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入繁華夢決定進城之前,云秀沒有想到,外面的世界居然如此之美,美得像是在做夢,
要是還在村里,做夢也夢不到這樣美的地方。云秀的眼睛有點不夠用。
街道是那樣那樣那樣的平展,平得比自家的火炕都光溜,走上去穩(wěn)塌塌的,有點兒飄,
不用擔(dān)心讓小石頭絆倒,讓碎沙子撮倒。睡上去估計也不會擰屁股。到處是好聽的歌聲,
到處是汽車摩托車在飛跑,連女人們穿得衣服都是那樣花里胡哨的好看。
姑娘們就更讓云秀不好意思去看,穿得那個少喲,繃那個緊喲,胸前都要擠出來了,
屁股都要繃出來了。要是在村里,這還不頂個沒穿衣服呀,
非得讓那些臭烘烘的唾沫星子淹死不可。但云秀覺得很好看,云秀覺得,城市就是城市,
地方大,人也大,大氣,比村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總是讓那些寬大的衣服擋著要好看。只是,
云秀的心里稍稍有些失落。云秀想的是,自己這二十多年算是白活了,
窩在那個山旮旯里啥也沒見過,真正漂亮的東西突然擱在跟前,自己反倒覺得有些晃眼,
真是小家子氣的很,白活了。云秀為自己的境遇暗自神傷。但云秀還是覺得很舒服,
云秀一邊跟在大媚屁股后邊在街上走,一邊在心里琢磨,要不是大媚領(lǐng)出來開開眼界,
到死也不知道個天上人間。云秀就是這樣,雖然文化不高,
小學(xué)還沒有畢業(yè)就回家跟娘擔(dān)起了家務(wù),但她畢竟上過幾天學(xué),從小心氣又高,
在村里的時候她不敢張揚,但心里總像捂著個小兔子,常常蹦蹦跳跳地要出來露露頭角似的。
這也難怪,誰讓云秀長得又水靈又漂亮呢,漂亮的女孩有幾個不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呢?
不顯擺一下自己的漂亮,那不頂白瞎了老天爺對你的偏愛了嗎?
這是云秀私底下跟她的伙伴們說的。云秀十歲的時候爹就不在了,
是在一次崩山造田的時候被山石崩死的。村里封建,云秀娘又怕云秀受了委屈,所以,
云秀爹死了以后,云秀娘就沒再另嫁人。親人的離去,
讓云秀娘對活著的親人更加百倍地疼愛和珍惜,云秀要東,娘不敢給西,云秀要南,
娘不敢給北,加上云秀出落得小蔥一樣,這就慣成了云秀心高氣傲的脾氣。就說現(xiàn)在吧,
云秀走在城市的大街上眼花繚亂,除去眼睛不聽使喚,除去心里不像在村里那么踏實,
除去步態(tài)不像城里的女人那么沉穩(wěn)之外,其他的一點兒也不比城里的那些女人暗淡。
但是沒辦法,生在村里能有什么辦法呢,心高氣傲也不能當(dāng)飯吃,
頂多找個好一點的女婿算是最好的歸宿。云秀爹死得早,家里比較拮據(jù),
加上農(nóng)村女孩本來就都出嫁早,遲了就不好找人了。十八歲上,云秀嫁給了鄰村的雙奎。
現(xiàn)在,云秀跟著大媚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心里恍恍惚惚的,感覺有些不真實,
感覺像是在城里,身邊車水馬龍的,可又覺得還在村里。
云秀不知道現(xiàn)在兒子草根是不是去上學(xué)去了,丈夫雙奎是不是又下地鋤田去了,
那條黑油油的狼狗早晨有人喂了沒有。還有那群雞,臨走的時候,
云秀就給它們準(zhǔn)備了好幾天的雞食,都在門后頭放著呢,也不知道雙奎給它們喂了沒有?
云秀轉(zhuǎn)念又想,沒端出去倒也不用太擔(dān)心,那群雞,整天拿爪子刨呀刨呀,
拿嘴頭啄呀啄呀的,把個土院子刨啄得像是炸彈轟過一樣,這兒一個坑,那兒一個洼的,
你鋪平了它接著刨,你接著鋪平了,它再接著刨,也不知道它們刨什么啄什么呢,
能刨出金子還是能啄出銀子來?那么執(zhí)著!雞或許是在找東西吃吧,不找東西吃,
它們還啄個什么勁呢?所以云秀不擔(dān)心它們,就是沒人喂它們,它們也準(zhǔn)是能找到好吃的。
娘又在干什么呢?是不是正在給草根準(zhǔn)備中午的飯呢?臨走的時候,
云秀就怕兒子草根受委屈,所以她不想出來,可娘說,好不容易有個機會,
人活一輩子不容易,出去看看,沒聽見大媚是怎么跟你說的嘛,一輩子窩在個家里,能干啥?
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你放心走你的,草根保證沒事。就這樣,云秀才跟著大媚出來了。
但云秀是第一次出這么遠(yuǎn)的門,心里還是放心不下遠(yuǎn)在天邊的那幾個人和那一個家。
正是下午,天氣很熱。走過廣場的時候,云秀突然感到一陣清涼,禁不住抬頭一看,
廣場中間冒起那么高那么好看一根根水柱子,有的冒十幾米,冒不上去了,就拐了個彎兒,
從另一個方向落下去,像一道道弓形的門;有的在頂端開成了一朵大大的喇叭花,
水不斷地往上頂,花邊就不斷地往下滑水珠,
最像村里那雨后花落的露珠;還有的水柱是斜著冒,這邊的往對面冒,對面的往這邊冒,
這跟在村里的時候,兒子草根和他的伙伴撒尿?qū)ι浔雀叩蜎]兩樣。想到這兒,
云秀就看見兒子草根又在跟他的伙伴撒尿?qū)ι?,云秀不由地在心里笑了一下?/p>
但沒敢笑出聲來,因為身邊都是人,她怕被人家小看,以為自己是傻子呢。
云秀被廣場上各色各樣的鮮花吸引了,廣場上花團錦簇,鮮艷奪目,芬芳蔓延,游人云集。
云秀叫不上那些花的名字,云秀只認(rèn)識她們村里的那些野花野草,但云秀認(rèn)識幾個字,
云秀覺得,廣場上的這一片鮮花好像是幾個字,因為她不用擔(dān)心腳下被絆倒,
所以就拔著脖子,不住眼地看那一片鮮花擺成的圖案,看了半天,她明白過來了,
真是有意思,原來擺的是“歡慶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幾個字。擺得真是好看呀!
比自己寫得都整齊,難怪人們都往城市里來跑呢,擺個花兒都要擺出個講究來?!霸菩悖?/p>
云秀,干什么呢,快走哇。” 大媚掉過頭,在前邊揚著脖子喊云秀,
她還舉起右手向云秀這邊瞎扇呼,那樣子有點兒像公雞伸著脖子打鳴。
云秀剛開始沒聽見大媚叫她,人太多了,太嘈雜了,再說天氣也太熱了,云秀走了一身的汗,
現(xiàn)在路過廣場的噴泉,身上感覺涼快了一些,精神就有些兒松散。
后來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突然驚醒了,猛地一扭頭,才看見大媚一邊往她這邊返回來,
一邊“云秀云秀”地喊,云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跟大媚已經(jīng)錯下那么長的一段路。
云秀緊跑幾步,到了大媚跟前問:“大媚姐,你喊誰呢?是熟人嗎?”大媚說:“我喊你呢!
”云秀說:“你不是喊云秀嗎?”大媚說:“是啊,我喊的是云秀呀!你不是云秀嗎?
”云秀一聽打了個愣怔,笑了,云秀對大媚說:“大媚姐,我一來這地方是不是傻了?
”大媚說:“你要是傻,那別人都成憨子了??熳甙?!你看看,你剛才落下我多遠(yuǎn)了!
要不是我回頭看看,這一不小心把你給走丟了怎么辦呀?
”大媚看云秀還在留戀廣場上的景色,大媚又說:“這有什么好看的,以后天天讓你看,
怕你看不行呢??熳呖熳?,那邊人家還等著咱呢!
”2 山村金鳳凰云秀在村里跟雙奎種著七畝莊稼地,那些莊稼地都是些荒坡地,遠(yuǎn)遠(yuǎn)看去,
是那種很有層次的,用石頭砌成墻的,一塊一塊的,一層一層的梯田。過來的人都知道,
這就是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了。地里種著些土豆、谷子、黍子、高粱。地邊還有幾棵桃樹和杏樹,
一到春天的時候,云秀就要跟著雙奎到莊稼地里勞動。其實,
與其說云秀是來幫著雙奎勞動的,不如說她是專為看那些鮮艷的桃花杏花來的。
云秀是村里的金鳳凰,很漂亮,穿啥都漂亮,也就是人們常說得那種,
披條麻袋都是模特身架的那種料。不過,麻袋終歸是麻袋,把人的身段蓋去了,
她就什么好都看出不來了。但云秀即便是被麻袋片包了,男人們照樣愛見她,沒辦法,
誰讓她的臉蛋更漂亮呢?這個人們都知道,雙奎更知道。男人們見了云秀總要多看上一眼,
再多看上一眼,眼看已經(jīng)走過去了,還要禁不住地扭轉(zhuǎn)頭,再拔上一眼,都走過去那么遠(yuǎn)了,
還由不得要掉轉(zhuǎn)頭瞄一瞄,是那種想看到啥又沒看到的不甘心,
其實云秀早走得連個人影兒都不見了。所以,雙奎平時根本就不讓云秀下地里去。
雙奎對云秀說,這點地還用得著你去!連你這塊地算上,也不夠我雙奎甩開膀子一伺弄的,
別的我也給不了你太多,你就好好在家給我待著,你把咱的草根培養(yǎng)好就行。
雙奎的確是愛云秀的。但他這樣說,其實也包含著很濃厚的吃醋成分。
看見自己老婆天天被別的男人左一眼右一眼地盯,盯得能剜出心來,
哪個男人能放心能舒服呢。但是沒辦法,你管天管地,你管不了人家眼睛看天看地,
要不長著眼睛干什么哩!況且,你找個漂亮老婆也總得付出點兒代價吧,不讓你吃點兒醋,
不讓你操點兒心,那不更舒服死你了,別人還活不活了。
這是村里的二桿子砂眼跟雙奎開的玩笑話。但雙奎還是不舒服,所以他不讓云秀出門。
可云秀在家里憋不住,就總是找這樣那樣的借口跑出來,山上的小草出頭了,
她要跟著雙奎去看;春天的杏花桃花開了,她也要跟著雙奎去看;地里的莊稼長高了,
她還要跟著雙奎去看。雙奎說:“這有什么好看的,每年不都一樣嘛!
”云秀說:“哪能一樣呀!照你那么說,我每年也都是一樣的了!
”雙奎說:“你當(dāng)然每年都是一樣的了!要不我為啥不讓你出來呢。
”云秀就更撒嬌:“你胡說,要是那樣,我不就成仙女了!”雙奎說:“你就是仙女,
所以不能隨便讓你到凡間來?!痹菩阏f:“我是仙女,那我就更要跟著董永下地勞動了。
”雙奎的心思云秀明鏡似的,而云秀的心思雙奎其實永遠(yuǎn)也不懂。云秀跟她的伙伴說過,
漂亮的女孩有幾個不想在人前顯擺顯擺呢?不顯擺一下自己的漂亮,
那不頂白瞎了老天爺對你的偏愛了嗎?雙奎耐不過云秀的粘,沒辦法,還得領(lǐng)著她。
于是又招來一路的目光。雙奎在村里算是出色的男人,院子的大門是純磚砌的,
三孔窯洞也是純磚裱得幫,除了村支書家,沒人比得上雙奎家。雙奎除了種那幾畝慫坡地,
糧食自給自足不用發(fā)愁外,主要是養(yǎng)了十來只綿羊。這里的綿羊吃香得很,
純粹的綠色肉類食品。每年春天產(chǎn)崽,秋冬之際出欄。不用出山,
城里的小車主動就開進山里來,都是官兒一樣的模樣,在山里玩足了,再挑上兩三只羊,
一問價錢,從車上嘩地拿出一沓老人頭,唰唰一抹拉,抽出一小沓,
往雙奎手里一拍:“兄弟,不用找了,給我們把羊喂好,過幾天還來??!”車門砰地一關(guān),
車屁股冒出一溜煙,絕塵而去。單這一項,雙奎家里一年的進項能有七八千吧。
雙奎一開始把一沓沓的老人頭往云秀懷里塞的時候,雙奎說:“給,都給你,你給我什么?
”云秀點著那一張張老人頭,臉上光彩奪目,云秀說:“我給你什么?我什么也沒有。
”雙奎說:“你有?!痹菩阏f:“我有什么?”雙奎說:“你什么都有。
”云秀說:“你胡說,你少來?!痹菩阏f著,臉紅了。雙奎說:“我就來。
”云秀說:“你少來?!彪p奎說:“我就來?!痹菩阏f:“你少來。
”云秀說著就偏到炕上去了。后來云秀就生下了兒子草根。就這樣一個小村村,
這樣的小日子,過得也算相當(dāng)了得了。村里的女人們到云秀家里來串門,
她們總是嘴上羨慕著云秀天仙一樣的生活,句句說得云秀云里霧里地舒暢,
心里卻喝了醋一樣不是滋味,心里的話,當(dāng)年老娘要是再大膽點兒,
今天在這個家里享福的就不是你云秀,你有什么呀!不就是有張漂亮臉蛋嘛,這個誰沒有呀,
能當(dāng)飯吃呀?可是前天,雙奎再把一沓的老人頭往云秀懷里塞的時候,云秀說:“我不要,
你裝著吧!”云秀說這話有云秀的道理,云秀知道,雙奎現(xiàn)在這樣說,
其實也就是說給她聽聽而已,當(dāng)初的那種聽上去既體己又舒服的感覺已經(jīng)不存在了。
所以云秀說這話的時候,眼里明顯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憂傷。人一成這個家就被拴死了,
自從云秀嫁到雙奎家,云秀見大媚的次數(shù)就少多了,那是她小時候多要好的朋友呀,
云秀出嫁的時候,還是大媚給當(dāng)?shù)陌槟铩H苏媸且环N很奇怪的動物,
女人的心思尤其不可琢磨,就是從半年前,云秀見了大媚的那一次以后吧,
云秀的心事一下子就重了。3 城市新誘惑那次,大媚是坐著一輛黑色轎車回來的,
帶回來很多東西,把全村的人都招引了出來,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孩子們圍了一圈,
把那輛轎車團團圍住,黑油油的車面照出一張張好奇的小臉蛋。云秀那一次正巧不在她娘家,
是大媚專門開著轎車,去云秀家把云秀接來她娘家的。大媚跟云秀她娘說,
好長時間沒見云秀了,想得慌,想和云秀拉拉閑話,于是就把云秀接來了。路上,
云秀坐著大媚的轎車,心思就有點兒遠(yuǎn)了,覺得自己突然之間跟大媚差了十萬八千里,
人在車?yán)锸且环N感覺,心里卻是另一種感覺,云秀說不出問題出在哪里,但這種巨大的差距,
揪得云秀有點兒心里難受。那天,云秀跟大媚拉了半天的家常,
可大媚好像對這些家長里短的事并不感興趣,大媚說的盡是些城市里的事,什么名牌服裝呀,
美容養(yǎng)顏呀,豪華酒店呀,樓房別墅呀,高檔汽車呀。
大媚對云秀說:“農(nóng)村人跟城市人真是沒法比,其實咱比他們哪一點差了,
一點都不比他們差,甚至還要比他們強一千倍,強一萬倍,可人家是城市人,
有得天獨厚的各種優(yōu)勢,能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玩酷的??稍坜r(nóng)村人行嗎?咱農(nóng)村人,
只能天天圍著那二壟荒地,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打轉(zhuǎn)轉(zhuǎn)。就說你家雙奎日能了,養(yǎng)著十幾只羊,
可那一年才能打鬧幾個錢呢,連人家一頓飯錢都不夠。你知道那些人們一頓飯能吃多少錢嗎?
讓你想你都不敢想,這還花的都是小錢,吃完飯以后,溫泉,搡拿,美容,按摩,足療,
唱歌,麻將,臺球,橋牌,這些花得那才是大錢呢。人都是一輩子,活法卻是天壤之別。
可咱農(nóng)村人哪一點比他們差?就說你,云秀,你說,要身段有身段,要眉臉有眉臉,
說干活不比他們哪一個強,可是你就得在這個山溝溝里窩著,一輩子能見到什么呢?
”大媚這才剛剛?cè)コ抢锊坏絻赡辏菩阌X得,大媚的眼界變了,說話的口氣也變大了,
已經(jīng)不是村里從前那個傻呵呵的小姑娘了,相比之下,云秀自己倒顯得孤陋寡聞,俗不可耐,
不是點兒家長里短,就是點里短家長,可自己才剛剛二十三歲。那天,
大媚臨走的時候?qū)υ菩阏f,有機會也出去走走吧,現(xiàn)在改革開放了,干嘛還老是憋在家里呢,
要憋出病來呀?年輕輕的!就是那一次,云秀對眼前的生活產(chǎn)生了想法,
對城市的生活誕生了向往,她很想跟著大媚到城里去,但是卻下不了那個決心,
一則她還沒有跟雙奎商量,不知道雙奎同不同意;二則自己還沒有足夠的思想準(zhǔn)備,
家里一大堆的事,兒子草根誰管?那一群雞怎么辦?盡管這樣,但云秀的心事多了,
像長了草,雙奎再把賣羊的錢給她往懷里塞的時候,她不像一開始那樣稀罕了。
云秀突然覺得,雙奎的這點兒錢掙得真是好可憐,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熱,
雙奎都要趕著羊上山去放羊,碰上刮風(fēng)下雨,寒冷下雪,雙奎就更慘了,
常常不是被淋個落湯雞,就是被凍得打哆嗦。可又能賣幾個錢呢?
看上去過得好像比村里其他人家強一些,可那都是雙奎用汗水和心血換來的那一點點錢。
在這個窮地方,說白了,誰能比誰強到哪里去呢。雙奎早就跟云秀說,
真想擴大一點兒養(yǎng)殖規(guī)模,但是,荒山凸嶺,水草有限,
家家又都得靠養(yǎng)這么幾只羊來維持生計,山上的水草根本就不夠維持,
雙奎養(yǎng)這十幾只羊已經(jīng)很困難了,常常得跑幾十里的山路,把羊趕到后山上去放牧,
夏天為了省時省力省鞋,常常在后山上幾天不回家,才使得現(xiàn)在這個養(yǎng)殖規(guī)模沒有縮小。
所以,云秀很想跟著大媚到城里去看看,如果可能的話,自己也找點兒營生做做,
畢竟自己還年輕得很,總不能就這樣在家里混吃等死坐上一輩子吧。就是上個星期天吧,
云秀騎著自行車又回娘家去看她娘。前邊車筐里放著一塑料袋新鮮的羊肉,
后面車座上帶著兒子草根。路上,
云秀被后面呼的一下掣過去的一輛紅色汽車帶起的塵土卷了一下。村子里都是土路,
路上的土虛得很,卷得云秀一下子有點兒出不來氣,掉頭又去看草根是不是也被塵土噎著了,
結(jié)果車子一忽閃,娘兒倆連車帶人跌了個人仰馬翻。天氣又熱,臉上粘得盡是土。
車筐里的羊肉塑料袋也滾到路邊去了,幸好袋子沒有爛,只是連人帶東西都滾成了土疙瘩。
云秀爬起來,趕緊把草根扶起來,一邊啪啪地給草根拍著身上的土,
一邊告誡草根:“你看看,你看看,這討吃地方,這是人待的地方嗎?城里肯定不是個這樣!
上了學(xué),你說啥也得給娘好好學(xué)習(xí),給娘也考他個大學(xué)生,走出這個破地方去。
”云秀一進家門,她娘就看出來了,她娘說:“這是咋了,娘倆土灰土灰的,
是不是騎車跌倒了。”云秀委屈得眼淚流出來了,云秀說:“這是什么破地方呀,
連個車都不能騎?!痹菩愕艮D(zhuǎn)頭,從水甕舀了半盆水,給草根和自己洗臉,
順便掩飾住自己的眼淚。云秀娘見云秀傷心,就對云秀說:“大媚又回來了,
你路上沒看見她?”云秀說:“真的?我沒見著她呀。她多會兒回來的?
”云秀娘說:“也是剛剛進門沒大一會兒,又是坐著汽車回來的,這次是一輛紅車。
”云秀恍然大悟,頓時來了個多云轉(zhuǎn)晴,拿起毛巾擦把臉說:“哦,
鬧了半天剛才是她的車呀,破家伙,那我得找她去?!闭f著就要往外走。
云秀娘說:“你看看你,還是那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人家剛進門,你也剛進門,
倆人都得喘口氣吧!反正她一時半會也走不了,你不用那么著急,吃了中飯,下午再去吧。
”云秀吃完中午飯,卻沒有急著去看大媚,而是在娘的炕上躺了下來。一則,
她考慮大媚一路挺辛苦,也需要休息一下,二則,
她在考慮自己這次要不要跟著大媚去一趟城里,她在下決心。云秀還從來沒有到過城里呢,
小的時候是小,稍大一點了,她爹又死了,剩下娘和她,沒有人領(lǐng)她到那么遠(yuǎn)的城里去,
所以她一想到去城里,又有點兒激動,又有點兒心虛。況且,
云秀一直都沒有把這個想法跟雙奎說過,因為她知道,即使她說了,
雙奎肯定也不會同意她去。雙奎平時就跟云秀說過,
一些村里的姑娘去城里做什么做什么的事。雙奎那樣說,是不是也有說給云秀聽的意思,
云秀不知道,但云秀還是想去城里看看,人家大媚能去城里掙大錢,云秀不相信自己不能。
再說,人活一輩子不容易,什么也沒見過,云秀覺得自己很可憐,覺得大媚活得那才像個人。
云秀想的是,一會去大媚家里見著大媚,一定讓大媚給拿個主意,問問大媚,
自己究竟該不該也去城里試一試。不想,下午云秀正要出門去找大媚的時候,
大媚自己卻來了。云秀發(fā)現(xiàn),大媚的臉比小的時候還要光,紋了眉毛,抹著口紅,
頭發(fā)焗得金黃金黃的,一根一根直溜溜地垂下來,脖子上還掛著一條銀白色的項鏈,
一個紅色的綴兒貼著胸脯,上身穿一件淡粉的半短袖敞口衣衫,里面印出平口的背心,
下身穿著一條白色短裙,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皮涼鞋,鞋跟那么高,
手里提著一個綠色的手袋,大媚往院子里一站,整個院子一下子蓬畢生輝了。云秀一見,
眼睛都直了。云秀也很喜歡一條項鏈。云秀跟雙奎說過,云秀說,咱買不起鉑金的,
那就買一條黃金的也行。雙奎也早就說,等哪次進城的時候就給云秀買一條,
可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給她買上。為此,云秀嘴上沒說,心里其實是不舒服的。云秀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