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他就看到凍土下面,隱隱露出半截生銹的箭鏃。
這時,趙鐵走過來,用槍尖把箭鏃挑了起來,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說道:“這是去年遼東衛(wèi)敗退的時候遺落在這里的??磥磉@地方,以前沒少打仗啊?!?/p>
賈柯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說道:“這遼東之地,連年征戰(zhàn),每一寸土地都浸過鮮血。咱們可得小心謹(jǐn)慎,不能出半點差錯?!?/p>
沒過多久,就見錦城守備帶著十幾個臉被凍得通紅的民夫,推著糧車緩緩而來。
糧車的車轍,在雪地上壓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溝痕。
牛繼宗迎上前去,接過守備遞來的文書,定睛一看,上面蓋的竟然是遼東經(jīng)略府的殘印,不禁皺起了眉頭,問道:“朝廷新印怎么還沒送到?”
守備一邊搓著手,一邊哈著白氣,無奈地說道:“自打銀礦被韃子劫了之后,他們的游騎可兇了,接連截了三波朝廷的傳令兵,這新印估計還在路上呢。”
這時,李猛走上前,掀開糧袋一看,里面霉變的粟米混著雪渣簌簌地落了出來。
李猛眉頭一皺,大聲說道:“這是什么糧食?這讓兄弟們怎么吃?”
守備面露難色,苦著臉說道:“實在是沒辦法啊,這幾個月來,韃子四處劫掠,百姓們自己都吃不飽,能湊出這些糧食,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了?!?/p>
牛繼宗看著那些霉變的粟米,沉思片刻后說道:“也罷,先把糧食收下,再想辦法處理。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保證兄弟們有飯吃,不能餓著肚子打仗?!?/p>
賈柯下令,讓人把繳獲的韃子彎刀全部收集起來,熔了之后鑄成鐵蒺藜,撒在營外三百步的地方。
他又安排長槍手們輪班值守,并且要求他們在值守的時候,必須反復(fù)吟唱《破陣子》,以此來保持清醒。
一個什長有些疑惑地問道:“將軍,為啥要唱《破陣子》???”
賈柯看著他,認(rèn)真地說道:“這《破陣子》,能提士氣,讓你們時刻警醒。咱們在這冰天雪地里,可不能有絲毫懈怠?!?/p>
周汝昌帶著人,拿著硝石在營墻的內(nèi)側(cè)畫出一道道白線。
他指揮著士兵們,把火藥桶全部墊上狼皮防潮,又將引信仔仔細(xì)細(xì)地用油紙裹了三層。
有個士兵好奇地問:“周大人,為啥引信要裹這么多層油紙???”
周汝昌一邊檢查著引信,一邊說道:“這遼東天氣寒冷,空氣又潮濕,引信要是受潮了,關(guān)鍵時刻點不著,那火器可就成了擺設(shè)。咱們得小心再小心?!?/p>
趙鐵在軍中挑選了一些耳力特別好的士卒,讓他們把空箭囊倒扣在地面上,然后貼著耳朵監(jiān)聽。
他對這些士卒說道:“你們可得聽仔細(xì)了,這法子能探得二里外的馬蹄震動。一旦有什么動靜,立刻來報。”
一個士卒問道:“趙將軍,這法子真有這么靈嗎?”
趙鐵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這可是實戰(zhàn)中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絕對管用。你們別小看這空箭囊,關(guān)鍵時候能救大家的命。”
入夜之后,氣溫陡然下降。賈柯在營中巡視,發(fā)現(xiàn)值夜士兵的睫毛上都結(jié)了厚厚的霜。
他心中一緊,二話不說,解下自己身上的白狐裘,直接撕成了一條條布條,浸了火油之后,綁在槍尖上,制成了簡易的火把。
就在這時,忽聽西南角傳來“咔嗒”一聲輕響。賈柯心中一凜,立刻循聲望去。
原來是凍硬的弓弦承受不住低溫,自發(fā)崩斷了。
這聲響驚起了夜棲的寒鴉,它們撲棱棱地飛過營帳,在月光下投下一片片游動的暗影。
中軍帳內(nèi),牛繼宗正拿著匕首,在遼東輿圖上比劃著。
錦城周邊的墨跡,因為冰碴的緣故,暈染成了詭異的藍黑色。
賈柯走進營帳,對牛繼宗說道:“將軍,今夜這情況,怕是得加強戒備才行?!?/p>
牛繼宗點點頭,目光仍停留在輿圖上,說道:“嗯,韃子狡猾得很,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來偷襲。咱們不能掉以輕心。你那邊營防布置得如何?”
賈柯回道:“都已安排妥當(dāng),槍陣、火器、暗哨都布置好了,兄弟們也都警醒著。但這天氣實在太冷,對兄弟們是個不小的考驗?!?/p>
牛繼宗抬起頭,看著賈柯,說道:“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wěn)住軍心。告訴兄弟們,熬過這一陣,咱們一定能打退韃子,守住遼東?!?/p>
賈柯應(yīng)道:“是,將軍,我這就去傳達您的話?!?/p>
說完,轉(zhuǎn)身走出營帳,繼續(xù)去安排夜防事務(wù)了。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只有寒風(fēng)在營地外呼嘯。
轅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夜的寧靜。
值夜的趙鐵正全神貫注地將耳朵貼在倒扣在地面的箭囊上監(jiān)聽,聽到動靜,他猛地抬起頭,神色一緊,迅速揮手示意:“西南方向,有馬蹄聲,聽這聲響,估摸是五騎!”
話音還未落,賈柯已經(jīng)敏銳地察覺到了異常,一把抓起浸油火把,迅速沖出帳外?;鸸庠陲L(fēng)中搖曳,映照出一片昏黃。
只見五匹戰(zhàn)馬如黑色的影子般,在夜色中踏碎冰碴,疾馳而來。
馬蹄揚起的碎冰四處飛濺,在火光下閃爍著點點寒光。
當(dāng)先那人身披一身殘破的鎖子甲,在寒風(fēng)中發(fā)出微弱的碰撞聲。
他肩頭遼東衛(wèi)的鹖鳥徽記,被大片血污遮蓋得模糊不清,只能隱約看出個輪廓。
“末將錦城守備袁啟昌,求見牛大將軍!”
來人話音未落,便急切地滾鞍下馬。
由于雙腿長時間騎行,早已凍僵,落地時,他的左腿重重地磕在拒馬樁上,卻仿佛毫無知覺,只是強忍著痛,單膝跪地。
袁啟昌拖著凍得僵硬的左腿,在親兵的攙扶下,腳步踉蹌地走進中軍大帳。
帳內(nèi)炭火正旺,可他眉宇間的寒霜卻絲毫未減。
牛繼宗正俯身專注地查看沙盤,聽到動靜抬起頭,只見進來的人鎖子甲上還掛著未消的冰凌,肩頭那鹖鳥徽記被血污浸得透透的,不禁眉頭緊緊皺起:“袁守備?這是怎么回事,錦城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