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暖盯著電腦屏幕上的采訪任務單,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出了褶皺。
"新銳科技公司'晨光智能'CEO許朝陽專訪",黑體字刺眼地躺在A4紙上。
旁邊附著一張照片:男人穿著深藍色西裝,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程式化的微笑,
眼神卻比記憶中疏離許多。七年。整整七年沒見了。"程大記者,這次可是個大單子。
"主編老陳端著咖啡晃到她桌前,"'晨光智能'B輪融資剛拿了兩個億,
多少媒體搶著采訪,人家點名要《都市前沿》。"他意味深長地眨眨眼,
"據(jù)說是看了你上個月那篇AI倫理報道。"程暖機械地點點頭,喉嚨發(fā)緊。
她當然知道為什么。那篇報道里引用的核心論文,作者正是許朝陽的導師。
她故意選的——這是她作為財經記者三年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公器私用。
"采訪約的明天上午十點。"老陳拍拍她肩膀,"好好準備。"辦公室的空調開得太足,
程暖卻出了一身汗。她打開搜索引擎,輸入"許朝陽 晨光智能"。
接:天才少年、斯坦福博士、25歲回國創(chuàng)業(yè)、AI領域新貴...照片里的他越來越陌生。
西裝革履,眼神銳利,
再也不是那個騎著自行車載她上學、會因為她一個皺眉就手足無措的少年。程暖關上電腦,
從錢包夾層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高中畢業(yè)旅行,青島海邊,她偷拍的許朝陽背影。
少年白襯衫被海風吹得鼓起,像一面即將遠航的帆。她以為自己早就忘了。
原來只是把記憶鎖進了心底最深的抽屜,現(xiàn)在鑰匙轉動,一切洶涌而出。第二天早晨,
程暖在衣柜前站了半小時。最終選了一套藏青色職業(yè)套裝——莊重又不失時尚?;瘖y時,
她猶豫再三,還是涂上了許朝陽曾經說過好看的那款豆沙色口紅。
"晨光智能"總部坐落在科技園區(qū)最顯眼的位置。玻璃幕墻大樓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大堂里擺著一臺造型前衛(wèi)的機器人,見到她自動行禮:"歡迎光臨晨光智能,請問有預約嗎?
"程暖報上名字,機器人眼中藍光閃爍:"程暖女士,許總已在28樓等您。
專屬電梯已開啟,祝您愉快。"專屬電梯。程暖扯了扯嘴角??磥硇≡S總排場不小。
電梯門無聲滑開,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的全景。
許朝陽背對著她站在窗前,身姿挺拔如松。"許總,您好。我是《都市前沿》的程暖。
"她聽見自己職業(yè)化的聲音。許朝陽轉過身,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他比照片上更瘦,
眉骨更加突出,眼角有了細小的紋路。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依然清澈如少年,
只是多了幾分沉穩(wěn)。"好久不見,暖暖。"他輕聲說,那個昵稱從他唇間吐出,
自然得仿佛他們昨天才見過。程暖的手指無意識地掐進掌心。她設想過無數(shù)種重逢場景,
卻沒想到他會直接撕掉職業(yè)面具。"請稱呼我程記者。"她生硬地說,打開錄音筆,
"我們開始吧,許總。首先請您談談'晨光智能'的創(chuàng)立初衷。"許朝陽看著她,
忽然笑了:"你還是老樣子。"他走向辦公桌,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夾,"我準備了資料。
不過在那之前..."他頓了頓,"要喝點什么嗎?你最喜歡的蜜桃烏龍。"程暖渾身一僵。
他怎么還記得?大學時她確實迷戀過學校門口奶茶店的蜜桃烏龍,
但那已經是..."不必了,我戒糖。"她冷淡地拒絕,翻開筆記本,"我們時間有限。
"采訪進行得出奇順利。許朝陽對公司的技術路線、商業(yè)模式侃侃而談,
展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老練。程暖機械地記錄,問題一個接一個拋出,像在完成某種儀式。
"...所以您認為AI未來會完全取代人類工作嗎?"她念出清單上最后一個問題。
許朝陽突然停下,直視她的眼睛:"有些東西永遠無法被取代。"他的聲音很輕,
"比如記憶,比如...""感謝您的分享。"程暖迅速打斷,關上錄音筆,
"資料已經足夠,我回去會整理成稿。"她起身太快,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文件夾。
紙張散落一地,她慌忙蹲下收拾,
卻在看到其中一張時愣住了——那是她高中時在??习l(fā)表的小詩,邊緣已經泛黃,
卻被小心地塑封保存。許朝陽也蹲下來,他們的手指在紙頁上短暫相觸。程暖猛地縮回手,
腕上的舊傷疤不經意露出——那是畢業(yè)旅行爭吵時,她在礁石上劃的。許朝陽眼神一暗。
"為什么留著這些?"程暖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許朝陽沒有立即回答。他慢慢整理好文件,
站起身走到窗前。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孤獨的輪廓。"你寫的每一個字,
我都有收藏。"他最終說道,聲音輕得像嘆息,"從??酱髮W專欄,
再到《都市前沿》...我一直都在看。"程暖的心臟劇烈跳動,耳邊嗡嗡作響。
她應該憤怒,應該質問當年的事,應該頭也不回地離開。但此刻她只是站在原地,
像被施了定身術。辦公室門突然被敲響,秘書探頭進來:"許總,投資人到了。
""讓他們稍等。"許朝陽說,目光仍鎖定在程暖臉上。"我該走了。"程暖抓起包,
"稿件寫好會發(fā)您確認。"許朝陽快步上前,在她經過時輕輕抓住她的手腕,
指腹摩挲過那道傷疤:"暖暖,我們得談談。不是現(xiàn)在,但是...很快。"程暖沒有回答,
掙脫他的手走向電梯。門關上的瞬間,她終于允許眼淚落下。那天晚上,程暖失眠了。
她翻出塵封已久的盒子,里面裝滿與許朝陽有關的記憶:一起做的樹葉標本,游樂園門票,
電影票根,他送的所有生日卡片...最底下壓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致暖暖",
是許朝陽的筆跡。高考結束那天,他塞到她書包里,但她始終沒有勇氣打開。
程暖顫抖著拆開信封。信紙已經泛黃,字跡卻依然清晰:「暖暖:當你看到這封信時,
我可能已經做了讓你生氣的決定。上海交大確實有最好的AI實驗室,
但我去那里的真正原因,是張教授聯(lián)系了上海華山醫(yī)院的李主任,
他是治療伯母那種罕見病的權威。我已經安排好了,高考后伯母就可以去上海治療...」
信紙從程暖手中滑落。她母親確實在她大二那年確診了一種罕見神經系統(tǒng)疾病,
后來奇跡般地得到了上海專家的治療,病情穩(wěn)定至今。母親只說遇到了好醫(yī)生,
她從未想過...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明天下午四點,老地方等你。
——朝陽」程暖盯著屏幕,淚水模糊了視線。老地方,
他們從小約定的"老地方"只有一處——小學門口的梧桐樹下,
那里有他們五歲時刻下的名字。程暖在梧桐樹下等了半小時,許朝陽沒有出現(xiàn)。
四月的風裹挾著梧桐絮,迷得人眼睛發(fā)酸。她踢著腳下的石子,嘲笑自己居然真的來了。
七年過去,誰還會記得兒時的約定?正當她轉身要走,一輛黑色轎車急剎在路邊。
許朝陽匆匆下車,西裝外套搭在手臂上,領帶松散地掛在脖子上。"抱歉,臨時有個會。
"他氣喘吁吁地跑到她面前,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我沒想到你會來。
"程暖別過臉不看他:"我只是...路過。"許朝陽笑了,
眼角泛起細紋:"你還是不會撒謊。"他伸手拂去她頭發(fā)上的一片梧桐絮,
動作自然得仿佛時光從未流逝,"餓嗎?我記得你喜歡校門口那家牛肉面。
"他們坐在狹窄的面館里,周圍是放學的初中生,吵吵嚷嚷。許朝陽的西裝與這里格格不入,
他卻毫不在意,熟練地幫程暖挑出她不愛吃的香菜。"你母親...還好嗎?
"他小心翼翼地問。程暖盯著碗里升騰的熱氣:"多虧上海的李主任,病情控制得很好。
"她抬起頭,"為什么不告訴我?"許朝陽的筷子停在半空:"當時你正在氣頭上,
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去。而且..."他苦笑,"你一向討厭別人的憐憫。""那不是憐憫!
"程暖聲音陡然提高,引來周圍學生的側目。她壓低聲音,
"那是...是我們之間應該有的信任。"許朝陽的眼神黯了黯:"暖暖,當年我確實有錯。
我應該堅持解釋清楚,而不是賭氣離開。但是..."他伸手想碰她的手,又在半途收回,
"七年了,我每天都在后悔。"程暖鼻子一酸。她何嘗不是?那些深夜驚醒的夢,
那些看到相似背影時的恍惚,
那些寫好了又刪掉的短信..."你和林妍..."她問出了埋藏多年的問題。"只是同學。
"許朝陽斬釘截鐵,"她確實去了上海交大,但我們不同專業(yè)。畢業(yè)后就沒了聯(lián)系。
"雨點突然敲打在玻璃窗上,起初零星幾滴,很快變成傾盆大雨。學生們尖叫著沖出門,
老板忙著收攤。只有他們兩人靜坐原地,仿佛被時光遺忘。"我送你回去。"許朝陽說。
程暖搖頭:"我想走走。"他們共撐一把傘走在雨中,肩膀偶爾相觸,又迅速分開。
路過市一中時,程暖停下腳步。校園在雨幕中朦朧如舊照片,籃球場上積了水,
倒映出灰蒙蒙的天空。"要進去看看嗎?"許朝陽問,"張老師還在任教,一直念叨你。
"程暖鬼使神差地點頭??撮T大爺認出了他們,熱情地放行。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
程暖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七年過去,教室的布局幾乎沒變,只是課桌椅換成了新的。
"那是我們的位置。"許朝陽指著第三排靠窗的座位,眼中閃著光,
"你總愛在上課時偷看小說,我負責把風。"程暖走向那張課桌,指尖撫過光滑的桌面。
突然,她注意到桌角刻著一個小小的"C&X"——是她高三時刻的,居然還在。"記得嗎,
有次你被物理老師抓到看《哈利波特》,我替你頂了罪。"許朝陽站在她身后,
聲音里帶著笑意,"被罰抄公式一百遍。"程暖轉身,發(fā)現(xiàn)他離得太近,
近到她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氣,混合著雨水的味道。她的后背抵在課桌上,無路可退。
"為什么現(xiàn)在回來?"她低聲問,"為什么是這個時候?
"許朝陽深深看著她:"因為我終于有能力給你母親最好的治療,
也終于...足夠成熟不再搞砸我們之間的事。"雨聲漸大,敲打著窗戶。走廊傳來腳步聲,
是值班老師來檢查教室。許朝陽迅速拉著程暖蹲下,躲在課桌后面。狹小的空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