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祖父臨終前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別碰閣樓的槐木壇子?!痹岫Y后我整理遺物,
發(fā)現(xiàn)壇子沉得異常,表面滲出冰冷水珠。深夜樓下傳來小孩嬉鬧聲,
我下樓查看時被無形力量推下樓梯。雨夜閣樓傳來指甲刮木板聲,我舉著手電上去。
慘白的小手從壇口伸出,一個濕漉漉的孩子坐在壇邊對我笑。
祖父的鬼魂突然浮現(xiàn):“他是我弟弟……當年為了續(xù)命,我把他做成了小鬼。
”孩子咯咯笑著撲向我:“哥哥,現(xiàn)在該你進壇子啦。
”---正文:葬禮的氣味壓得人喘不過氣。劣質(zhì)線香燃燒的刺鼻煙味,
混合著南洋雨季特有的、浸透一切角落的濃重濕氣,
再糅合上供桌上那碗黃姜飯微帶甜膩的辛香,以及——若隱若現(xiàn),
卻如影隨形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腐壞氣息。
這氣味頑固地盤旋在林家老宅低矮的廳堂里,黏在每一個前來吊唁的親朋衣襟上,
也沉甸甸地墜在長孫林振生的肺腑之中。他穿著漿洗得過分挺括的孝服,
站在祖父林福全那張巨大、陰沉的黑白遺像下方,像個被抽掉筋骨的木偶,
麻木地承受著一波波或真心或敷衍的慰唁。遺像里老人的臉,即使凝固在相紙上,
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陰鷙與痛苦。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陷在松弛皺褶的眼窩里,
渾濁得像兩口積滿淤泥的古井,死死地、穿透相框玻璃紙,釘在林振生身上。振生避無可避,
每一次抬頭與那目光相遇,葬禮前那個黃昏病房里冰冷而絕望的觸感,
便再次毒蛇般纏繞上他的手腕。祖父枯瘦如柴的手指,指甲蠟黃彎曲,
爆發(fā)出與其垂死之軀完全不符的駭人力量,如同生銹的鐵鉗,死死扣住振生的手腕。
老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箱聲響,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都帶著濃痰翻滾的咕嚕聲,
每一次呼氣則噴出濃烈的、源自臟腑深處的腐敗氣息。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
渾濁的眼珠幾乎要從深陷的眼眶里凸出來,死死盯著振生的臉,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磨砂紙上艱難刮擦出來的:“閣樓……槐木……壇子……” 他喘著粗氣,
胸膛劇烈起伏,“別……碰……死也別……碰!”那“碰”字出口的瞬間,
祖父全身猛地一挺,隨即松弛下去,只剩那雙枯槁的手,依然頑固地、死死地攥著振生腕骨,
直到醫(yī)護人員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其掰開。腕骨處,一圈深紫色的瘀痕,至今未消,隱隱作痛,
像是烙下的印記?!肮?jié)哀,振生?!?又一個模糊的面孔湊近,吐出千篇一律的話語,
將林振生從冰冷的回憶中拽回這令人窒息的靈堂。他茫然地點著頭,
目光越過眼前晃動的肩膀,穿過攢動的人頭縫隙,
不由自主地飄向廳堂后方那道通往二樓的、幽暗狹窄的木樓梯。樓梯盡頭,拐角之上,
便是那間終年緊閉、彌漫著灰塵與神秘氣息的閣樓。祖父那聲嘶力竭的警告,如同冰錐,
反復(fù)鑿擊著他的神經(jīng)。終于,冗長而壓抑的葬禮落下帷幕。親朋散去,
留下滿室狼藉和更深沉的死寂。空蕩的老宅像一個被掏空了內(nèi)臟的龐大生物,
只剩下空洞的回響。白慘慘的日光燈管在天花板上嗡嗡作響,
幾只趨光的飛蛾不知疲倦地撞擊著燈罩,發(fā)出沉悶的“噗噗”聲。林振生獨自站在廳中,
環(huán)顧四周散亂的椅凳、尚未撤下的花圈、以及供桌上祖父那張目光如炬的遺像。
一種莫名的煩躁和一種更難以言喻的、被無形之物牽引著的好奇,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
纏繞住他的心臟。祖父那拼盡最后一口氣的警告,此刻非但沒有成為禁行的符咒,
反而像一只黑暗中的手,輕輕推了他一把。他深吸一口帶著香燭余燼和濕木頭氣息的空氣,
抬腳走向那通往未知的樓梯。腳步落在陳舊的木板上,發(fā)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在空曠的老宅里被放大得格外刺耳。他摸索著,在樓梯拐角處布滿蛛網(wǎng)的陰影里,
找到閣樓那扇矮小的、布滿灰塵的木板門。一把沉重的老式黃銅掛鎖,銹跡斑斑,
冰冷地懸掛著。鑰匙,就在祖父臨終前交給他的那串鑰匙里,沉甸甸的?!斑菄}”。
鎖舌彈開的聲音在死寂中異常清脆。
一股濃烈的、混合著陳年灰塵、朽木霉味和某種奇異藥草氣息的怪風,猛地從門縫里涌出,
撲打在林振生臉上,帶著深入骨髓的陰寒。他打了個寒噤,定了定神,用力推開沉重的木門。
閣樓低矮,傾斜的屋頂壓迫下來。唯一的光源是屋頂上那扇積滿污垢、幾乎不透光的小天窗。
昏暗的光線下,灰塵在空氣中緩慢地懸浮、舞蹈。空氣凝滯厚重,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粘稠的液體。
角落里堆滿了蒙塵的舊家具、破損的藤箱和一些無法辨識的雜物,影影綽綽,如同蟄伏的獸。
他的目光幾乎是本能地,瞬間就被房間中央那個孤零零的物件攫住了。它就在那里。
一個壇子。約莫半人高,通體漆黑,在昏暗中泛著一種油膩、不祥的光澤。
材質(zhì)是沉重的槐木,深色的木紋扭曲盤繞,如同干涸的黑色血脈。
壇身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線條詭異扭曲,絕非漢字,更像是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咒語,
在浮塵下若隱若現(xiàn)。壇口被一塊同樣漆黑的厚布緊緊覆蓋,布上似乎也畫著符咒,
只是被厚厚的灰塵掩蓋了。整個壇子透著一股無法形容的古老與邪異,它靜靜地立在那里,
卻仿佛是整個閣樓昏暗空間的中心,所有的寂靜和寒意都源自于它。
祖父那聲嘶力竭的警告——“別碰!”——再次在耳邊炸響。林振生感到后背一陣發(fā)涼,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立刻離開,鎖上門,徹底遺忘這個角落。然而,
一種更為原始和頑固的沖動——混雜著對祖父秘密的窺探欲、對自身遭遇那詭異警告的不服,
甚至是一絲被這邪異之物莫名吸引的恐懼——驅(qū)使著他向前邁了一步,又一步。
他走到壇子跟前。那股陰寒的氣息更加明顯,仿佛壇子本身就是一個散發(fā)著寒意的冰窟。
他屏住呼吸,猶豫了一下,終于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冰冷的壇壁。
嘶——指尖傳來的寒意尖銳刺骨,幾乎讓他瞬間縮回手。壇子的溫度低得不像木頭,
倒像是剛從冰窖里取出的金屬。更詭異的是,就在他觸碰的地方,
那深黑色的、看似干燥的槐木表面,竟緩緩沁出了一顆顆細小的水珠!水珠晶瑩剔透,
在昏暗光線下閃爍著微光,沿著壇壁冰冷的弧度,悄無聲息地向下滑落,
留下一條條濕漉漉的暗痕。這違背常理的現(xiàn)象讓林振生頭皮發(fā)麻。他下意識地,
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求證心理,雙手扶住壇身,試圖掂量一下它的分量。沉!遠超想象的沉!
這絕不是空壇子該有的重量,里面仿佛塞滿了沉重的鉛塊,或者……凝固的混凝土?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壇子才微微晃動了一下,底部與地板摩擦,
發(fā)出“嘎”的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就在這一晃之間,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壇身那些扭曲的符文縫隙深處,
有什么暗紅色的東西極其細微地一閃而過,快得如同錯覺。是凝固的血跡?
還是……木頭的紋理?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了他。他猛地縮回手,
踉蹌著后退一步,背心已是一片冷汗。那冰冷的觸感、沁出的水珠、詭異的重量,
還有那瞬間閃過的暗紅……所有一切都指向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這壇子里,
絕非空無一物!祖父的警告絕非空穴來風!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閣樓,
反手“砰”地一聲死死關(guān)上那扇沉重的木門,飛快地掛上鎖。
銅鎖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找回一絲現(xiàn)實感。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喘著氣,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擂鼓般撞擊著耳膜。閣樓的陰寒似乎穿透了門板,
絲絲縷縷地纏繞著他。夜色,如同濃稠的墨汁,徹底吞沒了這棟孤懸雨林邊緣的老宅。窗外,
南洋的暴雨如期而至,豆大的雨點狂暴地敲打著銹蝕的鐵皮屋頂,
發(fā)出震耳欲聾、永無止歇的轟鳴。屋內(nèi),林振生蜷縮在祖父生前睡的那張舊木床上,
裹緊了薄被。閣樓上那個冰冷的、滲著水珠的槐木壇子,如同一個巨大的陰影,
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腕骨處被祖父攥出的淤痕,在寂靜的深夜里,
竟開始隱隱作痛,帶著一種灼熱的、不祥的麻癢。不知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
一陣極其細微的聲音穿透了暴雨的喧囂,鉆進了他的耳朵。嗒…嗒…嗒嗒…聲音很輕,
斷斷續(xù)續(xù),像是……小孩子穿著濕漉漉的鞋子,在樓下光潔的水磨石地面上輕輕蹦跳?
又像是……小皮球在一下下、有節(jié)奏地彈跳?林振生猛地睜開眼,心臟驟然縮緊。黑暗中,
只有窗外慘白的閃電偶爾撕裂雨幕,瞬間照亮屋內(nèi)家具猙獰的輪廓,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
他屏住呼吸,側(cè)耳傾聽。聲音消失了。是幻聽?是雨聲的變奏?
他緊繃的神經(jīng)剛有了一絲松懈。“嘻嘻……”一聲清晰無比的、屬于孩童的嬉笑聲,
毫無征兆地,就在樓下客廳的方向響起!清脆、天真,帶著毫不掩飾的歡快,
在這死寂的雨夜里卻顯得無比突兀和……陰冷!林振生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坐起身,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不是幻聽!絕對不是!那嬉笑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
是另一種聲音?!吧成场成场毕袷枪庵男∧_丫,
在沾了水的地板上拖沓著走動的聲音。聲音很輕,卻無比清晰,正從客廳的方向,
緩緩地、不緊不慢地,朝著樓梯口移動過來!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
瞬間纏繞住他的四肢百骸。他想尖叫,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理智告訴他應(yīng)該鎖緊房門,躲進被窩,假裝什么都沒聽見。
但一種更強烈的、源自本能的不安和一種荒謬的責任感(這是祖父的房子!
)驅(qū)使著他——下去看看!必須弄清楚!他顫抖著掀開薄被,雙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他摸到門邊,指尖冰涼,慢慢擰開了門把手。
門軸發(fā)出一聲令人心悸的“吱呀——”,在死寂的走廊里傳得很遠。走廊一片漆黑,
只有樓梯口下方,客廳的方向,
隱約透上來一點微弱的光——大概是之前離開時忘記關(guān)掉的一盞壁燈。那“沙沙”的腳步聲,
在他開門的瞬間,詭異地停住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震天的雨聲,
如同背景噪音般轟鳴著。林振生扶著冰冷的墻壁,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挪向樓梯口。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探出頭,
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椟S的壁燈光暈下,客廳空無一人。水磨石地面反射著微光,
干干凈凈,沒有水漬,更沒有腳印。難道真是自己精神緊張產(chǎn)生的幻聽?
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松懈了一絲,甚至帶著一絲自我解嘲的荒謬感。
也許該去喝杯水壓壓驚……就在他準備收回目光,
轉(zhuǎn)身回房的剎那——一股冰冷、滑膩、帶著濃重水腥氣的觸感,毫無征兆地,
猛地抓住了他的腳踝!那感覺如此真實!像是有一只剛從水里撈出來的、冰冷黏滑的小手,
死死地攥住了他!“啊——!”林振生魂飛魄散,失聲驚叫!
巨大的驚恐瞬間摧毀了他所有的平衡和理智。他本能地、瘋狂地想要掙脫那只冰冷的手,
身體猛地向后一仰!然而,腳下并非平地,而是樓梯的頂端。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大力量,
并非來自那抓住腳踝的冰冷小手,而是來自他身后的虛空,帶著一股惡毒的、明確的意圖,
狠狠地、決絕地推在了他的后背上!“呃!”林振生只來得及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哼,
整個人便如同斷了線的木偶,完全失去了控制,向前撲倒,順著陡峭的木樓梯,
翻滾著、撞擊著,一路轟然跌落下去!劇痛!瞬間席卷了全身。
骨頭撞擊硬木臺階的悶響、皮肉撕裂的尖銳痛楚、天旋地轉(zhuǎn)的眩暈……在翻滾的間隙,
他眼角余光似乎瞥見樓梯頂端,空蕩蕩的黑暗中,
有什么東西極其快速地一閃而過——一個小小的、慘白的輪廓,
帶著一種非人的、冰冷的笑意。隨后,黑暗徹底吞噬了他。劇痛。無處不在的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