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媳婦說得對?!?/p>
撒大斌的語氣很平淡,聽不出啥情緒,但每個字都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勁兒。
“東西是我們家的,給誰,不給誰,我們自己說了算。至于你爹媽……”
他頓了頓,眼神冰冷地掃了鄭衛(wèi)東一眼,特意加重了“恩情”兩個字:“當(dāng)年我伺候他們的那份‘恩情’,我撒大斌這輩子,都不會忘。”
撒大斌抬手指了指院門,語氣更冷了:“現(xiàn)在,滾出去?!?/p>
“我們家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別耽誤我們一家子吃飯。”
鄭衛(wèi)東站在原地,看著撒大斌那雙能凍死人的眼睛,又瞟了眼旁邊依舊舉著火鉤子、怒目而視的趙紅梅,還有那個縮在墻角、滿臉尷尬的李醫(yī)生。
他知道今天這熊膽說啥也要不到了,再待下去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他恨恨地跺了跺腳,撂下一句“好!好!你們兩個給我等著!”,便灰溜溜地轉(zhuǎn)身跑出了院子。
鄭衛(wèi)東罵罵咧咧地跑遠了。
那扇破舊的院門在寒風(fēng)里吱呀晃蕩了幾下,才被一股卷進來的冷風(fēng)“砰”地一聲拍上。
院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灶坑里松木柴偶爾燃燒爆出的“噼啪”輕響,和夫妻倆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空氣里還殘留著剛才爭吵帶來的火藥味兒,混雜著熊肉的香氣和揮之不去的尷尬。
李醫(yī)生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臉上擠出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又習(xí)慣性地搓了搓手,試圖打破這僵住的空氣。
他重新拿起剛才悄悄藏到身后的戥子,看向撒大斌和趙紅梅,語氣帶著點試探:“那個……大斌,弟妹,這熊膽……你們真要賣???”
“按咱林場的規(guī)矩,熊膽行情是一錢三十塊。我看這個小熊膽,估計能有個三四錢……”
李醫(yī)生心里嘀咕:這只是個小熊膽,跟管理局收走的那老大一枚可沒法比,那玩意兒怕不是要值上百塊一錢……
撒大斌一聽“三四錢”,眼神動了動,突然問了一句:“李大夫,管理局收那個大熊膽,聽說老值錢了吧?一錢賣了多少?”
李醫(yī)生一愣,隨即搖頭笑了:“大斌兄弟,管理局收的東西,哪里輪得上我一個赤腳醫(yī)生打聽行情啊?!?/p>
“俺就聽說,是給哪個管局領(lǐng)導(dǎo)母親治眼疾使的,早就被人預(yù)定了,怕是幾十塊甚至上百塊一錢都有可能,那可不是市面上的價兒了?!?/p>
“賣!”撒大斌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個字。
他扭頭看了眼媳婦。媳婦在跟前兒,這筆買賣自然是媳婦做主。
趙紅梅見大斌發(fā)話了,雖然覺得三十塊一錢可能少了點,但能賣出去總比砸手里好,而且她也看到了李大夫眼里的誠意,便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門買賣。
撒大斌走到外屋地,從避風(fēng)的窗臺下一個掛著的舊布袋里,取下那枚用細繩穿著、已經(jīng)風(fēng)干得差不多、顏色呈深褐色的小熊膽。
遞給了李醫(yī)生。
李醫(yī)生眼睛一亮,連忙接過熊膽,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隨身帶來的一個印有“丹江制藥廠”字樣的牛皮紙包里,然后掏出老式的戥子,仔細地稱量起來。
他瞇著眼睛,讀出戥桿上的刻度:“三錢八分,嘿,不錯,品相很好!”
稱完熊膽,李醫(yī)生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好,然后從懷里的一個口袋里,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遞給撒大斌。
“三錢八分,按三十塊一錢算,是114塊。買家爽快,多給了點零頭,湊了個整,一共120塊,你好好點點?!?/p>
撒大斌剛要伸手去接,旁邊的趙紅梅卻突然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李醫(yī)生,語速挺快:“李大夫,俺看這錢……是不是少了點?這可是熊膽??!救命的玩意兒!光給錢可不夠!”
“俺們還要票!啥票都要!布票、糧票、油票……啥都行!”
趙紅梅一咬牙道:“李大夫,要不這樣!錢俺就不要那120了,給俺100就行!另外那20塊錢,你幫俺換成票證成不?有多少算多少,啥票都行!”
李醫(yī)生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呵呵,弟妹可真是會過日子,想得真他娘的周全!”
說著,他不像剛才那樣大大方方掏錢,而是從另一個口袋里摸了摸,才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些票證。
這些票證被仔細地夾在一個紅色塑料皮的“赤腳醫(yī)生手冊”里。
撒大斌看著李醫(yī)生這動作,心里“咯噔”一下:要不是俺媳婦機靈,剛才提了一嘴要糧票,這老狐貍八成兒就不打算把這些票證拿出來了?
李醫(yī)生將票證一一展開,攤在炕桌上:“弟妹你看啊,這是十張‘壹市斤共和國糧票’,其中三張是全國通用的,到哪兒都能使。還有三斤粗糧票,五斤玉米面票……唔,細糧票只有一張,伍市斤的。”
他頓了頓,又拿出一張:“這張是‘紅燈’牌半導(dǎo)體收音機票,還注明了‘1980年第一季度有效’。還有這個,五尺‘的確良’布票,蓋著‘林??h商業(yè)局’的紅章?!?/p>
“你瞅瞅,這些票證,總價值算下來差不多值二十來塊錢,剛好換了弟妹你不要的那二十塊錢?!?/p>
“你看加上這些夠不夠?”
撒大斌看著炕桌上花花綠綠的錢和票,心里也是一陣火熱。
他大手一劃拉,將錢和票都攏在一起,看也沒看,直接一股腦兒地塞到了趙紅梅手里。
“媳婦,你收著。咱家的錢,都歸你管。”
趙紅梅捧著那厚厚一沓“大團結(jié)”和各種花花綠綠的票證,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眼睛里閃爍著激動的光芒,幾乎要落下淚來。
100塊錢!還有這么多金貴的票證!
這在1980年的林場,簡直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場子里一個壯勞力一年也積攢不下這么多?。?/p>
趙紅梅的目光掃過那幾張糧票,尤其看到那唯一一張五斤的細糧票時,眼睛更亮了。
他們林業(yè)工人日子算是好過的,起碼能吃飽,頓頓高粱米飯苞米面,比農(nóng)村強太多了。
可細糧票和油票一樣金貴,誰家不是攢著就為了過年包頓白面餃子、蒸回花卷。
大米更是稀罕物,只有五常、阿城那種地方才有得吃,林場工人想買都不知道去哪買。
有了這張細糧票,過年就能給大斌和自己蒸白面大饅頭吃了!
她心里盤算著這些錢票能置辦多少年貨,那股激動和滿足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