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夢見的還是自己在迷宮里亂逛，不過奇怪的是，自己是在屏幕前看著的，還有臟兮兮的鍵盤，以及因為“高血壓砸擊”而有點變形的鼠標(biāo)。
然后人醒了，沒關(guān)嚴(yán)實的窗簾把屋外的暖橘光幕放了一面進來，切開了有些昏暗的屋子。
聽說過一個說法，當(dāng)你一覺從下午睡到傍晚時，外面天色剛剛漸晚，你的屋里暗淡，會有種莫名的孤獨感以及被拋棄感席卷全身。
不過我差點被嚇?biāo)馈?/p>
察覺到我醒來后，屋角落里的一個人影抬起頭看過來，我一時半會還沒反應(yīng)過來這是誰，為什么會在我屋里？直到看到他的臉，我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這是另一個我自己。
“傍晚……好……！唔唔！”
我伸個懶腰，把還有些殘留的疲倦排出去。翻身下床，抄起床頭柜上的水杯一飲而盡，準(zhǔn)備開始穿衣戴甲。
晚上再去碰碰運氣。
臨近傍晚，這座城市依舊沒有打算日落而息，仿佛白日里足夠的繁榮和人氣，能夠持續(xù)推動這座大型機械繼續(xù)在夜里運作。做飯冒起的炊煙和街道上方結(jié)連起的穿帶燈，像是隨著時間入夜在漸變深藍(lán)的印象畫里點起一圈圈光暈。
我?guī)е鵀觚埐枥^續(xù)向貓眼公會走去。
傍晚時分，很多冒險者們也都回到了城鎮(zhèn)——除開那些已經(jīng)決定在野外駐扎的。帶著饑腸轆轆以及滿身收獲，是該來公會交下任務(wù)外加慶祝一下。
即便是夾著尾巴狼狽逃竄回來也不要緊，至少還能喝一杯，和旁人抱怨一下，起碼還有能活著回來的欣慰。
可最壞的情況，就是沉默地只能抿著酒，說不出一點劫后余生的慶幸來。
懷著一種不知道是怎樣的心態(tài)，我已經(jīng)喝下了第二杯麥啤酒。
被背叛的憤恨？是想質(zhì)問？還是說求饒？
不是這樣的，我還是對自己即將做的事抱有一個疑問。
前臺接待的蘭諾爾小姐已經(jīng)換班回家了，剛來此地也不是很熟悉周圍人的我，也只能默然地坐在這兒，看著旁邊的歡笑和觥籌交錯。
但不枉我等了那么久。
掠過人群，我一眼看見了推門進來的那個家伙，戴著眼罩，面相稍兇，一臉凝重地走到招待區(qū)。
看見德里克時，我的第一反應(yīng)還是舉著杯子，笑嘻嘻地迎上去。
“他的酒我請了，麻煩加大杯。”
在德里克剛剛念了要點的單時，我從旁邊竄出來，大方地作請客狀。恐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我會是這個笑臉態(tài)度，拉著他好似要一醉方休的樣子。
我猜他自己應(yīng)該有小道消息，知道我活著回來交任務(wù)了，這次過來難免也存在些試探我的意味，大概。
坐在桌上，我的笑容燦爛得勝過這大廳的宴會燈。先是一副“終于找到組織了”的哭訴狀，大概表現(xiàn)了下意外發(fā)生后自己的恐慌和不知所措，以及能和“老大哥”重逢的喜悅。
“當(dāng)時怪物來的太突然了……我們都走散了……也不知道德里克老哥你們那邊情況怎么樣？”
我一副借酒澆愁的失意樣子，喝了一大口以示誠意，繼續(xù)說道。
“我一個人躲在了一個洞里，也不敢出去，等了好久，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樣了，就趁著安靜跑出去了。不過——我還是想辦法把大家挖到的寶石礦帶出來了?！毕Ｍm諾爾小姐的口風(fēng)比較嚴(yán)，沒讓我討伐成功的消息泄露出來。
然后我把背包放桌上打開給德里克看里面的寶石，他一下子把背包蓋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還左右看看有沒有人關(guān)注過來。
這一下讓他真的是有點沒想到了，我這個傻瓜年輕人，發(fā)生了這種事居然第一時間都還是先依靠他這個老大哥，甚至還把收獲雙手奉上，也不知道到底是忠心過頭了還是蠢。
“小聲點……！別那么急。”他蓋上背包，望著縫隙里那閃著光的紫色水晶，仍忍不住咽了下唾沫。估計已經(jīng)在盤算著到底順走多少，既不失面子，又名正言順。
“還有，這位是？”
他的注意力總算從背包那兒收了回來，有些不滿地看向我旁邊，多帶來的一個“外來者”。
“他啊，他是我弟弟，之前聽說我在這邊混的還不錯，過來投奔我一起。”我隨意地提了一句，但烏龍茶和我一致的長相就是最好的佐證。
“來向大哥問個好?！蔽遗牧伺臑觚埐瑁布皶r地向德里克問好，主動敬了一杯酒。
“那就好，親兄弟一起齊心協(xié)力，挺好的?！钡吕锟藳]有細(xì)究，看烏龍茶木訥地向他問了聲好，以及烏龍茶那身腱子肉，估計已經(jīng)下了個只長肌肉，腦子空空的印象結(jié)論。
“唉……跟我一起的那些兄弟們，洛浦，密西西，度爾他們……都沒出來，現(xiàn)在都不知道其他人情況怎么樣了?！蔽覕[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仿佛死去的那幾個酒杯子真勾動起了我的傷心情緒。而德里克也借著這個臺階安慰起我來，看樣子短時間內(nèi)他也拉不起一個小弟群體，不如趁現(xiàn)在籠絡(luò)下我這個傻小子的忠心。
“嗚嗚……德里克老哥你對我們真的太好了……我這次好不容易把大家采到的東西帶出來了，都在這兒了，老哥你看看呢?！?/p>
在德里克看來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狠狠籠絡(luò)了”，甚至上交了所有的戰(zhàn)利品，忠誠度在不斷上漲（如果德里克現(xiàn)在眼前有個點將面板的話）。比起之前偷偷摸摸采的一點而言，我在殺掉武器大師后，有充分的時間慢慢挖的量，完全能勾起他的意圖。
正好這一次馬仔們死傷慘重，我不信他不會抓住這個回血的機會。
“果然還是你靠得住啊，我早就看出來了。”德里克一邊感嘆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輕輕撩起一點背包蓋，摸索了下里面的分量。“本來想的是好不容易有次發(fā)財?shù)臋C會，大家一起掙錢，沒想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p>
輪到我安慰他不必自責(zé)了。
似乎經(jīng)過這么一番“互訴衷腸”，我成了他現(xiàn)在的忠心馬仔了。有可能是因為他現(xiàn)在手底下沒幾個人了，也有可能是我又傻又直接，給他送了這么份大禮——或許后一種的可能性更大。畢竟換以前拜山頭，人家不管你啥意圖，只看你這“梯子”夠不夠結(jié)實，有沒有誠意，載不載得動你這個“可疑分子”的重量。
“老哥啊，話說這個東西到底有啥用？能賣幾個錢?。俊蔽疫m當(dāng)?shù)匕l(fā)問著，德里克此時也放下了很多戒備，一副把我當(dāng)自己人的樣子。
“有人專門在收這個，而且給的還不少……你這個弟弟口風(fēng)應(yīng)該緊吧？”
他審視的目光投來，我連忙打哈哈，“放心好了，他不太愛說話，你看的出來吧，性格有點內(nèi)向，而且很聽我話，我可是他大哥?！?/p>
“那就好，看他樣子，哈哈，肯定下迷宮也是一把好手，以后也多多仰仗了。”德里克還舉起一杯酒，敬了下烏龍茶，“就是不知道怎么稱呼？”
“烏龍，叫他烏龍就行?！蔽翼槺阋伯?dāng)做了個介紹，想必德里克也看出來烏龍茶這一身潛藏的厚實感，想順勢收編的感覺。在我的介紹下，烏龍茶也禮貌地回敬了一下，有種主動起拜的味兒了。
“這次東西還不錯，我去跟那邊談?wù)?，爭取整個好價錢——當(dāng)然也不會虧待你這個功臣的！之后如果順利的話，可能還會有些幫手來繼續(xù)挖這個東西，那時就要靠你們經(jīng)驗豐富的再去試試了?！彼麧M懷寄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三言兩語給我綁了個任務(wù)，開了張空頭支票。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他總算隱約談到了，這些東西的去處會是哪。
如果想辦法，直接獲取他背后的那個需求，我相信一定會更有收獲。
而且，事到如今，我也算是明白了，為什么我在等待的時候會心情復(fù)雜。因為我已經(jīng)預(yù)感到，我不會再去追究“背叛”“失職”“真相”這些東西的知情權(quán)，而是會選擇搖著尾巴，把自己該有的姿態(tài)躺的更無防備，露出肚皮證明自己的價值。
意氣之爭從來不會為你帶來實質(zhì)性的結(jié)果，這算是德里克為數(shù)不多教會我的東西。
我更加殷勤地給他倒上酒，笑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