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桃樹,三歲枯榮。
問劍廣場一封就是三年,雜草生于石縫,落葉鋪滿長階,一尊劍碑下,坐著一尊泥人,滿面風(fēng)塵。
凡有山中弟子遠(yuǎn)遠(yuǎn)路過,皆會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射而來。
時時而論,夸夸其談。
“都三年了,你們說,這人不會是死了吧?”
“想啥呢,才三年而已,聽聞當(dāng)年書仙,天書閣悟道,一坐坐了一百年,后來一念成仙,不一樣屁事沒有,這才三年,哪到哪啊。”
“這能一樣嗎?書仙頓悟前,已經(jīng)是金丹期的修士了, 早就能辟谷了,那許閑是剛來的,一點(diǎn)修為沒有...”
“瞎操什么心呢,有老祖?zhèn)冊谀鞘刂?,還能讓他真死了不成?!?/p>
“也對,哈哈。”
“不知道還要頓悟多久。”
“越久越好唄,說不定也來個百年,甚至更久,到時候咱們問道宗,也出一個碑仙,把三教全壓下去。”
“....”
頓悟。
對于修行者而言,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機(jī)遇,凡頓悟者,或多或少都能領(lǐng)悟天地間常人無法理解的法則。
雖然不一定時間越久,越好。
但是時間越久,指定錯不了。
昔年佛門的金蟬子十年悟佛道,得了金身一具,傳聞不死不滅。
道家有一道士,頓悟一甲子,于夢中斬盡心魔,醒來后,一路青云,扶搖而上,成了天師。
當(dāng)然。
頓悟時常的紀(jì)錄保持者,便是浩然書院的那位老先生。
金丹之境。
入天書閣。
枯坐百載。
悟得天書之道,一念成仙,至此之后,言出法隨,呼風(fēng)喚雨,提筆之間...
這個紀(jì)錄至今無人打破。
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史書一行行,書下的一段段傳奇,或多或少,都曾于夢中得道。
所以...
頓悟。
人人皆想,卻求而不得。
許閑。
三年前入問道宗,身負(fù)劍靈根,破劍祖殘局,而悟道將碑,一坐三載,不管如何,哪怕是現(xiàn)在醒來,未來的成就,定是非同凡響。
他雖枯坐劍碑前。
可是整個問道宗,關(guān)于他的傳聞,卻從未有一刻停歇過。
甚至。
就連外面那座天下,也有著關(guān)于他的謠傳。
說是問道宗得了一個天才弟子,劍靈根,破殘局,悟劍碑,時有大能感慨,問道宗后繼有人,這一千年來,氣運(yùn)極盛。
恭維也好。
說辭也罷。
無關(guān)緊要。
只是苦了李青山。
許閑坐了三年,他也在這里守了三年。
葉仙語說了,人是他帶回來的,自然該他守著。
對此。
李青山欣然接受,誰讓她是自己師傅呢?徒弟不就是用來使喚的嗎?
而且,他雖為執(zhí)劍峰峰主,可卻從來不過問山中之事,就是掛了個頭銜,整個問道宗,除了他師傅,確實(shí)也沒人比自己更閑了。
一日,葉仙語前來,匆匆一瞥,擰著秀眉道:
“還沒醒?”
“不知道?!?/p>
“不會死了吧?!?/p>
李青山無語,“這可不好笑。”
葉仙語嗔了后者一眼,“你真沒勁。”
青山不語,自顧自的喝酒。
葉仙語看了一眼滿地酒壇,蹙鼻道:“你少喝點(diǎn)吧,小心哪天把自己給喝死了。”
李青山樂呵道:“你何時聽聞,仙人會醉,飲酒而亡呢?”
看著嘚瑟的李青山,葉仙語懶得理會,漫不經(jīng)心道:“狗屁的仙人,行了,為師要去忙了,你好好守著你小師叔吧。”
葉仙語離去。
李青山抬頭,于月下窺星河,星子輕盈,彎月如勾,自是長飲一口,深吟一聲。
“醉后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時間。
如星川奔鶩,一恍惚而已,又是春秋更迭。
再一年。
春。
草長鶯飛。
離許閑頓悟已經(jīng)整整四年了,山中年歲里,同批的一群弟子里,林淺淺一馬當(dāng)先,第一個筑基成功,得入劍冢,尋本命之劍去了。
張陽資質(zhì)平平,修煉也平平。
整日于鑄劍峰。
除了修煉。
就是擼鐵。
期間,他壯著膽子,于夜深無人時,偷偷溜進(jìn)了問道廣場,準(zhǔn)備看看許閑到底死沒死。
結(jié)果可想而知。
被李青山如同拎小雞一樣,給拎回了鑄劍峰。
聽聞。
被師傅責(zé)罰,打出精鐵千斤才許吃飯。
小慘!
也是那一年,劍碑前的許閑終于有了動靜。
那一日,李青山一如往日般,借酒消愁,虛度光陰,突然聽聞一聲動靜。
耳廓蠕動。
即便細(xì)不可聞,他卻聽了個真切,手握酒壇,徐徐看去。
見了劍碑之下。
那具泥胚巍然不動,并無任何不同。
他稍擰劍眉。
“嗯...幻聽了?”
正在他為此困惑之際,包裹住許閑的泥漿開始抖落灰塵,接著龜裂開來,無數(shù)的裂縫,四下蔓延。
李青山怔怔一看。
“醒了。”
咔咔咔—
嘭嘭嘭—
厚厚的泥胚徹底崩塌,滑落劍碑之下,濺起一陣煙塵...
“咳咳!”
“什么鬼,哪來這么大的灰???”
許閑醒了。
他站起身來,走下劍碑石座,不停的揮著手掌,試圖驅(qū)散面前的塵土。
待煙塵漸落。
待陽光灑下。
許閑目光徐徐掃視四周一圈,落葉,雜草,斑駁的石板,一地的酒壇,還有一個微醺的青年...
恍惚間有一種錯覺。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
一切以是物是人非,比當(dāng)初問心林里,自己見到的那座荒村還要荒涼。
他吞咽了一口唾沫,一個不祥的預(yù)感閃過腦海,話語脫口而出。
“我去...問道宗倒閉了?”
又看看一地的酒壇,忍不住吐槽道:
“這是喝了多少啊?!?/p>
李青山起身,單手拎著酒壇,朝著許閑大步走來。
許閑本能后退。
“你要干嘛?”
李青山不語,行至許閑身前,微醺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肅穆,眼底更是裝滿了狐疑。
他左看看。
他右瞅瞅。
伸出手,捏一捏許閑的臉,又?jǐn)[弄擺弄他的胳膊,時而蹙眉,時而皺鼻,偶爾嘖舌。
“你干嘛?別動我,癢啊,不是大哥,你瘋了啊....”
李青山充耳不聞,一手拎著酒壇,一手摸著下巴,神神叨叨,自言自語道:
“居然沒事?”
“一點(diǎn)區(qū)別都沒有嗎?”
“肉身長大了一圈...氣沒有,丹田也沒有,怎么連煉體都沒入呢,不應(yīng)該啊.”
許閑整個人是懵,特別是看著李青山異常的反應(yīng)他就更懵了。
心想這孩子得受了多大的刺激,才成了這樣。
又看一眼四周,諾大的廣場,一片破敗和蕭條,空無一人,內(nèi)心不安的感覺更加強(qiáng)烈了。
心中暗自嘀咕。
“我就在里面待了幾天,難不成問道宗還真讓人滅了不成,不能吧?”
些許時候。
李青山收起酒壇,深深看了許閑一眼,主動開口詢問。
“你感覺怎么樣?”
許閑雖不解,卻還是順著他的話說道:“感覺很良好。”
李青山再問:“沒有哪里不舒服嗎?”
許閑蠕動了一下身子,淡淡道:“沒,就是感覺有點(diǎn)勒的慌,渾身刺撓。”
李青山略一沉吟,眉目緊鎖,抬手一指,緩緩道:“嗯,應(yīng)該是衣服小了?!?/p>
“嗯?”
許閑低頭看去,見鞋頭漏出的腳趾頭,短了一截的褲腿和胸前崩開的扣子,整個人麻了
“我去...啥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