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底驚魂暴雨砸在渾濁的江面上，濺起一片片渾濁的水花。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淤泥腐敗的酸氣，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探照燈的光柱在雨幕中徒勞地切割著黑暗，勉強照亮了“長江七號”清淤船巨大的鋼鐵輪廓，
以及下方那片被攪得如同沸騰墨汁的江面。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冰冷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哆嗦。腳下這艘船，像一頭疲憊的鋼鐵巨獸，發(fā)出沉悶的轟鳴，
粗壯的吸淤管如同巨蟒般探入渾濁的江水深處，貪婪地吞噬著河床沉積了不知多少年的污穢。
每一次泵機的嘶吼，都讓甲板在腳下震顫?！瓣惸?！這邊！穩(wěn)??！
”工程隊長趙鐵軍的吼聲穿透雨幕和機器的噪音，像鋼釘一樣鑿進耳朵。我應(yīng)了一聲，
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滑的甲板，朝船尾那盞最亮的探照燈方向挪過去。
趙鐵軍就站在光柱的邊緣，魁梧的身形像一尊鐵塔，雨衣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只有下巴繃緊的線條透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強硬。他是這艘船的絕對核心，
也是整個清淤工程的總指揮。就在我靠近時，船身猛地一震，
伴隨著水下吸淤管傳來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聲，尖銳刺耳。緊接著，
泵機的轟鳴陡然拔高，又瞬間變得滯澀沉重，發(fā)出“吭哧吭哧”的怪響?！安?！卡住了！
”旁邊一個老工人罵了一句，聲音里透著焦躁?！巴１?！停泵！”趙鐵軍的反應(yīng)極快，
吼聲果斷。巨大的轟鳴聲戛然而止，只剩下暴雨敲打鋼鐵的噼啪聲和江水不安的涌動。
船身失去了那股強勁的吸力牽引，在浪涌中微微晃動。“吊臂準備！
看看是什么玩意兒堵住了！”趙鐵軍幾步?jīng)_到船舷邊，探身向下張望。
巨大的吊臂在液壓裝置的驅(qū)動下，發(fā)出沉悶的吱嘎聲，
緩緩將沉重的吸淤管頭從渾濁的水下提了上來。
泥漿如同瀑布般從管口和管壁的縫隙里傾瀉而下，砸在江面上，發(fā)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管頭巨大的合金格柵上，糾纏著水草、爛木頭和一些難以辨別的黑色絮狀物。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那被淤泥包裹的管口。吊臂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動著角度，
將管頭懸停在船舷外側(cè)?！八畼?！沖！”趙鐵軍下令。高壓水龍帶著嘶嘶的破空聲噴射而出，
猛烈沖刷著管口和格柵上厚厚的淤泥。渾濁的泥水四處飛濺。隨著淤泥一層層被剝開，
被卡在合金格柵縫隙里的東西，漸漸顯露出輪廓。那東西很大，非常沉重，
通體覆蓋著厚厚的青黑色銹跡和凝固的泥沙。在水流的強力沖刷下，一些附著物簌簌掉落。
終于，當(dāng)一塊巴掌大的淤泥被沖掉后，下面露出的不再是銹鐵疙瘩，
而是一種奇異的、帶著金屬光澤的幽綠底色，上面似乎還刻著某種扭曲的紋路。“青銅？！
”有人失聲叫道。水槍持續(xù)沖刷。
那東西的形狀越來越清晰——一個巨大的、龜鱉類生物的頭部！猙獰的獸吻向前突出，
緊閉的口部線條冷硬，最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在它寬闊的背甲邊緣，那被格柵卡住的部位，
赫然是一圈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的……人臉浮雕！那些面孔在幽綠的青銅上扭曲著，
表情或痛苦，或猙獰，或麻木，在探照燈慘白的光線下，仿佛正無聲地哀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甲板上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水槍的嘶鳴和暴雨的喧囂。所有人都被這詭異的青銅巨鱉（姑且稱之為鱉）震懾住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陰森、帶著不祥氣息的氛圍彌漫開來?！氨场成稀凶?！
”負責(zé)操作水槍的工人小斌聲音發(fā)顫，手指著那巨鱉背部中央。趙鐵軍一個箭步?jīng)_過去，
幾乎是粗暴地奪過小斌手里的水槍，對準那布滿青苔和銹跡的鱉背中央沖刷。水流沖開污垢，
露出了下面深刻而古老的篆體文字。字跡深陷，筆畫扭曲盤繞，透著一股森然之氣。
“寫的啥？”有人小聲問。沒人回答。趙鐵軍死死盯著那些字，
臉色在燈光的陰影下變幻不定。他嘴唇緊抿，下頜的線條繃得像巖石。過了足有半分鐘，
他才緩緩放下水槍，聲音低沉得可怕：“……‘活祭免災(zāi)’?！边@四個字像冰錐，
刺穿了暴雨的喧囂，扎進每個人的耳朵里。一股更深的寒意從腳底竄上脊梁骨。
“活祭……免災(zāi)？”有人喃喃重復(fù)，聲音里充滿了驚懼和不解，“這……這什么意思？
”“裝神弄鬼！”趙鐵軍猛地吼了一聲，像是要驅(qū)散這彌漫的恐懼。他用力一揮手，
眼神銳利地掃過甲板上驚疑不定的眾人，“都愣著干什么？一堆破銅爛鐵！把東西弄上來！
小心點！這可能是重要文物！弄壞了誰負責(zé)？”2 活祭免災(zāi)他的吼聲帶著慣有的權(quán)威，
暫時壓下了眾人的不安。吊臂再次動作，
小心翼翼地將那卡在格柵里的沉重青銅巨鱉提離水面，緩緩移向甲板。它龐大的陰影投下來，
籠罩著下方的人群，那些背甲邊緣的人臉浮雕在晃動中仿佛活了過來，
空洞的眼窩似乎在注視著每一個人。青銅巨鱉被小心地放置在甲板中央預(yù)留出的空地上。
它比在渾濁的江水里看起來更加龐大、更加猙獰。冰冷的青銅在探照燈下泛著幽暗的綠光，
上面布滿了斑駁的銅銹和水蝕的坑洼，無聲地訴說著它在江底沉睡的漫長歲月。
背甲中央那四個“活祭免災(zāi)”的古篆，筆畫深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酷意志。
而環(huán)繞背甲邊緣的那一圈人臉浮雕，此刻更是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男女老少，表情各異，
但無一例外都凝固在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之中，張開的嘴巴仿佛正在發(fā)出無聲的凄厲尖叫。
工人們圍在幾米開外，形成一個小小的半圓，沒人敢靠得太近。
竊竊私語聲在暴雨中顯得模糊不清，充滿了敬畏和恐懼?！拔业奶鞝敗@玩意兒……邪性！
”“活祭……是要活人祭嗎？”“閉嘴！別胡說八道！
”“趙隊說文物……可這碑文……”趙鐵軍站在最前面，叉著腰，
目光沉沉地審視著這尊青銅巨鱉。雨水順著他剛硬的臉頰流下，
他的表情隱藏在帽檐的陰影里，看不真切，只有緊抿的嘴角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凝重。
他沒有再呵斥眾人?！摆w隊，”我走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fā)干，
“這東西……感覺不太好。碑文上的話……”趙鐵軍猛地側(cè)過頭，帽檐下的眼睛銳利如鷹隼，
瞬間釘在我臉上。那眼神冰冷、審視，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讓我后面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陳技術(shù)員，”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鐵塊一樣砸過來，
“你是搞技術(shù)的，怎么也信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一塊沉在江底不知多少年的破銅爛鐵，
刻幾個古人嚇唬人的字，就把你們唬住了？工程還要不要干？工期耽誤了，誰負責(zé)？你？
還是我？”他的語氣帶著慣有的、不容置疑的強硬，但在這暴雨和詭異巨鱉的背景下，
這份強硬卻隱隱透出一種異樣的焦躁。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他說的有道理，工程為重。
但那青銅巨鱉散發(fā)出的陰冷氣息和碑文上直白的血腥暗示，像毒蛇一樣纏繞在心頭，
揮之不去?！靶辛耍 壁w鐵軍不再看我，轉(zhuǎn)向眾人，聲音提高了八度，“都別圍著了！
老規(guī)矩，這東西是工程里挖出來的，先由工程隊保管！小斌！去找些防雨布來，
把它蓋嚴實了！其他人，該干嘛干嘛！準備重啟泵機！這點破事，耽誤不起！
”被點到名的小斌，那個才十九歲、臉上還帶著點稚氣的年輕工人，明顯哆嗦了一下，
臉色發(fā)白，眼神驚恐地瞟著那青銅巨鱉，腳下像生了根，挪不動步?！澳ゲ涫裁?！
”趙鐵軍厲聲喝道，“快去！”小斌這才如夢初醒，慌忙應(yīng)了一聲，
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轉(zhuǎn)身跑向船艙去找防雨布。他的背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單薄和無助。
趙鐵軍不再理會眾人，轉(zhuǎn)身走向船頭的駕駛室，步伐沉重而堅定，
仿佛要用這步伐踏碎所有的不安。巨大的防雨布很快被找來，幾個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合力，
將那塊沉重的、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青銅徹底覆蓋。布料落下，
隔絕了那些扭曲的人臉和冰冷的文字，甲板上似乎稍微松動了一些。
泵機重新發(fā)出沉悶的嘶吼，吸淤管再次探入渾濁的江心，攪起新的泥沙。
清淤作業(yè)似乎恢復(fù)了正常。但氣氛變了。一種無形的、粘稠的恐懼，如同江上的水霧，
悄然滲透進每個人的毛孔里。工人們沉默地操作著機器，彼此間的交談變得稀少而謹慎，
眼神總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甲板中央那塊被雨布覆蓋的隆起。每一次泵機異常的震動，
都會引來一片緊張不安的目光。趙鐵軍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駕駛室，透過玻璃窗，
沉默地監(jiān)視著江面和工作。時間在壓抑和暴雨中艱難地流逝。直到午夜時分，
雨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更加狂暴。狂風(fēng)卷著豆大的雨點，瘋狂地抽打著船體和江面，
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呼嘯。探照燈的光柱在狂亂的雨幕中艱難地維持著可憐的光亮范圍，
能見度極低。“換班了！換班了！”帶班的工頭扯著嗓子在風(fēng)雨中大喊。
我正和幾個上一班的工人疲憊地往船艙走，準備交班休息。冰冷的雨水順著領(lǐng)口往里鉆，
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就在這時，
一個焦急的聲音在風(fēng)雨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小斌……小斌呢？誰看見小斌了？
”“他不是早該下來了嗎？”“沒有?。?/p>
剛才還看見他在船尾……”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我。我們幾個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
頂著狂風(fēng)暴雨，朝船尾望去。船尾只有探照燈在雨幕中劃出的光柱，空無一人。
3 血腥真相“小斌——！小斌——！”工頭的聲音帶著驚恐，在風(fēng)雨中徒勞地回蕩?！翱?！
分頭找！”有人喊道。一種冰冷的恐慌開始在人群中蔓延。我們顧不得疲憊和風(fēng)雨，
立刻分散開來，在轟鳴的機器聲和狂暴的雨聲中呼喊著小斌的名字。駕駛室的門猛地被拉開，
趙鐵軍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顯然也聽到了騷動?！霸趺椿厥拢俊彼暮鹇晧哼^了風(fēng)雨。
“隊長！小斌不見了！”工頭沖到他面前，聲音帶著哭腔。
趙鐵軍的臉色在駕駛室透出的燈光下顯得異常陰沉，他濃黑的眉毛擰在一起，
眼神銳利地掃過混亂的甲板。“不見了？什么時候？最后誰看見的？
”“大概……大概半小時前，他說去船尾解個手……”一個工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八?！
給我仔細搜！船上每一個角落！活要見人，死要……”趙鐵軍的話戛然而止，
但他眼神里的陰鷙卻更濃了。船上所有的燈光都被打開，
工人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船頭船尾、船艙內(nèi)外翻找。呼喊聲、風(fēng)雨聲、機器聲混雜在一起，
一片混亂。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船就這么大，一個大小伙子，能藏到哪里去？“江邊！
快看江灘！”突然，船頭傳來一聲變了調(diào)的驚呼。所有人的心猛地一揪，紛紛涌向船頭一側(cè)。
幾道強力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的雨幕，齊齊射向清淤船錨泊位置下方的江灘。
泥濘的灘涂在慘白的光線下暴露無遺。靠近水線的地方，一片狼藉。
一道清晰無比的拖拽痕跡，從水邊一直延伸到岸上幾米遠的地方。痕跡很深、很寬，
仿佛有什么沉重的東西被硬生生從水里拖了上來，在濕軟的泥地上犁出了一道丑陋的溝壑。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在這道拖痕的起點附近，渾濁的泥水里，
靜靜地躺著一只沾滿污泥的勞保鞋——正是小斌今天穿的款式！而在拖痕旁邊的泥地上，
赫然印著幾個巨大、扁平的蹼狀印記，每一個都足有臉盆大小，深深地陷入泥中，
邊緣還殘留著渾濁的水漬。死寂。只有狂風(fēng)暴雨在肆虐。
所有人都被這恐怖的景象釘在了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那巨大的蹼印，
冰冷地指向一個令人絕望的可能。甲板上那被雨布覆蓋的青銅巨鱉，
它背甲邊緣那些痛苦扭曲的人臉浮雕，
還有那四個血淋淋的古字——“活祭免災(zāi)”——如同燒紅的烙鐵，
狠狠地燙在每個人的視網(wǎng)膜上?！镑M……是那東西……”一個老工人牙齒打顫，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它……它餓了……”“鱉神廟！
”另一個帶著濃重本地口音的聲音猛地尖叫起來，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守村的老鱉爺！
鱉爺說過！它餓了！它餓了！”恐懼像瘟疫一樣在人群中炸開。工人們下意識地后退，
遠離船舷，遠離那指向江心的恐怖痕跡，
目光驚恐地投向岸邊不遠處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籠罩的村莊輪廓。趙鐵軍站在船頭最前方，
手電的光柱死死釘在泥灘上那只孤零零的勞保鞋和巨大的蹼印上。
雨水順著他冷硬的臉頰沖刷而下，他緊握著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面對騷動驚恐的人群，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決斷。
“都給我閉嘴！”他的吼聲像驚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哭喊和議論。
那雙眼睛在雨水中閃爍著幽冷的光，緩緩掃過一張張驚惶的臉?！耙粋€人不見了，
留下一只鞋，幾個腳印，就嚇破膽了？就扯到什么神神鬼鬼？廢物！
”他的聲音帶著鋼鐵般的強硬和不容置疑的蔑視，“是失足落水被沖走了！這風(fēng)浪，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