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舊城殘響我曾以為,世界末日是爆炸、是濃煙,是槍聲四起和城市一夜陷落。
但真實的末日,是沉默。是一棟棟空樓里,每一間窗戶都像一雙死寂的眼睛盯著你,
看你獨自穿行在瓦礫與風(fēng)之間,喘氣也要小心掩住聲音。——我是陸野。
今天是我獨自在這座城市生存的第1123天。這棟寫字樓的24層曾是我弟弟工作的地方,
現(xiàn)在成了我藏身的據(jù)點。半年前樓下傳來過狗叫,我就搬到了最上層,這里離天最近,
離活物最遠。我蹲在落地窗旁,瞇眼望著遠處的城區(qū)。陽光透過破碎玻璃照進來,
像一柄柄無聲的匕首。【任務(wù)目標(biāo):城區(qū)東側(cè)地下儲物層。
目標(biāo):飲用水、乙酰氨基酚、任意罐頭】我在筆記本角落畫下今天的目標(biāo)。墨水快沒了,
字體有點淡,像這個城市的空氣,混濁、快要凝固。
我不是那種整天幻想末日重啟、文明新生的人。生存,就是今天不死,明天繼續(xù)。
我系緊靴帶,把手電、彈簧刀、止血繃帶和一枚防身用的煤氣罐都塞進背包。下樓時,
我盡量讓每一步落在鋼筋邊緣。樓梯斷了,我用拖把柄搭了一道橋,
踩上去時木板發(fā)出一聲輕響,我心跳也跟著一滯。末世讓你知道,自己的呼吸聲有多吵。
我花了三十分鐘穿越兩條街,在不驚動任何一只“皮骨型”游尸的前提下,
來到了“商海廣場”的負一層。那地方是災(zāi)難前某家公司修建的員工儲備倉庫,
封閉、深、通風(fēng)系統(tǒng)獨立——也就是說,一旦出事,就是密閉棺材。我用撬棍打開鐵門,
沒有觸發(fā)警報。我知道門沒電。但我不知道的是——地下的感應(yīng)門還殘存著備用電力。
我從通風(fēng)口滑下去的時候,手電撞到了墻,一聲輕響。一秒,三秒,十秒。沒有動靜。
我才剛舒一口氣,身后的鐵門“咔噠”一聲自動落鎖。我愣在原地。緊接著,
從儲藏間深處傳來一陣不自然的摩擦聲,像是潮濕的腳底拖著黏液行走。我知道那是什么。
感知型喪尸。感染第二階段的產(chǎn)物,耳膜和嗅覺退化遲緩,卻進化出了精細的壓力感知,
像蛇。我立即屏住呼吸,后退一步,鞋底貼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的打火石只剩一撮火星,我從包里摸出三枚硬幣。第一個拋向左邊,啪一聲擊中塑料貨架。
動靜小,但夠了。咕嚕嚕——那東西動了,甚至不是跑,而是匍匐的滑動。第二枚,
我朝反方向拋去。兩秒后,一聲低吼震得空氣顫了顫。我趁它轉(zhuǎn)向的剎那,迅速躥到貨架后,
把自己塞進罐頭堆里,手里緊緊攥著最后一枚硬幣和彈簧刀。黑暗中,我聽到它的呼吸。沉,
粗,鼻腔像燒開的水壺。它就在我三米外。我全身肌肉僵硬,不敢咽口水。心跳太快,
耳膜像被人用手掐住。忽然,另一個聲音響起。是第二只?不是,是第三只??諝庾兊孟”。?/p>
像每一口呼吸都要繳稅。我輕輕一動,把一罐金槍魚罐頭滾出兩米遠,然后,
用最后那枚硬幣狠狠朝遠處擲出。?!粏适瑤缀跬瑫r轉(zhuǎn)頭,飛快地撲過去。我起身,
動作快得不像人,抓起幾瓶水、兩瓶藥,奪門而出。但那門,不是開著的。我拿起彈簧刀,
毫不猶豫割開自己手臂,血灑在感應(yīng)器上?!迈r血液,有機分子觸發(fā)開關(guān)。滴——門開。
我撲出去那刻,后背幾乎被那東西抓破?;氐浇稚希艺麄€人虛脫。太陽把瀝青烤得發(fā)燙,
我跪在地上,滿臉是血汗。可我還活著。我贏了。我拎著包,像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動物,
一步一步往那棟樓走。但就在我仰頭看見我的藏身之所時,我的背脊驟然一涼。樓體正中,
有一行血紅的大字——“陸野,停下?!蔽艺驹诮诸^,仰頭看著那一行字?!瓣懸?,停下。
”字體歪斜、筆觸瘋狂,是用涂料刷出來的,卻混著干涸的血。
能在我離開的短短兩個小時里爬上二十幾層的外墻,寫下這行字,并且不被游尸發(fā)現(xiàn),
不是普通人能干的。我腦子“嗡”的一聲。這一刻,我第一次產(chǎn)生了錯覺——有人,
在監(jiān)視我。不是那種街頭偶遇的幸存者,而是清晰地、明確地、有目標(biāo)地,在盯著我。
我后退一步。四周一片安靜。破碎廣告牌在風(fēng)中咯吱作響,車頂上曬干的尸體被掀起一角,
露出灰白的牙齦。我知道不能回去了。藏身點暴露,在末世等于判死刑??晌疫€沒轉(zhuǎn)身,
便聽見身后傳來“咔噠”一聲。像是有人踩到了碎玻璃。我猛地扭頭,舉起刀。
但只有一只流浪貓,從廢棄的巴士下竄出。我的手仍在發(fā)抖。這種高度緊張不正常。
我不是第一次被追蹤,不是第一次在尸群里死里逃生,
但這次……更像是獵物突然意識到自己被標(biāo)記了。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呼吸,分析。
第一,只有我和幾個鄰街的流浪漢知道我的藏身點。后者不是被我救,就是已經(jīng)死。第二,
字跡新鮮,說明剛寫不久,那人還在附近。第三,寫“停下”是什么意思?是警告?是威脅?
還是請求?腦子里一團亂。但我不能原地發(fā)呆。城南的日落風(fēng)會帶動尸潮,從郊區(qū)席卷進來,
風(fēng)越大,尸越躁。我只做了一件事。把身上的背包甩進下水井,蓋上。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然后,我朝反方向跑去。一路狂奔,腳步輕盈如貓。我的靴底貼著地面,手貼在腰間,
每過一個拐角我都迅速觀察地形、標(biāo)記路徑。五分鐘后,我藏進一家“老年活動中心”。
這地方之前被我掃過一次,三樓是舞蹈室,有條逃生索。關(guān)鍵是——沒有尸體。
我鉆進活動室,把門反鎖,再在門縫塞了舊雜志做隔音。然后,我躲在鋼琴后,拿出望遠鏡,
看向我原來的那棟樓。樓下,有三個人影。穿著普通,像送外賣的,
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伤麄兊膭幼鬟^于利索,始終沒有一點聲音,仿佛在排雷。
其中一個抬頭。我迅速收回望遠鏡。那人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直直看向這邊。我蹲下,
把臉貼在鋼琴后,手指握緊彈簧刀,掌心滿是汗。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人類,但我知道,
他們不是路人?!瓣懸?,停下?!蔽蚁肫鹉切凶?,忽然有些明白了。那不是警告。是命令。
像上級對下屬。像主人對狗。我嘴角抽動了一下。夜色降臨得比想象中快?;蛘哒f,
在這座死城里,天從未真正亮過。我蜷縮在舞蹈室后墻,身體靠著一面破裂鏡子。
裂痕像蛛網(wǎng),一道道伸向我的倒影,把它撕碎成數(shù)十塊。餓意襲來,我舔了舔嘴唇,
喉嚨干得發(fā)緊。
藏在下水井的背包里還有兩瓶水、一盒止痛藥、幾罐頭——如果它沒被撿走的話。我得回去。
可現(xiàn)在還不行。我用聽診器貼著地板,一點點捕捉那三個人的動靜。他們沒有直接追過來,
卻也沒走遠。其中一個踩進這幢大樓了。他的鞋踩在碎玻璃上,節(jié)奏像打拍子。一步,兩步,
停頓,折返。不是尸群慣有的游蕩,而是帶有判斷和巡查的節(jié)奏。我閉上眼,
在腦海里重構(gòu)聲音?!啊蟼?cè)窗戶。目標(biāo)曾藏身高處,
偏好建筑制高點……”是無線耳麥的干擾雜音。我確認了,他們是有組織的,
不是路過拾荒者。他們在找我。我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但我明白一件事:這不是談判,
是獵殺。我貼著地板,悄悄爬向窗邊。風(fēng)把一張發(fā)黃的舞蹈日程表吹落在地,
嚇得我?guī)缀醵读艘幌?。我按下呼吸,手指貼著地板爬行,像一條蛇。下方街道隱約傳來嘈雜。
不是人聲——是尸群在躁動。城南的風(fēng)來了。尸群的感知像某種生物天線,
一旦風(fēng)中攜帶血腥或動靜,它們就會像潮水一樣奔涌。我看見那三個男人中,
有一個正在用手指蘸著液體,在地上畫圈。那液體是——血。我心頭一跳。他們在引尸!
我不再猶豫,抄起鋼琴后的繩索,從后窗直接躍下二樓平臺,然后滾落到陽臺水槽,
手肘生疼,但我咬緊牙沒出聲。后頸汗?jié)裢敢路?,冷得像冰水潑下。我知道該怎么做了?/p>
他們要引尸,就讓他們知道什么叫——被尸群反噬。我貼著樓體滑行,翻進街角一家電器店。
這里曾是我一個“順手牽羊”基地,藏著幾個誘餌裝置。我拎出一臺舊電視,撬開后蓋,
接上備用蓄電池,再插進錄音模塊?!皽y試信號,東南街頭已發(fā)現(xiàn)移動感染體,
坐標(biāo)……”我用曾截取的無線頻道模仿警報語調(diào)。十秒后,我按下播放鍵,
把電視放進購物車,拉起纜繩,朝南面樓梯一甩——砰!電視掉在街頭,廣播響起。
“嘀——感染體靠近,請所有單位警戒!”尸群沸了。巷子盡頭,密密麻麻的低吼響起。
皮骨型、肌肉型、殘肢拖行的、站立不穩(wěn)的,全都涌來。我藏在暗處,
看著那三人閃電般后撤。但他們不是普通人。為首那人抬起胳膊,彈出一支信號管,
朝天一射——“轟!”整條街瞬間紅光一片,那是一種高頻電焰彈,對尸群無害,
卻能讓整條街如白晝般亮起。我被照得睜不開眼。再睜眼時,那人已經(jīng)鎖定我?!瓣懸啊?/p>
”他沒用喊的,是低聲的,像是久別重逢。我后背一冷。他知道我的名字,
也知道我會藏在哪里。我沒有時間猶豫了。我轉(zhuǎn)身就跑,甩出一顆汽油誘導(dǎo)瓶,
借著煙霧跳下街邊下水道井口。腳落地那一刻,整個人被彈得幾乎骨頭散架。但我活著。
我聽見背后尸群咆哮,那三人被迫退入另一條街。我喘著粗氣,
在漆黑潮濕的下水道里慢慢挪動。手掌被磨破,膝蓋沾滿粘液,空氣像粘稠的瀝青。
頭頂?shù)木w再次傳來腳步。然后,一切安靜。下水道的味道,比尸體還難聞。
混著鐵銹、腐肉、霉菌,還有某種未命名的化學(xué)反應(yīng),
就像一具死去三年的城市胃部還在慢慢消化過去。我爬過一根破裂的污水管,
掌心落在某種軟滑物上,彈開時,帶下一層淡綠色粘液。嘔吐感瞬間涌上喉嚨。
但我咽了下去。不能吐,不能出聲音。在這條封閉管道里,一切響動都能被無限放大。
而如果哪處堵塞點藏著尸體——聲波就會把它喚醒。我得活著出去。這一點,早已刻進骨頭。
我閉上嘴,像蛇一樣貼著彎曲通道緩緩爬行。墻上管線脫落,
地面布滿水蚯蚓、破布、玻璃渣,有一塊鐵皮割開了我膝蓋,傷口里灌滿臟水,火辣辣地疼。
我卻沒有停。黑暗中,沒有痛覺,是唯一的尊嚴。十分鐘后,我終于找到一個通氣井口。
但被封死了。上面焊了鋼筋,應(yīng)該是政府封鎖時留下的痕跡。他們曾經(jīng)以為只要封住地道,
病毒就不會傳播??伤麄兺耍《静皇菑牡氐讈?,是從人心里發(fā)芽的。我靠在墻邊休息,
掏出懷里的干糧——僅剩一片壓縮餅干。我把它分成兩半,一半吃,另一半塞進胸口。
“人不能吃光最后一口飯?!蔽以牳赣H說過,“那是給希望留下的位置。
”我曾以為他是個傻子,現(xiàn)在才明白,那是對絕望的抵抗。我咬著餅干,想起這幾天的事。
我被人盯上了。有人知道我是誰,想讓我“停下”。而我現(xiàn)在像一條老鼠,
窩在城市的腸道里,等待獵犬撤走。我需要恢復(fù)體力。我靠在壁上,閉眼。
一秒、兩秒……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我聽到——水聲。不是水滴聲,
是腳步聲踩在水面上的“嘩嘩”聲。我睜開眼,瞬間從地上彈起,貼墻貼緊,屏住呼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兩只。不同頻率。一個輕,一個重。說明其中一只步伐不穩(wěn),拖著腳,
可能是——尸。我慢慢拔出彈簧刀,目光死死盯著前方漆黑通道。幾秒后,“它”出現(xiàn)了。
一只腐爛至腰部以下、半爬半拖的喪尸,嘴里發(fā)出“咕咕”的低吟,鼻梁處被啃斷,
面孔只??斩囱劭?。但它不是最大的威脅。另一只更遠——沒有聲音。我瞇起眼,
在紅外鏡片的微光下,看到一個異常的身影。它蹲在尸體后,手里拿著一塊——肉,
正在投喂。我一陣寒意爬上后脊。不是人。那是感染者變異后的一種“牧尸型”,
能控制低級喪尸行動,以共鳴低頻指令誘導(dǎo)集群。但更可怕的是——它在等。等獵物出聲。
它想引我開口。我不動。汗順著鬢角滴入嘴角,咸得像血。牧尸者舉起頭,
仿佛聽到什么動靜。它的眼睛,是一片全白的膜,沒有瞳孔,卻準確朝我這邊看過來。
我知道,再不動,它就會確定位置。我必須先動手。我抓起一塊石頭,
瞄準背后十米遠的廢水桶,猛地一扔!砰!桶翻,水花飛濺。牧尸者瞬間轉(zhuǎn)向。
我不等它發(fā)聲,飛撲出去!彈簧刀在空中劃出弧線,扎進它喉嚨!
它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吱——”喪尸暴動!我一腳踹飛它的尸體,轉(zhuǎn)身往反方向狂奔!
通道里回音炸裂,喪尸被驚動,四五只從側(cè)巷涌出!我跑得幾乎踉蹌,膝蓋的傷口裂開,
鮮血沿著褲管滴落。跑!不能停!前方,是那條裂縫——我曾經(jīng)用木板搭過一個臨時逃生口!
我奮力沖刺,跳!一把抓住鋼管,腳踢上墻面!下一秒,我翻出下水口,滾到地面,
狼狽著趴在泥地上。身后,尸群嘶吼如雷!我立刻用磚頭把井口封住,然后,
拼命把自己往一輛翻倒的吉普后躲。喘息如破風(fēng)箱。我抬頭,看見天色破曉。
烏云下的第一道晨光,照在我血污模糊的臉上。我笑了。又活過一天。我靠在吉普車殘骸后,
撕開褲腿布料,檢查傷口。傷口不深,但臟。我從口袋里掏出一瓶碘伏,只剩底部一指。
我咬著牙倒上去。灼燒感瞬間席卷神經(jīng),像是有人拿銹刀在刮骨頭。
我死死盯著不遠處的街角,那里是我藏包的下水井。沒有人。沒有尸。我握緊刀,匍匐前進,
靠近井口。鐵蓋還在,只是略微偏移。我小心撬起。包,還在里面。我立刻抽出,抱在懷里,
像抱著一顆炸藥。四下張望,無異常。我鉆進一棟倒塌的文具店,躲在破碎的貨架后,
小心打開背包。瓶裝水,兩瓶,完好。
、止痛藥三板、打火石、火柴、生銹水果刀、一個折疊小鏡、一枚我?guī)啄昵半S手撿的公交卡。
我一一確認,一樣不少。但,在最底層,
我看到了一個本不屬于這包的東西:一只用黑布包著的小玻璃瓶。我皺起眉,小心地拎起。
拇指大小,瓶身貼有褪色標(biāo)簽。上面兩個字,毛筆寫的,歪斜但清晰:“免疫”我呼吸一滯。
手,開始發(fā)抖。不是因為恐懼,是因為記憶。
曾在感染初期的政府通報里看到過這標(biāo)簽——傳說中某批“候選人”體內(nèi)分泌出的體液樣本,
代號“免疫”。那時候我以為是謠言??涩F(xiàn)在,它出現(xiàn)在我的包里。我沒往里放。那么是誰?
他們什么時候碰過我的包?為什么沒拿走其它東西?又為什么,只放了這個進去?
我腦子里閃過無數(shù)種可能:誘餌?標(biāo)記?傳遞?試探?諷刺?我看著瓶子,許久沒動。然后,
我抬起手,把它收回包底,用膠帶纏好,封死。管它是什么。我只知道,有人盯上我了,
而且——他們就在城里。我必須轉(zhuǎn)移。現(xiàn)在就走。我重新收好包,拄著撬棍起身。夜色已盡,
天邊露出魚肚白。城市仍舊死寂,尸群漸退,獵人尚未現(xiàn)身。
第二章:血路同行我離開第九區(qū)那天,天特別悶。云層壓得像要塌下來,風(fēng)也變了方向,
吹得城市更像座巨大的墳場。我翻出一張舊地圖,
在第十二頁夾縫里找到一條“空中步道”——那是城北工業(yè)區(qū)通往舊城區(qū)的一座封閉天橋,
五年前用于通勤,疫情爆發(fā)初期曾作為緊急撤離通道?,F(xiàn)在它成了尸群交錯區(qū)的分界線。
我從巷子里鉆出,躲在一輛翻倒的環(huán)衛(wèi)車后,朝那座橋望過去。兩百米。橋身銹跡斑斑,
欄桿斷裂,地面有破口。橋下是密密麻麻的廢車和積水坑,偶爾能看見爛泥里伸出的殘肢。
風(fēng)一吹,就像一群死去的人在水底竊竊私語。我咬咬牙,起身沖刺。
這段距離必須在五十秒內(nèi)完成,不然一旦驚動下方尸群,生還概率為零。我沒數(shù)秒,
只數(shù)呼吸。呼——踩點、提速。呼——跳過裂縫。呼——別看腳下。三十秒后,
我沖上橋身中央,喘息一聲——然后我聽見了細微的聲音。不是風(fēng)。是人聲。
“嗚……”我蹲下,靠著欄桿滑行,順著聲音看過去。那是一具人形蜷縮的輪廓,
躺在橋邊一個塌陷的鋼筋洞口中,臉埋在胳膊下面,一條腿被斜插的鋼筋釘住,動彈不得。
我第一反應(yīng)是尸體。但他忽然抖了一下。我頓住。是個孩子。我聽到他咬著牙的聲音,
像動物一樣壓著痛苦不發(fā)出完整哀嚎。他身旁兩米外,一具游尸正在緩慢靠近。皮膚全爛,
牙齒外露,嘴里“嗬嗬”作響,鼻子嗅到血氣,速度明顯加快。我有兩種選擇。轉(zhuǎn)身離開,
把那孩子當(dāng)空氣。或者,出手。我猶豫了三秒。然后,我扔出了一個硬幣。叮!尸體轉(zhuǎn)頭。
我躥過去,抄起撬棍,從背后狠狠砸下!“砰!!”尸體頸骨折斷,
口腔發(fā)出一聲古怪的吼叫,像沒電的收音機。我不等它徹底斷氣,補了一棍。它癱軟下去。
那孩子仍咬著牙,一聲沒吭。我蹲下看他,一張泥水和血糊在一起的臉,鼻梁塌陷,
眼神卻透出一種詭異的平靜。“疼嗎?”我問。他搖頭?!巴葌硕嗑??”“三小時。
”“尸咬了你?”“沒有。它來的時候我躲開了,但卡住出不來?!蔽也[眼看他。他沒哭,
也沒求救,像只快死的貓,只是盯著我,等我決定?!澳憬惺裁矗俊薄啊●?。
”“你為什么在這?”“找人?!薄罢艺l?”他不說了。我嘆口氣,
從包里取出小刀、布條和一瓶鹽水?!疤劬土R人,不許咬牙?!彼c頭。
我用刀挑開他腿上的爛布,露出鋼筋插入位置,傷口發(fā)紅,周圍沒有紫黑腐痕,
說明確實沒被咬。我咬牙,用布條固定他大腿肌肉位置,然后一腳踹斷鋼筋另一端。
他一聲悶哼。我掏出繃帶纏住傷口,把他背起來?!拔?guī)闳ヒ粋€地方?!蔽艺f。
“為什么幫我?”他問。我想了想。“因為你很像我弟弟?!彼麤]再說話,把頭靠在我背上。
我背著他,踩著步道往前走。風(fēng)吹過,尸體開始躁動。遠處,已有尸群被吸引過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天橋之下,灰色的尸群像海潮涌來。我加快腳步。“我們得走快點了,
小褚?!薄叭ツ模俊薄啊芑钪牡胤?。”風(fēng)在變熱。當(dāng)我背著小褚穿過天橋盡頭時,
腳下傳來一陣陣“咚、咚、咚”的低頻震動。我不用看也知道——尸群動了。“你怕高么?
”我低聲問?!芭隆!薄澳情]上眼?!蔽冶持?,跳過最后一個斷口,
落在一輛傾倒的郵政車車頂。鐵皮一凹,我差點摔倒,小褚哼了一聲,卻一言不發(fā)。
我們落地的同時,天橋下傳來撕裂般的吼叫。第一批尸已經(jīng)追上來了。我迅速判斷方位,
最近的掩體是五百米外的加油站廢倉。我調(diào)轉(zhuǎn)方向,踩著雜草和碎磚狂奔。“它們追過來了?
”小褚聲音發(fā)顫。我沒回答。因為我知道他怕聽到“是”。我腳步越來越快,
路邊的殘軀開始躁動。這些不是新鮮的尸體,
而是“死眠者”——一種高度腐爛、極度節(jié)能的尸體,外表幾乎無動靜,
但只要你靠近它三米以內(nèi),它就會瞬間暴起。我強忍住沖動,不去驚動那些泥里的尸軀。
可就在我們快接近第一個轉(zhuǎn)角時,風(fēng)向變了。一股腥臭混著汗味的熱風(fēng),
正好將小褚腿上的傷口血味,吹到了我左后方。然后——我聽到了那熟悉的“咔噠”聲。
像骨頭擰緊,又像咬牙切齒。我猛地轉(zhuǎn)頭。它站在路燈后。那不是普通的游尸。
而是“追獵型”——第二代變異體,行動速度遠超常規(guī),肌肉組織塌陷后自行重構(gòu),
脊柱突出,雙臂比人類長三十厘米,指尖生有鉤爪。它沒有發(fā)出嘶吼。它在等我們回頭。
等我們露出破綻。我壓低身體,慢慢后退。“別看它?!蔽业吐曊f。“是變異的?
”小褚聲音輕得像蚊子?!安皇恰菤⑹??!毕乱幻?,它動了。唰!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
我猛地轉(zhuǎn)身,朝廢倉狂奔,小褚在背上幾乎被顛飛?!八飞蟻砹耍 彼饨??!拔抑溃?/p>
”我一邊跑一邊翻出打火石,手指飛快點燃布條引燃一枚廢汽油瓶。身后腳步越來越近,
那種“啪嗒啪嗒”的手腳并用的爬行聲,像利爪刮心。我回身,一把甩出火瓶!
火光炸開的一瞬間,我看清它的臉——不是臉。是一個已經(jīng)沒了眼睛和鼻子的骨架頭,
只有一張如馬蹄蟹般裂開的下頜,滴著唾液?;鹌吭谒砬氨_,它撲進去,卻沒躲。
它不怕火。“我靠……”我抱起小褚,直接從廢墻口躍入加油站主倉庫。后背落地,
肩膀一陣劇痛,倉庫內(nèi)灰塵四起。我不敢停,一滾身,踢上鐵門,用鋼釘封死縫隙。三秒后,
那東西砰!一聲撞上門。鐵門凹陷,它沒放棄。連續(xù)五下沖撞,門幾乎破裂?!靶●?!
”我喊,“地上有繩索,把它繞過門口拉緊!”“好!”他爬過去,
用麻繩把門內(nèi)側(cè)和支撐梁栓住。我點燃第二枚火瓶,對準門縫潑出燃油。
烈火將門邊灼成紅色,那怪物退后幾步,發(fā)出低吼。我趁機拉起貨架堵住門,靠著墻,
喘著粗氣?;鸸庹樟琳麄€倉庫。我看向小褚。他靠在一堆油桶邊,臉色煞白,額頭冒汗。
“你發(fā)燒了?!薄拔覜]事?!薄安?,你有事?!蔽易哌^去,掀開他衣角。他的腹部,正中央,
有一片隱隱發(fā)紫的淤青。不規(guī)則,不成形。我伸手摸上去。他輕哼一聲,卻咬牙不說話。
“你是不是被咬了?”“不是……”“那是什么?”他抬頭看我,眼神開始發(fā)散。
“……我不知道?!蔽铱粗?。他也看著我。一時間,空氣像凝固?;馃艘粋€小時。
鐵門被燒得變了形,門縫縮窄,濃煙把空氣烘成了蒸鍋。小褚臉頰發(fā)紅,額頭貼著一塊布巾,
身體靠在一堆機油桶后,像個燒壞的電池,安靜地喘著氣。我用折疊鏡檢查他的瞳孔。
略微放大,光照反應(yīng)遲緩。不妙。我把手按在他額頭上,
又在自己額頭上一比——他燒得比我全身都燙?!澳阍诎l(fā)燒。”我重復(fù)道。他像沒聽見似的,
盯著倉庫頂棚某根鋼梁發(fā)呆?!皞诘氖履氵€不打算說?”“我沒被咬?!彼鸬煤芸?。
“那紫斑是?”“……不是喪尸病毒?!薄澳悄惆l(fā)燒、出汗、瞳孔遲鈍,是吃壞肚子?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蔽覈@口氣,從背包里掏出止痛藥?!俺粤怂?,
能撐過今晚?!彼c頭,接過藥,小口咽下。我坐回火堆前,背靠著鐵桶,
看著火苗在空油罐表面跳躍。整個倉庫像一只鋼制棺材,把我們鎖在里面。
但出奇地——安靜。像暴風(fēng)雨來前的海面。“你今年多大?”我問。“十四?!薄凹依锶四兀?/p>
”“死了。”“什么時候?”“剛開始那年。我媽在藥廠工作,被封閉在里面了。
我爸……是第一個沖進廠區(qū)救人的,卻再沒出來?!蔽覜]說話。這種事,我聽過太多了。
這世上的大多數(shù)人,都是從“失去一個人”開始,走進了末日。
他繼續(xù)說道:“后來我被‘他們’接走了,說是要做檢測,說我可能有抗體。
”我猛地看向他?!翱贵w?”“嗯?!彼研渥泳砥?,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一道針孔密集的疤痕。
“你在哪兒做的測試?”“一個白色實驗車。他們穿著黃色防護服,說我‘反應(yīng)陽性’,
然后把我送到一棟樓,每天打針、驗血、不讓看窗外?!薄澳闩艹鰜淼模俊薄安皇?。
”他咽了口唾沫,抬頭看我,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是他們放我走的?!蔽已凵褚荒?。
“為什么?”小褚沒有立刻回答。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出那句話——“他們在找你。
”“什么?”他緩緩看著我,一字一句:“他們……找的是你,不是我?!被鸸庹樟了哪?。
他眼里沒有恨、沒有慌張,只有一種很熟悉的眼神——我在鏡子里見過。
一個知道自己快不行了的人,對這個世界最后一次說實話。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空氣像被凍住了。小褚靠回去,閉上眼。我握著匕首的手,不知何時握出血痕。
“誰是‘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不說話。”“你見過我?在那些地方?”“沒有。
但我見過你的照片。”他眼睛還是閉著,像是在說夢話?!八麄冊趬ι腺N了一面板子,
上面有好多張臉,每天換……有一天,我看到你在最上面?!蔽覐氐壮聊?。
倉庫陷入長久的安靜。只有鐵皮被火焰烘得“叮叮”作響。我靠著墻,
看著火苗倒映在油桶上的光晃動,一下下,像什么東西正在靠近,卻永遠不露真身。
我說不出那是什么感覺。不是驚訝,也不是害怕。是一種很久沒有過的情緒:不確定。
在這個活著都靠拳頭和撬棍的世界里,“不確定”是最危險的東西。我不能讓它留下。
我得想清楚——如果小褚撐不過今晚,我要不要動手毀掉他的身體。
因為我見過太多尸化失控的孩子。他們比大人跑得快,叫得尖,死的時候眼睛還是睜著。
我看著小褚。他睡著了。臉色比剛才更差,呼吸越來越淺,唇邊出現(xiàn)一層黑色的血絲。
我知道那是什么。不是喪尸病毒——但絕對不干凈。我坐在原地,手握刀柄,一夜沒睡。
天微亮?xí)r,他停止了呼吸。我沒有哭。我只是低聲說了一句:“對不起?!比缓?,
我給他蓋上一張油布。封好口鼻,在倉庫外點了火。他沒尸變。直到完全燒盡,也沒有動彈。
我松了口氣。卻在清理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了他褲袋里半塊斷裂的身份識別牌?;液?,已經(jīng)燒焦。
但勉強能看出上面的一串編號:實驗體-C18我站在火堆前,風(fēng)把我的衣角吹得啪啪作響。
灰燼飄起,像漫天的雪。我低聲對自己說:“該走了?!比缓?,我拎起包,朝北走去。
第三章:廢土交易尸市,藏在城市地鐵廢墟以下二十七米處。不是一個市場。
更像是一個交易與屠宰混合的地下胃袋。它沒有門,只有一截坍塌的扶梯,
直通一個貼滿標(biāo)語和干血的水泥洞?!矮I一個死人,換一個明天?!薄拔锤腥倔w,高價收購。
”“帶毒標(biāo)本者,請主動上報,死得干凈些?!蔽叶⒅@些話,
仿佛能聽到背后寫下它們的人咬牙的聲音。空氣中混雜著柴油、尸臭和劣質(zhì)酒精的味道,
熏得人眼睛發(fā)澀。我把一張發(fā)霉的老兵證掛在胸前,是從一個死在坑里的逃兵身上摸來的。
上面照片早被水泡得模糊,只剩名字“劉乾”三個字還能認出。我走進尸市時,沒有人攔我。
這說明我看起來已經(jīng)夠糟了。尸市主廳是個改裝的列車倉庫。兩側(cè)掛著半人高的燈管,
照得人臉發(fā)白。中間是交易臺,分“物資”、“信息”、“活人”、“尸體”四區(qū)。
我走向“物資”區(qū),把手里的一袋混合罐頭和火柴拍在桌上?!皳Q什么?
”柜臺后是個獨眼女,脖子上掛著解剖刀。“凈水片、鋰電池、小刀、繃帶?!蔽艺f。
她掃了一眼,不屑地“嘖”了一聲?!斑@點破玩意兒,給你電池和小刀??噹??
去后邊拿衛(wèi)生紙纏著吧。”我沒吭聲,點頭,拿走東西。這里不是討價還價的地方。
嘴硬的尸體,早就堆在交易區(qū)后面那個“燃燒通道”里。我拎著物資,準備離開,
卻被一個聲音喊住?!芭笥选鹊??!蔽肄D(zhuǎn)頭,是個穿舊西裝、腳上還擦著皮鞋的男人。
他身上居然有點香水味。在尸市,這是最不尋常的味道。“有事?”我警惕地掃他一眼,
手落在刀柄上。“別緊張。”他微笑,“你是來換通行證的吧?北郊白墻區(qū)?”我沒答話。
他繼續(xù)道:“你這張臉,有人出十萬糧票買。”我瞇起眼?!拔沂钦f笑?!彼p笑一聲,
“不過你想拿到通行證,得走后門,跟我來?!蔽覜]有立刻跟他走。
我四下掃了一圈——尸市里的人都看起來跟往常一樣:有人咒罵交易員,
有人拖著剛殺完的感染尸扔進冷柜,有人躺在墻角抽劣質(zhì)煙,但他們都沒看我。太正常了。
反而說明不正常。我點頭:“好?!蔽餮b男笑著朝一個倉庫指了指:“在那邊,交易專間。
”我走在他前面。他走得不快,卻始終與我保持一步之遙。像個熟練的獵人。
倉庫門“吱呀”一聲打開,我走進去的同時,手指已經(jīng)悄悄撥開背后撬棍上的彈簧卡扣。
倉庫門在我身后緩緩合上,發(fā)出金屬咬合的“哐啷”聲。我沒回頭。手指已經(jīng)扣在刀柄上,
腳步輕得像影子。室內(nèi)只有一盞頂燈,照亮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間,四周全是舊木箱和遮布,
像極了給死人裝棺材的貨場。“朋友。”西裝男的聲音從我身后傳來,“不要誤會,
我們是真想談一筆生意。”我停住腳步?!澳悴皇莵碣u通行證的?!薄澳闾斆髁恕?/p>
”我聽到幾道腳步聲從木箱后緩緩繞出。三個男人,穿工裝服,脖子上戴著防腐布罩,
一人手持棍棒,一人握著折刃,還有一人手上纏著帶血繃帶,像個瘋狗?!斑@么貴的‘臉’,
我們怎么可能真賣票呢?!悲偣愤肿煲恍Γ袄习逭f了,活著抓,三倍價?!蔽揖従忁D(zhuǎn)身,
看向那位西裝男?!澳阒牢沂钦l?”“不知道。”他聳肩,“也不想知道。
”“那你為什么抓我?”他笑了笑,回答得極輕:“因為你很值錢?!蹦且凰玻倚α?。
“那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跑?”他眉頭一挑。我抬頭看了看天花板的通風(fēng)口。
輕聲說了一句:“因為你們養(yǎng)的那只怪物,聽我說話比聽你們的還多。”他們臉色一變。
我右腳一踩,木地板破開一截。一只裹滿鐵鏈的“感染者”撲了出來!
那是一只變異喉管型喪尸,口腔結(jié)構(gòu)撕裂,發(fā)聲腔高度擴張,叫聲可破鼓膜,
屬于“震音型”,極不穩(wěn)定。它原本被當(dāng)作私養(yǎng)活體,用于制作毒液和肌肉標(biāo)本?,F(xiàn)在,
它是我的“合作者”。我趁他們震驚的一刻,手起刀落,直接將最左邊那人喉嚨劃開!“嗬!
!”喪尸嘶吼,尖叫聲瞬間震碎燈管!倉庫陷入昏暗,火花濺落。瘋狗揮棍撲來,
我側(cè)身閃過,反手一肘砸在他下頜,接著用刀柄敲擊他太陽穴,咚!一聲,他直挺挺倒下。
另一個拿刀的男人反應(yīng)極快,揮刃朝我劈來!我格擋,刀與刀撞出火星!力道沉,我退半步,
借勢蹬墻翻身,踢中他腹部!就在這時,西裝男突然拔出一支袖中短針筒,試圖靠近我。
我心里冷笑。你以為你是醫(yī)生?我抄起地上一把撬棍,砸向地板旁另一木箱!“砰!
”第二只“半尸體”從木箱中滾出,尸液四濺,那東西吼了一聲,
本能地朝人類靠近——正好撲向西裝男!“啊——!”他沒來得及注射,被尸體撲倒,
尖叫著滾成一團!我趁亂抄起另一只麻袋,把正在試圖掙脫鏈子的變異喪尸往地上一摔,
卡死它的下頜,不讓它尖嘯。最后一個手持短刃的家伙想逃,被我直接一腳踹進火堆!
他在火中嚎叫,瘋狂翻滾,衣服迅速被燒穿,露出一身斑斑傷痕。我不動聲色,
拖著那只變異尸往角落塞回去,再用鐵鏈鎖死它。這只怪物,我暫時還用得著。
整個倉庫血跡斑斑,氣味惡臭。我站在廢墟中央,緩緩擦干刀鋒,眼神冷得像尸體。
西裝男掙扎著往后退,嘴角涌出血沫?!澳恪降资恰蔽叶紫驴粗?,
語氣平淡:“一個不想死的人?!彼f不出話了,只是張嘴吐出半截斷針。我翻了翻他口袋,
找出一枚通行證。假的,里面夾著微型發(fā)射器。我捏碎它,站起身。倉庫門我沒關(guān),
尸市外一片安靜,沒人察覺這里的動靜?;蛘哒f——沒人敢管。我走出倉庫,
消失在人群背后。無人阻攔。我的命——已經(jīng)被寫在某份“交易清單”的最頂行。
我走出尸市,天快黑了。城市像塊被啃爛的肉,殘陽灑下來的光,不是金黃,是鐵銹紅。
風(fēng)從地鐵通道深處吹來,卷著尸市的腐臭味,也卷著一種熟悉的、屬于活人的寒意。
那是一種氣味——“被獵殺”的氣味。我知道,從這一刻開始,我不僅是個幸存者,
我也是個“目標(biāo)”。離開尸市三公里后,我在一處廢棄加油站里歇腳。
這是昨天火化小褚的地方幾公里外。沒人會在這種地方設(shè)伏,因為這里太開闊,跑不掉。
我把破油桶倒扣在門口,放上繩鈴。然后鉆進便利店殘骸,
在貨架后找了塊還算完整的塑料布,鋪地,把背包當(dāng)枕頭,躺下。手上的血早干了,
指關(guān)節(jié)發(fā)緊,刀柄握得太久,手指都合不上。我抬起右臂,皮膚上滿是青紫。
那是倉庫里反擊時被鈍擊棍掃中的地方,沒骨折,但腫得像火烤。我往嘴里塞了半片止痛藥,
靠著墻縫坐下。夜色徹底降臨。我沒睡。這幾年,我學(xué)會了一個生存技巧:真正危險的時候,
不是尸群圍上來的那一刻,而是你剛剛僥幸活下來之后的那段時間。那時候你的神經(jīng)會松弛,
你會覺得“安全了”,就會犯錯。就會死。我摸出小褚留下的那塊燒焦身份牌。C18。
我用打火石輕輕烘烤它邊緣,想看清上面有沒有更多信息。沒有。那是一種特制合金,
只在官方研究機構(gòu)使用。我以前在救援隊的時候曾見過。小褚,不是亂跑的流民。
他是“實驗體”。不是病人,不是志愿者,是“實驗體”。這意味著有人在用感染者做試驗,
也在用孩子做試驗。而我,很可能是那份試驗報告里最“值得回收”的樣本。我低頭,
看著手心那道幾年前留下的舊傷。那時候我以為自己在救人,現(xiàn)在才知道,
也許那只是他們養(yǎng)魚撒網(wǎng)的第一步。我不想深想。因為一旦我開始往回看,
就會發(fā)現(xiàn)我這幾年逃的,不只是尸——還有人。我靠著冰冷的墻坐著,閉眼假寐。
耳邊只有風(fēng)的聲音,吹得空罐頭罐滾動,“咚,咚,咚”,像某種節(jié)奏。像心跳。
像某個我還沒死透的部分,在提醒我:你不是只為自己活著了。天快亮?xí)r,我醒了。
繩鈴沒有響,一切安靜。我打開地圖,在兩條紅筆圈出的線路之間猶豫。左邊,是東南林區(qū),
幾年前還有一支流亡武裝駐守,聽說那里人少,但水源清澈,喪尸密度低。右邊,
是北郊“白墻區(qū)”——官方殘余勢力的舊據(jù)點,流傳說那里有醫(yī)院、有藥、有“解藥”。
我看著那張舊地圖,紙面上已經(jīng)被我劃得像傷疤一樣凌亂。我知道每走一步,
就離答案近一步,也離人性更遠一步。我知道去“白墻”,就意味著可能面對“他們”。
而去林區(qū),只是茍活,慢死。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冰冷。我把地圖一折,塞進口袋。
然后站起身,扛上背包,抬腳朝北邊走去。第四章:喉嚨在燃燒我最后悔的事,不是殺了誰,
也不是信了誰。是打開那盒罐頭之前,沒有多聞一下味道。那是一盒“預(yù)制豚肉罐”,
來源是我在尸市路上撿到的舊物資袋。包裝完好,外觀沒有鼓起,顏色正常。我當(dāng)時太餓,
根本沒多想,撬開就吃。前兩口沒味,第三口舌尖發(fā)麻,第四口吞咽時喉嚨開始刺痛。
我停下了。但已經(jīng)太晚?,F(xiàn)在,我趴在一輛廢棄小貨車后,全身開始發(fā)抖。胃里一陣陣翻滾,
汗像開了閘的水,一滴一滴打在地上。我不是怕。是毒素已經(jīng)進了血。呼吸開始急促,
喉嚨像被一把鈍刀在里頭緩慢攪動?!斑馈蔽曳鲋囬T干嘔,卻吐不出什么。
視線開始模糊,太陽穴像被針扎一樣跳動。我的身體在告訴我:“你可能撐不過今天了。
”我強撐著站起,朝街口那棟廢棄醫(yī)藥站走去。那地方我之前標(biāo)記過,
是末日前的診所附屬倉庫,位置偏僻,結(jié)構(gòu)破敗,但可能還留有一些藥品。我必須賭一把。
每走一步,腳都像踩在玻璃渣上。街道仿佛在塌陷,地面浮動,
耳鳴震得我分不清遠處是不是有喪尸在動,還是心跳的回聲。我咬緊牙,沖進藥站大廳,
翻過斷墻,跌進貨架后。這里早已被洗劫一空,藥品柜只有一堆碎瓶和幾支空針筒。
我翻找了三分鐘,終于在一只木箱底下,摸到一瓶半干的“氟西汀”和兩顆封口的抗過敏藥。
“……狗命……”我嘴角發(fā)苦,連咬都咬不動,用手指摳開瓶蓋,把藥倒進嘴里,干吞下去。
剛把藥咽下,腳下地板“咔噠”一聲。我一怔,低頭。木地板凹陷。沒來得及閃躲,下一秒,
整塊地板轟然塌陷!我直接墜下去——“砰??!”我落在一層濕滑的斜坡上,滑行十幾米,
撞進一潭黑水里!嗆水的瞬間,我?guī)缀跻詾樽约阂馈?伤劳鰶]有來,
只有徹骨寒意和喉嚨再次被撕開的痛。我掙扎著爬起,渾身濕透,衣服黏著皮膚,
像裹著尸布。這不是地窖。是下水道。我不知道是城市原本的排污管,
還是戰(zhàn)時挖掘的疏散通道。這里彌漫著一種無法形容的臭味,
像尸體泡水七天再加一層柴油腐蝕液。我手腳并用地往前爬,腳踩到了什么滑滑的東西。
我低頭一看,差點吐出來。一具泡爛的女尸,長滿蛆蟲,眼球早已脫落,嘴巴卻張得老大,
像是在笑。我強忍嘔吐,把自己扯開,繼續(xù)往前。通道越來越窄,水深淹到大腿,
墻上爬滿了像海藻一樣的菌體,一碰就冒出黃液。我開始聽見動靜。
“撲通……撲通……”不止我一個。我拔出刀,靠著墻站立,努力讓自己的手不發(fā)抖。
前方水面破開,一個東西浮起,像是浮尸——但我知道,那不是死的。它在等我靠近。
我后退一步,貼在墻上,用左手扯下腰帶,綁在一塊磚頭上,朝它擲去?!皣W啦!
”水花炸開,那東西瞬間暴起!感染者——水伏型。長時間水中腐敗,四肢脫落,
僅靠肌肉牽引爬行,但神經(jīng)活躍,攻擊范圍短,但反應(yīng)極快。我撲向它,一刀扎進它口腔!
它嘴里發(fā)出一聲“咕噥”的嗚咽,嘴角吐出黑水,抽搐著沉入水中。我抽出刀,繼續(xù)往前。
已經(jīng)分不清是血還是水,汗還是淚。我必須出去。
不然今天——我真的會死在這片惡臭的黑里。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下水道的通道在震動,
耳朵里全是心跳聲,像有人用手在腦殼里敲鼓。藥效沒有起作用,或者說,根本不是對癥藥。
我能感覺到毒素在上行。從胃開始,燒穿食道,順著脖子涌上頭頂。我的眼睛開始失焦,
耳邊的水聲開始變調(diào)。“咕……咕……陸野……”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是小褚的聲音。
“別走啊……別往前走了……”我回頭。什么都沒有,只有一面長滿青苔的水泥墻,
墻上浮動著影子,像某種水底倒映的鬼魂。我咬著舌頭,強行把意識拉回來。不能信這些。
毒在腦里翻攪,但我還活著。我沿著墻壁往前摸,膝蓋早已破皮,掌心全是血泡。頭頂?shù)嗡?/p>
腳下踩著滑肉和爛泥,整條管道像一個在吞人的腸胃。有一瞬間,我真的想停下了。
就停在原地,坐下,閉眼,聽著水流聲一點點淹沒。反正外面也是死。
可就在我跪下去的那一刻,我的手碰到了一塊東西。一塊干的地磚。我愣住。下水道的地,
從未干過。只有出口附近,才會有這類“水線終點”。我像瘋了一樣地爬過去,
用刀撬開浮泥,露出一塊金屬蓋板。
蓋板上寫著模糊的老字體:“電纜井 7 號”我看到了希望。我咬緊牙,
用最后一點力氣將蓋板推開。一股冷風(fēng)從上方撲下來。我忍不住笑出聲。手腳并用,
開始攀爬那條滿是油泥的豎井。雙臂幾乎斷裂般疼,眼前冒金星,
但我還是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爬到一半時,我的手滑了一下,整個人差點墜下。就在那一瞬,
我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弟弟死前抓著我手說的那句“你別像他們”。
想起小褚在火光中低語“他們找的不是我”。也想起第一天感染爆發(fā)時,
我和上百個“自以為逃出生天”的人,在廣場上等待救援,
最后看到直升機飛走時那種——徹底被拋棄的目光。我不想再做那種人了。我撐著身體,
爬出井口,跌進一片廢土里。日光刺眼,天空灰黃。我仰面躺在地上,大口喘氣。
嘴里都是血和水,皮膚像被剝了一層。風(fēng)吹過我身體時,我甚至聽到了“滋滋”的聲音,
那是酸液泡爛皮膚在蒸發(fā)。我躺在那里,睜著眼,看著天空。像個剛出生的嬰兒。
我笑了一聲,聲音微弱到像蚊子哼哼?;钪?。我又活過來了。在我昏過去前,我聽到了人聲。
有人在靠近,有腳步踏在碎玻璃上。然后,是一句壓低的男聲:“找到了,活的。
”我來不及睜眼,只感覺有人蹲下來,翻了翻我的眼皮,貼了一張什么東西在我脖子上。
“體溫四十點七,有毒反應(yīng),但呼吸還在?!薄皫ё摺!庇腥税盐姨饋?,
甩上一個硬物的表面——像擔(dān)架,又像冷藏板。我想動,但動不了。最后一秒,
我聽到一聲低語。“別讓他醒來?!蔽易隽艘粋€夢。夢里,我還在老家那座破舊的房子里,
廚房亮著昏黃的燈。灶臺上有一鍋湯,湯里是脊骨和土豆,香得讓我鼻子發(fā)酸。
弟弟坐在木凳上,晃著腿,臉蛋紅撲撲的。他回頭看我,笑得像小時候那樣:“哥,吃飯了。
”我張口想回應(yīng),可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發(fā)出嘶啞的“嗯”聲。我走過去,
卻發(fā)現(xiàn)他身上穿著那天離開家時的那件破羽絨服,右肩上還沾著一塊干涸的血跡。
他對我說:“別怕,他們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活下來?!薄罢l?”他沒回答。
只是用筷子指了指鍋里的湯。我低頭一看,湯里浮著一只熟悉的東西——是我的軍隊識別牌。
我猛地抬頭,發(fā)現(xiàn)弟弟的笑容開始扭曲,臉上的肉開始往下滑,露出蒼白的骨頭,
眼睛變得灰白,嘴里咕噥一句:“你是免疫的,不是嗎?那你為什么還活得這么怕?
”“你不是為了救我活下來的?”“那現(xiàn)在,你還在救誰?”“還是……只是為了不后悔?
”我張口要喊,但整個世界崩塌,夢境碎成黑水,瞬間把我吞沒。我醒來的時候,
喉嚨還是疼得像刀割,嘴唇干裂,全身像剛從泥潭里挖出來。我沒睜開眼,
但我能感覺到我不在下水道了。我躺在某種金屬臺子上,
四周傳來滴水和通風(fēng)機運轉(zhuǎn)的低頻嗡鳴,空氣里有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
左手被什么東西勒住了。應(yīng)該是點滴線管。還有儀器在響——嘟,嘟,
嘟——每一下都像在問我:“還活著嗎?”我想睜眼,但眼皮像被鉛灌了。
“體溫下降到三十八點五,呼吸基本穩(wěn)定。”“但他清醒的時候可能不會合作。
”“那就別讓他醒?!蔽衣牭絻蓚€人說話的聲音,一男一女。他們聲音壓得很低,
帶著處理病人的那種“技術(shù)語氣”。但我聽得出,他們不是在搶救我。他們在觀察我。
時間過去多久我不知道,但我意識浮浮沉沉,腦子里像堆滿了碎玻璃。
我想起自己從軍中調(diào)到城市應(yīng)急部那一年,第一次接觸“感染者”的夜晚。
那時我還不懂那些檔案上所謂“輕度感染”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有個孩子跪在我面前,
眼睛通紅,牙齒發(fā)黑,但他還會哭、還會喊“媽媽”。我不敢開槍。所以我抱起了他,
把他帶出封鎖線。后來我被勒令停職三個月,歸為“心理判斷失誤”。但孩子沒死。他活著。
而我,從那天起,第一次開始懷疑——感染,是絕對的嗎?現(xiàn)在,我想起那孩子的臉,
跟小褚有些像。眼睛太亮,嘴唇太淡,說話像是在聽你心里怎么想。他們,
都很像——不像感染者,更像被人塞進某個“標(biāo)簽”里,然后……扔進實驗室的耗材。
我在那個夢里哭過一回??稍诂F(xiàn)實里,我一滴眼淚也沒掉過。某個瞬間,
我的眼皮輕輕抖動了一下。他們好像沒發(fā)現(xiàn)。但我聽到一個新聲音,聲音低沉、年長,
像是壓在墻角發(fā)霉的皮鞋:“別急,醒了反而難辦。”“等他身體數(shù)據(jù)穩(wěn)定,
再推進下一組對照樣本?!薄艾F(xiàn)在——先標(biāo)記,編號預(yù)設(shè):‘C01’?!蔽倚睦镆徽稹?/p>
C01。這個代號我在尸市聽到過。在小褚留下的身份片上也刻著類似編號。“C18。
”現(xiàn)在他們叫我C01。這意味著什么?他們不是救我。他們是在——回收我。我不敢再動,
只能繼續(xù)裝昏。不久后,我感覺有人輕輕拉起我的手腕,像在做血樣采集。針扎進皮膚。
我咬著牙,默默記下力道和方向。然后,一切歸于寂靜。我知道,我該醒了。但不是現(xiàn)在。
我還沒搞清楚,這次,是誰把我撿了回來。第五章:尸潮邊緣我睜開眼的時候,
嗓子干得像吞了一把玻璃碴。我躺在一張鋪著灰毯的行軍床上,腳邊是一桶未擰緊的消毒液,
酒精味嗆得發(fā)暈。不是安全區(qū)。這是個搭建在廢棄公交站里的臨時庇護點,
外墻用防火布圍著,吊燈懸掛在鋼筋架上,昏黃而不穩(wěn)定。“醒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
我坐起身,他正蹲在一旁,修著一把折疊短刀,刀刃已經(jīng)換過兩次。
他把刀鋒往自己指甲上蹭了蹭,像是熟練修腳的師傅那樣嫻熟?!澳氵€能自己走?”他問。
我沒回答。他笑了笑,把刀收好,從懷里掏出一根煙,點著了,但沒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