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看著王之順眼中那“逆天改命”的灼灼光芒,心中既暖又澀。
這光芒曾照亮曲江池,也曾給她帶來希望。
可想到那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想到半年后可能依舊無法擺脫的命運(yùn),
她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下去,聲音帶著哽咽:
“子安…若真的事不可為…你…你就忘了持盈吧…”
此言刺痛了王之順。他望著公主絕望倦容,心生痛惜。
是什么?把這樣一個(gè)心善的可憐女子逼迫成這樣?
她自己的人生大事,為什么從來沒人問問她自己愿不愿意?
王之順強(qiáng)坐直身,緊握她微涼的手,灼灼直視,沉聲道:
“若真是不可為,我便帶你走!天涯海角,總有容身之處!”
“持盈,你愿意放下這公主的尊榮,跟我去過那粗茶淡飯、尋常百姓的日子嗎?”
李持盈被他話語中的決絕和描繪的未來震住了。
她聞言動(dòng)容,反手緊握他手,笑著淚落:
“子安,你知道嗎?這身公主的尊號(hào),壓得我喘不過氣!”
“若真能與你一起,做一對(duì)尋常夫妻,便是吃糠咽菜,我也心甘情愿!”
“持盈!”
王之順再也忍不住,張開雙臂,將眼前這個(gè)為他甘愿舍棄一切的女子,緊緊地?fù)砣霊阎小?/p>
李持盈也用力回抱著他,仿佛他是這世間唯一的依靠。
溫?zé)岬臏I水浸濕了彼此的衣襟。
在這無聲的相擁中,所有的恐懼、不甘、委屈都化作了相依為命的決心。
過了許久,李持盈才從他懷中微微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龐。
她眼中閃過一絲羞澀,卻更帶著破釜沉舟般的決然。
她微微伸直腰身,柔軟的唇瓣帶著淚水的咸澀,輕輕印上了他的唇。
這突如其來的親吻讓王之順渾身一僵,大腦瞬間一片空白。
他能感受到她唇瓣的微涼和顫抖。
緊接著,他感到一只微涼而柔軟的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堅(jiān)定,顫抖著伸向他的衣襟,試圖解開那系著的衣帶。
“子安…”
她的聲音帶著情動(dòng)的微喘,在他唇邊低低響起,如同最惑人的魔咒:
“你要了我吧…”
你要了我吧…
這帶著情動(dòng)微喘的低語,如同最惑人的魔咒,在王之順耳邊縈繞。
他整個(gè)人卻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渾身僵硬,呆愣當(dāng)場,連呼吸都停滯了。
若是放在前世,哪怕就是三天前他剛穿越到這大唐的時(shí)候。
面對(duì)如此絕色傾城的公主主動(dòng)投懷送抱,他恐怕早已熱血上涌!毫不猶豫地將她撲倒!
心中只會(huì)狂喜吶喊:
哎呦!還有此等好事?!
可此刻的他,不會(huì)了...
他見過她心底最深的傷疤!
被王維在大婚之夜無情拋棄的屈辱,被皇權(quán)逼迫著下嫁楊暄那等庸才的絕望。
他見過她強(qiáng)撐的驕傲,也見過她此刻卸下所有防備的脆弱。
他不敢回應(yīng)那生澀卻滾燙的吻,更不敢去碰觸那正在顫抖著解他衣帶的手。
心中唯有一聲沉重的嘆息:若自己一時(shí)情動(dòng),真在此刻要了她,日后若事有不成,無法護(hù)她周全....
這個(gè)已被命運(yùn)傷得千瘡百孔、將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可憐女子....
還能活得下去嗎?
他不能負(fù)她!
一絲一毫的風(fēng)險(xiǎn),他都不敢冒!
其實(shí)...
還有一個(gè)更深、更隱秘的念頭,此時(shí)在他的心頭升起...
他有...處女情結(jié)...
她與王維...與李白...那些年,那些月,該發(fā)生的,想必早已發(fā)生……
這個(gè)念頭如刺,扎得他心口隱隱作痛。
他僵立著,感受著她唇瓣的微涼和身體的輕顫,那解他衣帶的手,此刻卻像烙鐵般燙得他心慌。
一個(gè)聲音在他心底拷問著他:
王之順啊王之順!
你昨日對(duì)著顏真卿口口聲聲說做事要致良知!
此刻,就在此刻!
你也致一下你自己的良知!
別撒謊!別騙自己!
問問你自己的心!
這個(gè)坎……這個(gè)關(guān)于她過往的坎……你王之順,真的能邁過去嗎?
若你心中對(duì)此有半分猶豫,有絲毫芥蒂……
那我勸你,此刻還是…莫?jiǎng)拥煤茫?/p>
此刻你若是碰了她,日后心中卻存了這點(diǎn)介懷,那才是對(duì)她最大的辜負(fù)!
你會(huì)比王維的拋棄,比楊暄的逼迫,更傷她!
你口口聲聲憐她惜她,難道要讓她再受一次情傷?
再被一個(gè)口稱愛她的人,在心里暗暗嫌棄嗎?
王之順!你捫心自問!你愿意嗎?!
這內(nèi)心的拷問如同驚雷,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愛她,憐她,愿意為她赴湯蹈火!
可這心底深處那點(diǎn)關(guān)于“清白”的執(zhí)念,真的能在這份沉重的愛意面前,徹底消融嗎?
他不敢確定。
這份不確定,讓他此刻的退縮,充滿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掙扎。
他只能僵硬地承受著她的靠近,感受著她的絕望與獻(xiàn)祭般的決絕,
他卻無法給予她渴望的回應(yīng),更不敢去點(diǎn)燃那足以焚毀兩人理智的火焰。
他怕,怕自己此刻的沖動(dòng),會(huì)成為日后傷害她最深的利刃。
李持盈的唇瓣依舊貼著他的,那微涼柔軟的觸感帶著情動(dòng)的熾熱。
她顫抖的手執(zhí)著地解著他的衣帶,卻久久得不到回應(yīng)。
她終于停下動(dòng)作,微微退開些許,淚眼朦朧地望著他僵硬的臉龐,
聲音里帶著破碎的顫抖和不敢置信的脆弱:
“子安…你…你不愿意嗎?”
這聲詢問,王之順該不知怎么回?
王之順窒息般胸悶,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喉結(jié)滾了滾:
“持盈…你給我些時(shí)間…”
“時(shí)間?”
李持盈喃喃重復(fù)著,眼中的情動(dòng)如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了然的、深不見底的悲涼。
她看著他躲閃的眼神,看著他臉上那無法掩飾的掙扎和猶豫。
她忽然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更讓人心碎。
“原來如此…是了…你豈會(huì)不知?”
她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自毀般的決絕,抬手,輕輕扯開了自己衣襟的領(lǐng)口。
一抹刺目的、深褐色的疤痕,赫然出現(xiàn)在她白皙精致的鎖骨下方。
那疤痕形狀扭曲,像是被什么灼燙過,又像是被反復(fù)抓撓過留下的印記。
她的指尖帶著冰冷的顫抖,輕輕撫上那塊丑陋的疤痕,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陷入了遙遠(yuǎn)的噩夢(mèng):
“開元二十九年春…王維在終南山…為我紋的…”
“他走后…我用艾草燙了三個(gè)月!整整三個(gè)月!”
“那年他紋時(shí)…對(duì)我說的是…‘紅豆生南國’…”
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嘲諷和悲苦。
緊接著,她像是被巨大的痛苦和屈辱淹沒,猛地發(fā)狠!
死命地用指甲掐著、摳著那塊早已愈合的疤痕,仿佛要將它從骨頭上生生剜掉!
淚水洶涌而出,混合著壓抑到極致的嘶喊:
“后來才知道!他給玉真公主紋的是…‘愿君多采擷’?。 ?/p>
“啊——?。?!”
那聲凄厲的哭喊,飽含著被至親至信之人背叛、被當(dāng)作玩物般愚弄的滔天恨意與屈辱!
王之順呆立當(dāng)場!
看著她痛苦地?fù)竿谥菈K舊疤,看著她眼中翻涌的絕望,心如刀絞。
他下意識(shí)地想伸出手,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想撫平她的傷痛,可手臂抬起一半,卻又僵在了半空。
那份關(guān)于“清白”的隱秘心結(jié),如同無形的枷鎖,讓他最終只是痛苦地、沉默地低下了頭。
李持盈看著他這欲言又止、欲碰又止的模樣,心中那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火光也徹底熄滅了。
她眼中的恨意褪去,只剩下無邊無際的灰敗,聲音低得如同夢(mèng)囈,帶著令人心碎的絕望:
“你…嫌臟…是不是?”
這輕飄飄的幾個(gè)字,卻像重錘砸在王之順心上,讓他猛地抬起頭,想要辯解,喉嚨卻像被堵住,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李持盈看著他痛苦掙扎卻無言以對(duì)的樣子,凄然一笑。
那笑容里沒有恨,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蕪。
她不再看他,而是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猛地抬手,用力扯開了自己身上素色的外袍!
女子如玉般瑩潤的軀體,只著貼身小衣,猝不及防地展露在王之順眼前。
然而,那本該無瑕的肌膚上,卻布滿了令人觸目驚心的痕跡!
在她纖細(xì)的腰肢、平坦的小腹,甚至蔓延到肋下,一條條深青色的、扭曲猙獰的刺青,如同丑陋的蜈蚣,密密麻麻地爬滿了原本光潔的肌膚!
李持盈的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麻木的平靜,輕輕撫過那些凹凸不平的刺青,聲音空洞得沒有一絲波瀾:
“這是《女誡》…我自己…一針一針…刺上去的…”
“每賜一次婚…我就刺上一句…”
“鄭襄那次…我刺‘清閑貞靜’…”
“陳洄那次…刺到‘行己有恥’…”
“吐蕃王子那次…刺到‘夫有再娶之義’…”
她頓了頓,慘笑一聲,淚水終于無聲地洶涌而出,大滴大滴地順著蒼白的面頰滾落,砸在冰冷的肌膚上:
“而這一回…該刺‘女無二適之文’了吧…”
“呵…‘女無二適之文’…”
王之順看著她淚如雨下,看著她身上那一道道無聲控訴著命運(yùn)不公的猙獰刺青,他再也無法忍受,猛地伸出手,顫抖著想要替她拭去那滾燙的淚水。
然而,他的手剛觸碰到她冰涼的臉頰,就被她一把死死抓住!
李持盈用盡全身力氣,抓著他的手腕,狠狠地按在了自己腰間那一片《女誡》經(jīng)文之上!
眼中是徹底崩潰的瘋狂,聲音嘶啞地哭喊出來:
“摸??!你摸??!這不就是你們男人最在意的‘貞潔帶’嗎?!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清白’嗎??。 ?/p>
王之順掌心傳來凹凸不平的觸感,那些經(jīng)文里竟藏著一個(gè)個(gè)更小的字。
他就著燭光細(xì)看,”清”字里藏著”不”,”靜”字里裹著”逃”,每個(gè)筆畫都是扭曲的求救信號(hào)。
李持盈看著他震驚的眼神,凄然一笑,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
她緩緩松開了鉗制他的手,整個(gè)人癱軟地跌坐在冰冷的床榻上。
她不再看他,目光空洞地望著虛空:
“那一年…我才十四…”
“三哥說…嫁給薛銹…就能保瑛兒的太子之位……”
“可大婚當(dāng)夜…我在合巹酒里…下了三倍的蒙汗藥……”
她說著,麻木的抬手解開了身上僅存的貼身小衣。
月光如水,毫無保留地傾瀉在她完全暴露的軀體上。
那本該是造物主恩賜的完美無瑕,此刻卻成了命運(yùn)殘酷的展覽館。
除了腰間密密麻麻的《女誡》刺青,在她心口下方,靠近心房的位置,赫然還有一塊陳年的、深褐色的燎痕,形狀猙獰,如同被惡獸啃噬過。
她的指尖輕輕撫上那塊心口的疤痕,聲音依舊平淡,卻比哭喊更讓人心碎:
“這是逃跑時(shí)…被傾倒的喜燭燎的…”
王之順看著她心房的燎痕上,仿佛能感受到當(dāng)年那滾燙的燭淚灼燒少女肌膚的劇痛。
一股難以言喻的痛惜讓他下意識(shí)地伸出手,想要觸摸那道傷痕,想要撫平那陳年的痛楚。
然而,就在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涼肌膚的瞬間,他猛地停住了!
前世那些被他刻意遺忘、深埋心底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母親得知他女友并非完璧時(shí),那瞬間陰沉的臉!
——酒酣耳熱的同事聚會(huì),男人們帶著猥瑣笑意高談闊論著“一血”、“二手車”的葷話,刺耳的笑聲在包廂里回蕩。
——每當(dāng)夜深人靜,想到心愛的女子曾與另一個(gè)男人肌膚相親、耳鬢廝磨!
那些骯臟的、充滿占有欲和嫉妒的詞匯和畫面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來,啃噬著他的心。
那些曾讓他感到羞恥、試圖摒棄的陰暗念頭,此刻終于找到了最殘酷的實(shí)體!
它們化作了公主身上這一道道帶血的經(jīng)文,這一塊塊扭曲的疤痕,無聲地嘲笑著他所謂的“愛”與“良知”!
“你走吧……”
李持盈的聲音輕輕響起,打斷了他翻江倒海的思緒。
她不再看他,只是緩緩地、將自己蜷縮起來,雙臂緊緊抱住膝蓋,像一只被世界遺棄、試圖縮進(jìn)殼里的小獸。
她把臉深深埋進(jìn)臂彎,聲音悶悶的,帶著徹底的認(rèn)命和自厭:
“去找個(gè)…干干凈凈的小娘子…”
“你是對(duì)的…”
“我自己…都嫌自己臟…”
她的肩膀開始無法抑制地微微顫抖,壓抑的嗚咽從臂彎里斷斷續(xù)續(xù)地漏出來:
“李持盈啊李持盈…十六年前…瑛兒、瑤兒、琚兒…讓三哥殺死的時(shí)候…你就該明白…”
“你李持盈…命犯孤星…克盡至親…”
“你今天…怎么敢的?!!”
最后一句說完,她將自己蜷縮得更緊,仿佛要將整個(gè)身體都縮進(jìn)那片無邊的黑暗和冰冷里,徹底消失。
清白……干凈……
這兩個(gè)詞,正在拷問僵在原地的王之順的良知!
他昨日在曲江池畔,對(duì)著顏真卿,慷慨陳詞“致良知”!
可此刻,他王之順的“良知”在哪里?!
他的良知,就是任由這被命運(yùn)反復(fù)踐踏、被至親背叛、被當(dāng)作政治籌碼、用自殘來無聲反抗的女子,在他面前徹底崩潰,自認(rèn)污穢,自認(rèn)不祥嗎?!
他的良知,就是被那些前世帶來的“處女情結(jié)”、“一血”、“二手車”這些腐臭的念頭所束縛,眼睜睜看著她墜入深淵,卻不敢伸出援手嗎?!
不!
一個(gè)聲音在他靈魂深處轟然炸響,帶著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
王之順!你看清楚!
你看清楚她鎖骨上被王維欺騙后、用艾草反復(fù)灼燙試圖抹去的“紅豆生南國”!
那不是她的恥辱,是他王維的卑劣!
你看清楚她腰間那一句句《女誡》下,那一個(gè)個(gè)用血淚刻下的“不”、“逃”、“恨”!
那不是她的污穢,是她對(duì)命運(yùn)最慘烈、最不屈的抗?fàn)帲?/p>
是她在絕境中依然未曾熄滅的靈魂之火!
你再看清楚她心口那塊為保護(hù)侄兒李瑛、試圖逃離不幸婚姻而被喜燭燎傷的疤痕!
那不是她的不潔,是她身為姑母、身為一個(gè)活生生的人,對(duì)親情和自由的渴望與犧牲!
她何曾有過選擇?!
十四歲被當(dāng)作政治籌碼嫁給薛銹!
被賜婚給陳洄!
被當(dāng)作和親工具許給吐蕃王子!
被王維欺騙!
被皇權(quán)逼迫下嫁楊暄!
她每一次的反抗,都化作了身上這一道道帶血的印記!
她從未屈服!
她只是被這吃人的世道,被這冰冷的皇權(quán),被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傷得體無完膚!
而她此刻,愿意放下公主的尊榮,愿意跟你去吃糠咽菜!
愿意將傷痕累累的身心,毫無保留地交托給你!
你!
王之順!
你還在猶豫什么?!
你還在介懷什么?!
你介懷的,究竟是她的“不清白”,還是你自己心中那點(diǎn)狹隘、自私、被世俗腌臜念頭污染了的“占有欲”?!
你口口聲聲說愛她,憐她,愿為她赴湯蹈火!
難道你的愛,竟如此淺???
如此不堪一擊?
連她過往的傷痕都無法包容嗎?!
若連你都無法接納真實(shí)的她,這世上還有誰能給她一絲溫暖?
她還能去哪里?!
王之順!
你問問你自己的心!
你愛的,究竟是那個(gè)虛幻的、完美的“玉真公主”的軀殼?
還是眼前這個(gè)活生生的、飽經(jīng)磨難卻依然堅(jiān)韌、愿意為你舍棄一切的李持盈?!
若你愛的就是她這個(gè)人!就是她的靈魂!
那么她的過往,她的傷痕,都是她的一部分!
都是你該用生命去守護(hù)、去撫平的印記!
王之順緩緩抬起手。
他動(dòng)作鄭重近乎虔誠,指尖微顫,帶著試探的溫柔,輕觸她月光下冰涼微顫的肩。
“啊……”
李持盈如同被電流擊中,下意識(shí)往后縮,將自己重新藏進(jìn)自厭的殼里,仿佛那一點(diǎn)觸碰都玷污了他。
“別…別碰…臟…”
王之順的手指沒有收回,也沒有更進(jìn)一步,只是輕輕停留在她微涼的肩頭。
“在我的家鄉(xiāng)…若有人渾身是傷,卻還能活著,會(huì)被稱作‘浴火鳳凰’…是醫(yī)學(xué)的奇跡…”
李持盈怔住了,淚珠掛在睫毛上,忘了滑落。
浴火鳳凰?醫(yī)學(xué)奇跡?
這些詞,與這滿身污穢、命犯孤星的殘破之軀,何曾有過半分關(guān)聯(lián)?
王之順看著她茫然無措的眼神,聲音放得更柔:
“你第一次見我時(shí)…可不是這般畏縮模樣…”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shí)光,回到那個(gè)漫天星火的上元夜...
“上元佳節(jié),燈火如晝…你一身道袍,昂著下頜,目光清亮如寒星…高冷得用拂塵挑我下巴...”
“那‘星如雨’的下半闕呢”
“那時(shí)的你,如月一般,清冷孤高,不可褻玩。”
“那時(shí)的你,何曾有過半分自輕自賤?”
“這樣的你,憑什么要被幾道舊疤定義?”
王之順看著李持盈眼中因回憶而泛起的一絲微瀾,知道那驕傲的魂靈并未徹底熄滅。
他不再猶豫,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與堅(jiān)定,輕掰她緊抱如壁壘的雙臂:
“來,持盈…讓我好好看看這些痕跡…它們是你活過的證明,不是你該藏起的恥辱…”
“不!求你…別看…求你……”
李持盈的身體瞬間繃緊,聲音哀求。
王之順沒有停下。
他小心翼翼,帶著朝圣般的專注,輕輕分開了她護(hù)在身前的雙臂。
月光毫無保留地灑在她布滿傷痕的軀體上。
他的目光沒有一絲嫌惡或驚懼,只有深不見底的心疼。
他伸手,指尖帶著憐惜,輕撫上她心口下方那塊猙獰的喜燭燎痕。
李持盈淚水洶涌而出。
王之順低沉溫柔,指尖在那舊疤上輕輕摩挲,仿佛要撫平那凝滯二十年的痛楚。
“十四歲那年…你沒得選。”
“就像我…三天前剛來到這世間時(shí),身無分文,舉目無親,也只能鉆入馬廄,與牲口同眠,方能求得一夕安寢…”
“那時(shí)的狼狽與無奈,是命運(yùn)強(qiáng)加,非我所愿”
“二十年前亦非你所愿...我又如何能怪你?”
“可是……”
李持盈的嘴唇顫抖著,那些深植于心的自厭和恐懼,豈是幾句話就能輕易抹去?
“可是什么?”
王之順溫柔請(qǐng)問。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她的鎖骨下方,那道因王維而生的、被反復(fù)灼燙過的深褐色疤痕。
他的指尖,帶著同樣的溫柔和鄭重,極其緩慢地、試探性地向那道疤痕移去。
“不!”
李持盈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驚叫出聲!
那是她最深的恥辱,最不堪的印記!
她本能地用盡全力,抬手死死捂住那塊疤痕!
仿佛這樣就能將它從世間徹底抹去!
“別看那里!求你!”
她絕望的哀求。
他沒有強(qiáng)行拉開她的手,只用另一只手,不容置疑地覆上她緊捂疤痕的手背,動(dòng)作極輕。
“持盈……”
“誰在年少時(shí),遇到那個(gè)以為能傾心相付、白首不離的人,不是滿心歡喜,以為他便是此生唯一的歸宿呢?”
他聲音里充滿了理解與包容:
“持盈...放手吧...我不怪你…一絲一毫都不怪…”
她聽入了耳,也放開了手,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整個(gè)人都軟了下來。
她不再試圖遮掩那象征著屈辱的疤痕,只是閉著眼,任由淚水流淌。
王之順的目光落在她鎖骨下方那道因王維而生的扭曲疤痕上。
“我也曾想……”
“只是沒有機(jī)會(huì)……想在那最好的年華,遇見那時(shí)的你……”
他不再多言,張開雙臂,溫柔得將那個(gè)卸下防備、淚流滿面的女子,輕輕地?fù)砣霊阎小?/p>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jiān)實(shí),隔絕了所有的冰冷。
他低下頭,下頜抵著她冰涼發(fā)頂,低沉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
“一尺深紅蒙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鮮紅的綢緞蒙上了塵埃,天生舊物總不如新物討人喜歡……)
李持盈身體一僵。
這句詩像針一樣刺中了她!
她怕他嫌棄自己這被王維玷污過的“舊物”。
心口猛地一痛。
王之順感受到她的僵硬,手臂收得更緊,低沉的聲音繼續(xù)流淌:
“合歡桃核終堪恨,里許元來別有人……”
象征合歡的桃核終究令人怨恨,莫要悲傷,里面還藏著另一個(gè)人……)
這句詩讓李持盈想起王維的欺騙!
恨意翻涌,她在他懷中顫抖嗚咽。
但隨即,一股暖流升起....
他是在說王維不識(shí)明珠,而自己,遇到了更懂珍惜的他。
王之順更緊地?fù)碇?,聲音帶著深沉的叮嚀?/p>
“井底點(diǎn)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在井底點(diǎn)燈深深囑咐你,這次遠(yuǎn)行切莫誤了歸期……)
(“深燭”諧音“深囑”,“圍棋”諧音“違期”,是情人之間相互的叮嚀。)
這深情的囑咐讓李持盈心頭一暖。
她聽懂了,這是他對(duì)她的承諾,也是她對(duì)他的期盼!
莫要分離,莫要相負(fù)。
她在他懷中無聲地啜泣,仿佛要將積壓了半生的委屈都哭出來。
王之順任由她哭泣,大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撫。
等她啜泣稍平,他才低頭在她耳邊,用最溫柔鄭重的語氣,說出最后那句直擊靈魂的話: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那玲瓏骰子嵌入的紅豆,如同刻骨的相思,你可知曉?)
(古代的骰子是骨頭做的,紅豆代表相思,紅豆入骰,象征相思入骨。)
一尺深紅蒙曲塵,
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
里許元來別有人。
井底點(diǎn)燈深燭伊,
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瓏骰子安紅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知不知……”
李持盈輕輕呢喃著這三個(gè)字。
這三個(gè)字,如同最溫柔的拷問,又如同最深情的告白。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向他。
月光下,他俊朗的面容寫滿了疼惜與堅(jiān)定。
那“入骨相思”的,是他!
是他王之順!
他是在告訴自己,他懂得她當(dāng)年付出的、那如同嵌入骰骨般刻骨銘心的相思!
他懂得那份真心被辜負(fù)的痛楚!
他更是在宣告,他此刻對(duì)她的情意,亦是如此深沉入骨!
所有的防備、所有的自厭、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在這句直抵靈魂深處的詩句面前,轟然崩塌!
王之順感受到懷中人兒劇烈的情緒波動(dòng),那滾燙的淚水浸濕了他的衣襟。
他心中滿是愧疚,下頜輕蹭她柔軟發(fā)頂,聲音帶著濃重歉意,在耳邊低響:
“對(duì)不起……是我自己來晚了……”
這聲遲來的歉意,包含了太多。
來晚了,沒能護(hù)住她免受那些傷害;
來晚了,讓她獨(dú)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孤苦與絕望。
李持盈在他懷中一顫。
她微微抬頭,淚眼模糊地望著他的臉龐,輕聲問出那個(gè)飽含酸楚的問題:
“這些年…你都去哪了?”
這簡單的問句,卻承載了太多。
是這些年獨(dú)自掙扎的孤寂,是無數(shù)次在絕望中幻想過若有依靠該多好的期盼,更是對(duì)他為何此刻才出現(xiàn)的、帶著心疼的質(zhì)問。
她不是在責(zé)怪,而是在確認(rèn)!
確認(rèn)這個(gè)終于來到她生命中的溫暖,會(huì)不會(huì)再一次輕易消失?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兩人相擁的身影上,將這一刻的溫情與酸楚,定格成永恒。
......
靈臺(tái)方寸,再無藩籬阻隔。
玉山傾頹,云雨自生。
唯有那如水的月華,溫柔地見證著兩顆傷痕累累的心,終于尋到了歸處,再無間隙地交融為一。
......
不知何時(shí),婉怡推門欲添爐火,推門的聲響驚飛了窗臺(tái)白雉,她旋即帶上門,羞紅著臉走開了.....
-----下面作者有話說放有哀傷李持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