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今第一次見到程賀意,是在嚴冬十二月。
那天周六,北城的醫(yī)院人滿為患。
排了一個半小時的隊,陶今才做完CT出來。
她捏著檢查單,穿過樓與樓間的走廊,寒氣裹挾雨點簌簌撲來。
手機響起江祁的電話,言語還是那樣親熱:“寶寶,我?guī)湍阍趫D書館占了位還帶了早餐?!?/p>
陶今語氣沒有起伏地提醒:“你是不是忘了我們半個月就分手了?”
江祁默了默,依舊軟著姿態(tài),“陶今,要我再解釋多少遍呢?我都說了是那些女的騷擾我,你也知道很多女的來看我比賽,她們總是很熱情?!?/p>
那能不知道嗎。
陶今冷笑。
當時她也是因為在那個人聲鼎沸的籃球館,看見了凌空一躍接到隊友傳球的江祁。
他揚起濡濕的頭發(fā),漂亮扣籃,眉眼尤為俊逸。
攪亂一池少女心,她也沒能免俗。
頻繁約飯,等他訓練下課,給他買限量版的球鞋。
在一起后還是以他的劈腿告終。
見陶今不說話,江祁又在那裝起追悔莫及的模樣,“再給我個機會好不好?我早上等了一個多小時了,早餐是你喜歡的那家粥鋪買的?!?/p>
她聽得已經(jīng)想作嘔,步伐飛快地往旁邊走。
雨點砸地,越下越大。
陶今扣上外套帽子,那頭如瀑的栗色長發(fā)被藏進去,只留得張小巧清麗的臉。
身之前一塊等著拍片的女生撐著傘走向她,給勻了點傘。
兩人轉(zhuǎn)眼間走回婦科門口,走廊的機器報號聲不斷重復病患的名字。
因著還沒掛斷電話,那頭的江祁也聽到聲響,終于停止了賣弄深情:“你現(xiàn)在醫(yī)院?你去那干什么?”
陶今耐心無幾,動動唇:“打胎?!?/p>
空氣停滯一瞬,那個女生的羽絨服是敞開的,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神色怔怔。
然后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挪。
下秒,江祁幾近爆炸的聲音開始劈頭蓋臉輸出——
“陶今你打胎干什么?你他媽懷孕了?我們倆什么時候……草,你之前就綠了我?”
惺惺作態(tài)的樣子于此刻再也偽裝不了,氣急敗壞到滿口飚臟話。
正巧護士出來叫到她的號。
陶今沒興趣看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作祟,掛了電話徑直走進診室。
掛的是婦科專家號,黎菀芝找人幫她約的,在網(wǎng)上可謂炒得千金難求。
這位專家教授年事已高,瞄了眼她的結(jié)果,一面給她把脈,:“還在讀書吧?有沒有性生活?打算結(jié)婚不?多囊這個病就是要早點結(jié)婚的?!?/p>
陶今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的。
臨了,這位教授給她開中藥,又問:“現(xiàn)在談戀愛沒?”
“前段時間剛分。”一圈下來,她這個問題回答得最老實。
教授把單子撕下來:“那就再談一個試試,這個戀愛有時候確實調(diào)節(jié)身心,可以降雄激素,改善胰島素抵抗?!?/p>
再談一個?
陶今笑笑。
她這幾年是談了不少,不過往往來得快去得也快,更別提什么調(diào)節(jié)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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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幾乎耗在排隊。
烏泱泱的人頭里,陶今又碰見那個女生。
對方捏著藥流單子去西藥房拿藥。
陶今和她點頭打了招呼,匯入隊伍。
等她好不容易取完中藥,黎婉芝的電話便迫不及待追過來。
那頭的人仿若一個為女兒殫精竭慮的慈母,“檢查結(jié)果怎么樣?”
“醫(yī)生給開了中藥,說是慢慢調(diào)理就好?!碧战癯穗娞菹氯ィ叩揭粯堑氖圬洐C旁,買了面包。
拎著兩個大藥袋挺沉,又餓得肚子不舒服,她索性坐在門診樓外的椅子上啃面包。
啃起來有些生硬,但也足夠應(yīng)付為了做檢查的空腹。
“那醫(yī)生有沒有說這個會不會影響你以后嫁……”
陶今慢慢咀嚼面包,不緊不慢地打斷:“不會影響你以后賣女兒?!?/p>
“你什么意思?”黎婉芝在電話里停頓幾秒,“我也是擔心你還沒畢業(yè)身體就垮了,讓你平時少熬夜多注意身體,你還年輕,不然以后年紀大了更容易生病。”
陶今嗯了聲。
結(jié)束通話,微信上黎婉芝轉(zhuǎn)賬了一筆錢。
自從再婚嫁入豪門以后,黎菀芝出手向來都是大手筆。
不過豪門向來難入,頂著各種壓力,使用了些手段上位,黎婉芝作為高齡產(chǎn)婦誕下了一個男孩依然不受待見,只得汲汲營營扮演好葉太太那個角色相夫教子。
這些年黎婉芝對陶今,除了定時打錢,逢年過節(jié)打電話問候幾句,平時幾乎要忘記這個和前夫生的女兒。
她也不矯情,這些年習慣了兩不相干的生活。
像這樣突然催她體檢,在得知她有婦科病后,關(guān)心她的身體狀況,實屬少見。
陶今無所適從。
將最后幾口面包啃完,她扔掉面包袋。
天氣實在凍手,揉搓著凍僵的手指,她哈出了口氣。
縷縷白霧,氤氳之間,幾米開外,科樓走出來一個身形挺拔的男人。
他穿著深咖色的大衣,腿很長,闊步走向拐角,隨意地倚在透明的玻璃前打電話。
說話時他把臉側(cè)過來,這下她將男人看得更清楚。
高眉弓,薄嘴唇,面部輪廓英氣利落,勾著唇,笑起來有個淺淺的單酒窩。
像春風化雪。
陶今一時失神,像是如墜夢中,直到漫不經(jīng)心的目光隔空望過來。
冷風驟停,眼前的一切像是靜止的油畫。
“讓一讓?!弊叩郎嫌凶o士推著輪椅上的老人經(jīng)過。
陶今思緒恍然回籠,挪動身體讓行。
護士同她擦肩而過,只是臨走前,額外往她身上瞟了眼。
陶今不明所以,只隱隱覺得小腹墜脹的酸痛。
面前一道落拓的身影大步流星而來,厚實的大衣落在她的肩膀。
頭頂上方隨之而來淡而懶散的聲音,“褲子后面臟了,先披著?!?/p>
她下意識低頭凝望,沒想到還真是來了月經(jīng)。
版型修長,將她罩得嚴嚴實實。
以至于看不到那抹鮮紅。
陶今抬頭望向這個英氣的男人,唇畔的“謝謝”還沒飄出。
像是隨手遞的外套,已然朝著外科樓過來的白大褂醫(yī)生走去。
留給她一道卓然的背影。
陶今低下頭,淡淡的雪松香充斥在鼻翼的呼吸間。
指腹摩擦尚有余溫的大衣,像根羽毛似的從心里輕輕掠過。
那時陶今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有個確鑿的想法跳了出來。
忽然覺得教授說得對,是可以再談個戀愛。