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邂逅雨水敲打著琴行的玻璃窗,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手指在彈奏著一首無聲的協(xié)奏曲。
程默站在屋檐下,雨水順著他的黑色風衣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洼。
他抬頭看了看琴行的招牌——"悅音琴行",霓虹燈在雨幕中顯得模糊而遙遠。"該死。
"程默低聲咒罵,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雨水浸透。
他隨手將煙盒扔進路邊的垃圾桶,發(fā)出一聲悶響。琴行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
不成調(diào)的旋律讓程默皺起了眉頭。他本可以轉身離開,
但酒精和無處可去的夜晚讓他推開了那扇玻璃門。門鈴清脆地響起,
琴行里溫暖干燥的空氣撲面而來,與外面陰冷的雨夜形成鮮明對比。
程默抖了抖風衣上的水珠,目光落在琴行中央那架老舊的三角鋼琴上。
一個瘦小的身影正坐在鋼琴前,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摸索著。那是個女孩,
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
齊肩的黑發(fā)用一根橡皮筋隨意地扎在腦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雙眼睛——大而明亮,
卻空洞無神,像是蒙著一層薄霧。盲人。程默立刻明白了琴聲為何如此不協(xié)調(diào)。"歡迎光臨。
"柜臺后的中年男子抬起頭,推了推眼鏡,"需要什么幫助嗎?"程默搖搖頭,
徑直走向鋼琴區(qū)。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彈琴的女孩,她停下手指,微微側頭,像是在傾聽。
"音不準。"程默站在鋼琴旁,聲音沙啞。他昨晚喝得太多,喉嚨像是被砂紙磨過。
女孩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綻放出一個明亮的笑容:"您懂鋼琴?"程默沒有回答,
只是伸手按了幾個琴鍵。走音嚴重,有幾個鍵甚至發(fā)不出聲音。
這架鋼琴至少有十年沒好好調(diào)過了。"小滿,這位先生是?"中年男子走了過來。"爸爸,
這位先生好像很懂鋼琴。"被叫做小滿的女孩轉向聲音的方向,臉上帶著期待。
程默這才注意到中年男子胸前別著"林老師"的名牌。這家琴行的老板,也是女孩的父親。
"程默。"他簡短地自我介紹,沒有伸手。他不想進行任何社交活動,只想找個地方躲雨,
順便看看有沒有能彈的鋼琴。"程...等等,程默?"林老師的眼睛突然睜大,
"是那個在國際肖邦比賽上獲得特別獎的程默?"程默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在他的人生還沒有徹底崩塌之前。
現(xiàn)在人們記住的應該是他在東京那場災難性的演出——酗酒上臺,彈錯整整三個樂章,
最后被觀眾噓下臺。"您認錯人了。"程默冷淡地說,轉身想走。"不,我沒認錯!
"林老師激動地攔住他,"我女兒房間里貼滿了您的海報。小滿,這是程默老師!
真正的鋼琴家!"女孩的臉上瞬間綻放出難以置信的喜悅,她摸索著站起來,
差點被琴凳絆倒。程默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她,立刻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與他身上殘留的酒精和煙草味形成鮮明對比。"真的是您嗎?"林小滿的聲音顫抖著,
她伸出手,似乎想觸摸確認,又在半空中停住,"我...我聽過您所有的演奏錄音。
肖邦的《夜曲》Op.9 No.2,您彈得比任何人都美。"程默感到一陣刺痛。
那首夜曲是他曾經(jīng)的招牌曲目,也是他在東京搞砸的第一首曲子。酒精模糊了他的記憶,
但觀眾的噓聲至今仍在噩夢中回響。"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松開扶著小滿的手,
"我只是來躲雨的。""請...請您彈一首曲子好嗎?"小滿懇求道,
無神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靈魂,"就一首。我從來沒有現(xiàn)場聽過專業(yè)鋼琴家的演奏。
"2 琴聲救贖程默想拒絕,但當他看到女孩期待的表情,某種久違的感覺在心底涌動。
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為了"想彈"而彈琴了?自從比賽失利后,鋼琴對他來說只剩下痛苦和壓力。
"這琴太糟了。"他最終說道,手指輕輕撫過琴鍵。"我們后面有一架新到的雅馬哈!
"林老師急忙說,"剛調(diào)過音,音色非常好。小滿,帶程老師去看看。
"小滿熟練地繞過鋼琴,仿佛能看見一般準確地走向琴行后方。程默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后廳確實擺放著一架嶄新的三角鋼琴,黑色漆面在柔和的燈光下閃閃發(fā)光。
程默不由自主地坐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三個月了,自從東京那場演出后,
他就再沒碰過鋼琴。"請彈點什么吧。"小滿站在他身旁,聲音輕得像羽毛。
程默深吸一口氣,手指落在琴鍵上。他沒有選擇那些炫技的曲目,
而是彈起了肖邦最簡單的《前奏曲》Op.28 No.4——一首關于雨和憂傷的曲子。
琴聲在安靜的琴行里流淌,程默能感覺到小滿屏住了呼吸。他閉上眼睛,讓手指帶領自己。
奇怪的是,這三個月來的第一次彈奏,他的手指竟然沒有顫抖,沒有出錯。
音樂像一條清澈的小溪,從他內(nèi)心深處涌出。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琴行里安靜得能聽見雨聲。程默睜開眼,看到小滿臉上掛著兩行淚水。
"太美了..."她輕聲說,"就像...就像雨滴落在心上。"程默愣住了。
這個盲人女孩用最簡單的話語,道出了他彈奏時的心境。
他從未遇到過能如此理解他音樂的人,即使是那些所謂的樂評家。"您能教我彈琴嗎?
"小滿突然問道,聲音里充滿期待,"我知道您一定很忙,
但是...哪怕只是一節(jié)課...""小滿!"林老師急忙打斷,
"程老師是國際知名的鋼琴家,哪有時間...""我收費很貴。"程默突然說,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說。他根本不想教學生,尤其是這樣一個盲人女孩。
教琴意味著責任,意味著他必須重新面對音樂,而他還沒準備好。"我有積蓄!
"小滿急切地說,"我一直在咖啡館打工,存了一些錢。
而且...而且我可以幫您整理樂譜,打掃琴房,什么都可以!"程默看著她熱切的表情,
想起自己十七歲時對音樂同樣的癡迷。那時的他相信音樂能拯救靈魂,能跨越一切障礙。
多么天真的想法。"為什么想學琴?"他聽見自己問。小滿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輕聲說:"因為音樂是我唯一能'看見'的東西。"這句話像一把小刀,
刺進程默麻木已久的心臟。他想起自己曾經(jīng)對音樂的熱愛,
想起那些為了練琴廢寢忘食的日子,想起第一次登上舞臺時的激動。什么時候開始,
音樂變成了壓力和痛苦的來源?"每周兩節(jié)課,一小時一千。"程默聽見自己說,
仿佛有另一個靈魂控制了他的聲帶,"不接受還價。"林老師倒吸一口冷氣,
而小滿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她激動地抓住程默的手:"謝謝您!謝謝您!
我一定會努力學習的!"程默僵硬地點點頭,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遞給林老師:"上面有地址,周六上午十點,別遲到。
"說完,他轉身走向門口。雨已經(jīng)小了,但夜色更深。程默站在門口,
聽見身后小滿興奮的聲音:"爸爸!程默老師要教我彈琴!這是真的嗎?"程默沒有回頭,
推門走入雨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答應教一個盲人女孩彈琴,
更不知道這將如何改變他的人生。此刻,他只想盡快回到公寓,
用威士忌淹沒這個荒謬的決定。3 初次授課周六早晨九點四十五分,
程默公寓的門鈴響起時,他正抱著抽痛的腦袋從沙發(fā)上爬起來。昨晚他又喝到凌晨,
現(xiàn)在整個房間都彌漫著酒精和煙草的混合氣味。門鈴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持久。
程默咒罵著踢開地上的空酒瓶,搖搖晃晃地去開門。門外站著林小滿,
穿著整潔的淺藍色連衣裙,背著一個小書包。她身邊是林老師,手里提著一個精致的禮盒,
臉上帶著禮貌而忐忑的笑容。"程老師,我們提前了一點到,希望不會打擾。"林老師說,
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越過程默,看向屋內(nèi)的一片狼藉。程默抓了抓凌亂的頭發(fā),
突然意識到自己還穿著昨天的衣服,身上散發(fā)著酒臭。他本想找個借口推遲課程,
但小滿已經(jīng)向前邁了一步。"我?guī)Я巳夤鹁恚?她舉起手中的紙袋,
"咖啡館的阿姨教我做的,她說這是醒酒的好東西。"程默愣住了。她怎么知道他喝醉了?
隨即他想起盲人敏銳的嗅覺,不禁有些尷尬。"進來吧。"他粗聲說,側身讓出一條路,
"琴在那邊。"小滿熟練地使用導盲杖,跟著程默走進公寓。
林老師猶豫地站在門口:"我就不進去了,中午十二點來接小滿。程老師,拜托您了。
"程默點點頭,關上門,看著小滿準確地繞過地上的雜物,走向客廳角落的施坦威鋼琴。
那是他唯一保持整潔的地方。"您有一架施坦威D型號。"小滿輕聲說,手指輕輕撫過琴蓋,
"我能感覺到它的共鳴。"程默挑了挑眉:"你懂鋼琴?""只是讀過很多書。
"小滿微笑著轉向他,"我看不見,所以聽力和觸覺特別敏感。我能分辨不同鋼琴的聲音。
"程默走向鋼琴,掀開琴蓋:"讓我聽聽你能彈什么。"小滿放下書包和導盲杖,
端正地坐在琴凳上。她深吸一口氣,手指放在琴鍵上,開始彈奏一首簡單的巴赫小前奏曲。
她的指法生澀,節(jié)奏不穩(wěn),但音感和觸鍵的方式卻出奇地好。程默抱著手臂站在一旁,
默默觀察。這個盲人女孩確實有天賦,但缺乏系統(tǒng)訓練。更讓他驚訝的是,
她彈琴時的表情——那種全神貫注的投入,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音樂。曲子彈完后,
小滿期待地轉向程默:"怎么樣?""糟透了。"程默直截了當?shù)卣f,"你的手型完全不對,
力度控制一塌糊涂,踏板使用毫無章法。"小滿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但她很快又振作起來:"所以我才需要您教我。"程默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首先,
手腕要放松,像這樣。"他抓起小滿的手,示范正確的手型。
女孩的手在他掌心里顯得格外小巧,指尖因為長期不正確的練習已經(jīng)有些變形。
"您的手好大。"小滿突然說,"我能摸摸嗎?"程默愣了一下,然后伸出雙手。
小滿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探索他的手掌和手指,從手腕到指尖,輕柔得像是在閱讀一本盲文書。
"您的指關節(jié)有繭,"她輕聲說,"但指尖很柔軟。我讀過,真正的鋼琴家都這樣,
因為要用指尖的肉觸鍵,而不是指甲。"程默收回手,有些不自在:"繼續(xù)練習。
C大調(diào)音階,慢速,注意每個音的均勻。"小滿點點頭,認真地開始彈奏音階。
程默注意到她雖然看不見,但手指在琴鍵上的位置感極好,幾乎不會按錯鍵。
然而她的力度控制確實很糟糕,有時輕有時重,完全沒有規(guī)律。"停下。"程默打斷她,
"你聽不出來嗎?有些音像大象,有些音像蚊子。
"小滿咬著下唇:"我...我分不太清楚輕重的區(qū)別。"程默皺眉:"什么意思?
""就是..."小滿猶豫了一下,"我能聽出音高和音色的不同,
但對音量的細微差別不太敏感。醫(yī)生說這是我的聽力缺陷,和視力問題有關。"程默愣住了。
一個對音量變化不敏感的人想學鋼琴?這就像色盲想當畫家一樣荒謬。
白了為什么林老師愿意付高價讓他教小滿——其他老師大概都拒絕了這個"不可能的任務"。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程默直白地說,"鋼琴之所以叫'pianoforte',
就是因為它能表現(xiàn)音的強弱。如果你聽不出這些變化...""我知道這很難。
"小滿急切地打斷他,"但我可以學!我可以練習!您能感覺到音樂中的情感,對嗎?
教我如何表達那些情感,我會找到自己的方式。"程默看著她倔強的表情,
想起了年輕的自己。那時他也曾不顧一切地追求音樂,即使所有人都說他不夠好。諷刺的是,
現(xiàn)在角色互換了,他成了那個潑冷水的人。"好吧,"他最終說,"我們試試不同的方法。
閉上眼睛。""我一直都閉著眼睛。"小滿輕聲笑了。程默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尷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是說,我閉上眼睛。你來感受我彈琴時的動作。"他坐到小滿身后,
雙手從她肩膀兩側伸過去,輕輕放在琴鍵上。這個姿勢幾乎像是把她環(huán)抱在懷中,
程默能聞到她頭發(fā)上淡淡的洗發(fā)水香氣。"我要彈一首簡單的曲子,
你感受我的手臂和手腕的動作,還有呼吸的節(jié)奏。
"程默開始彈奏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主題部分,刻意放大了每一個動作。
他能感覺到小滿全神貫注地跟隨他的每一個細微變化,她的背部緊貼著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