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猛地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血氣，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你們每個人身上的傷，心里的恨！這太行山凍死的骨，這滹沱河染紅的血！今天！就在今天！臨安城里那位新登基的官家，用秦檜的狗頭，用金使的狗命，用這驚天動地的檄文，告訴咱們——報仇雪恨的時候，到了！”
他一把抓起供桌旁倚著的那桿沉重無比的渾鐵四棱破甲骨朵，高高舉起，冰冷的金屬在火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光芒！
“岳帥軍令如山！陛下圣旨昭昭！就在滏口陘！就在韓家店！韃子囤了兩百車糧草！那是用咱們的血汗、咱們的歲貢堆起來的！是喂飽了韃子，再來殺咱們父母兄弟的毒糧！”
梁興的骨朵狠狠指向東北方向，如同指向地獄的入口，“現(xiàn)在！我梁興問你們一句——敢不敢跟我去，奪了它！燒了它！用那些糧草的火光，給咱們的新官家，給咱們的岳帥，獻上太行山的第一份賀禮？！”
“奪糧！燒糧！獻禮！獻禮！” 狂熱的怒吼幾乎要將破廟的屋頂掀翻！無數(shù)銹跡斑斑的刀槍、沉重的斧頭、磨尖的竹矛被高高舉起，匯成一片嗜血的叢林！一張張被仇恨和希望燒紅的臉，在火光下如同修羅。
“好！”梁興眼中厲芒爆射，“傳令！趙宏！”
“在！”
“你帶本部精干兄弟，即刻出發(fā)！給我把韓家店通往滏口陘的所有小路、山坳，死死盯?。∫恢唤鸸返男砒澮膊辉S飛出去！”
“得令！”趙宏抱拳，轉(zhuǎn)身如風般沖出殿外，瞬間消失在風雪中。
“王猛！”
“在！”一個鐵塔般的漢子踏前一步。
“你帶人，把咱們庫底最后那點猛火油、硫磺焰硝，全給我?guī)?！再挑五十個手腳最利索、最不怕死的兄弟！你們的命，就是今晚的火種！”
“大哥放心！火不起，王猛提頭來見！”王猛獰笑一聲，眼中閃爍著瘋狂的光芒。
“其余所有人！”梁興的目光掃過黑壓壓的人群，“帶上你們吃飯的家伙！刀磨快！骨頭給我挺直了！跟著我，踏平韓家店！讓那些真定來的簽軍韃子，嘗嘗咱們太行山忠義社的骨朵，是什么滋味！讓這靖武元年的頭一把火，燒紅這河北的天！”
“踏平韓家店！燒紅河北天！”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帶著毀滅一切的意志！
命令如冰雹般砸下，整個營地瞬間化作沸騰的熔爐。金鐵交鳴之聲刺耳響起，那是刀斧在磨石上霍霍急蹭，火星四濺。皮索被用力勒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裝著猛火油和硫磺焰硝的粗糙陶罐被小心地分裝進背簍，外面仔細地捆上防凍的干草。沉重的骨朵、狼牙棒被漢子們緊緊攥在手中，冰冷的金屬觸感刺激著他們滾燙的神經(jīng)。
沒有慷慨激昂的誓師，只有一張張沉默而猙獰的臉孔在火光中明滅，眼中燃燒的火焰比盆中的炭火更加熾烈。
梁興最后檢查了一遍自己的骨朵和腰間佩刀，抓起一塊冰冷的雜糧餅子，狠狠咬了一口，粗糙的餅渣混合著冰碴，被他囫圇吞下，仿佛咽下的不是食物，而是復仇的薪柴。
“走！”他低吼一聲，像頭下山的猛虎，率先撞入了茫茫風雪之中。
雪，不知何時下得更大了。鵝毛般的雪片被呼嘯的北風卷著，狂暴地抽打在臉上、身上，幾乎讓人睜不開眼。天地間一片混沌的慘白，只有腳下深可及膝的積雪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咯吱”聲。
數(shù)百條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風雪的幽靈，在梁興的帶領下，沿著熟悉而又險峻的山脊線，艱難而堅定地向東北方向移動。寒風如刀，割裂著每一寸暴露的皮膚，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渣，胸膛里卻像揣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足足兩個時辰的艱難跋涉。當韓家店方向那一片低矮、模糊的土圍子輪廓終于穿透風雪，出現(xiàn)在視野盡頭時，梁興猛地舉起右拳。整個隊伍如同被凍結(jié)的黑色洪流，瞬間凝固在風雪肆虐的山脊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聲。
土圍子依著山勢而建，借著風雪的掩護，能隱約看到圍墻上幾點昏黃跳動的火光，那是金軍哨兵在避風處點燃的微弱篝火。
圍子內(nèi)，大片的空地上，黑壓壓地停滿了覆蓋著厚厚積雪的糧車，如同蟄伏的巨獸。
圍子西側(cè)和北側(cè)，是幾排低矮的土坯營房，此刻大半湮沒在風雪中，寂靜無聲。只有營房門口偶爾晃過一兩個縮著脖子、裹緊皮袍的模糊身影。
“鈐轄！摸清楚了！”一個如同雪人般的身影悄無聲息地滑到梁興身邊，正是負責前哨的趙宏，他急促地低語，口鼻噴出的白氣瞬間被風扯碎，“守備比預想的松！
蒲里衍那廝，仗著風雪大，又剛押運完糧草，以為萬事大吉，手下大半都窩在營房里烤火！圍墻上只有不到二十個哨，都擠在東墻背風的哨棚里打盹！糧車都堆在西邊空地，離營房有段距離！”
梁興眼中兇光一閃，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狼眸?！昂?！天助我也！”他猛地抽出腰間佩刀，冰冷的刀鋒在雪光映照下劃過一道寒芒，“王猛！”
“在！”
“看到西邊那些糧車沒有？給我燒！用最快的速度，把猛火油潑上去！我要這火，燒得比臨安城頭那桿‘直搗黃龍’的大纛還要高！給岳帥，給咱們的新官家，獻上這靖武元年的頭一把火！”
“明白！”王猛舔了舔凍得發(fā)紫的嘴唇，眼中閃爍著瘋狂而興奮的光芒，猛地一揮手，帶著他那五十名背負火種、如同地獄使者的兄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風雪中，借著糧車堆和夜色的掩護，向西側(cè)空地潛去。
梁興的目光死死盯住東墻那點昏黃的哨棚火光，手中的渾鐵骨朵緩緩抬起，指向那個方向，聲音低沉如同地獄的召喚：“其余人…跟我上！殺光那些韃子哨兵！一個不留！”
“殺——！”壓抑了整晚的怒吼，終于在風雪中爆發(fā)！不再是山呼海嘯，而是數(shù)百條喉嚨迸發(fā)出的、凝聚成實質(zhì)般殺意的低吼！如同雪崩前最后的悶響！
梁興第一個躍出了藏身的山脊，魁梧的身影在風雪中拉出一道模糊的黑線，如同撲向獵物的巨熊！
他身后，數(shù)百名沉默的復仇者，緊握著刀槍骨朵，踏著深雪，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無聲卻又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向著那土圍子東墻猛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