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購物袋的手指，猛地收緊了。超市里，原本嘈雜的人聲像是被按了暫停鍵，
詭異的安靜蔓延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了我身上。帶著探究，帶著震驚，
帶著一種看熱鬧的興奮。脊背上瞬間爬滿一層細密的冷汗。我下意識地低下頭，
想把臉埋進圍巾里，才驚覺出門太急，圍巾忘在了玄關(guān)。旁邊一個年輕女孩，
激動地扯著同伴的袖子，聲音不大，卻像針一樣扎進我的耳朵：“快看快看！是不是她？
那個‘尋人啟事’上的女人！像！太像了！”“尋人啟事”？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瘋狂地往下墜。我?guī)缀跏翘右粯拥赝浦徫镘嚊_向收銀臺，
只想快點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太反常了。五年了，
我像個隱形人一樣生活在這個城市的角落，從未引起過任何多余的注意。今天是怎么了？
收銀員掃碼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眼神不住地往我臉上瞟，帶著點小心翼翼的八卦意味。
我胡亂掏出手機掃碼付款，指尖都在發(fā)顫。拎著沉重的購物袋沖出超市大門，冷風(fēng)灌進領(lǐng)口，
激得我一哆嗦。手機突然在口袋里瘋狂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閨蜜蘇禾的名字。
我?guī)缀跏橇⒖探油??！巴碇郏 碧K禾的聲音又急又尖，劈頭蓋臉砸過來，“你看到?jīng)]有？
我的天！你快看看熱搜！炸了！全網(wǎng)都炸了！”“什……什么熱搜？”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不好的預(yù)感像藤蔓一樣纏緊了心臟?！邦櫯R淵！是顧臨淵那個王八蛋！
”蘇禾氣得聲音都在抖，“他瘋了！他開了直播！現(xiàn)在全網(wǎng)都在直播找他老婆！找的就是你！
林晚舟！”顧臨淵。這個名字像一把生銹的鈍刀，狠狠捅進我記憶深處最不愿觸碰的角落。
五年了。我以為這個名字，連同那段不堪的婚姻，早已被我深埋進時光的墳?zāi)估铮癄€成灰。
“他……找我做什么？”喉嚨發(fā)緊，每一個字都吐得異常艱難。“你趕緊看！就現(xiàn)在！
抖樂平臺，首頁最大的推送就是！他簡直瘋了！”蘇禾急吼吼地掛了電話。手指冰冷僵硬，
幾乎不聽使喚。我點開那個熟悉的橙色圖標(biāo)。首頁最頂端，一個巨大的直播橫幅，
像血一樣刺眼。標(biāo)題赫然寫著：【尋妻顧太太林晚舟，歸家！
】下面一行小字更是觸目驚心：兒子病危，求妻回家！我的大腦“嗡”地一聲，一片空白。
兒子？什么兒子？我和顧臨淵……哪來的兒子？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抖著手點開了那個直播鏈接。屏幕亮起，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英俊臉龐瞬間填滿了視野。
顧臨淵。五年不見，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下頜線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近乎偏執(zhí)的疲憊。
曾經(jīng)那種睥睨一切的矜貴和疏離，被一種深重的、無法掩飾的焦灼和痛楚取代。背景是醫(yī)院，
慘白的墻壁，冰冷的儀器一角。他坐在那里，穿著一身剪裁依舊昂貴卻明顯有了褶皺的襯衫，
眼神直直地盯著鏡頭，像是要穿透屏幕，抓住什么。“……晚舟?！彼穆曇羯硢〉脜柡?，
像砂紙磨過粗糙的木頭，“我知道你在看，或者，你的朋友會告訴你。”“五年了。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找了你五年?！薄拔义e了?！?他低下頭，
手指用力地插進濃密的黑發(fā)里，肩膀微微顫抖，“我錯得離譜。晚舟，是我混蛋，
是我眼瞎心盲，是我辜負了你。”直播彈幕瘋狂滾動，快得看不清字。【臥槽！
顧氏集團太子爺？！活的？！】【尋妻五年？豪門秘辛？】【兒子病危？怎么回事？
顧總什么時候有的兒子？】【天啊，他看起來好痛苦……】【顧太太快出來??！
孩子不能沒有媽媽！】【這什么絕世虐戀劇本？】“我不管你躲在哪里，
不管你有多恨我……”顧臨淵猛地抬起頭，眼圈通紅，里面布滿了血絲，“求求你，回來。
”“我們的兒子，佑佑……”他的聲音哽住了，巨大的痛苦讓他幾乎說不出話，
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幾下，“他……得了急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配型……都不成功。
醫(yī)生……說直系親屬希望最大……”佑佑？我的佑佑？那個在我肚子里待了七個月，
最終卻只能以冰冷血肉形態(tài)離開的小生命？他……他還在？他沒死？這不可能！
巨大的眩暈感襲來，我踉蹌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超市外墻瓷磚上。
購物袋脫手砸在地上，蘋果滾了一地?！巴碇?！你是他的母親！只有你，
只有你的骨髓可能救他！”顧臨淵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絕望和哀求，透過冰冷的手機聽筒，
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他快撐不住了……回來吧，求求你回來救救他！你要我的命都行！
只要你回來！”畫面猛地切換了一下。鏡頭似乎被旁邊的人匆忙接過，
對準了旁邊無菌病房的觀察窗。隔著厚厚的玻璃，
一個小小的、瘦弱得幾乎只剩下一把骨頭的身影，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
小小的胸膛微弱地起伏著。蒼白的小臉，依稀能看出……像他，也像我。轟——！
有什么東西在我腦海里徹底炸開了。五年前那個雨夜，撕心裂肺的疼痛，冰冷的器械，
還有顧臨淵的母親，我那個高貴的婆婆宋明薇，用支票輕拍著我的臉，
冷漠到極致的聲音：“林晚舟，認清你的位置。顧家的血脈，
不能由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女人來延續(xù)。拿掉他，拿著這筆錢，消失。否則，你知道后果。
”那張支票冰冷的觸感，仿佛還貼在皮膚上。還有顧臨淵。他當(dāng)時在哪里？哦，對，
在陪他的青梅竹馬，那個家世顯赫、被宋明薇視為準兒媳的白月光——沈清漪，
在巴黎看時裝秀。我打給他的電話，石沉大海。發(fā)去的最后一條信息：“顧臨淵，求你，
救救我們的孩子。” 后面跟著一個鮮紅的、刺眼的“已讀”標(biāo)記。再無回音。然后，
是宋明薇找來的醫(yī)生，冰冷的手術(shù)臺……我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我以為那個孩子，
已經(jīng)化作了手術(shù)盤里一團模糊的血肉，
被我用全部的愛和絕望埋葬在了五年前那個沒有月亮的雨夜?？涩F(xiàn)在，顧臨淵告訴我，
他活著？他叫佑佑？他得了白血??？需要我的骨髓？荒誕！太荒誕了！
巨大的憤怒和徹骨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我，
沖垮了那短暫的、因為看見那個小小身影而升騰起的母性本能。騙子！都是騙子！
我死死攥著手機，指甲幾乎要嵌進屏幕里?？粗辈ダ镱櫯R淵那張痛苦悔恨的臉，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他憑什么？憑什么在我以為失去一切、心如死灰地離開五年后，
又用這種方式，用一個我根本不知道還活著的孩子，把我拖回這個地獄？就因為他是顧臨淵？
就因為他的兒子需要我的骨髓？我林晚舟，在他們顧家眼里，到底算什么？
一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生育工具？一塊可以隨時割下來救命的骨髓？
滾燙的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涌出眼眶，不是悲傷，是燃燒的恨意。我猛地按熄了屏幕。
黑暗的屏幕上，倒映出我蒼白失魂的臉，和眼角那抹冰冷的濕痕。不能回去。絕對不能。
那個孩子……佑佑……他活著，這超出了我的認知范圍。可就算他活著，他也是顧家的孩子，
是顧臨淵和宋明薇的孫子。五年前，他們聯(lián)手扼殺了我和他的母子情分。五年后，
他們又憑什么用他的命來綁架我？我彎腰，顫抖著手去撿散落在地上的蘋果。
一個滾到了旁邊停著的車輪下，我夠不到。就在這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戴著昂貴腕表的手，
先我一步，撿起了那個沾了點灰的蘋果。我僵硬地抬起頭。
一個穿著黑色大衣、氣質(zhì)精干的男人站在我面前，臉上沒什么表情，
眼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傲中〗?，”他的聲音平板無波，“顧總在等您。
”顧臨淵的人。他果然……這么快就找到了我。超市門口那詭異的氣氛，
那些目光……原來不是偶然。我看著他，
又看了看他身后不遠處停著的、低調(diào)卻難掩奢華的黑色轎車。心臟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無處可逃了。或者說，從顧臨淵按下那個直播按鈕，讓全網(wǎng)聚焦在我身上的那一刻起，
我就已經(jīng)無路可逃。我慢慢地站起身，沒有去接那個蘋果，
只是冷冷地看著那個保鏢：“帶路?！辈皇乔俏抑?，躲，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
有些債，必須當(dāng)面算清。車子平穩(wěn)地行駛，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我靠著冰冷的車窗，
看著外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五年，足以改變很多。高樓更多了，街道更繁華了，
但那種無形的、屬于顧家的掌控力，似乎從未減弱。
車子最終停在了本市最頂級的私立醫(yī)院——明德醫(yī)院門口。這醫(yī)院，顧家是大股東。剛下車，
立刻就有穿著制服的安保人員（不是警察）不動聲色地圍攏過來，
隔開了周圍可能存在的窺探目光。保鏢引著我，直接走特殊通道，直達VIP住院部的頂層。
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安靜得可怕。盡頭那間病房門口，站著幾個人。最顯眼的，
是顧臨淵。他靠在墻上，低著頭，指間夾著一支快要燃盡的煙，煙霧繚繞，
模糊了他憔悴不堪的側(cè)臉。聽到腳步聲，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在看到我的瞬間，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灼熱的光亮，像是瀕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晚舟……”他啞著嗓子喚我，聲音里帶著巨大的、小心翼翼的希冀，
還有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恐慌。他下意識地朝我邁了一步。“站住?！蔽业穆曇衾涞孟癖?/p>
沒有一絲溫度。顧臨淵的腳步硬生生頓在原地，臉上的希冀僵住，慢慢被更深重的痛楚覆蓋。
“佑佑呢？”我直接問，眼神掠過他，看向病房緊閉的門。我甚至沒有看他第二眼。
“在里面……”顧臨淵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無力的哀求，
“情況不太好……一直在發(fā)燒……醫(yī)生說……”我沒等他說完，徑直走向病房門。
手剛碰到冰涼的門把手?！罢咀?！”一個尖利刻薄的女聲自身后響起。我回頭。是宋明薇。
五年不見，她保養(yǎng)得依舊精致，昂貴的皮草裹身，珠光寶氣。只是此刻，
那張妝容得體的臉上，充滿了毫不掩飾的嫌惡、憤怒，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
她踩著高跟鞋，氣勢洶洶地幾步?jīng)_到我面前，揚起手——“啪！”一記響亮的耳光，
狠狠扇在我的左臉上?；鹄崩钡奶鬯查g蔓延開，耳朵嗡嗡作響?！傲滞碇郏∧氵@個賤人！
”宋明薇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因為憤怒而扭曲，“你還有臉來？！當(dāng)年讓你拿掉野種拿錢滾蛋，
你倒好，瞞天過海偷偷生下來！現(xiàn)在孩子病了，你滿意了？你就是個掃把星！
克夫克子的下賤胚子！”她尖銳的辱罵在安靜的走廊里回蕩。我舔了舔嘴角滲出的腥甜，
緩緩轉(zhuǎn)過頭，看向她。眼神平靜得可怕?！耙胺N？”我輕輕重復(fù)，然后笑了，笑得無比諷刺，
“宋女士，需要我提醒你嗎？這個躺在里面、等著救命的孩子，他身體里流的，
一半是你兒子的血。你罵他是野種，那你的兒子顧臨淵，又是什么？”“你！
”宋明薇被我噎得臉色鐵青，氣得渾身發(fā)抖，抬手又想打我?！皨專 鳖櫯R淵猛地沖過來，
一把抓住了宋明薇再次揚起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宋明薇痛呼出聲?！胺砰_我！臨淵！
你到現(xiàn)在還護著這個害人精？！”宋明薇尖叫?！皦蛄耍 鳖櫯R淵低吼，
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他用力甩開宋明薇的手，
高大的身軀直接擋在了我和宋明薇之間，背對著我，面對著他的母親?！爱?dāng)年的事，
到底是誰做的孽，你心里清楚！”顧臨淵的眼睛死死盯著宋明薇，那眼神里的恨意和冰冷，
讓宋明薇都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佑佑是我的兒子！是我和晚舟的兒子！你再敢動她一下，
再敢說佑佑一句不是，別怪我不認你這個媽！”宋明薇像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兒子，
震驚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顧臨淵不再看她，猛地轉(zhuǎn)過身。
在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之前，這個曾經(jīng)高高在上、視我如塵埃的男人，雙膝一彎，“咚”地一聲，
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冰冷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走廊里死寂一片。宋明薇倒抽一口冷氣，保鏢們?nèi)嫉拖铝祟^，大氣不敢出。顧臨淵抬起頭，
眼眶赤紅，淚水毫無預(yù)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地板上?！巴碇邸彼鲆曋遥?/p>
所有的驕傲、尊嚴，在這一刻碎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卑微到塵埃里的乞求，“是我混蛋！
是我當(dāng)年被豬油蒙了心！是我沒保護好你和孩子！是我媽……她瞞著我，偽造了流產(chǎn)同意書，
騙我說你自己簽了字拿了錢跑了……我信了！我他媽就是個徹頭徹尾的蠢貨！瞎子！
”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悔恨和痛苦撕扯著他?！斑@五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我快瘋了！”“我不知道佑佑還活著……直到他發(fā)病，需要輸血，
我才知道……才知道我還有個兒子！晚舟，對不起！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伸出手，
顫抖著想要抓住我的衣角，又不敢，只能無力地懸在半空?！澳阍趺春尬遥趺凑勰ノ叶夹?！
要我這條命都行！我求你……求求你救救佑佑！他是你的骨肉啊！
他才四歲……他還沒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他不能死……”他泣不成聲，
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咚。咚。沉悶的聲響，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我看著這個跪在我腳邊、卑微懺悔的男人。五年前，他在巴黎的秀場談笑風(fēng)生時，
可曾想過會有一天，像條狗一樣跪在我面前？五年間，他錦衣玉食、呼風(fēng)喚雨時，
可曾有一刻想起那個被他和他母親聯(lián)手“處理”掉的孩子？現(xiàn)在，為了那個孩子的命，
他跪下了。這遲來的下跪，這洶涌的悔恨，值多少？能換回我當(dāng)年被碾碎的心嗎？
能抹平那場冰冷手術(shù)帶來的、貫穿五年的噩夢嗎？我的目光，越過他顫抖的肩膀，
落在那扇緊閉的病房門上。佑佑……那個我以為早已不在人世的孩子。他此刻正躺在里面，
孤獨地與死神搏斗。他身體里，流著我的血。無論他的出生伴隨著多少欺騙和不堪，
無論我有多恨他的父親和奶奶，他……是無辜的。他是我的兒子。我林晚舟，
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一股尖銳的、源自血脈深處的疼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心臟，
比宋明薇那一巴掌痛上千百倍。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洶涌的情緒被強行壓了下去，
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我繞過跪在地上的顧臨淵，沒有看他一眼。
徑直走到病房門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消毒水的味道更濃了。病房很大，
布置得像一個溫馨的兒童房，有玩具，有彩色的墻紙?？蛇@一切，
都無法掩蓋那臺冰冷的監(jiān)護儀發(fā)出的、規(guī)律卻令人心慌的“滴滴”聲。我的目光，
定格在房間中央那張小小的病床上。那么小，那么瘦弱的一個孩子。陷在白色的被褥里，
幾乎要被淹沒。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小臉，因為高燒泛著不正常的潮紅，眉頭緊緊蹙著，
即使在昏睡中，似乎也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的頭發(fā)因為化療已經(jīng)變得稀疏細軟，
小小的鼻子上插著氧氣管。露在被子外的小手，手背上滿是針眼和青紫的淤痕。
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搓，痛得我瞬間彎下了腰，幾乎喘不上氣。
這就是我的佑佑。這就是我連一面都未曾見過，就被強行剝離的骨肉。他一個人，
在這冰冷的病房里，孤獨地對抗著病魔。而我這個母親，缺席了他整整四年多的生命。愧疚，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滅頂。所有的恨，在看見他脆弱模樣的這一刻，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我一步步，艱難地挪到床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伸出手，指尖顫抖得厲害，
想要碰碰他的小臉，卻在即將觸碰到的那一刻，又猛地縮了回來。我怕。怕驚醒他，
更怕……怕自己這雙沾滿“拋棄”罪孽的手，會玷污了他。最終，
我只是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他露在外面那只冰涼的小手，包裹進我的掌心。好涼。
像一塊冰。眼淚再也控制不住，洶涌而出，無聲地砸落在雪白的被單上，
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坝佑印蔽矣脷饴?，哽咽地喚出這個陌生又痛徹心扉的名字，
“媽媽……來了。”身后的門被無聲地推開。顧臨淵走了進來，腳步放得極輕。
他站在我身后幾步遠的地方，不敢靠近，只是貪婪地看著病床上的兒子，
又痛苦地看著我顫抖的背影?！搬t(yī)生馬上過來……安排……配型檢查。”他啞聲說，
聲音里帶著小心翼翼的討好和巨大的希冀。我沒回頭，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所有的恩怨情仇，在生死面前，都必須暫時擱置?，F(xiàn)在，救他。無論如何，先救他。
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很快進來了，態(tài)度恭敬謹慎。抽血的過程很快。冰冷的針頭刺入皮膚，
鮮紅的血液被抽進采血管。我看著那管血，仿佛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結(jié)果最快明天下午能出來?！贬t(yī)生收起采血管，“林女士，您需要好好休息，
保持最佳狀態(tài)。如果配型成功，后續(xù)還需要您做更詳細的體檢?！蔽尹c了點頭。醫(yī)生離開后，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顧臨淵，還有昏睡中的佑佑。沉默，像粘稠的液體，充斥著整個空間。
“晚舟……”顧臨淵試圖開口，聲音干澀?！俺鋈??！蔽冶硨χ曇舯?，
沒有任何起伏，“別吵到佑佑?！鳖櫯R淵的身體僵了一下。他看著我的背影，
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比任何咒罵都讓他絕望。他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
默默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門。當(dāng)房間里只剩下我和佑佑時，我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頹然跌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我靜靜地看著他?？粗⑷醯暮粑?，
看著他因痛苦而蹙起的眉頭。我伸出手，這一次，終于鼓起勇氣，極其輕柔地用指尖，
撫平了他眉間的褶皺。指尖下的皮膚，滾燙。“對不起，寶貝……”我俯下身，在他耳邊，
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淚水再次滑落，
“媽媽來晚了……讓你一個人……受苦了……”整整一夜，我守在他的床邊，握著他的小手，
不敢合眼?？粗w溫在藥物作用下起起伏伏，看著他偶爾在夢中發(fā)出小貓一樣痛苦的嗚咽。
每一次他難受地扭動身體，都像一把刀在我心上反復(fù)切割。天快亮的時候，
他的燒終于退下去一些，呼吸也平穩(wěn)了許多。我擰了溫?zé)岬拿恚?/p>
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額頭的汗珠。就在這時，他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很大很亮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帶著孩童特有的清澈，
此刻卻因為病痛而顯得有些迷茫和虛弱。他的目光，有些遲鈍地聚焦，最后落在了我的臉上。
帶著一絲陌生，一絲好奇，還有一點點……本能的探尋。我的心跳驟然停止。他會認出我嗎？
他會恨我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人嗎？佑佑眨了眨眼睛，小嘴動了動，
發(fā)出一個微弱而沙啞的聲音：“阿姨……你是誰？”“阿姨”兩個字，像兩顆冰冷的子彈，
瞬間擊穿了我強撐了一夜的盔甲。痛。五臟六腑都絞在一起的痛。我張了張嘴，
喉嚨卻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堵住，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模糊了視線。我不是阿姨啊，佑佑。我是媽媽。是你……從未見過面的媽媽。
巨大的悲傷和愧疚將我淹沒，我狼狽地別過臉，用手背胡亂擦著眼淚?！澳恪蘖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