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遠(yuǎn)處就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官兵來了!"許多流民還沒睡醒,就聽到后方有人大喊著。一瞬間流民們像炸了鍋,許多人甚至顧不上拿大包,只背上小行李,拉上孩子就跑了出去;還有的甚至趁亂直接直接搶了別人的包袱逃跑。
不多時,遠(yuǎn)處的塵土飛揚(yáng)中,一隊輕裝騎兵踏碎晨露,疾馳著奔了過來,為首的人高呼著:“滾開!都滾開!”絲毫不避的直接縱馬沖撞,許多人躲閃不及,被直接踩踏了過去,其狀慘不忍睹。
騎兵走后,回顧他們來時的路上,有不少或被踏死或被撞傷的流民,并不意外的是,那些尸體以及沒有親人認(rèn)領(lǐng)的傷者,被其他流民一擁而上,扒走了身上值錢的東西。
早已躲進(jìn)樹叢中的元昭見狀,不禁恨道:“草菅人命?!?/p>
魏天卿望著遠(yuǎn)去的那伙騎兵,說道:“他們是逃兵?!?/p>
“你怎么知道是逃兵?”元昭沒見過打仗,也不知道敗軍是什么模樣,便好奇地問道。
“我也是書上學(xué)來的。你看他們,隊型散亂、沒有旗幟、不著盔甲、只有佩刀卻沒有持槍槊,一看就是逃兵?!蔽禾烨洳话驳乜戳丝春蠓剑f道:“看他們趕這么急,可能追兵就在不遠(yuǎn)處?!?/p>
元昭聞言,立刻就想到了這伙逃兵的來歷:“看樣子,逃跑的應(yīng)該是周延的部隊?!?/p>
“周延?”魏天卿疑惑道:“他不是和老爹一起遇害了嗎?怎么他的部隊還在作戰(zhàn)?”
元昭詫異的看著魏天卿:“我還以為你知道京城發(fā)生的事。”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蔽禾烨渚璧目粗闹?,說道:“我從脫身后就一直在外面東躲西藏,遇到了這伙流民也不敢和人搭話,生怕被認(rèn)出來。所以我只知道京城似乎發(fā)生了什么騷亂,具體是怎么回事,我是一概不明?!?/p>
元昭站起身來,下意識的想要拍了拍身上的土,但似乎又想到了昨天的事,便停下手不去管身上的土灰,繼而走出了林子:“先趕路吧,邊走邊說?!?/p>
有元昭在身邊,魏天卿也不像其他人一樣時刻擔(dān)驚受怕了,伸了個懶腰,將刀背在身后,隨即跟了上去。
元昭開門見山說道:“這么說吧,京城里的騷亂,就是你的假死引發(fā)的?!?/p>
“猜到了?!蔽禾烨浜敛灰馔獾卣f道:“我的死打破了平衡,還給孫昶扣了頂屎盆子。以他的性格,不鬧出點事反而不合情理?!?/p>
見魏天卿仍然是一副輕松的神態(tài),嘆了聲氣,說道:“正因為孫昶不想背這罪名,于是他采取先聲奪人、禍水東引的手段,將殺你的兇手說成是別人買兇,將弒主謀權(quán)的罪名順勢安到別人頭上,甚至添油加醋把殺害魏公的臟水也潑了過去?!?/p>
話說到這,魏天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便問道:“你說的那個別人,是楊叔對吧?”
見魏天卿并沒有表現(xiàn)的過于激動,元昭松了口氣,點點頭:“正是。孫昶借題發(fā)揮,下令將楊尚書逮捕入獄,并將尚書府中上下人等進(jìn)行名為抓捕,實為清洗的滅口。孫昶幾天來縱兵劫民辱妃,誅戮朝官,早已引起其他人的不滿與怨恨,再加上楊尚書平日素有聲望,其忠心也是出了名的,所以根本沒人相信孫昶那番說辭?!?/p>
魏天卿也不禁回憶道:“楊叔一直以來都是出了名的廉潔公正,從廷尉累至尚書,任職期間肅清冤獄、整頓吏治,又一直想方設(shè)法停戰(zhàn)結(jié)盟、休養(yǎng)生息;據(jù)老爹說,他之所以能得到百姓支持,全是靠著楊叔的經(jīng)營?!?/p>
“正因如此,京城才會爆發(fā)內(nèi)亂。”元昭繼續(xù)說道:“正因為周延的死,導(dǎo)致周延的部隊被孫昶趁機(jī)吞并。那些人本就不服孫昶,如今你這魏家少主剛死,孫昶就立馬跳出來撇清關(guān)系,又急不可耐的對楊尚書下手,周延的部隊便徹底被激怒,一致認(rèn)為就是孫昶密謀殺了魏虎和周延,于是紛紛反叛,占了武庫,攻打?qū)m城。在此期間,幾乎半個京城的百姓都在幫叛軍?!?/p>
魏天卿微笑道:“這就叫得道多助,失道寡助?!?/p>
元昭拿出水壺,仰頭灌了一小口,繼續(xù)敘述:“但畢竟群龍無首,又沒有事先的謀劃布置,所以這場叛亂沒多久就被孫昶平息了。孫昶盛怒之下,下達(dá)了一道殺賊令——但有獻(xiàn)叛軍及反民首級者,無需憑證,皆有賞賜,文進(jìn)三等,武拜牙門。”
聽到這,魏天卿也為之一驚:“那浩京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比你想象的可能還要慘?!痹巡恢腔貞浧鹆硕嗝纯植赖膽K狀,臉上泛起一陣蒼白:“一日之間,就有數(shù)萬人被斬首,光是南陽門那里堆起來的頭,就要比城門還高……”
“孫昶這個畜生……”魏天卿再也忍不住,暗暗發(fā)誓道:“有朝一日,我定要親手砍了這畜生的頭?!?/p>
“然后就是你現(xiàn)在看到的樣子了?!痹芽粗車纥S肌瘦的流民,情緒有些低落地說道:“我進(jìn)京本就是為了找人,如今情形,都不知那人是不是還活著……”
魏天卿見元昭這張冰塊臉上竟難得表現(xiàn)出傷心的樣子,那長睫低垂、薄唇微抿的神情,令魏天卿不由得心生憐意,急忙安慰道:“你要找的人可能早就走了,說不定就在這流民隊伍里呢?”
“我這兩天在流民里找過了,沒有找到?!痹验L嘆一息,說道:“不過他比我還要厲害,我尚且能逃出來,他想必也安然無恙?!?/p>
魏天卿不禁好奇心大起,問道:“你要找的人是誰???”
僅此一問,卻見元昭眼神中竟閃過一絲恐懼,雖然轉(zhuǎn)瞬即逝,但仍然被魏天卿捕捉到。
元昭恢復(fù)了往日神情,說道:“算是我的師父。”
“什么叫算是?。俊蔽禾烨鋭傄俑鶈柕?,卻見元昭橫了他一眼,他才自覺有些越界了,賠笑道:“算是,算是。”
元昭見他如此識趣,便不再瞪他,而是問道:“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魏天卿抬頭望著遠(yuǎn)方,說道:“過境,去西邊?!?/p>
“西邊?你是說西熠?”元昭吃了一驚:“你不知道邊境現(xiàn)在正在打仗?你怎么穿過戰(zhàn)區(qū)?”
“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有辦法的?!蔽禾烨渎牭健拔黛凇倍?,不禁嘲笑道:“居然不稱西偽,看起來,元昭兄不是在咱們國家長大的啊。”
“我怎么不是在東熠長大的?”元昭睜大眼睛,辯解道:“我可是在北境長起來的?!?/p>
“你看,還東熠。”魏天卿指正道:“咱們呢,都稱自己叫「大熠」,管西邊叫「西偽」;西邊呢,也管自己叫「大熠」,管我們叫「東傀」——因為他們覺得皇帝是我爹的傀儡??捎浨宄税?,不然到了西邊你還叫西熠東熠的,是要被抓起來審問的。”
“明白了。”元昭應(yīng)了一聲,見魏天卿沒有對自己身世追根問底,心里剛升起一些好感,魏天卿緊接著便說道:“我說你老兄怎么總是掛著張死人臉,原來你是北境長大的,那就不奇怪了?!?/p>
說完的一瞬間,魏天卿突然感覺周圍溫度驟降,轉(zhuǎn)頭一看,元昭正殺氣騰騰地瞪著他,眼神凌厲得像要吃人。魏天卿一瞬間求生欲爆發(fā),急忙擺擺手說道:“我的意思你老兄在北境肯定見過很多被禍種人害死的人,一定過的很不容易,所以才這么容易悲天憫人。”
不知道是元昭真信了他這番話,還是不想與他多計較,總之他收回了那副羅剎面孔,冷哼一聲說道:“你倒是說中了,我確實見過很多被禍種人虐殺過的人,而且我也見過禍種人。”
“你見過禍種人?”一句話點到了魏天卿最感興趣的話題上,急忙追問:“好兄弟,跟我講講,禍種人都長什么模樣?和正常人有什么區(qū)別?”
“禍種人與常人長相并無太大差別,只是男人普遍都頭發(fā)很短甚至光頭,除此之外的區(qū)別就極大了。它們普遍都沒有理智,只是純粹的欲望驅(qū)動;所以一旦禍種人抓到活人,要么分尸斷肢,要么啃食內(nèi)臟,要么奸污——而且不分男女老少。不僅如此,這群禍種人還鐘愛禁藥與酒,它們中的一些,對這些東西的欲望甚至大過虐殺活人。”
一邊聽著元昭介紹,魏天卿一邊從懷里掏出那本已經(jīng)有些殘破的《禍亂志》,對照著看,自言自語道:“難怪歷石城中的尸體都被描寫的如此詭異恐怖,原來如此?!?/p>
魏天卿合上書,再次問道:“那元昭兄,你是怎么對禍種人的行為這么了解的?”
語畢,魏天卿就有些后悔發(fā)問了。卻見元昭眼中滿是怒火,手指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咬牙切齒地說道:“我的大伯和伯母,就是被禍種人虐殺的?!?/p>
“怪我欠抽,不該問這么一嘴?!蔽禾烨浣o自己來了一嘴巴子,元昭卻道:“這都是那些畜生的禍,與你無關(guān)。禍種人都該被滅絕……”
見元昭怨氣愈重,魏天卿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安撫道:“我現(xiàn)在也恨不得殺光零號機(jī)關(guān)那幫人還有孫昶那個畜生。咱們也算同命相連,我理解你?!?/p>
“謝謝?!痹焉晕⑵綇?fù)了下心情,向魏天卿報以一抹微笑。
魏天卿不由戲謔道:“一上午能見你這冰塊臉擺出這么多表情,突然感覺雖死無憾了?!?/p>
聞言,元昭又?jǐn)[回了那副冷冰冰的臉,只不過已經(jīng)感受不到那股生人勿近的氣息:“那就去死吧,我不攔你?!?/p>
“元昭兄,你多少有點不近人情了?!蔽禾烨浯蛉さ溃骸澳忝髅餍ζ饋肀饶憧囍樃每??!?/p>
“我可不想要什么好看。”
也是,都能給自己抹一臉土灰,能要什么好看。
魏天卿想到這,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語道:“這元昭兄長得像女人也就罷了,這肩膀摸起來也這么像。讓我想起熙兒了?!?/p>
元昭似乎是聽到了魏天卿的自言自語,走路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十分嚴(yán)肅的轉(zhuǎn)過頭問道:“天卿……照淵兄,我看起來真的很像女人嗎?”
魏天卿被這他這么直白的一問,不禁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說道:“別說像,你換身衣服再化個妝,就和女人一模一樣,而且還是絕色的那種?!?/p>
元昭明顯能看出慌亂了,急忙問道:“天……照淵兄,你辦法多,你告訴我,怎么樣能讓我看起來就不像女人?!?/p>
“我說,你要實在叫不習(xí)慣,你就別叫我名字了,直接叫個「誒」也行。你這總是突然把我真名順出來,我每次都心驚膽戰(zhàn)的?!?/p>
元昭不禁埋怨道:“反正我叫不習(xí)慣照淵,你這名字反過來不就是我的名字嗎?”
“那你想怎么叫?”魏天卿豎起指頭,提醒道:“可提前說好,叫什么都行,但絕對不準(zhǔn)用我本名的那三個字?!?/p>
“你有沒有表字?或者什么乳名?”
聽元昭如此不忌諱的詢問起乳名,魏天卿也不端著,交代道:“大熠人沒有起表字的規(guī)矩,只有南楚那邊才有。至于乳名嘛……以前我娘還活著的時候,都叫我阿隱?!?/p>
“阿隱?”元昭奇道:“一般乳名不都是什么小彘、溪狗、虎頭、寄奴、黑獺一類的賤名才好養(yǎng)活嗎?你這乳名怎么不賤啊?”
“誰說乳名就非得起賤了才好養(yǎng)活?”魏天卿翻了個白眼,說道:“我也不知道她為什么給我起這乳名,反正你叫不叫吧?!?/p>
“阿隱總比照淵順口,那以后我就叫你阿隱了。”元昭頗覺有趣。
魏天卿繼續(xù)說道:“話說回來,我覺得你沒必要擔(dān)心自己像不像女人這個事。就算有那不開眼調(diào)戲你的,你隨手唰唰兩下,不是都解決了?!?/p>
“倒也不是擔(dān)心這個?!痹验L嘆一口氣,說道:“算了,隨它去吧,不考慮了?!?/p>
魏天卿不禁起了一絲逗悶的玩心,于是壞壞地問道:“元昭,你不會真是女人吧?”
“你胡說什么!”元昭突然發(fā)火,斥責(zé)道:“再敢提這件事,我以后就叫你本名?!?/p>
“不敢了不敢了?!蔽禾烨淇伤闶怯袀€把柄落人手里了,開個玩笑差點把自己搭進(jìn)去。但元昭這番反應(yīng),卻讓他心里留意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