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兇宅驚魂夜巷子口那點昏黃的燈光,像垂死病人最后一點微弱的呼吸,
勉強刺破粘稠的夏夜。蟲鳴在身后織成一張細密的網(wǎng),嗡嗡作響,帶著令人煩躁的生命力。
可一步踏進那條青石板鋪就的窄巷,所有的聲音驟然被掐斷,仿佛跌入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空氣不再是流動的暖風(fēng),變成了一種沉重、凝滯、帶著地下深處陰冷潮氣的實體,
緊緊裹住了皮膚,激起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明明是無風(fēng)的三伏天,卻冷得讓人牙關(guān)發(fā)酸。
“媽的…這鬼地方…” 小劉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
在死寂中顯得格外突兀。他下意識地緊了緊單薄的T恤領(lǐng)口,
好像這樣就能抵御那無孔不入的寒意。沒人接話。我們四個——我、小劉、小王,
還有走在最前頭的小高——像一串被無形繩索捆住的囚徒,腳步沉重地踩在坑洼的石板上。
月光出奇的亮,慘白地潑灑下來,把兩側(cè)高聳、斑駁脫落的院墻照得一片慘淡,
投下濃墨般、邊緣扭曲的巨大陰影。墻根下堆積的垃圾和瘋長的野草,
在月光里顯出猙獰的輪廓,如同蟄伏的怪物。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霉味,
混合著若有似無的、甜膩的腐爛氣息,直往鼻腔里鉆。巷子深處,那棟房子沉默地蹲伏著。
它比周圍的平房更矮,更破敗。低矮的院墻塌了大半,豁開的缺口如同野獸咧開的黑嘴。
院子里野草瘋長得幾乎齊膝高,在慘淡的月光下,像一片凝固的、墨綠色的死水。
院門早不知去向,黑洞洞的門洞直勾勾地對著巷子。里面那扇木門,漆皮剝落殆盡,
露出朽爛發(fā)黑的木質(zhì),像一張干癟丑陋的老臉,死死地閉合著。關(guān)于它的傳說,
像冰冷的毒蛇,盤踞在每一個工廠家屬院孩子的噩夢里。五六十年代的平房,
曾經(jīng)的一家三口。男的原本在事業(yè)單位,體面人,女的教書育人。后來男人染了毒,家敗了,
工作丟了,酒瓶和拳頭成了家常便飯。一次瘋狂的施暴中,
那個三四歲的小男孩被失手摔在地上…再沒醒來。男人鋃鐺入獄,女人用一根繩子,
在自家房梁上了結(jié)了絕望。從此,這地方就成了活人禁地。鄰居請來的“高人”,
瘸著腿狼狽逃出,信誓旦旦說里面有“大東西”。周圍的住戶,死的死,瘋的瘋,
最終整條巷子的人全搬空了,只剩下這棟兇宅,日復(fù)一日地在衰敗中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這條路,是我們深夜從網(wǎng)吧“凱旋”的必經(jīng)之路。往常我們總是憋著一口氣,
用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吵鬧聲沖過去,仿佛只要足夠快、足夠響,
就能把那無形的恐懼甩在身后。但今晚不同。
網(wǎng)吧里腎上腺素飆升的廝殺和廉價香煙的煙霧還沒散盡,小高一句半真半假的“慫貨”,
像火星濺進了火藥桶。面子,對十五六歲的少年來說,是比命還重要的東西?!安伲?/p>
前面就到那鬼屋了,”小高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
臉上掛著那種慣常的、帶著點痞氣的挑釁笑容,聲音在死寂里卻有點發(fā)虛,“十二點,
正當(dāng)時辰!敢不敢現(xiàn)在過去,敲那家的門?誰不去,誰他媽就是慫包軟蛋!
以后別跟哥幾個混!”他的話像冰錐子扎進耳朵。我心臟猛地一縮,
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往上爬。我下意識地想往后退,喉嚨發(fā)干。“去就去!怕個鳥!
”小劉猛地梗起脖子,第一個吼了出來,臉漲得通紅,但眼神閃爍,
不敢直視那黑黢黢的門洞,“咱們哥四個,每人敲一次!誰縮卵誰他媽就是孫子!”“對!
敲就敲!”小王也跟著嚷嚷,拳頭攥得死緊,指節(jié)發(fā)白。所有人的目光,像燒紅的烙鐵,
燙在了我臉上。血液轟地沖上頭頂,燒得臉頰滾燙。
恐懼和一種被架在火上烤的羞恥感激烈地撕扯著我。騎虎難下。
我喉嚨里擠出一點干澀的聲音,連自己都不知道說了什么,大概是“嗯”或者“行”。
那一刻,我只覺得那扇黑洞洞的院門,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2 鬼影敲門聲小高似乎很滿意我們這種強撐的“勇敢”,他嘿嘿一笑,
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領(lǐng)頭姿態(tài),率先踏進了那個塌了半邊的院門。
他的帆布鞋踩在瘋長的雜草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令人牙酸的聲音,
每一步都像踩在腐朽的枯骨上。院子不大,卻像隔絕了整個世界。
月光在這里似乎也失去了效力,變得更加陰冷慘白。
那股子混雜著霉?fàn)€和甜腥的怪味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院子中央有一棵枯死的老樹,
枝椏扭曲著伸向夜空,如同鬼爪。小高一步步挪向那扇緊閉的木門,
他的背影在死寂和慘淡的光線下,顯得異常單薄,甚至有些搖晃。
我、小劉、小王緊挨著站在院門口,半步也不敢再往里踏。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撞擊著肋骨,每一次跳動都牽扯著太陽穴突突地疼。
耳朵里只剩下自己粗重得嚇人的喘息和血液奔流的轟鳴。小高終于走到了門前。他抬起手,
動作有些僵硬。咚。指關(guān)節(jié)敲在朽木上的聲音,沉悶,短促,
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震得整個顱腔嗡嗡作響。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仿佛有一只濕滑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它,
狠狠一捏。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凝固了。咚。第二聲。更輕,更悶。
像是敲在了一口朽爛的棺材板上。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黏膩的布料緊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惡寒??諝馑坪跤窒陆盗藥锥?,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子。咚。第三下。小高幾乎是碰了一下門板就飛快地縮回了手。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時間仿佛被凍結(jié)了。我死死盯著那扇門,
想象著下一秒它會不會猛地洞開,里面沖出什么無法想象的恐怖東西。幾秒鐘,
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小高猛地轉(zhuǎn)過身,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fù)又混雜著后怕的奇怪表情,
快步朝我們退回來。他經(jīng)過小王身邊時,用力推了他一把,聲音干澀:“該你了!
”小王被推得一個趔趄,臉色煞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眼神里充滿了抗拒和恐懼。
他看看我們,又看看那扇門,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步也挪不動。我和小劉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小劉的手甚至無意識地抓住了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我的肉里。就在小王被我們推搡著,
如同赴死般,極其不情愿地、極其緩慢地往那扇門挪動腳步時——“啊——!鬼?。。?!
”小高凄厲到變調(diào)的尖叫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死寂!那聲音里飽含的極端恐懼,
像淬了冰的鋼針,瞬間刺穿了所有人的神經(jīng)!嗡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面子,
什么打賭,什么兄弟義氣,全他媽被這聲尖叫炸得粉碎!求生的本能像高壓電流般竄遍全身!
我甚至沒看清發(fā)生了什么,身體已經(jīng)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yīng)——轉(zhuǎn)身,拔腿就跑!
用盡這輩子所有的力氣,朝著巷子口那點微弱的、象征著安全的光亮亡命狂奔!“跑啊——!
”小劉的嘶吼帶著哭腔,在我耳邊炸開,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從我身邊猛地竄了出去。
“等等我!!”小王帶著哭腔的哀嚎緊隨其后,充滿了絕望?;靵y!絕對的混亂!
腳步聲、粗重的喘息、心臟要炸裂的轟鳴、還有骨頭縫里滲出來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恐懼,
交織在一起。我根本不敢回頭,只知道拼命地甩動雙腿,肺部火燒火燎,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血腥味。余光瞥見小王的身影在我旁邊踉蹌了一下,
似乎被瘋長的草絆到了,發(fā)出一聲悶哼,但他立刻又像彈簧一樣蹦起來,更加瘋狂地向前沖。
3 白影索命記身后,小高那變了調(diào)的、充滿惡作劇得逞意味的狂笑聲,
像跗骨之蛆般追了上來:“哈哈哈!一群慫包!嚇?biāo)滥銈儯?/p>
哈哈哈……”那笑聲在陰冷的巷子里回蕩,比之前的尖叫更讓人頭皮發(fā)麻。它像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狂跳的心臟,帶來一種被愚弄的羞憤和另一種更深沉的不安。我們一口氣沖出巷子,
直到重新沐浴在居民樓窗戶透出的、帶著煙火氣的昏黃燈光下,
才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癱軟下來,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肺葉像個破風(fēng)箱般嘶鳴。汗水像小溪一樣從額頭、鬢角淌下,滴落在滾燙的柏油路面上。
小王第一個直起身,他臉上毫無血色,眼睛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此刻的羞憤而布滿紅血絲。
他死死瞪著還在喘著粗氣、但臉上掛著得意洋洋壞笑的小高,胸膛劇烈起伏著,
猛地一指巷子深處那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小高!你他媽……你牛逼是吧?!嚇我們是吧?!
行!有本事現(xiàn)在再回去敲一次!誰不去誰是孫子養(yǎng)的!”“對!再敲一次!
”我也被那股被戲耍的怒火沖昏了頭,跟著吼了一句,聲音卻有些發(fā)飄?!安蝗ィ?/p>
要去你們?nèi)?!”小劉幾乎是立刻、斬釘截鐵地吼了回來,聲音又尖又利,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恐慌,“現(xiàn)在幾點了?我困死了!回家睡覺!”他煩躁地?fù)]著手,
眼神卻像受驚的兔子,飛快地瞟了一眼巷子深處,又迅速移開,根本不敢在那個方向停留。
我和小王站在靠馬路這邊,小劉緊挨著我,小高和小王則在我們身后幾步遠的位置。
我們?nèi)齻€被小高“耍了”的人,此刻都下意識地扭過頭,看向落在后面的小高和小王,
目光越過他們,不可避免地再次投向那條剛剛逃離的、如同深淵巨口般的幽深小巷。
巷子深處,兇宅的方向,被月光和遠處的燈光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就在這時,
我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小劉臉上瞬間閃過的、一種近乎凝固的驚駭。
他的瞳孔在昏黃的光線下驟然放大,死死盯著巷子深處兇宅門口的方向,
嘴唇無聲地翕動了一下,整張臉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他的身體甚至微微顫抖起來。一股寒意瞬間從我的尾椎骨竄上天靈蓋!他想看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幾乎是出于一種被傳染的、無法抗拒的恐懼本能,
我的目光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
猛地投向小劉死死盯著的方向——兇宅那塌陷的院墻豁口處。慘白的月光下,
院門內(nèi)的空地上。一個影子。一個模糊的、人形的白色影子。它突兀地立在那里,無聲無息。
它沒有清晰的五官,沒有具體的動作,只是…只是在那里輕輕地、詭異地?fù)u晃著。
像一根掛在無形掛鉤上的破舊布條,被不存在的微風(fēng)吹拂。左一晃…右一擺…每一次搖晃,
都精準(zhǔn)地撞擊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帶來一陣陣冰冷的眩暈和強烈的嘔吐感。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也許只是一秒,也許是永恒。
就在我大腦被這無法理解的恐怖景象沖擊得一片空白、幾乎要窒息時——那影子,倏地一下。
不見了。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又像從未存在過,
只剩下那片被月光照得一片死白的空地,和那黑洞洞的院門豁口,
無聲地嘲笑著我的驚魂未定。我猛地眨了下眼,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冷汗瞬間濕透了剛剛被夜風(fēng)吹得半干的T恤?;糜X?一定是跑得太急眼花了!
我拼命在心里說服自己,僵硬地、一點點地把目光從小巷深處收回來。
就在視線轉(zhuǎn)回的過程中,我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小劉的雙眼。他不知何時也收回了目光,
正死死地看著我。那雙眼睛里,沒有了平時的跳脫或強裝的鎮(zhèn)定,
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還有一絲……難以置信的求證?
他微微張著嘴,眼神像鉤子一樣扎進我的瞳孔深處,無聲地在問:你也看到了?對不對?
那個東西…你也看到了?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貫通全身,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我看著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恐懼,下意識地、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點了一下頭。
小劉的瞳孔猛地一縮,像是被我的確認(rèn)徹底擊垮了最后一絲僥幸。
他飛快地、近乎慌亂地移開了視線,低下頭,死死盯著自己的鞋尖,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著。
我們之間彌漫開一種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種心照不宣卻又絕對不敢宣之于口的恐怖共識。
4 噩夢纏身時小高似乎完全沒察覺到我們之間這無聲的驚濤駭浪,
還在那里洋洋得意地吹噓著自己的“壯舉”,嘲笑我們膽小如鼠。小王則余怒未消,
嘴里不干不凈地罵著。但我和小劉,誰都沒有再提一個字。剛才巷口那驚魂一瞥,
像一塊沉重的、冰冷的巨石,死死壓在了我們心頭?;厝サ穆飞?,我們?nèi)齻€都沉默得可怕,
只有小高還在喋喋不休,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空洞刺耳。那一晚,
我睡得極不安穩(wěn)。兇宅門口那個搖擺的白色影子,如同烙印般刻在腦海里,反復(fù)出現(xiàn)。
每一次沉入淺眠,都感覺有冰冷的視線黏在背上。直到天快蒙蒙亮,
才在極度的疲憊中昏沉過去。第二天傍晚,暑氣未消。我胡亂扒了幾口飯,
心里那點對游戲的癮頭,像小蟲子一樣又爬了上來,暫時壓過了昨夜殘留的恐懼。
我招呼上小劉和小王,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去小高家樓下喊他。走到小高家那棟紅磚樓前,
卻感覺氣氛有點不對。他家那扇綠漆剝落的單元門敞開著,
里面?zhèn)鱽韷阂值?、帶著哭腔的說話聲。我們仨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
加快腳步跑上了二樓。小高家的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鞒龅穆曇舾忧逦切「邒寢寧е抟舻男踹叮骸啊蛱彀胍够貋砭驼f不舒服,
渾身發(fā)冷,我以為網(wǎng)吧空調(diào)吹狠了…誰知道早上就燒起來了,
燙得嚇人…吃了藥也不退…這可怎么辦啊…”我們推門進去。一股悶熱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
夾雜著淡淡的汗味和藥味??蛷d里光線昏暗,小高媽媽頭發(fā)凌亂地坐在一張舊木沙發(fā)上,
眼睛紅腫,手里攥著一條皺巴巴的手絹。小高爸爸則陰沉著臉,眉頭擰成一個死疙瘩,
在狹小的客廳里煩躁地踱步,劣質(zhì)香煙的煙霧繚繞著他。“阿姨…高哥他…?
”小王試探著開口。小高媽媽抬起頭,看到是我們,
眼淚又涌了出來:“是你們啊…小高他…他發(fā)高燒了,
燒得迷迷糊糊的…藥喂下去一點用都沒有…”她抹著眼淚,聲音哽咽,
“昨天回來還好好的…怎么就…”一股強烈的不安猛地攫住了我。
的白色影子、小劉那恐懼的眼神、還有小高那聲惡作劇的尖叫…所有畫面混亂地交織在一起,
像冰冷的藤蔓纏上心臟。我喉嚨發(fā)緊,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阿姨!
昨天…昨天半夜我們回來,
在…在那條巷子里…就是…就是兇宅那邊…小高他…他敲了那家的門!”話音一落,
客廳里瞬間死寂。小高媽媽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溜圓,像是聽到了什么最恐怖的噩耗,
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芭距?!
”小高爸爸手里夾著的半截香煙掉在了地上,煙灰四濺。他猛地轉(zhuǎn)過身,幾步就跨到我面前,
那張被生活刻滿風(fēng)霜的臉此刻因為震驚和憤怒而扭曲,眼神像刀子一樣狠狠剜著我,
聲音低沉得嚇人,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你說什么?!哪個兇宅?!說清楚!
”小劉和小王也被我這突如其來的坦白嚇懵了,臉色煞白地站在我身后,大氣不敢出。
在那種幾乎令人窒息的壓力下,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把昨晚打賭去敲兇宅門的事,
連同小高故意嚇我們的事,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
只是隱去了巷口看到那個詭異白影的細節(jié)——那太像幻覺,也太駭人?!白髂醢。∽髂醢?!
”小高媽媽聽完,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哀嚎,整個人癱軟在沙發(fā)上,捂著臉嚎啕大哭起來,
“那是能碰的地方嗎?!你們這群不懂事的娃??!那是要命的地方?。?/p>
嗚嗚嗚…”她的哭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絕望。小高爸爸的臉徹底黑成了鍋底,
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青筋暴起。他猛地一腳踹在旁邊的舊木茶幾上,
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巨響:“胡鬧!簡直是胡鬧!無法無天!”他胸膛劇烈起伏著,
像一頭暴怒的困獸,在狹小的空間里又轉(zhuǎn)了兩圈,最終猛地停下,
對著哭泣的妻子吼道:“哭!哭有什么用!現(xiàn)在天都黑了,能找誰去?明天!
明天一早我就去請人!請高人!花多少錢都請!他媽的!”他喘著粗氣,
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我們?nèi)齻€噤若寒蟬的少年,那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憤怒,有恐懼,
還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憂慮:“你們?nèi)齻€!給我滾回家去!這幾天都給我老實待著!聽到?jīng)]有!
”我們?nèi)缑纱笊?,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小高家。
樓道里還回蕩著小高媽媽壓抑不住的悲泣聲,像冰冷的針,扎在背上。走出單元門,
夏夜的暖風(fēng)吹在身上,我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有徹骨的冰涼。
小高那高燒不退的樣子、他父母絕望驚恐的反應(yīng),
還有昨夜那個揮之不去的白影…像沉重的鉛塊壓在心頭?!斑€…還去網(wǎng)吧嗎?
”小王的聲音帶著明顯的顫抖,底氣全無?!叭€屁!”小劉煩躁地低吼一聲,
臉色難看至極,“回家!”他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我和小王面面相覷,
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得化不開的恐懼和不安。最終,我們誰也沒提去網(wǎng)吧的事,
各自沉默著,拖著沉重的腳步回了家。家里父母似乎也從小高家那邊聽到了一些風(fēng)聲,
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異樣,欲言又止,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讓我早點休息。躺在床上,
身體疲憊得像散了架,大腦卻異常清醒,甚至有些病態(tài)的亢奮。黑暗中,眼睛睜得大大的,
盯著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兇宅,白影,小高的高燒,
他父母的絕望…無數(shù)混亂的畫面和聲音在腦海里翻騰、沖撞。不知過了多久,
意識才終于抵擋不住疲憊的侵蝕,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洹4坦堑睦?。
不是冬天的寒風(fēng),而是一種從骨髓深處滲出來的陰冷,帶著地下深處泥土和腐爛物的氣息。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站在了那條巷子里。5 恐怖回憶四周死寂無聲,濃稠的黑暗包裹著一切,
只有頭頂灑下一片慘淡的、毫無溫度的月光,勉強勾勒出兩側(cè)高聳院墻的輪廓。巷子深處,
那棟兇宅黑洞洞的院門豁口,像一個巨大的傷口,無聲地敞開著,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吸力。
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制,雙腳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一步步,
朝著那個豁口挪去??謶窒癖粯咏葜呐K,我想尖叫,想轉(zhuǎn)身逃跑,
喉嚨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走進院子。瘋長的野草拂過小腿,
帶來滑膩冰冷的觸感,仿佛無數(shù)細小的冰冷手指在抓撓。院子中央那棵枯死的老樹,
在月光下投下猙獰扭曲的影子。那扇剝落了漆皮、朽爛發(fā)黑的木門,此刻竟然…虛掩著?
留著一道漆黑的門縫,像一只微微睜開的、充滿惡意的眼睛。一股難以抗拒的力量推著我,
穿過了那道門縫。屋內(nèi)一片昏暗,
只有一盞光線昏黃、極其微弱的老式白熾燈懸掛在堂屋中央,
勉強照亮下方一張油膩發(fā)黑、布滿劃痕的四方桌。
的、令人作嘔的飯菜氣味——油膩的葷腥混合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放久了豬油的哈喇味,
還有一種更隱蔽的、甜膩的腐敗氣息,直沖鼻腔。桌子旁,坐著三個人,正埋頭吃著東西。
背對著門口的那個身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運動短褲,瘦削的肩膀微微聳動——是小高!
我的心猛地一沉!想喊他,喉嚨依舊像被堵住。坐在小高左邊的是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穿著灰撲撲的、像是某種舊式工作服的上衣,頭發(fā)油膩凌亂地耷拉著。右邊也是一個男人,
更瘦一些,穿著同樣破舊的衣服。他們都佝僂著背,臉幾乎埋在面前粗瓷大碗里,
筷子扒拉著碗里的東西,發(fā)出黏膩的“呼?!甭暎牭萌祟^皮發(fā)麻。
我看不清他們碗里具體是什么,只看到深褐色的、糊狀的一團,
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油膩的光。就在這時,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從堂屋后面黑黢黢的里間傳來。
腳步聲很輕,卻異常清晰,一下,一下,敲打在死寂的空氣里,也敲打在我狂跳的心臟上。
一個身影從黑暗里走了出來。白裙子。洗得發(fā)灰、樣式老舊、長及腳踝的白布裙子。
她的臉…在昏黃搖曳的燈光下,是一種死魚肚般的青灰色,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眼眶深陷,
眼珠像是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翳,渾濁而呆滯。嘴唇是烏紫色的,干裂起皮。
她整個身體的動作很僵硬,像是關(guān)節(jié)生了銹的木偶,一步步挪到桌邊。她那雙灰白的眼珠,
先是緩緩掃過桌子旁埋頭吃飯的三個男人,眼神空洞,沒有任何情緒。然后,那目光,
像冰冷的探針,慢慢地、一點點地轉(zhuǎn)向了僵在門口的我。
那張毫無血色的、如同劣質(zhì)紙面具的臉上,嘴角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向上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