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池畔千盞琉璃燈次第亮起,將水面映成碎金流淌的星河。
公主的玉輦就停在芙蓉園大門入口。
王之順還沒從剛剛那首《山坡羊》的震撼中緩過來,心底里暗嘆一聲:
“張養(yǎng)浩這首《山坡羊·潼關懷古》后勁真大!”
校書郎還在愣神,他的女秘書婉怡已經率先下了馬車,捧著金冊去找登名官。
“嶺南王氏,攜友二人~”
登名官打開金冊,看著名單唱和道。
身旁小黃門趕忙躬身引路,幾人相攜入內。
張繼踩到自己的袍角險些跌倒,被賀知章一把拎住后領:
“小子站穩(wěn)了,今日可是要見真龍的!”
王之順向身后的婉怡問道:
“都安排了嗎?”
婉怡回道:
“都按王校書吩咐安排妥當,曲江亭燈滅后,池外煙花盡起....”
王之順滿意得點點頭:
“有勞了.....”
......
穿過三重月洞門,曲江宴會場映入眼簾
百張紫檀案幾沿池畔排開,案上擺滿珍饈美酒和價值連城的越窯青瓷酒具。
真特么有錢!
前世一套越窯青瓷就能換一棟樓,這里足足有幾百套。換個把小區(qū)不過分吧?
池面飄著星星點點的荷花燈,燭芯浸了沉香水,隨波蕩開縷縷幽香。
王之順的座席恰在池畔柳蔭下,抬眼便能望見主宴臺。
那里空懸著三張鎏金蟠龍椅,那是給此時大唐的國家最高領導人及第一夫人坐的。
“圣駕到?。 ?/p>
高力士尖銳的嗓音響徹宴場。
三十六名千牛衛(wèi)執(zhí)戟開道,李隆基攜楊玉環(huán)踏著波斯紅毯而來。
所有人都把頭低下,不敢去直視帝妃面容,只有王之順敢抬眼打量。
不過是封建主義殘余爾,有何懼哉?
太子李亨腳步亦步亦趨跟在身后,眉眼低垂如溫馴的羔羊。
滿園朱紫如風吹麥浪般俯身,口中高呼萬歲、千歲。
朱紫就是指古代穿著官袍的大官,泛著當官的權貴。
因為紫色和朱紅色兩種顏色是品級最高的官袍顏色,所以文武百官也稱滿堂朱紫。
王之順也不情不愿的伏地叩首,沒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你不低頭,人家就要把你腦袋削掉。
“眾卿平身~”
李隆基虛扶貴妃落座,目光掃過宴場,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高力士似乎察覺李隆基所想,躬身道:
“陛下稍待,王大人已經交代,宴會結束,滅燈一刻,方可見祥瑞?!?/p>
李隆基聽完,點頭稱好。
高力士擊掌三聲,十二名宮娥捧鎏金盤魚貫而入。
盤中盛著的是荔枝,貴妃纖指剝開一枚,甜汁染得蔻丹更艷:
“太子總說嶺南荔枝不及蜀中,我看這紅綃裹玉倒也可人。”
李隆基聽完哈哈一笑,指著盤中的荔枝對貴妃說:
“愛妃有所不知,這批蜀中荔枝也是亨兒尋來的,就為讓你嘗嘗到底是蜀中荔枝甜,還是嶺南荔枝鮮?”
楊玉環(huán)將剝好的荔枝放入口中,細細品嘗:
“這樣嘗來,還是這嶺南荔枝更好~”
太子聽罷端起酒盞起身:
“母妃說的是,兒臣借花獻佛,愿父皇母妃福壽綿長?!?/p>
李隆基和楊玉環(huán)也是笑著端起酒盞抿了一口。
好一派父慈子孝,君臣和睦之景。
可王之順分明還是看見太子的指尖在顫抖~
這位年近不惑的儲君,敬酒時根本不敢直視父親的眼睛,甚至連目光都不敢聚焦在李隆基的臉上。
看來李隆基這老小子一日殺三子的兇名著實攝人啦!
已經敬酒結束,半個屁股虛坐在椅子上的太子李亨指尖仍在輕顫,
就方才敬酒這個動作已經耗干了他一整年積攢的勇氣。
此時楊國忠端起酒盞起身舉向太子:
“太子仁孝,臣等感佩~”
李亨無奈只得忍住惡心起身與楊國忠對飲。
他心中是一萬個看不上楊國忠,要能力沒能力,要正直沒正直!
除了會陰謀算計還有個把父皇迷的魂魄離體的族妹,其余啥也不是!
但是沒辦法,現在自己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只能忍著。
楊國忠飲罷,放下酒盞,話鋒一轉:
“只是這嶺南荔枝雖好,終究不及蜀中快馬送來的櫻桃爽口?!?/p>
楊國忠揮揮手,池面忽起漣漪。
十二艘鎏金畫舫破開荷燈,船頭立著懷抱琵琶的胡姬,弦音切切如珠落玉盤。
最前端的畫舫甲板上,堆著三尺見方的冰塊,內嵌鮮紅櫻桃如血珠凝凍。
這是蜀中八百里加急運來的"離枝紅"。
乖乖,這楊國忠,真是大手筆!
太子余光掃過楊國忠得意的圓臉,喉間泛起比冰更冷的苦澀:
“中丞...有心了~”
絲竹聲轉急,十二名胡姬旋著金鈴入場。
王之順正要伸手大快朵頤,忽然被鄰席的動靜吸引~
一個穿著打補丁青衫的中年文士,正用手指蘸酒在幾案上寫字。
這種地方還有打補丁的人能進來?
正在王之順狐疑間,那人手背生滿凍瘡,筆鋒卻力透案背:
“朱門酒肉臭..."
“杜甫!”
王之順心頭劇震。
他看見對方襕袍下擺沾著黃泥,袖口臟得烏黑發(fā)亮。
而此刻這雙布滿凍瘡的手,一手緊握著半塊已經梆硬得發(fā)黑得胡餅,
一手正在價值千金的紫檀木上刻寫血淋淋的詩句。
“嘩啦!”
宮娥將整條未動的駝峰肉倒入漆桶,肥膩的油脂濺上杜甫的破靴。
他恍若未覺,食指繼續(xù)在酒漬中游走,把“路有凍死骨”的最后一勾拖得極長!
那一勾直指主宴臺,楊國忠剛用金刀剖開西域石蜜,將琥珀色的糖漿澆在櫻桃山上。
忽然他似有所感,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般盯上杜甫的幾案。
杜甫枯瘦的手腕忽然被按住~
王之順將整壺三勒漿傾倒在杜甫的幾案上,琥珀色的酒液瞬間漫過字跡,將詩句沖得干干凈凈。
“好酒!當祭天地!”
王之順故意扯開嗓門,玉磬鼓樂聲里,杜甫猛然抬頭,看見對方朝自己使眼色~
三名金吾衛(wèi)正按著刀柄欲向這邊挪步....
“杜子美?”
王之順側過身,對著面露感激之情的杜甫問道。
“公子何以知曉在下?”
杜甫疑惑問道。
王之順心想,你詩圣之名何人不知。嘴上卻道:
“拾遺聲名遠播,每月那點俸銀都貼補安仁坊逃難的災民吃住?!?/p>
“拾遺來參加這曲江宴也并非是為了曲意逢迎,不過是想會后,拾些殘羹剩飯帶給災民果腹而已~”
杜甫被看穿了,面色羞紅,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王之順卻擺手道: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該羞愧的是這滿堂趴在億萬百姓身上吸血的蟲豸!”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聽到這句,杜甫似是眼中又重現了光彩。
“明日王某便讓玉真觀,送千斤炭火、米糧給安仁坊災民,希望杜拾遺能幫忙接應一二?!?/p>
說完朝杜甫拱了拱手。
“如此,杜某替安仁坊數千災民謝過...等等,玉真觀?王?”
杜甫反應過來,
“莫非閣下是玉真觀新任校書郎?作《青玉案?元夕贈玄玄》和《西江月》的王子安?”
“正是在下......”
王之順回應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