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shí)三刻的西市正是人聲鼎沸,錢大鵝的烤爐前圍了三層人。他左手竹板敲著《將軍令》的急板,右手用鐵鉗翻動著爐內(nèi)的紅薯,金黃的薯油滴在炭火上,騰起的甜香混著竹板聲,直往人鼻子里鉆。人群中幾個胡商交頭接耳,其中一個粟特人突然用生硬的漢話喊道:"這竹板聲,像極了波斯商隊(duì)的駝鈴鼓!"
就在這時(shí),三刀疤帶著兩個潑皮擠進(jìn)人群。他今日換了身簇新的青綢短打,腰間短刀鞘上還纏著紅穗子,目光直勾勾盯著錢大鵝手里的鎏金竹板。錢大鵝心里咯噔一聲,卻故意將竹板敲得更響:"哎——鎏金竹板打起來,烤薯飄香迎客來!各位客官瞧仔細(xì),這板上花紋可是大有來頭......"話未說完,三刀疤突然抬手打翻烤爐,炭火四濺,驚得眾人紛紛后退。
"好你個賊骨頭!"三刀疤踩著烤爐邊緣冷笑,"竟敢盜賣寧王殿下的舊物!街坊鄰居們可聽好了——"他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昨兒個我去'聚福當(dāng)'換錢,掌柜的一眼就認(rèn)出這竹板上的鎏金團(tuán)花,正是當(dāng)年寧王府教坊司的舊物!"人群中響起驚呼聲,幾個曾在寧王府當(dāng)差的老仆交頭接耳,臉色漸漸凝重。
錢大鵝只覺后背發(fā)涼,下意識看向吳老三。卻見老人此刻臉色煞白,手里的胡琴弦都繃得筆直。三刀疤見狀更是得意,沖身后潑皮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叫巡街武侯!敢偷王府的東西,這可是要充軍的大罪!"話音未落,西市入口處傳來馬蹄聲,五個挎著橫刀的武侯撥開人群,為首的隊(duì)正掃了眼地上的竹板,目光頓時(shí)一凜。
"且慢!"就在這時(shí),東側(cè)酒樓上突然傳來清脆的女聲。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二樓雅間的竹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露出個穿淺綠襦裙的妙齡女子,鬢邊一支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身后站著個抱琵琶的侍女,衣襟上竟繡著罕見的雙鶴紋。三刀疤臉色微變,低聲對隊(duì)正說:"這是......"話未說完,侍女已扶著女子下樓,步態(tài)從容如春風(fēng)拂柳。
"小女子姓安,常來西市采買。"女子淡淡掃了三刀疤一眼,目光落在錢大鵝身上,"方才聽這位小哥說竹板大有來頭,不妨說來聽聽?"錢大鵝心下暗驚,這女子氣度不凡,侍女服飾更是非富即貴,怕是惹不得。他定了定神,拱手道:"這竹板是家叔所贈,小的只知是教坊舊物,卻不知與寧王府有關(guān)。"
"哼!分明是盜來的贓物!"三刀疤插話道,"聚福當(dāng)?shù)耐跽乒衲茏饕娮C!"話音剛落,人群中擠出個肥頭大耳的中年人,正是聚福當(dāng)鋪的掌柜。他擦著汗說:"確實(shí)如此!這竹板上的鎏金團(tuán)花,與卑職當(dāng)年在寧王府見過的別無二致......"
"哦?"綠衣女子突然輕笑一聲,伸出纖纖玉指敲了敲竹板,"那王掌柜可知道,寧王府教坊司的竹板共有幾等?"王掌柜臉色瞬間慘白,支吾著說不出話。女子轉(zhuǎn)身對隊(duì)正說:"煩請軍爺看看竹板背面。"隊(duì)正接過竹板翻轉(zhuǎn),只見背面果然刻著細(xì)小的"丙"字——唐代教坊司器物分甲乙丙三等,丙等為尋常樂工所用,根本算不上王府貴重之物。
三刀疤額角冒汗,急道:"就算是丙等,那也是王府的東西......" "住口!"女子突然沉下臉,"寧王殿下素日最厭仗勢欺人之人,你卻拿區(qū)區(qū)丙等器物誣陷良民,該當(dāng)何罪?"她身后侍女突然掀開琵琶囊,露出里面金燦燦的令牌——竟是內(nèi)廷專用的金鵝符!
人群頓時(shí)跪倒一片,錢大鵝這才驚覺眼前女子怕是宗室貴胄。三刀疤臉色灰白如紙,"撲通"跪下連連磕頭:"小人有眼無珠!求貴人饒命......"隊(duì)正見狀立刻抽出橫刀架在他脖子上:"竟敢驚擾貴人,帶走!"幾個武侯如狼似虎地拖走三刀疤,王掌柜也被嚇得癱在地上。
"起來吧。"女子示意錢大鵝起身,目光再次落在烤爐上,"方才聽你唱的蓮花落倒是有趣,這烤紅薯......可還有?"錢大鵝忙不迭剝開一個遞過去,心里卻翻江倒海——看這金鵝符,眼前怕不是哪位郡主殿下?只見女子用帕子墊著接過紅薯,輕咬一口,眼尾微揚(yáng):"果然香甜。你這竹板......原是何人所贈?"
吳老三突然上前半步,恭謹(jǐn)行禮:"回小娘子的話,這竹板是小人二十年前從教坊司帶出的。當(dāng)年寧王殿下解散樂坊時(shí),丙等器物皆許樂工自行處置。"女子挑眉:"你是教坊司的樂工?可曾見過寧王殿下?"老人眼中閃過痛楚,低聲道:"小人曾為寧王殿下演奏過《霓裳羽衣》第三疊......"
"原來如此。"女子若有所思,突然從腰間解下一個琥珀佩囊遞給錢大鵝,"這烤紅薯本宮......咳,本姑娘很是喜歡,明日酉時(shí)三刻,你帶著竹板和烤紅薯來布政坊東門。"錢大鵝捧著佩囊,只覺觸手生溫,里面似是裝著幾枚金錠。他剛要開口謝恩,女子已帶著侍女轉(zhuǎn)身離去,馬蹄聲踏碎青石板上的斜陽,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龍腦香。
暮色浸染西市時(shí),錢大鵝和吳老三坐在茶寮里,對著佩囊里的五兩金錠發(fā)呆。"這是安康郡主。"老人突然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感慨,"當(dāng)今圣上的堂妹,素日最愛微服逛市井。當(dāng)年寧王殿下......"他突然住口,盯著錢大鵝手里的竹板,"明日去布政坊,切記多帶些烤紅薯,郡主怕是想聽聽新的蓮花落。"
錢大鵝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落在鎏金竹板上。經(jīng)過今日一事,他終于明白這看似平凡的市井之下,暗潮涌動著怎樣的權(quán)貴紛爭。他摸了摸烤爐邊緣的焦痕,忽然想起郡主咬紅薯時(shí)眼里的笑意——那笑意里,似乎藏著對這市井煙火的幾分向往。
"吳叔,"他突然開口,"明日咱們除了烤紅薯,再帶些糖霜。我琢磨著,把紅薯搗成泥,裹上糖霜烤成餅,說不定郡主會喜歡。"老人望著眼前這個總能變著法子出新的胖子,忽然想起教坊司那些日日琢磨新曲的樂工——他們眼里的光,此刻正亮在錢大鵝眸中。
亥時(shí),平安客棧的大通鋪里,錢大鵝借著豆油燈光在草紙上寫寫畫畫。他列出明日要準(zhǔn)備的東西:烤爐、紅薯、糖霜、新編的蓮花落詞......忽然想起郡主侍女衣襟上的雙鶴紋,筆尖一頓,又添上"雙鶴紋錦帕擦手"一項(xiàng)。窗外,三更小吏的梆子聲與遠(yuǎn)處的駝鈴聲交織,他摸了摸枕邊的鎏金竹板,嘴角漸漸揚(yáng)起笑意。
這一夜,錢大鵝做了個夢。夢里他站在一座高大的樓閣前,匾額上"錢記食肆"四個大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樓閣外車水馬龍,達(dá)官貴人們坐著華麗的牛車前來,安康郡主坐在二樓雅間,正笑著聽吳老三打板唱新曲。烤爐里的紅薯餅冒著熱氣,糖霜在陽光下化作金色的霧,彌漫在整個長安城里......
卯時(shí)的第一縷陽光爬上坊墻時(shí),錢大鵝已經(jīng)推著烤爐出了客棧。吳老三背著胡琴跟在后面,腰間別著錢大鵝用金錠新打的竹板穗子。兩人路過聚福當(dāng)鋪時(shí),只見王掌柜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在門口掃雪,見他們過來,立刻點(diǎn)頭哈腰:"錢小哥早......"錢大鵝含笑拱手,竹板在晨風(fēng)中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驚飛了檐角的麻雀。
布政坊東門的垂楊樹下,安康郡主的馬車準(zhǔn)時(shí)出現(xiàn)。侍女掀起車簾,露出里面擺放的紫檀小幾,上面已備好青瓷茶盞和金絲蜜棗。錢大鵝剛要行禮,郡主突然掀開帷幔,今日她換了身月白襦裙,鬢邊插著朵新鮮的石榴花:"不必多禮,快把你說的紅薯餅?zāi)脕韲L嘗。"
當(dāng)裹著糖霜的紅薯餅擺在小幾上時(shí),郡主眼中亮起驚喜之色。她用銀匙輕輕一壓,金黃的薯泥混著糖霜流出,甜香中竟還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奶香。"這味道......"郡主抬頭看向錢大鵝,"你竟在里面加了羊奶?"錢大鵝笑道:"小的昨日路過酪坊,突發(fā)奇想試了試,沒想到竟成了。"
吳老三適時(shí)敲響竹板,新編的《紅薯謠》在垂楊樹下響起:"長安三月風(fēng)光好,布政坊前車馬鬧??ぶ鲊L得紅薯餅,笑指金鑾不如巢......"侍女臉色微變,卻見郡主笑得更歡:"好個'金鑾不如巢'!你這胖子倒是膽大,竟敢把本宮比作鳥兒?"錢大鵝忙道:"小的只覺郡主如鸞鳳臨凡,這人間煙火氣,比天上的瓊漿玉露更妙。"
郡主聞言怔住,目光飄向遠(yuǎn)處的宮墻,良久方輕輕嘆息。她突然從袖中取出一卷圖紙遞給錢大鵝:"這是本宮畫的商鋪圖,布政坊西南角有間空宅,明日你便去接手吧。記住——"她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圖紙上的飛檐,"二樓要設(shè)雅座,供人聽曲吃茶。至于店名......"她望著烤爐中跳動的火苗,"就叫'聚珍樓'吧。"
錢大鵝捧著圖紙的手微微發(fā)抖,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借著這小小的烤紅薯,叩開了長安上層社會的大門。郡主的馬車緩緩駛離時(shí),他看見車簾后伸出一只手,指尖輕輕捏著半塊紅薯餅,碎屑落在青石板上,引得幾只麻雀爭相啄食。
暮色四合時(shí),錢大鵝站在布政坊西南角的空宅前。這是座三進(jìn)的宅院,雖有些荒廢,卻看得出昔日的氣派。吳老三摸著門柱上的雕花,忽然低聲說:"這是當(dāng)年寧王殿下給寵姬修的別院......"錢大鵝轉(zhuǎn)頭看他,發(fā)現(xiàn)老人眼中竟有淚光閃爍。他輕輕拍了拍吳老三的肩膀,從懷里掏出鎏金竹板,在夕陽下敲出一串清亮的節(jié)奏。
第一滴春雨落下時(shí),聚珍樓的匾額終于掛了起來。錢大鵝站在門口,看著吳老三用朱砂筆在門上寫下"明日開張"四個大字。遠(yuǎn)處,安康郡主的馬車緩緩經(jīng)過,車簾掀起一角,露出半張帶著笑意的臉。錢大鵝舉起竹板,正要打出迎客的板式,忽然瞥見街角處三刀疤縮在陰影里,正用怨毒的目光盯著他。
他指尖一頓,竹板聲陡然轉(zhuǎn)急,竟似戰(zhàn)場上的催陣鼓。春雨中,聚珍樓的檐角掛起了一串串紅燈籠,映得青石板發(fā)亮。錢大鵝望著漸漸聚攏的人群,忽然想起現(xiàn)代游戲里的長安城界面——此刻他眼前的世界,比任何虛擬場景都要鮮活,都要充滿機(jī)遇與挑戰(zhàn)。
竹板聲中,第一爐紅薯餅的甜香飄向天空,混著春雨的清新,在長安城的暮色里織成一片金色的夢。而錢大鵝知道,屬于他的傳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