德才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閃爍："遠著呢，你先睡會兒吧。
"楊六妹聽話地靠在車廂邊，隨著顛簸漸漸入睡。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劇烈的顛簸驚醒，
發(fā)現(xiàn)天色已暗，拖拉機正行駛在崎嶇的山路上。"德才哥，這是哪兒?。?她驚恐地問。
"快到了。"楊德才頭也不回地說，聲音冰冷得陌生。拖拉機最終停在一座破舊的土坯房前。
院子里站著兩個人影——一個佝僂的老婦人和一個拄著拐杖的中年男人。月光下，
那男人臉上的疤痕和扭曲的腿顯得格外猙獰。"人帶來了？"老婦人沙啞地問。"帶來了，
錢呢？"楊德才跳下車，伸出手。老婦人從懷里掏出一個布包，楊德才迫不及待地打開，
借著月光數(shù)了數(shù)里面的鈔票，滿意地笑了。"六妹，下來吧。"他轉身招呼道。
楊六妹這才意識到不對勁，她縮在車廂角落："德才哥，我們不是去縣城嗎？這是哪兒？
"楊德才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從今天起，這兒就是你的家了。"他一把拽住楊六妹的手腕，
粗暴地將她拖下車。"不！我不要！"楊六妹掙扎著，眼淚奪眶而出，"我要回家！
我要找我娘！""你娘收了錢，把你賣給我兒子當媳婦了。"老婦人冷冷地說，"從今往后，
你就是王家的人了。"楊六妹如遭雷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
我娘不會...""三百塊錢，夠你娘給你哥娶媳婦了。"楊德才不耐煩地打斷她，
"別鬧了，乖乖聽話。"那個瘸腿男人——王鐵柱拄著拐杖走近，
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令人作嘔的光芒。他伸手摸向楊六妹的臉，
粗糙的手指劃過她細膩的皮膚。"小模樣挺俊。"他咧嘴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
楊六妹猛地后退，卻被楊德才一把推向前。她踉蹌著跌入王鐵柱懷中，
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汗臭和煙草味，胃里一陣翻涌。"今晚就圓房。
"老婦人——王鐵柱的母親王氏命令道，"早點給我生個大胖孫子。
"楊六妹被拖進陰暗的土坯房，扔在一張鋪著臟兮兮被褥的炕上。
她驚恐地看著王鐵柱解下腰帶，拐杖倒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求求你，
放過我..."楊六妹蜷縮在角落，淚水模糊了視線。王鐵柱充耳不聞，
他撲上來撕扯楊六妹的衣服。布帛撕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楊六妹拼命掙扎，
指甲在王鐵柱臉上留下幾道血痕。"賤人！"王鐵柱暴怒，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楊六妹眼前一黑，嘴里泛起血腥味。門外，王氏的聲音幽幽傳來："鐵柱，
女人不聽話就得打，打服了就好了。"3 絕望中的希望那一夜，
十五歲的楊六妹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王鐵柱粗暴地占有了她，不顧她的哭喊和哀求。
事后，他心滿意足地睡去，鼾聲如雷。楊六妹蜷縮在炕角，渾身疼痛，淚水浸濕了枕頭。
天蒙蒙亮時，楊六妹悄悄爬下炕，想逃出這個魔窟。剛走到門口，
就聽見王氏陰森的聲音："想跑？打斷你的腿！"楊六妹僵在原地，
看見王氏手里握著一根粗大的木棍。"進了我王家的門，就別想出去。"王氏冷笑道，"去，
做飯去！"從此，楊六妹開始了地獄般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飯、喂豬、洗衣，
稍有怠慢就會招來王鐵柱的拳腳相加。王氏更是變著法子折磨她，讓她跪在碎瓦片上，
用針扎她的手指。一個月后，楊六妹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既恐懼又茫然，
這個不該存在的生命讓她不知所措。王鐵柱得知后，欣喜若狂，
對楊六妹的態(tài)度稍微好轉了些。然而好景不長。一天，楊六妹在河邊洗衣時，
遇到了同村的小伙子趙國強。趙國強同情她的遭遇，偷偷塞給她兩個煮雞蛋。
這一幕恰巧被路過的村民看見，傳到了王鐵柱耳中。那天晚上，王鐵柱喝得爛醉，
揪著楊六妹的頭發(fā)將她拖進屋里。"賤貨！敢偷漢子！"他咆哮著，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楊六妹護著肚子，哭喊著辯解，但無濟于事。王鐵柱一腳踹在她腹部，
劇烈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鮮血順著大腿流下，染紅了土地。
"我的孩子..."楊六妹蜷縮在地上，絕望地呻吟。王氏聞聲進來，看了一眼，
冷漠地說："流了也好，誰知道是不是我們王家的種。"楊六妹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也失去了最后一絲希望。她變得沉默寡言，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著。
王鐵柱變本加厲地折磨她，把生活中的不如意都發(fā)泄在她身上。三年后，楊六妹再次懷孕。
這一次，她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生怕歷史重演。然而命運再次捉弄了她。
一次王鐵柱醉酒歸來，因她燒的水不夠熱，抄起燒火棍就打。楊六妹躲閃不及，
腹部挨了重重一擊。熟悉的疼痛再次襲來，她跪在地上，看著鮮血在泥地上匯成一灘。
這一次，她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又是個沒用的東西！"王鐵柱咒罵著，摔門而去。
楊六妹躺在地上，意識漸漸模糊。朦朧中，她仿佛看見了母親的臉，
聽見母親在呼喚她的名字。她伸出手，卻只抓住了一把冰冷的泥土。
"死了也好..."她想。但死神沒有收留她。第二天，楊六妹在高燒中醒來，
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炕上，王氏正粗暴地往她嘴里灌藥。"別裝死！家里活還多著呢！
"王氏惡狠狠地說。楊六妹閉上眼睛，淚水無聲滑落。她不明白，
為什么自己要遭受這樣的苦難。她開始恨，恨楊德才，恨王鐵柱，恨王氏，
甚至恨自己的母親。但最恨的，是這個不公的世道。又過了兩年，楊六妹第三次懷孕。
這一次，她像護崽的母獸般警惕，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可能的危險。
她不再反抗王鐵柱的打罵，默默忍受著一切，只求保住腹中的孩子。分娩那天，沒有接生婆，
只有王氏粗糙的雙手和一把銹跡斑斑的剪刀。劇痛中，楊六妹咬破了嘴唇，
卻倔強地不讓自己昏過去。"是個丫頭。"王氏失望地說，
隨手將哇哇大哭的嬰兒扔在楊六妹身邊。楊六妹虛弱地抱起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
淚水滴在孩子臉上。這是她的女兒，她的小桃。在這一刻，她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小桃，
娘會保護你..."她輕聲承諾，親吻著女兒的額頭。然而，
小桃的到來并沒有改善楊六妹的處境。王氏重男輕女，對這個孫女百般嫌棄。
王鐵柱更是因為又是個"賠錢貨"而更加暴戾。小桃三歲那年，楊六妹在河邊洗衣時，
聽見村里婦女們的議論。"聽說老王家要把那丫頭賣了，鄰村的老光棍出五十塊錢呢！
""造孽啊，那孩子才多大..."楊六妹的手僵在水中，刺骨的寒意從指尖蔓延到心臟。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家，看見王氏正拉著哭鬧的小桃往外走。"娘！你要帶小桃去哪兒？
"楊六妹攔住門口，聲音顫抖。"關你什么事？丫頭片子留著也是浪費糧食！"王氏厲聲道，
"讓開！"楊六妹死死抱住小桃："不行！你不能賣了她！""反了你了！
"王氏揚起手就要打，卻被楊六妹一把推開。這是七年來，楊六妹第一次反抗。王氏愣住了，
隨即暴跳如雷："鐵柱！管管你媳婦！"王鐵柱聞聲趕來，二話不說抄起拐杖就打。
楊六妹護著小桃，背上挨了重重幾下，疼得她眼前發(fā)黑，但她死死抱著女兒不松手。"賤人！
敢推我娘！"王鐵柱怒吼著，一腳踹在楊六妹腰上。楊六妹摔倒在地，卻仍緊緊護著小桃。
她抬起頭，眼中燃燒著從未有過的怒火："你敢賣小桃，我就跟你拼命！
"王鐵柱被她的眼神震住了，一時竟不敢上前。王氏見狀，陰測測地說："好，不賣也行。
從今天起，這丫頭跟我睡，你少管！"那天晚上，楊六妹躺在冰冷的炕上，
聽著隔壁小桃的哭聲，心如刀絞。她知道，王氏不會善罷甘休。果然，
半夜她聽見王氏和王鐵柱的低聲交談。"明天趁她下地，
就把丫頭送走...""五十塊錢呢，夠喝半年酒了..."楊六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七年的屈辱和痛苦在這一刻化為決絕的勇氣。她悄悄起身，收拾了幾件破舊衣物，
摸黑來到小桃睡的房間。"小桃，醒醒。"她輕聲呼喚，搖醒了熟睡的女兒。"娘？
"小桃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噓，別出聲。娘帶你離開這兒。"楊六妹抱起女兒，
輕手輕腳地溜出房門。夜空中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楊六妹緊緊抱著小桃，沖進雨幕中。
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自由。"娘，我們?nèi)ツ膬海?/p>
"小桃緊緊摟著她的脖子，小聲問道。"去一個沒有打罵的地方。"楊六妹親吻女兒的額頭，
在閃電照亮的一瞬間，她看見前方蜿蜒的山路，那是通往未知世界的路。4 雨夜逃亡身后，
傳來王鐵柱憤怒的吼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楊六妹抱緊小桃，加快步伐消失在雨夜中。這一次，
她不會再回頭。雨水順著楊六妹的發(fā)梢流下，浸透了她的粗布衣衫。她緊緊抱著小桃，
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山路上奔跑。小桃在她懷里瑟瑟發(fā)抖，小手緊緊攥著母親的衣領。
"娘，我冷..."小桃的聲音細若蚊蠅。楊六妹將女兒摟得更緊了些，
她能感覺到小桃的額頭滾燙。"再堅持一會兒，等我們離開這里，娘就給你找干衣服穿。
"她輕聲安慰道，聲音卻比小桃顫抖得還要厲害。
身后隱約傳來王鐵柱的咒罵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楊六妹的心跳如擂鼓。七年來，
她從未踏出過王家村半步，此刻卻要在這漆黑的雨夜，帶著年幼的女兒翻山越嶺。
她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只知道必須遠離那個魔窟。一道閃電劃破夜空，
照亮了前方陡峭的山路。楊六妹腳下一滑，險些栽倒。她死死抱住小桃，
自己的膝蓋重重磕在石頭上，鉆心的疼痛讓她眼前發(fā)黑。"娘！"小桃驚呼一聲，
小手慌亂地摸上楊六妹的臉。"沒事，娘沒事。"楊六妹強撐著站起來，繼續(xù)向前走去。
雨水混合著血水從她的膝蓋流下，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小桃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小小的身體在楊六妹懷中痙攣。楊六妹慌忙停下腳步，摸到女兒的額頭燙得嚇人。"小桃？
小桃！"楊六妹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她環(huán)顧四周，除了漆黑的樹林和瓢潑大雨，
什么也看不見。一道閃電再次照亮山路，楊六妹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山洞。她咬咬牙，
抱著小桃向山洞跑去。山洞不大，但足以避雨。楊六妹脫下自己濕透的外衣，
擰干后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將小桃放下。借著偶爾閃過的電光，
她看見女兒的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水...娘要喝水..."小桃微弱地呻吟著。
楊六妹心如刀絞。她沖出山洞，用雙手接住雨水，又匆匆跑回來喂給小桃。
可這點水根本無濟于事，小桃的體溫越來越高，開始說胡話。
"奶奶別打娘...爹別打娘..."小桃在昏迷中抽泣著，
每一句話都像刀子一樣扎在楊六妹心上。楊六妹將女兒摟在懷里，淚水奪眶而出。
她恨自己的無能，恨這個不公的世道。七年前，她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女，
被堂哥騙賣給王鐵柱當媳婦。七年地獄般的生活，兩次流產(chǎn)，無數(shù)次毒打，
她以為自己早已流干了眼淚?？纱丝?，看著病中的女兒，淚水再次決堤。"小桃，娘在這兒，
沒人能傷害你了..."楊六妹輕聲呢喃，親吻著女兒滾燙的額頭。雨勢漸小，
但小桃的狀況越來越糟。楊六妹知道，如果不盡快找到大夫，女兒恐怕兇多吉少。
她抹去眼淚，重新抱起小桃，走出山洞。山路在雨后更加濕滑難行。楊六妹光著腳，
腳底被碎石和樹枝割出一道道口子，但她感覺不到疼痛。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懷中的女兒身上，生怕一失手就會永遠失去她。天邊泛起魚肚白時，
楊六妹終于看到了山腳下的村莊。她加快腳步，卻在接近村口時猶豫了。
萬一村里人把她送回去怎么辦？萬一王鐵柱已經(jīng)派人來找她們了怎么辦？
小桃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楊六妹別無選擇。她緊了緊抱著女兒的手臂，向村口走去。
山洪遇險就在楊六妹即將到達村口時，一陣轟隆聲從山上傳來。她回頭一看，
頓時魂飛魄散——山洪正咆哮著沖下山坡，渾濁的泥水裹挾著樹枝和石塊，
以摧枯拉朽之勢向村莊涌來。"山洪！快跑??！"村口有人大喊。楊六妹抱著小桃拼命奔跑，
但山洪來得太快了。一個浪頭打來，她腳下一空，被卷入洶涌的洪水中。
渾濁的水灌入她的口鼻，眼前一片黑暗。她本能地將小桃舉過頭頂，
自己卻被水中的雜物撞擊得遍體鱗傷。"抓緊娘！"楊六妹在嗆水的間隙大喊，
感覺小桃的小手死死抓住了她的頭發(fā)。洪水將她們沖向下游，
楊六妹的背部重重撞在一塊巖石上，劇痛讓她幾乎昏厥。但她咬緊牙關，死死抱住小桃不放。
又一個大浪打來，她再也支撐不住，手一松，小桃從她懷中滑脫。"小桃！
"楊六妹撕心裂肺地喊道，拼命在水中摸索。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一根粗壯的樹枝被洪水沖到她面前。楊六妹一把抓住樹枝，另一只手在水下亂抓，
終于摸到了小桃的衣角。她用盡全身力氣將女兒拉回懷中，母女倆隨著樹枝一起被洪水沖走。
不知過了多久，洪水將她們沖到了一處淺灘。楊六妹掙扎著爬上岸，
懷里的小桃已經(jīng)昏迷不醒。她自己也精疲力竭，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但她知道現(xiàn)在不能倒下。
"救命...救救我的孩子..."楊六妹虛弱地呼喊著，抱著小桃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
沒走幾步，她腿一軟，栽倒在地。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后一刻，
她看見一雙沾滿泥水的布鞋停在自己面前。"娘！快來！這兒有兩個人！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傳入楊六妹混沌的意識。楊六妹想睜開眼睛，卻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她感覺有人輕輕掰開她的手臂，將小桃抱走。
"不...別帶走她..."楊六妹用盡最后的力氣抓住那人的衣角，
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別怕，我是要救她。"那人溫和地說，"你們都得救了。
"這句話成了楊六妹昏迷前聽到的最后一句溫暖話語。5 重獲新生當楊六妹再次醒來時，
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干凈的床上，身上蓋著打著補丁但洗得發(fā)白的棉被。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
照在她傷痕累累的手臂上。她猛地坐起身，一陣眩暈襲來。"小桃！我的小桃呢？
"她驚慌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是一間簡陋但整潔的農(nóng)舍。"你醒啦？
"一個慈祥的老婦人端著碗走進來，"別擔心，你閨女在隔壁屋，我兒子請了大夫給她看病。
"楊六妹警惕地盯著老婦人，身體不自覺地往后縮了縮。
七年的折磨讓她不敢相信任何人的善意。老婦人似乎看出了她的戒備，
將碗放在床邊的小桌上，后退了幾步。"這是姜湯，驅寒的。你淋了雨又泡了洪水，
不驅寒會落下病根的。"楊六妹沒有動，只是死死盯著老婦人，聲音沙啞地問："你們是誰？
為什么要救我們？""我叫趙大娘，這是我兒子國強救你們回來的。"老婦人溫和地說，
"昨兒個發(fā)山洪，國強去河邊看水勢，正巧看見你們被沖上岸。
"楊六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些，但依然不敢完全相信。
她試探性地問："能...能讓我看看小桃嗎？""當然可以，不過你得先把姜湯喝了。
"趙大娘笑著說，"你閨女燒已經(jīng)退了，大夫說再休息兩天就好。"楊六妹這才端起碗，
小口啜飲著熱騰騰的姜湯。溫暖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了她體內(nèi)的寒意。七年了，
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的冷暖。趙大娘帶她來到隔壁房間。小桃正安靜地睡在一張小床上，
臉色已經(jīng)恢復了紅潤。楊六妹跪在床邊，顫抖的手輕輕撫上女兒的額頭，確認燒真的退了，
這才長舒一口氣。"謝謝您..."楊六妹哽咽著對趙大娘說，
這是她七年來第一次真心實意地道謝。趙大娘擺擺手："誰還沒個難處呢。你們先安心住下，
等身體養(yǎng)好了再說。"這時，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男子走進屋來，手里拎著一條魚。"娘，
我抓了條魚，給她們補補..."他看到楊六妹站在屋里，頓時有些局促，
黝黑的臉上泛起紅暈。楊六妹認出了他——是那個曾經(jīng)在河邊給她雞蛋的趙國強。
她下意識地將小桃護在身后，警惕地盯著他。"六妹，你別怕。"趙國強將魚交給母親，
后退幾步，"我就是...就是想幫幫你。"楊六妹愣住了："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趙國強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咱們是一個公社的，
我...我早就知道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乎聽不見了。趙大娘看看兒子，
又看看楊六妹，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輕咳一聲："國強，去把魚收拾了，我來熬湯。
"趙國強如蒙大赦，趕緊溜出了屋子。趙大娘轉向楊六妹，溫和地說："丫頭，
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什么，但看得出來你受了不少苦。在這里，沒人會傷害你們母女。
"楊六妹的眼淚再次決堤。七年來積壓的委屈、痛苦和恐懼，在這一刻全部爆發(fā)出來。
她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趙大娘什么也沒說，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
像安慰一個受傷的孩子。在趙家的第三天，小桃已經(jīng)完全康復了，
正在院子里追著一只花蝴蝶玩耍。楊六妹坐在門檻上縫補趙大娘給她們的舊衣服，
眼睛卻時刻不離女兒。趙國強從地里回來，看見小桃玩得開心，
從口袋里掏出幾顆野果遞給她。小桃怯生生地看了楊六妹一眼，得到默許后才接過果子，
甜甜地說了聲："謝謝叔叔。"楊六妹看著這一幕，心中五味雜陳。小桃長這么大，
從未感受過來自成年男性的善意。在王鐵柱身邊，她學會的是恐懼和躲避。"六妹，
"趙大娘走過來，坐在她身邊，"能跟我說說你們的事嗎？"楊六妹的手停頓了一下，
針尖刺破了手指，滲出一滴血珠。她將手指含在嘴里，沉默良久，
才低聲說："我是被賣到王家的...七年了..."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自己的遭遇，
從被堂哥騙賣，到王家的虐待，再到為保護小桃而逃亡。趙大娘聽著，不時抹淚。
"造孽啊..."趙大娘嘆息道，"我年輕時也被家里逼著嫁了個不愛的人，差點被打死。
后來他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我才帶著國強逃出來。"楊六妹驚訝地看著趙大娘，
沒想到這位慈祥的老人也有如此悲慘的過去。"所以我看得出來，你身上有傷，
不只是這次山洪造成的。"趙大娘輕拍楊六妹的手，"丫頭，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你還年輕，有的是好日子在后頭呢。"楊六妹低下頭，眼淚滴在手中的衣服上。
"可我...我們能去哪兒呢？王家一定會找我們的...""公社新開了紡織廠，
正招女工呢。"趙大娘說，"你可以去試試，有了工作就能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
"楊六妹眼中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來："我...我不識字...""不要緊，
紡線織布要的是手上功夫，不要文化。"趙大娘笑著說，"你要是愿意，明天我?guī)闳竺?/p>
"楊六妹感激地點點頭，這是七年來第一次，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晚上，
楊六妹哄睡小桃后，獨自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趙國強走過來，在她不遠處坐下，
保持著禮貌的距離。"六妹，"他輕聲說，"我...我和大隊長說了你的情況。
他說可以幫你弄個新身份，就說你是從外地逃荒來的，這樣...這樣王家就找不到你了。
"楊六妹震驚地看著他："為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幫我們？
"趙國強低頭擺弄著手中的草莖，
聲音幾不可聞："因為...因為我第一次在河邊看見你時，就想保護你..."月光下，
楊六妹看見這個憨厚的農(nóng)家漢子耳根通紅。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跳加速。七年了，
她早已忘記被人珍視是什么感覺。"謝謝你，國強哥。"她輕聲說，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稱呼他。第二天一早，趙大娘帶著楊六妹去了紡織廠。
廠領導見楊六妹手腳麻利，當場錄用了她。"每月十八塊錢，包兩頓飯。"廠長說，
"明天就來上工吧。"楊六妹接過工作證，手抖得幾乎拿不住那張薄薄的紙片。十八塊錢！
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擁有靠自己勞動獲得報酬的機會?；刳w家的路上，
楊六妹破天荒地主動牽起了趙大娘的手。"大娘，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們..."趙大娘慈愛地拍拍她的手："傻丫頭，
看到你和孩子好好的，就是對我們最好的感謝。"楊六妹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
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她知道，前方的路還很長，但至少，她和小桃再也不用活在恐懼中了。
她終于可以挺直腰桿，做一個真正的人，一個能保護女兒的母親。
6 新生活的開始清晨五點半，天剛蒙蒙亮，楊六妹已經(jīng)穿戴整齊。
她輕輕搖醒還在熟睡的小桃。"小桃，起床了，今天娘要去上工了。"楊六妹柔聲說，
手指梳理著女兒額前的碎發(fā)。小桃揉揉眼睛，一骨碌爬起來："娘，我也要去！
"楊六妹笑著搖頭："你得留在趙大娘家，娘晚上就回來。"她幫女兒穿好衣服，
心里卻忐忑不安。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小桃去工作，雖然只是短短一天，卻讓她坐立難安。
趙大娘似乎看出了她的憂慮，一邊往她們碗里盛粥一邊說："放心吧，小桃跟著我，
保管餓不著凍不著。"楊六妹感激地點點頭，卻沒什么胃口。她只喝了半碗粥就放下了筷子，
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六妹，別緊張。"趙大娘溫和地說，"紡織廠的活不難，
就是手腳要麻利些。你針線活那么好，肯定沒問題。"趙國強匆匆吃完早飯，
站起身說："我順路送你去工廠。"楊六妹跟著趙國強走出院子，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村莊，
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狂跳的心臟。"給。
"趙國強突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她。楊六妹疑惑地打開，
里面是兩個還溫熱的煮雞蛋。"我...我聽說紡織廠中午休息時間短，怕你餓著。
"趙國強結結巴巴地說，眼睛盯著地面不敢看她。楊六妹怔住了，
這是七年來第二次有人給她雞蛋。上一次，正是這小小的善意給她帶來了無妄之災。
她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差點沒拿住雞蛋。"謝謝...國強哥。"她最終輕聲說道，
將雞蛋小心地放進衣兜。紡織廠是一排紅磚平房，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十幾個女工，
三三兩兩地聊著天?？吹綏盍煤挖w國強走來，她們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那就是新來的？
聽說是個寡婦...""長得挺俊，就是太瘦了...""帶著個孩子呢，
趙家母子收留的..."竊竊私語聲傳入楊六妹耳中，她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趙國強皺了皺眉，大聲說："六妹，下班我來接你。"然后轉向那些女工，"各位大姐，
六妹初來乍到，還請大家多關照。"女工們訕訕地住了口，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走過來，
和善地說："我是車間組長劉大姐，跟我來吧。"楊六妹跟著劉大姐走進廠房，
撲面而來的是棉絮和機油混合的氣味。幾十臺織布機排列整齊，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咔嗒"聲。
女工們坐在機器前，手指翻飛，熟練地操作著。"你今天就先跟著王嬸學接線頭。
"劉大姐把她領到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跟前，"王嬸是廠里最老的工人，手藝最好。
"王嬸笑瞇瞇地拉過楊六妹的手："多靈巧的一雙手啊，肯定學得快。
"楊六妹緊張地站在織布機旁，看著王嬸演示如何接斷掉的線頭。她的動作又快又準，
幾乎看不清手指的動作。"來，你試試。"王嬸讓出位置。楊六妹深吸一口氣，
回憶著王嬸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捏起兩根線頭。第一次嘗試失敗了，線頭散開。第二次，
她屏住呼吸，終于成功地將兩根線接在了一起。"好丫頭！學得真快！"王嬸拍手稱贊。
楊六妹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容，這是七年來第一次有人夸她聰明。一上午過去，
她已經(jīng)能熟練地接線頭，甚至開始學習簡單的織布操作。中午休息時，
女工們?nèi)齼蓛傻刈趶S房外的空地上吃飯。楊六妹獨自坐在角落里，掏出趙國強給的雞蛋。
剛剝開一個，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新來的，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
"一個圓臉姑娘在她身邊坐下，"我叫李秀英，大家都叫我英子。"楊六妹往旁邊挪了挪，
沒有說話。英子不以為意，自顧自地打開飯盒："我娘做的咸菜，嘗嘗？
"楊六妹猶豫了一下，接過英子遞來的一小塊咸菜。
咸香爽脆的口感讓她想起小時候母親做的腌蘿卜。"好吃..."她小聲說。
英子笑了："是吧？我娘手藝可好了。誒，你怎么只吃雞蛋??？
"楊六妹低下頭："我...我沒帶別的...""給。"英子二話不說，
掰了半個饅頭塞給她，"以后中午帶飯，我讓我娘多做點分給你。
"楊六妹的眼眶突然濕潤了。這個素不相識的姑娘，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對她好，不求回報。
她咬了一口饅頭，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謝謝..."她哽咽著說。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忙碌許多。楊六妹被分配到整理布匹的工作，需要將織好的布匹折疊整齊，
檢查有無瑕疵。這活計不復雜，但需要長時間彎腰站立。到下班時，
她的腰已經(jīng)酸得直不起來，手指也被粗糙的布料磨得生疼。走出廠房，
她看見趙國強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夕陽的余暉灑在他高大的身影上，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累了吧？"趙國強接過她手中的布包，"我借了隊里的驢車，咱們坐車回去。
"楊六妹搖搖頭："不用...我能走..."趙國強卻堅持："你第一天干活，
肯定累壞了。上車吧。"驢車緩緩行駛在鄉(xiāng)間小路上，楊六妹坐在車沿，看著夕陽下的田野。
金黃的麥浪隨風起伏，遠處村莊升起裊裊炊煙。這是她七年來第一次有心情欣賞風景。
"工作...怎么樣？"趙國強打破沉默。
楊六妹輕聲回答："很好...大家都對我很好..."趙國強似乎松了口氣："那就好。
小桃今天跟著我娘學繡花，可高興了。"提到女兒，楊六妹的臉上浮現(xiàn)出溫柔的笑容。
她迫不及待想見到小桃，告訴她自己今天學到的新本領?；氐节w家，
小桃飛奔出來撲進她懷里："娘！我今天繡了一朵花！
"趙大娘笑著展示小桃的"作品"——一塊白布上歪歪扭扭地繡著幾針紅線，
勉強能看出花的形狀。楊六妹抱起女兒，親了親她的小臉："小桃真棒！"晚飯后，
趙大娘拉著楊六妹的手說："六妹，廠里不是有宿舍嗎？明天我陪你去看看，要是合適，
你們娘倆就搬過去住。總住在我這兒也不方便。"楊六妹愣住了。她明白趙大娘是好意，
但突然要離開這個給了她安全感的地方，心里空落落的。"我...我能行嗎？
"她不安地問。趙大娘拍拍她的手："傻丫頭，你當然能行。再說了，宿舍離這兒不遠，
有事隨時可以回來。"楊六妹點點頭，心里卻七上八下。獨立生活對她來說，
既是向往又是恐懼。紡織廠的宿舍是一排低矮的平房，每間約十平米，
放了兩張單人床和一個小柜子。雖然簡陋，但干凈整潔。"比我想象的好多了。
"趙大娘滿意地說，"墻上糊層報紙，地上鋪塊布，再添置些鍋碗瓢盆，就是個像樣的家了。
"楊六妹環(huán)顧四周，想象著自己和小桃在這里生活的場景。這是真正屬于她們母女的空間，
沒有打罵，沒有恐懼。想到這里，她的眼眶又濕潤了。
"謝謝大娘...這些日子多虧了您和國強哥..."她哽咽著說。
趙大娘擺擺手："別說這些見外的話。走，咱們?nèi)ゼ猩腺I些日用品。"集市上人來人往，
熱鬧非凡。楊六妹緊緊牽著小桃的手，生怕走散。
趙大娘熟門熟路地帶著她們在各個攤位間穿梭，討價還價，很快就置辦齊了基本的生活用品。
"這個搪瓷盆結實，能用好些年...""鐵鍋要選厚底的，
不容易糊...""被面買這種藍布，耐臟..."趙大娘一邊挑選一邊傳授經(jīng)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