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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婆婆的雙倍宇宙 愛吃的武大大 11656 字 2025-06-15 12:5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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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筒子樓的公共廚房,永遠彌漫著一股復(fù)雜的、難以言說的氣味。

那是煤球燃燒后略帶刺鼻的煙味,是陳年油垢在高溫下緩慢釋放出的膩歪,

是各家各戶鍋里翻騰的、帶著時代印記的寡淡飯菜混合在一起的氣息。下午五點,

正是這氣味交響樂漸入高潮的時刻,鍋鏟碰撞聲、家長里短的吆喝聲、小孩追逐的尖叫聲,

在狹窄的、被油煙熏得發(fā)黃的走廊里嗡嗡共振。我,李梅,國營紡織廠會計,

正守著蜂窩煤爐上那只邊緣有點豁口的舊鋁鍋。鍋里是幾片蔫頭耷腦的白菜葉,

在稀薄的湯水里載沉載浮,旁邊可憐巴巴地臥著兩個黃中泛灰的窩頭。

蒸汽頂?shù)缅伾w噗噗作響,卻帶不來半點油水的香氣。

手里捏著剛發(fā)下來的、薄薄幾張紙片——肉票、油票、糖票,像捧著稀世珍寶,

又沉甸甸地壓著心口。這點定量,得精打細算撐到下個月,給丈夫張建軍碗里多添點油星,

他廠子里扛大包,體力消耗大。“吱呀——”沉重的、仿佛帶著怨氣的推門聲,

蠻橫地撕開了廚房里慣常的嘈雜。我下意識回頭。門口,堵著一座移動的“小山”。

婆婆王秀蘭,六十五歲,裹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深藍色斜襟罩衫,

稀疏花白的頭發(fā)在腦后挽成一個倔強的小鬏。最醒目的,

是她背上那架油黑锃亮、沉甸甸的“蝴蝶牌”老式縫紉機頭,用一根粗麻繩牢牢捆著,

勒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壓得她整個人向前佝僂著,像一張繃緊的弓。

她腳邊還放著一個鼓鼓囊囊、打著補丁的藍布包袱。汗水順著她溝壑縱橫的臉頰往下淌,

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像探照燈似的,精準地掃過廚房里每一張錯愕的臉,

最終牢牢釘在我身上?!皨專俊蔽沂掷锏腻佺P差點掉進鍋里,心猛地往下一沉,

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您…您這是?”王秀蘭沒立刻答話。

她先是重重地、像卸下千斤重擔似的把縫紉機頭“哐當”一聲撂在油膩的水泥地上,

震得旁邊摞著的幾個空碗碟一陣哆嗦。她直起腰,長長地、極其夸張地吁出一口氣,

抬起袖子用力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灰塵的混合物,這才叉起腰,目光炯炯地環(huán)視一圈,

聲音洪亮得能蓋過所有鍋碗瓢盆的交響:“哎喲喂!可累死我這把老骨頭了!建軍呢?

我大兒子呢?”她眼睛掃到我,那目光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索取,“李梅啊,別愣著!

趕緊的,幫媽把這‘吃飯家伙什’(指著縫紉機)搬屋里去!以后啊,媽就住這兒了!

地方小點不怕,擠擠暖和!”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鄰居們投來的目光,有好奇,有同情,

更多的是了然于心的一絲看好戲的意味。誰不知道王秀蘭偏心小兒子張建民偏到胳肢窩去了?

她自己的退休金,月月準時變成張建民兜里的香煙、酒瓶子和牌桌籌碼。

如今扛著縫紉機來投奔大兒子?這算盤珠子,隔著筒子樓都能聽見響。我喉嚨發(fā)干,

艱難地擠出聲音:“媽,您…您住這兒?那建民那邊…”“嗨!”王秀蘭大手一揮,

那姿態(tài)仿佛在驅(qū)散一只微不足道的蒼蠅,臉上是十二萬分的理直氣壯,“建民?

他一個光棍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他那狗窩哪是人住的地兒?再說了——”她腰板一挺,

下巴高高抬起,目光掃過豎著耳朵的鄰居們,聲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正義感,

“我們家建軍!國營大廠的正式工!七級工!工資高!養(yǎng)他老娘,

那不是天經(jīng)地義、理所當然嗎?這是他的福分!”“天經(jīng)地義”四個字像四塊板磚,

結(jié)結(jié)實實拍在我胸口。我看著她那張寫滿了“我兒出息我享?!钡哪?,

再看看爐子上那鍋清湯寡水,一股涼氣順著脊椎爬上來。這日子,怕是再也清靜不了了。

王秀蘭的到來,如同在我們這間十八平米的鴿子籠里,投入了一枚深水炸彈。

那架沉重的“蝴蝶牌”縫紉機,霸道地占據(jù)了我們狹小客廳里唯一一塊相對寬敞的角落,

上面很快堆滿了她的各色碎布頭、線轱轆和一件件半新不舊、打著補丁的衣服,

活像開辟了一個專屬的“王氏領(lǐng)地”。

她迅速進入了角色——一個需要全方位、無死角伺候的“老封君”?!懊钒?!

”尖利的呼喚穿透薄薄的門板,即使在廚房炒菜也清晰可聞。

我剛把切得細細的一小撮肉絲放進鍋里,刺啦一聲,油香才冒了個頭?!鞍ィ?,怎么了?

”我手忙腳亂地應(yīng)著?!拔夷羌夜幼?,左邊口袋!給我把頂針找出來!快點??!等著用呢!

”命令式語氣,帶著不容拖延的急迫。等我小跑著翻出頂針送進去,

鍋里的肉絲邊緣已微微發(fā)焦。剛回到廚房拿起鍋鏟,第二道指令又追來了:“哎喲!李梅!

暖壺里沒水了!渴死我了!趕緊燒上!要滾開的水??!” 那聲音穿透力極強,

仿佛帶著擴音器。于是,一頓飯做得七零八落。

等到終于把飯菜端上那張兼做餐桌、書桌、縫紉臺的小方桌時,

婆婆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當當坐在了主位——那張唯一有靠背的椅子上。她目光如炬,

精準地掃過桌上的菜:一盤蔫白菜炒焦肉絲,一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幾個窩頭?!皣K。

”她毫不掩飾地撇撇嘴,筷子頭精準地夾起盤子里屈指可數(shù)的幾根肉絲,

慢條斯理地放進嘴里,咂摸著滋味,眉頭蹙起,“這肉…炒老了,費牙口。建軍干活累,

得吃點好的?!?她抬眼瞥我,眼神帶著挑剔,“過日子,該省得省,該花得花!

建軍那身子骨可是咱家的頂梁柱,油水不能缺!”坐在旁邊的張建軍,我的丈夫,

一個老實巴交、常年沉默得像塊鐵疙瘩的七級鉗工,聞言只是把頭埋得更低,

扒拉咸菜的速度快了幾分,含糊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了他媽的高論。

他額角沁出細密的汗,不知是廚房的悶熱,還是無形的壓力。我捏著筷子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白。

該???省的是誰?該花?花在誰身上?我強壓下喉頭的硬塊,沒吭聲。忍,這個字,

是八十年代許多媳婦刻在骨頭里的生存法則。日子還得過下去。

王秀蘭的“技術(shù)性耳聾”堪稱一絕,爐火純青,收放自如。那天傍晚,廚房里油煙彌漫。

我正小心地用筷子夾著幾片薄得幾乎透明的臘肉,準備放進鍋里煸出點油星,

給今晚的炒土豆絲添點葷味。這臘肉,還是我娘家媽省下來偷偷塞給我的,

自己都舍不得吃一口。剛把臘肉片放進碗里,

準備下鍋——“梅啊——” 那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點慵懶又理所當然的聲音,

像長了眼睛似的穿透油煙飄過來。婆婆王秀蘭倚在她房間的門框上,

手里拿著件張建軍的舊工裝褲,褲襠磨破了老大一個洞?!敖ㄜ娺@褲子,你看看,

破成這樣還咋穿出去?趕緊的,趁天沒黑透,給我找塊厚實點的布,顏色差不離的,

我給補補!他明天還得上班呢!這當媳婦的,眼里得有活兒!” 她揚著下巴,

眼神瞟向我的針線筐,語氣是那么的天經(jīng)地義。我手里還捏著那幾片珍貴的臘肉,

心頭一股無名火“噌”地就冒了上來。補褲子?她兒子張建民身上穿的那件“時髦”的夾克,

還是用建軍的舊工作服改的,她怎么不說補?我深吸一口氣,廚房渾濁的空氣嗆得喉嚨發(fā)癢。

忍。我放下臘肉,轉(zhuǎn)身去翻找布頭,動作帶著點故意的遲緩?!芭?,好,知道了媽。

我這就找?!?我應(yīng)著,聲音不高不低,確保她能聽見。然而,那邊卻沒了動靜。

等我翻出一塊顏色相近的深藍勞動布,拿著針線走到她門口時,

發(fā)現(xiàn)她老人家已經(jīng)坐回了她的縫紉機前,戴上了老花鏡,正慢悠悠地給線轱轆穿線,

神情專注,仿佛剛才那不容置喙的命令從未發(fā)生過。對我的靠近,她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我默默把布和針線放在縫紉機旁的小凳上,轉(zhuǎn)身回到廚房。爐火還旺著,

鍋里的油已經(jīng)熱得冒起了淡淡的青煙。我拿起碗,

準備把那幾片臘肉放下去——手指卻頓住了。一個念頭,帶著點惡作劇般的報復(fù)沖動,

猛地躥了出來。我飛快地掃了一眼廚房門口,婆婆還在慢條斯理地穿線。心一橫,

我迅速將裝著臘肉片的小碗藏進了碗柜最深處,上面還嚴嚴實實地蓋了兩個空盤子。然后,

若無其事地開始切土豆絲,刀落在砧板上,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響。果然,沒過兩分鐘?!袄蠲?!

” 那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性的急切,清晰無比地砸了過來,

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耳背”?王秀蘭的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廚房門口,

鼻子像獵犬似的用力吸溜了兩下,眼睛亮得驚人,精準地鎖定在剛剛冒過臘肉香氣的鐵鍋上。

“梅啊!” 她臉上堆起一種混合著親昵與垂涎的笑容,幾步就跨到我身邊,聲音甜得發(fā)膩,

“我聞著這味兒…是不是炒臘肉了?哎喲,可饞死我了!這味兒,地道!快,

盛出來讓媽嘗嘗!媽這嘴里啊,好幾天沒沾葷腥了,寡淡得很!”她眼巴巴地看著我,

又使勁嗅了嗅空氣里那幾乎已經(jīng)消散殆盡的、極其微弱的臘肉余香,仿佛那是無上美味。

那份“耳聾”,在葷腥的召喚下,瞬間痊愈得無影無蹤。我看著婆婆那張寫滿渴望的臉,

心里只覺得荒謬又冰涼。臘肉?早就被我藏進了碗柜深處。我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極其勉強的笑,聲音干巴巴的:“媽,您聞錯了吧?哪有什么臘肉???

就炒個土豆絲,滴了兩滴油。您看,這不正切著呢?!?我揚了揚手里沾著土豆淀粉的菜刀。

王秀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像一張驟然失去支撐的面具。她狐疑地又用力吸了吸鼻子,

那點微弱的香氣確實徹底消散了。她看看鍋里還沒下鍋的土豆絲,又看看我,

眼神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失望和一絲被愚弄的不快?!芭丁炼菇z啊…” 她拖長了調(diào)子,

聲音明顯冷了下來,帶著點悻悻然,“土豆絲也行…多放點油,炒軟和點,媽牙口不好。

” 說完,不滿地瞥了我一眼,轉(zhuǎn)身慢吞吞地挪回了她的“領(lǐng)地”,

那背影都透著一股“沒吃著肉”的怨念。我盯著鍋里翻滾的土豆絲,油星少得可憐。

藏起臘肉的短暫快感早已消失,只剩下更深的疲憊和一種被無形繩索越捆越緊的窒息感。

這日子,就像這盤寡淡的土豆絲,看不到一點油亮的希望。

王秀蘭的“領(lǐng)地意識”不僅體現(xiàn)在那架縫紉機上,

更體現(xiàn)在她對小兒子張建民那無微不至、毫無原則的“投喂”上。這種投喂,

往往伴隨著對我們這個家本就微薄資源的掠奪。某個周末的黃昏,

筒子樓里飄蕩著難得的、比平日稍顯豐盛的飯菜香。我狠了狠心,

把攢了小半個月的肉票和一點可憐的積蓄,換回了一小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

又買了一小塊豆腐。五花肉切成薄片,用醬油、糖和僅有的幾粒八角煸炒出誘人的焦糖色,

再放入豆腐塊慢燉。肉香混合著醬香,絲絲縷縷地從小廚房飄出去,

引得鄰居家的小孩扒在門口探頭探腦?!案?!嫂子!我來了!

” 伴隨著一陣輕快的、帶著點痞氣的口哨聲,小叔子張建民那高瘦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穿著一件半新的、領(lǐng)口有點歪的夾克,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手里照例是空著的,

臉上掛著那種“到哥嫂家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的熟稔笑容。不用問,

準是循著肉味兒掐著點來的?!敖駚砝??快進來坐。” 張建軍站起身招呼,

臉上是兄長慣有的、有些木訥的溫和。王秀蘭的反應(yīng)則像打了強心針,

瞬間從她那張專屬靠背椅上彈了起來,臉上綻開的笑容比屋外將落的夕陽還要燦爛幾分,

聲音里充滿了發(fā)自肺腑的歡喜:“哎喲!建民來啦!快!快坐媽這兒!路上累著了吧?

渴不渴?李梅!趕緊的,給建民倒杯水!要溫乎的!” 她忙不迭地指揮著我,

自己則像迎接凱旋的將軍,把張建民拉到她的寶貝椅子上坐下,

那位置平時連張建軍都很少坐。飯菜上桌。那碗色澤紅亮、香氣撲鼻的紅燒肉燉豆腐,

自然成了餐桌的焦點。張建民的眼睛幾乎粘在了肉碗上,喉結(jié)明顯地滾動了一下。

張建軍拿起筷子,習慣性地想先給母親夾一塊。說時遲那時快!

王秀蘭的筷子如同出擊的靈蛇,“啪”地一下,精準地打在了張建軍伸向肉碗的筷頭上!

力道之大,讓張建軍的手都震了一下,筷子差點脫手?!澳慵笔裁?!

” 王秀蘭瞪了大兒子一眼,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隨即臉上瞬間切換成慈母模式,

轉(zhuǎn)向張建民時,笑容幾乎要滴出蜜來,“建民啊,來!多吃點肉!瞧你瘦的!

在外面肯定吃不好!” 話音未落,她的筷子已經(jīng)風卷殘云般行動起來。

一塊、兩塊、三塊……肥瘦相間、燉得軟糯噴香的五花肉片,像被施了魔法,

源源不斷地從碗里飛出,精準地落在張建民碗里,壘起一座油光發(fā)亮的小山。

動作之快、之準、之狠,讓我和張建軍都看得目瞪口呆。那碗肉,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了下去,只剩下幾塊孤零零的豆腐和零星的油湯。

“媽…我…” 張建民看著碗里冒尖的肉,似乎有那么一絲不好意思。“吃你的!

” 王秀蘭不容分說地打斷,筷子尖點著他的碗,語氣斬釘截鐵,“你哥家!油水足著呢!

不缺這點肉!你嫂子會持家,頓頓有葷腥!你在外頭多辛苦?

風吹日曬的(其實張建民在街道辦掛了個閑職,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得好好補補!快吃!

都吃了!別剩下!” 她說著,眼神掃過我和張建軍面前幾乎只有土豆絲和咸菜的碗,

那眼神坦蕩得仿佛在說:看什么看?這不是很正常嗎?張建民在他的慈母殷切的目光注視下,

心安理得地大快朵頤起來,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滿足地咀嚼著。

我看著碗里清湯寡水的土豆絲,又看看婆婆那張寫滿了“我兒吃得香我就開心”的臉,

再看看丈夫張建軍默默低頭扒飯的側(cè)影,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了上來。這頓飯,

吃得我如同嚼蠟。婆婆那套“你哥家油水足”的強盜邏輯,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喉嚨里,

吐不出,咽不下。日子在壓抑和婆婆理直氣壯的雙標中一天天滑過,像生了銹的齒輪,

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直到那個憋悶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夏夜,一個念頭,

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和一絲惡意的快感,在我心底瘋狂滋長。晚飯后,

張建軍照例沉默地坐在小凳上,借著昏暗的燈光修補廠里發(fā)的一副破舊勞保手套。

婆婆王秀蘭則占據(jù)了唯一的靠背椅,正就著燈光,瞇著眼,

用她那架寶貝縫紉機給張建民改一條據(jù)說是“最新潮流”的喇叭褲,

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兒,心情顯然不錯。我深吸一口氣,

廚房里殘留的油煙味混著夏夜的悶熱,堵在胸口。我放下手里正在洗的碗,

水珠順著指尖滴落。我走到狹小的客廳中央,在婆婆的縫紉機聲和丈夫的沉默中,

突兀地清了清嗓子。聲音不大,卻足夠讓兩個人都抬起頭。“建軍,” 我開口,

聲音刻意放得很平緩,目光卻緊緊鎖住婆婆瞬間警覺起來的眼睛,“媽,” 我頓了頓,

清晰地吐出那個在心中演練了無數(shù)遍、足以掀起驚濤駭浪的消息,“我…我好像有了。

”“啪嗒!”王秀蘭手里的線轱轆應(yīng)聲掉落在油膩的水泥地上,骨碌碌滾出去老遠。

縫紉機針頭空轉(zhuǎn)的“噠噠”聲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頭,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上,

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死死地盯著我的肚子,仿佛要穿透那層薄薄的的確良襯衫。

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隨即又被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漲得通紅。

那表情轉(zhuǎn)換之快,如同川劇變臉?!吧??梅…梅?。磕阏f啥?” 她的聲音陡然拔尖,

帶著明顯的顫抖,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動作敏捷得不像個六十五歲的老太太,

一個箭步就沖到我面前,枯瘦的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驚人,

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里,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駭人的光亮,“你…你懷上了?真懷上了?

老張家的種?!”她激動得語無倫次,聲音抖得厲害,

巨大的喜悅讓她那張刻薄的臉都扭曲變形了。她用力搖晃著我的胳膊,

仿佛要把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從我身體里徹底搖晃出來:“哎喲!我的老天爺??!祖宗保佑!

菩薩開眼啊!我們老張家!我們老張家有后了!有后了?。〗ㄜ?!建軍你聽見沒?

你要當?shù)耍 ?她猛地轉(zhuǎn)向兒子,聲音亢奮得變了調(diào)。張建軍也呆住了,

手里的破手套掉在地上。他黝黑的臉上先是茫然,隨即也涌上巨大的驚喜,

憨厚的笑容在嘴角咧開,激動得搓著手,想說什么,嘴唇翕動了幾下,

卻只發(fā)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jié):“?。俊妗娴??梅?” 他看向我,

眼神里充滿了初為人父的期待和不敢置信。婆婆的狂喜還在持續(xù)發(fā)酵,她激動地拍著大腿,

嘴里念念有詞:“好??!好?。∥揖驼f!建軍有本事!是我們老張家的功臣!

我得趕緊給祖宗上炷香!保佑一定是個大胖小子!帶把兒的!

哎喲我的乖孫喲……” 她已經(jīng)開始暢想未來,仿佛那個“帶把兒的乖孫”已經(jīng)抱在了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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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12:5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